[轉載] [Kingsman] Eggsy的美味食譜 (4)
Dish7.厚切牛排三明治
Kingsman的大樓裡有一間展覽室，位於大廳背面的走廊盡頭，面積不大，也沒有上鎖，
但因爲位置不起眼，鮮少有人光顧。
所有歷經時光洗滌而不倒的事物，都有其值得稱道之處，哪怕是餐廳也不例外。在那裡
陳列的，是Kingsman近百年的歷史縮影。Eggsy第一次踏入其中的時候，便感受到了不小
的震撼。正對大門的牆邊排列著一組壁櫥，裡面的展品琳琅滿目，獎杯與勳章，女王光
臨的留影，名廚被授爵的記錄，每一次裝修時大廳的模樣，以及菜單的變遷……等等。
而在壁櫥旁邊的牆上，懸掛著歷任圓桌名廚的照片。
以Kingsman的歷史長度來衡量，牆上的照片數目實在寥寥，原因很簡單，他們當中的每
一位都在餐廳裡工作了夠長的時間。Harry的名字也位列其中，照片因時間久遠而泛黃，
照片中的人看起來比現在年輕許多，頭髮也更長一些，呈棕褐色，略帶捲曲。他的下顎
朝向鏡頭微微揚起，嘴唇抿成一條線，目光中帶著不加掩飾的高傲。
原來Harry曾經是這個樣子，Eggsy想，不由得駐足原地，盯著牆壁看了許久，彷彿這樣做
能夠讓他跨越時空和畫面中的人開口交談似的。
Harry的面容改變了不少，年齡的增長讓他變得更加內斂，更加穩重，但他的目光中有些
東西被保留下來，和現在的模樣逐漸重疊在一起，沉澱在Eggsy的腦海深處。年輕的廚師
再一次下定了決心，他一定會留下來，或許更進一步，把自己的照片也掛在這面牆上，緊
挨著Harry的位置。他不會讓Harry一個人面對那些麻煩。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想，希望自己的笑容不要顯得太傻。
*
最終考試很快到來了。
這場考試的參加者只有三個人，Eggsy，Charlie和Roxy。經過幾個月的選拔之後，只有他
們通過了Merlin每一項嚴苛的課程，證明瞭自己的優秀潛質。但圓桌的席次只有一個，僅
僅是優秀還不夠，想要留下，就必須做到卓越。
三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繼承Lancelot的稱號。
他們各自領到了一間獨立的廚房，和一道獨立的食譜，時間限制是一小時，他們必須在規
定時間之內，獨立地把指定的菜品端上桌。房間門口放置了攝影機，Arthur、Merlin和其
餘的幾位圓桌，都在客廳裡觀看他們的表現。
Eggsy熟練地把圍裙繫好，把帽子扣在頭頂，印著Kingsman標誌的帽子，幾個月以前他甚
至連佩戴的正反都不知道，但此時，他離最終擁有它只剩一步。而Harry也在螢幕對面看
著他。他深吸一口氣，翻開自己的題目。
——厚切牛排三明治。
三明治餐廳裡常見的快手菜，工序並不複雜，不過想要完成它，需要烹煎牛排，用番茄熬
製醬汁，同時還要處理麵包，三個步驟都要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還要兼顧味道的搭配，
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ggsy迅速地投入了工作，首先是牛排，冰箱裡有各類凍肉可供使用，但要製作餡料，無
筋無骨的菲力牛排是最好的選擇。Eggsy取出一條，用鹽和胡椒的碎粒在表面塗抹均勻，
在蒜的輔佐下翻滾煎製，然後塞進烤箱進一步加熱。
同時需要烘烤的還有切片巧巴達，這種富含乳酪的發酵麵包是三明治的最佳材料。在放進
烤盤之前，還要在麵包片的表面塗滿蒜粉和黃油以增加風味。
烤箱開始運轉之後，便可以投入下一步醬汁的製作。把紅黃番茄和洋蔥一起在鍋中熬軟，
爲了盡可能保留蔬菜本身的新鮮色澤，還要放一些雪利酒醋。
Eggsy熟練地打開櫥櫃，伸手摸出雪利醋的瓶子，卻發現瓶中空空如也，只剩下底部還沾
著幾滴焦紅色的醋汁，顯然不夠一次的用量。
食譜上規定的原料，不知是出於意外還是別的原因，竟然被用光了。
Eggsy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剩餘的時間不到一半，牛肉還在烤箱裡滋滋作響，他遲疑了
幾秒，隨即再次拉開櫥櫃，從紛雜的瓶瓶罐罐當中翻找替代品。
他找到一瓶未開封的白葡萄醋，把鼻子湊到瓶蓋邊聞了聞，它的味道和雪利醋稍有不同，
但還算不錯。Eggsy傾倒了一些在鍋中，又補充了幾滴酒和一勺糖。直到新鮮的醋味混
合著番茄的果香滿溢在空氣中，烤箱也發出了叮的一聲。
他提早十分鐘完成了任務，把成品分裝在不同的盤子裡。三明治層次豐富，牛排厚切片柔
軟多汁，中心泛著鮮嫩的粉紅色，醬料有著濃郁的色澤，麵包也冒著熱騰騰的蒜香，甚至
連他自己的胃都被勾起了一絲不合時宜的食欲，這的確他能發揮出的最佳水準了。
Harry在看著他，他滿懷期望，距離最後的勝利只差最後一步。
*
但他的幻想在十分鐘之後破滅了，像放過了時限的舒芙蕾似的，迅速塌癟下來。
Arthur以倨傲的姿態，把餐叉丟在了他的面前，牙縫裡擠出一個字：“不。”
“你甚至都沒有嘗一嘗！”Eggsy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這不公平，因爲他親眼看到其他幾
名圓桌在品嘗過他的三明治之後露出滿意的神色。
“不用費這份力氣了。”Arthur的語氣毫不留情，“你破壞了規矩。”
“什麽？”
“仔細回憶你的配料。”
“雪利醋？”Eggsy本能地搖頭，“可瓶子裡的用完了，我只不過用了替代品，改良了味
道而已。”
“改良？”Arthur的目光不依不饒地鎖在他身上，“你僅憑著自己的想法，更改了一個傳
承幾十年的經典配方，還自以爲能夠勝過它。”
“但食材不夠，我還能怎麽辦？”
“想辦法解決它。倉庫就在幾層樓以外，你可以趕過去取，Roxy就是這麽做的，雖然她最
終超時了兩分半，但完美地完成了烹飪的部分。”
Roxy就站在不遠處，Eggsy的目光和她的撞在一起，很快移開了。
“你還不明白嗎，”Arthur接著說，“這是測驗的一部分，我們需要的是能夠解決問題的
頭腦，而不是耍小聰明。Charlie因爲缺少胡椒而亂了陣腳，首先失去了資格。而你的表
現甚至比他更令人失望。”
這樣的理由顯然無法說服Eggsy，他怒氣沖沖地望著Arthur，目光幾乎要點燃對方身上昂
貴的西裝和領帶。而Arthur也毫不掩飾姿態中的鄙夷，現場的氣氛變得非常尷尬。
Merlin從座位上站起來，清了清嗓子，“無謂的爭執可以先停下，最終的結論要看投票
成果，我把你計算成否決票了，Arthur，現在是四正五負，Roxy領先，而Galahad，”
他轉向Harry，隔著眼鏡片望向他，“你還沒選。”
Merlin的一席話讓Harry成了衆人的焦點。他遲疑了一下，緩慢地說：“我認爲Unwin先生
的做法在當時的情形下是可取的，不失爲一個解決方案。”
Eggsy的眼睛重新亮起來，是的，Harry總能拯救他，就像曾經許多次做過的那樣，他知道
Harry總會站在他這一邊的。
但Arthur並未被他說服，甚至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反而迎上他的注視：“Galahad，
希望你還記得，我們正在選拔的是一名圓桌，是即將承載Kingsman文化與傳統的人，你說
你選擇他，而非那位表現更加優秀的女士，理由是什麽呢？”
“他是我舉薦的，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成爲一名卓越廚師的潛質，”Harry停頓了一下，
“我相信他做出的味道。”
“相信，”Arthur重複了一遍，“但是Galahad，Kingsman需要你做出慎重的判斷，而不
是愚昧的信念，更不是出於愧疚和責任感而做出的偏袒，不管他是誰的兒子。”他意味深
長地加重了最後幾個字。
“我非常清楚，Arthur，我無意偏袒任何人。”
“那麽我再問一次，你真的確定嗎？”
房間裡一片寂靜，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Harry的身上，他望了一眼Roxy，又把目光移向
Eggsy，後者正熱切地看著他，拜託了Harry，你嘗過我的手藝，你知道我值得的。
Harry閉上眼睛，垂下頭，他沉默了很久才說，“你是對的，Arthur，我沒法做出公正的
判斷，我選擇棄權。”
Eggsy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Arthur滿意地點了點頭。“你或許是個聰明的廚師，但很遺憾，不是我們需要的。”他對
Eggsy說完，便轉向Roxy，朝她伸出手，“歡迎加入Kingsman，Lancelot。”
Roxy給了Eggsy一個抱歉的眼神，握住了Arthur的手。
*
Eggsy怒氣沖沖地收拾自己的行李，把成團的衣服往可憐的背包裡塞，他甚至都沒注意到
Merlin接近。
Kingsman尊貴的經理如今倚著宿舍門框，默默地注視著最後一個被開除的學員的背影。訓
練的職責已經結束，他也收起了往日的苛刻，聲音裡甚至帶有歉意，“你知道的，你依然
可以留下，雖然不是圓桌，但我可以給你一個正式職位。”
Eggsy轉過身，聲音裡仍帶著怒意：“職位？在忍受了那些侮辱之後？算了吧，Arthur
可以把我當成傻子來耍，但我不是，我受夠了。”
Merlin歎了口氣：“就算Harry會因此而傷心？”
這個名字讓Eggsy的目光迅速沉了下去，但他很快擡起頭，嘴角擠出一個半是苦澀半是譏
諷的笑容，“他不會的。”
Merlin挑起眉毛看著他。
“我並不在乎Arthur的看法，他從一開始就跟我過不去，可Harry……你不知道，他送我
來這裡只不過是出於同情和愧疚，而我竟然像個傻子似的……”Eggsy越說越激動，語無
倫次，最終停下來，長籲了一口氣，“夠了，Merlin，謝謝你的挽留，但現在我覺得整件
事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不屬於這個地方，我根本就不該來。”
Merlin沒有再挽留，只是望著他的背影穿過寬敞的走廊，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廳，消失在旋
轉玻璃門的另一側。
門口的客人仍然絡繹不絕，貼著彼此的耳朵興奮地交談，夜色中的Kingsman依舊是一副金
碧輝煌的模樣，甚至連噴水池裡的石雕海豚都還保持著挺拔的姿態。
但Eggsy不再是它的一部分。
他在這裡生活了大半年，以爲終於能成就一些不凡的事。但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連同一
段短暫的單方面戀愛一起，被留在身後的燈光中，像雪花似的消失不見。
倫敦冬季的夜空裡，雪花落在Eggsy的肩上，他深吸了口氣，把手插進口袋裡，邁起步子
向前走。
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從巷子裡鑽出來，跟在他的腳邊。是J.B.
Eggsy俯下身，雙手把牠托起來，“嘿，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成了我唯一能帶走的東西。
想跟我回家嗎？雖然我再也沒有4A級的肉排可以喂你了。”
灰色的小狗舔了舔飼主的鼻尖，任由Eggsy把牠塞到了懷裡。
Dish 8.班尼迪克蛋
最近，諾斯科特街上的人們發現，“安文小廚”重新掛起了正常營業的招牌。
這是個好消息，意味著他們可以重新在上班途中打包一份熱呼呼的炸魚薯條，或者在放學
之後小憩片刻，享用一盤肉丸或者薯餅。不僅如此，他們當中的熟客很快覺察到，重新開
業後的小廚在口味上有了很大的提升，不管是手法還是用料都變得更講究了，如果說從前
只是“還不錯”的程度，現在簡直是物超所值了。
但奇怪的是，彷彿是和廚藝此消彼長一般，店長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闊別許久的歸來並
沒有讓他感到愉快，他不再用熱情的方式和每個顧客打招呼，對他們說“祝你有美好的一
天”，也不會在打包的時候露出羞澀的笑容，擡起袖子抹掉額頭上的汗珠。他只是機械式
地完成每一項工作，卻並不在乎它們帶來的意義。如果說從前他看上去是閃閃發亮的，那
麽現在，他就像被霜打後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表面罩了一層黯淡的灰褐色。
Eggsy也不知自己究竟怎麽了，因爲手藝上的進步，小廚的客流量比從前幾乎翻了一倍，
賺的錢多了不少，以至於Dean都乖乖閉嘴，不再打它的主意了，Michelle對兒子的長期
離家感到愧疚，在Eggsy回來之後，開始時不時地來店裡幫忙。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Eggsy以爲自己很快就能恢復，把那些不切實際的日子拋在腦
後，繼續過屬于他的平凡生活。但他就是無法控制自己，每次站在備餐台前，他的腦海中
就會不由自主地浮現出Harry的身影，Harry第一次出現在這裡時的樣子，捲曲的棕色短髮
，挽到手肘的白襯衫，長而靈巧的手指，每一項都讓他不可自遏地感到難過。
他離開時走得太過倉促，甚至沒來得及和Harry好好道個別，在這件事上他也感到遺憾，
因爲不管怎樣，Harry並沒有做錯什麽，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氣，埋怨自己爲什麽淪陷得如
此輕易。他也想過跟Harry好好道個歉，可每次拿起電話，翻到那行號碼，他的手指就會
自然而然地停下來，像被一堵無形的牆擋住似的。
他們之間的通話記錄還停留在聖誕前，Harry邀請他去自己家裡過節的那一次，Eggsy盯著
上面的數字發呆，耳畔浮現出Harry的聲音。好像有人在口袋上剪了個洞，勇氣像細沙一
樣流失殆盡，只留下一只乾癟的皮囊。所以最終，他只能一次次關上手機，默默地按下記
憶裡並不存在的清除鍵。
*
又過了幾天，Eggsy在太陽報上看到了Kingsman的消息。內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一直以
來由King家族控股的集團公司，竟然被一家美國公司收購了。
這一次他終於沒能忍住自己的手指，打開網頁查起了詳細消息。他實在沒辦法想像那個倨
傲的Arthur，真名Chester King的男人，會容忍Kingsman被賣給別人，更何況是一個外國
人。正因爲如此，在看到照片的時候Eggsy徹底驚呆了，因爲站在Arthur身邊，穿著一身
滑稽的西裝，裝出親切友好的模樣和他握手的並非陌生人，而是不久前挑釁過Harry的那
位美式速食店老闆。現在Eggsy知道他叫Valentine了，和他經營的那家餐廳同名，“陽光
情人節”，Eggsy想，果然敢在Kingsman對面開店的人一定不簡單。
他又點開幾篇相關報導，內容都大同小異，沒有透露太多細節。這類事情每天都在世界各
地發生，哪怕是英國第一的餐館也難以倖免，普通人並不關心金錢最終流進誰的錢包，可
Harry……Harry會怎麽想呢？
Eggsy知道Kingsman對於Harry來說有多重要，可是在以那種方式告別之後，他實在不知道
如何再度開口，他的心情像座鍾的擺臂一樣左右搖晃，卻始終無法懸停在任何一邊。
事實上，要不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在他背後狠狠推了一把，他和Kingsman的瓜葛也就到此爲
止了。不過世界上總是充滿了巧合，彷彿存在一只無形的手，把原本不相關的人們牽往同
一個方向，世人無法用科學去解釋，便把它叫做命運。
那天黃昏，Eggsy正在店裡準備晚餐，用餐的高峰期已經過去，他閒下來，和Michelle有
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妹妹的事。正在這時，他聽到遠處的街道上傳來熟悉的說話聲，漸行
漸近，是一男一女的兩人組合，不論語氣還是口音都太有特色，在全倫敦恐怕都很難找出
第二對，正是前些天登過報紙的那兩位。
Eggsy迅速進入警覺狀態，讓Michelle接管前廳，自己則躲進後廚，把門敞開一條縫。
現在Eggsy知道他們的名字了，Valentine和Gazelle，兩人推開安文小廚的大門，一前一
後走進來。他們都穿著便服，褪去了之前咄咄逼人氣勢，看起來並不像是超級有錢人，
要不是因爲Eggsy見過他們兩次，他甚至無法把他們和“收購Kingsman”這種大新聞連起
來。
兩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點了兩份帶飲料的套餐，之後便開始交談。小店的偏僻環境讓
他們放鬆警惕，毫不避諱地聊起了Kingsman的話題。
Eggsy躲在門後，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跟那個老夥計的談判比我想的還要容易，”Valentine洋洋得意地說，還用上了豐富的
手勢，“我的整個計劃——用不同名義多次融資，間接收購大宗供貨商——他都沒有絲毫
提防，簡直像用竹籠捉鳥一樣容易，繩子一拉，砰——鳥兒就被扣得結結實實。”
和他手舞足蹈的樣子相比，Gazelle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還停留在手機螢幕上，螢幕
裡是一局消消樂遊戲，“所以勝利在即嘍？”
“沒錯，勝利在即，Chester King就像每個英國人一樣古闆迂腐，所謂的紳士風度，真可
笑。難怪把自己的餐廳經營成那個樣子，簡直浪費了一塊金字招牌。”
黑髮女孩從遊戲的間歇擡起眼，“但你說了，他家的菜味道還不錯。”
Valentine翻了個白眼，“確實不錯，不然我爲什麽要大費周章去收購它。你知道，在這
個時代，口碑本身就是一筆無可估量的財富，可我們的King先生卻不知道如何使用它，還
固守著一百年前的經營方式，甚至連分店都不屑開設。”他把身子前傾，壓低了聲音，邊
說邊晃動手裡的餐叉，“我要改變Kingsman的定位，對它進行一次徹徹底底的推廣，註冊
商標，開設分店，發售精加工食品和調味料，把它變成一個全球範圍的餐飲品牌。”
Gazelle的眼珠追隨著他的叉子尖，“聽起來不錯。”
“不過，雖然搞定了King，眼下最大的障礙還沒掃除。”
“你說Harry Hart？”
Valentine點點頭。
Gazelle不解地聳肩，“這不是很簡單嗎，他又不是股東，你大可以解雇他。”
“噢，妳太天真了，那可不行，他在Kingsman太有威望了，很多股東都是他的擁護者，超
過一半的廚師都當過他的學生，我可不想一上任就被當成公敵。”
“那怎麽辦，他看起來可不像Chester King那麽容易妥協。”
“這就是事情的關鍵，”Valentine回答，一邊把叉子重重地插進漢堡裡，鬆軟的麵包被
戳得塌陷下去，力道讓躲在門後的Eggsy默默地抽了口氣，“Hart就是一頭驕傲的老公牛
，我得擊敗他，讓他輸得徹徹底底，主動放棄主張，這是對付這類人最好的方式。”
Gazelle笑出了聲，“擊敗他？從廚藝上？無意冒犯但是……你打算親自上陣嗎？”
“當然不是，別開玩笑了，你知道的，我完全不能進廚房，一縷油煙就可以殺死我。”
Valentine用堪稱懇切的方式望著對面的下屬，“妳得幫我。”
“我做不到。”Gazelle乾脆地搖頭，“如果是一般人的話我能幫你，但是Galahad，想都
別想。”
“關於這個妳倒不用擔心，”他出乎意料地說，“二十年前或許不可能，但現在可未必，
他已經不是過去的王牌廚師了，我從Chester King口中套出一些有趣的事。”
“哦，什麽事？”Gazelle追問，眉毛高高挑起，在這場談話中首次表現出了興趣。而在
她看不到的地方，Eggsy的心也跟著懸到了嗓子眼。
作爲回答，Valentine壓低了聲線，一字一句地宣佈，“他患了味覺退化症，心理障礙的
一種，這些年一直在加重。現在他只不過是憑借經驗在烹飪而已。”
這個答案讓Eggsy徹底愣在了廚房。
而在餐桌邊，Valentine把叉子從麵包裡拔出來，滿意看著盤中餐進一步塌陷下去，
“所以現在的他就像這漢堡一樣，看起來光鮮，但只要一擊，他就完了。”
*
最近，Harry被Kingsman的變故折騰得焦頭爛額。
他的生活方式素來簡單純粹，雖然進修過金融學和商學，但在餐廳擔任主廚的幾十年裡，
他鮮少插手公司的運營。雖然身居要職讓他積累了不少財富，但也僅僅是令他足以維持體
面的生活而不必擔心生計，他並不熱衷於奢侈享樂，也沒有興趣成爲億萬富翁。他一生的
學問都沉澱在廚房裡，那才是他施展才華的領地，他的樂趣所在。但現在，有人強行把他
扯了出來，卷進一些他並不喜歡的糾紛中。
在消息傳出之後，Merlin想了各種對策，但基本上都是死路一條。Valentine的計劃太過
周密，Kingsman被收購已成定局，除了接受別無他法。更糟的是，Arthur在和Valentine
會面之後倍受打擊，竟然當天就病倒在床，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他都快七十歲了。但在
他躺在醫院裡靜養的時候，餐廳的壓力都落在了頭號圓桌Harry的身上。
一方面，股東們向Harry拋出各種問題，他們不懂廚藝，只關心這次易主會不會影響他們
的財路。另一方面，職員們也在都期待著Harry挺身而出，他們不在乎誰當老闆，只想開
開心心地繼續自己的工作。
Harry動過很多次關於改革的念頭，但絕不是以現在這種形式。
改革的話題讓他不可避免地想到Eggsy，一同想起的，還有之前不歡而散的經歷。Eggsy在
離開考場時的目光幾乎令他心碎，那是他們之間交換的最後一個眼神。他以爲紛雜的事務
能夠讓自己暫時忘掉這次令人沮喪的離別，可惜他錯了，Eggsy仍盤踞在他的腦海，把已
經一團亂麻的心情攪得更加糟糕，好像打翻了全世界的調料瓶。
年輕的Eggsy就像陽光一樣勢不可擋，在他原本沉寂的心裡掀起了意想不到的波瀾。他輕
而易舉地放任對方走進他的生活，出現在他的房間裡，穿著他的睡衣，用明朗的聲音對他
說，我要和你一起。
Harry從來沒有告訴Eggsy當時他有多感動，但現在看來，他再也沒有機會說了。考試結束
之後，圓桌們開了一次宴會來歡迎新任Lancelot的加入，他們甚至開了一瓶酒齡超過六十
年的陳釀，Arthur離席之後場面開始失控，餘下的人不停地碰杯，在一片叮噹作響中，一
個個喝得東倒西歪。只有Harry悵然若失地站在落地窗旁，俯瞰著倫敦最繁華的街道。輝
煌的夜色看上去像黑白電視一樣無趣，杯中的美酒嘗起來像白蘇打水一樣乏味。
“雖然無意冒犯新加入的女士，但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那麽做。”Merlin來到他身邊，
低聲說，“親手趕走自己最關心的人。”
Harry轉過頭，沉沉地望著他，“我別無選擇。”
“或者說你根本就不想選，”Merlin搖頭，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頑固，Galahad，說真的，你誠實得過了頭，這種生活方式已經過時
了，你該學著圓滑一點。”
“誠實，”Harry的嘴角浮起一個自嘲的苦笑，“在我隱瞞了最大的秘密之後，還談什麽
誠實呢。”
“那不是你的錯。”Merlin寬慰他，可惜並沒有什麽實效。
味覺退化症。
這是一直纏繞在Harry Hart枕邊的噩夢。差不多從Lee Unwin去世時開始，某天早上，當
他在肉醬中添加鹽和胡椒粉的時候，鼻子和舌頭給出了不同的反饋，他把那碗麵拿給一個
學徒嘗了一口，對方被鹹味嗆得直咳嗽。
他以打翻調料瓶作爲解釋，而後請假去了醫院。診斷結果令人絕望地顯示了他的味覺的確
在下降，但舌苔的功能毫無問題，他就只是突然間無法正確地分辨味道。起初的時候他感
到害怕，從口腔科換到心理諮詢室，但諮詢師也從未遇到過這種狀況，只能建議他減少工
作強度，注意緩解壓力云云。
寬泛的建議並沒起到實質作用，他把一部分工作交給助手，自己不再凌晨起床籌備早餐，
並且把單休改成了雙休，但他的舌頭並沒有恢複。他從心底知道，問題恐怕發生在更深的
層面，對他來說Kingsman不只是職業，是他生命的一部分，隨著故友的去世而被強行剝離
下來。
他向Arthur坦白，但當時的Kingsman剛剛損失了Lancelot，更沒有人能代替Galahad的位
置，況且他也不想就這樣結束自己的職業生涯，所以他選擇留下來，企盼著有一天症狀
能夠好轉。可惜這一天一直沒有到來，幾年後，他已經分辨不出鹽和糖的區別了。
或許因爲Kingsman的菜譜他早已爛熟於心，或許因爲他本來就是個天才，即便是味覺的
缺失，也沒有影響他一次次複製出那些美味，端上客人的餐桌。知道狀況的只有一小部
分人，這件事也一直被當做Kingsman內部的秘密。
但眼下，當Harry以主廚的身份被Valentine邀請出席股東會議的時候，他知道秘密多半
已經藏不住了。
果然，在Valentine投向他的目光中，他已經得到了肯定答案。
“考慮到你的年齡，Hart先生，你或許應該考慮退休了。”Valentine以慢條斯理，卻咄
咄逼人的語氣說，“Kingsman會記住你的卓越貢獻，並提供豐厚的退休金。而關於下任
主廚的人選，我有更好的提議。”
Gazelle就站在Valentine的身邊，在胸前交疊抱著手臂，隔著長桌倨傲地望著他。兩個人
張揚的衣著和舉動，都與這件風格典雅的會議室格格不入，可五顔六色的運動鞋踏在昂貴
的紅地毯上，卻構成了一種怪異的和諧感，是暴風雨降臨的前奏。Harry安穩地站在風暴
前線，針鋒相對地回答：“這麽說，V先生已經打算把我趕出Kingsman的廚房了嗎？”
“噢不，我的朋友，你錯怪我了，”對方做出無辜的樣子，卻故意拖長了最後幾個音節，
“請相信我，我只是非常擔心你的健康狀況。”
在座的股東紛紛面露疑惑，把征詢的目光投向Harry。Harry卻目不轉睛地盯著長桌對面的
敵人。Valentine給了他一個台階，他心知肚明，如果他答應，尚可全身而退，不必敗露
自己的秘密。可如果他不，那麽接下來對方一定會落井下石，給他點顔色看看。
他深吸了一口氣，緩慢地搖了搖頭：“恕我提醒，先生，你無權單方面終止Kingsman與我
的合同。我不會離開，也不會放棄我的意見。”他直截了當地說，
“我反對你的推廣計劃，那不符合Kingsman的傳統，也不適合它的現狀。”
Valentine雙手撐著桌面，長吁了一口氣，好像真的感到遺憾似的。“唉，多麽可惜，”
他用演戲似的誇張腔調說，“你現在的能力似乎並不足以支撐你的判斷。畢竟一個嘗不出
味道的廚師，一直霸佔著主廚的位置，在我看來，這種行爲已經構成了商業欺騙。”
與會者紛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在一片質疑聲中Harry依然保持著鎮定：“你混淆了一些
概念，Valentine先生，我的能力並未被病症所影響，它來自於Kingsman的傳承與積累，
那同樣是身爲外來者的你無法理解的東西。”
“我討厭複雜的辯論，”Valentine無奈地攤開手，“這樣吧，不妨讓我們用簡單的方式
來解決這個問題，你們這些英國騎士最津津樂道的那種。”
“願聞其詳。”
美國商人的嘴邊擠出一個冷峻的笑容：“讓我們用一場比試來證明誰是對的。”
*
Eggsy坐在吧台邊，心不在焉地抿著酒，注意力卻穿過熙攘的人群，鎖定在門口的方向。
這個見面地點是他選的，一家位於下城區的小酒吧，室內燈光晦暗，煙霧繚繞，環境實在
不敢恭維。事實上，他嚴重懷疑自己所約的兩個人，不管是身居高位的餐廳經理，還是出
身貴族的廚師小姐，恐怕都沒來過如此龍蛇混雜的地方。但他有充分的理由，因爲嘈雜的
喧鬧聲是最好的掩護，可以讓他們無所顧忌地商談一些重要的話題。
——關於Kingsman和Harry的話題。
自從在自己的店裡偶遇Valentine之後，Eggsy的心情就再沒有平靜過，他放下所有顧慮，
不假思索地撥通了Roxy的電話，但後者也忙得不可開交，隔了好久才回覆。
爲了這次見面他等了好幾天。萬幸的是Merlin和Roxy沒有繼續用更長的等待來折磨他。
沒過多久，兩人的身影便一前一後地閃現門口，Eggsy急匆匆地站起來，快步迎上去，一
把抓住了Merlin的胳膊：“聽著，你們得快點阻止Valentine，那傢伙有所企圖……”
“冷靜，Eggsy。”Roxy用目光安撫他，“他已經做了。”
“Kingsman剛剛召開了股東會議，”Merlin用歎息的語調補充，“他把一切都公佈了。”
“噢，”Eggsy像個傻子似的愣在原地，隔了半晌才說，“那可真是……太糟了。”
“是啊，”Roxy面帶疲憊地聳肩，“不能更糟了。”
三人找到一個角落坐下來，簡單交換了手上的情報。Eggsy敘述了自己在店裡遇到
Valentine及其助手的經過，Roxy則花了更長的時間解釋這兩個美國人究竟是怎麽把
Arthur氣到病倒，又是怎麽明目張膽地向Galahad示威的。
“街頭廚藝比賽？”Eggsy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就是他們想出來的，公平的比試方
法？”
“是啊，”Roxy的語氣中透著無奈，“時間還定在情人節的當天，地點就在兩個餐廳之間
的廣場上，作爲節日特別活動推出。規則也很簡單，雙方的主廚當場製作餐點，並用小盤
分裝，供到場的顧客自由品嘗。”
“就像自助餐那樣？”
“差不多，最後哪一邊的菜品更受歡迎，哪邊就是勝利者。宣傳和策劃都已經啓動，恐怕
過不了幾天就會登上報紙和電視廣告吧，Valentine花了不少錢來造勢，到時候倫敦人恐
怕會蜂擁而至。”
“簡直是瘋狂的舉動，”Eggsy的眉毛幾乎擰成一團，“他們把Harry當成什麽了，雜耍演
員？”
“是的，這就是一場鬧劇，”Merlin表示同意，“但你見過那個男人，你知道他的特色就
是從不按常理出牌。”
Eggsy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Valentine輕浮的神態，他無法反駁對方的話，只能莘莘地抱著
胸，把後背摔回到座椅上：“所以呢，Harry竟然答應了？”
Merlin不太情願地點頭：“Valentine的做法幾乎等同於當衆把白手套丟在他身上，而他
……從來都是所有圓桌裡最守舊的一個。要命的騎士精神。”
“Eggsy，你得勸他放棄。”
Roxy扶著桌沿傾身向前，嚴肅地望著對面的友人，臉上寫滿憂慮，“他根本就不該答應，
這是個陷阱，他在米其林三星的廚房工作了一輩子，不知道街頭速食的技巧，也沒有足夠
的體力，相比之下，Valentine的女助手顯然經驗豐富。這場比試一點兒都不公平，
Valentine的意圖就是令他當衆蒙羞。而要承受這種失敗……”
她痛苦地吞了口氣，“對Harry來說太殘酷了。”
Eggsy別無選擇地迎上她的目光，“我同意妳關於陷阱的看法，可…就算我們能說服他，
放棄比賽難道就不是恥辱嗎？”
“那不一樣，放棄後的影響要小得多，”Roxy解釋道，“他可以隨便找個理由申請退休，
拿走應得的報酬，他的名字和榮耀仍會被載入Kingsman的歷史，至於剩下的部分，就留給
Valentine去折騰吧。他肩負的責任已經太多了。”
Eggsy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把目光轉向Merlin：“你也是這麽想的？”
“作爲他的一個朋友，是的。”Merlin的語調帶著他一貫的深沉，“我確實是利益至上的
實用主義者，但我不是鐵石心腸，他已經爲Kingsman做了太多了，這根本不值得。”他說
著無奈地攤開手，“事實上我已經勸過他了，但完全沒用。所以才來找你，希望他能聽聽
你的話，畢竟他十分重視你。”
兩個人望著Eggsy，把共同的期待投向他。Eggsy在他們的注視中沉默了良久，最終卻出乎
意料地搖了搖頭。
“不，我不會這麽做。”
“你就不關心他嗎？”Roxy猛地站起來，隔著桌子揪住了他的衣領，“就因爲他沒投你的
票，你就要記他的仇？別忘了你以前甚至還聲稱……”
“我不是這個意思，Roxy，妳誤會了，”他輕聲打斷對方，手搭在女孩的肩上，聲音出乎
意料地冷靜，“我的意思是，勸Harry認輸，讓他此時離開Kingsman，這不是幫他，是在
毀掉他。”他頓了片刻，以很少流露出的認真嚴肅的神態，俯視著面前的女孩，“他確實
生病了，或許他不再適合這項職業，或許他的確應該放棄主廚的位置，但絕不是現在，不
是以這種方式。”
“但……”Roxy擡起頭望著他，“你怎麽能斷言？”
我當然能，Eggsy聽見自己心裡的聲音，因爲我一直在注視著他，所以關於他的事，我比
任何人都更瞭解。
Harry Hart是個老派的騎士，看似堅硬的盔甲之下，裝著一顆孤獨卻高傲的心，他擅長展
現出完美的一面，卻把懦弱與痛苦獨自藏起，他堅守著一些鮮少有人珍視的傳統，看起來
和這個嶄新的時代格格不入。但若非如此，Eggsy想，自己也不會被他深深吸引。誰讓
Eggsy Unwin總是喜歡古舊的東西呢，迷上Harry Hart對他來說順理成章，也並不會因爲
對方的否認而輕易改變。年輕和衝動蒙蔽了他的眼睛，竟然令他忽略了如此簡單的事實。
想到Harry正在承受的痛苦，他一刻也不願再等下去。Eggsy二十三年的人生就像是在泥濘
中跋涉，但Harry出現了，點亮他頭頂的月光，曲折迷離的前路突然間明晰起來。
“Roxy，妳總是嘲笑我的品味陳舊不是嗎，所以我知道我對Harry的瞭解絕對沒錯。”
他扯出一個笑容，“這次我是認真的，我要守護Harry的夢想。”
Eggsy發表了大膽的宣言之後，反射性地眨了眨眼，似乎才意識到這話大概不太適合好萊
塢電影以外的場合。而Roxy望著他，嘴巴驚訝地張成了一個圓，令氣氛變得更加尷尬。一
直沉默的Merlin再度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絲微笑，他把一直未動的
杯子舉到嘴邊，灌了一大口：“年輕真好，令人羨慕。”
“呃，”Eggsy的脊背不由自主地竄上一陣涼意，“拜託了，別嘲笑我。”
“放心吧，不會的。”他點點頭，“我只會在日後找個時間向Harry複述一遍。”
這個答案讓Eggsy更想把臉埋在沙子裡了。
Roxy仍然不太敢相信：“但……你打算怎麽做？”
“關於這個，”他馬上回到正題，“別忘了，街頭速食是我的特長。而且我是他的學生，
所以出現在比賽現場協助他的工作也是符合規則的，對嗎，Merlin？”
“嗯哼，我可以起草一份合同，讓你成爲Kingsman的臨時員工，並劃歸在他的管轄之下，
這樣就沒問題了。”
“真可靠！”Eggsy在他的背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讓他嘴裡的酒幾乎嗆出來。這才轉向一
旁的女孩，“Roxy，我一個人無法完成所有工作，所以也需要妳的協助，可以嗎？”
Roxy良久地望著他：“你再一次令我吃驚了。”然後，她握住了Eggsy伸過來的手，“那
麽就說定了，合作愉快。”
*
情人節伴隨著融化的積雪一同來臨。
在這個空氣中到處飄著玫瑰花香的日子，Kingsman門前的廣場上卻飄著無聲的硝煙。
當然，硝煙只存在於暗處，從外表上看，這裡舉辦的不過是一次別開生面的慶祝活動。
廣場四周懸掛著誇張的條幅和氣球，成套的桌椅排列成一個個圓環，而被圓環圍在正中
的，是兩張設備齊全的料理台，台前甚至架起了攝影機，保證檯面上一舉一動都會被拍
下來，投影到外圍的大螢幕上。
比起廚房，這裡更適合被稱爲擂臺，而主角之一的Harry Hart已經出現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把盛放廚刀的箱子扣在桌面上，撞擊製造出一聲悶響，令他感到隱隱頭痛。在不遠處，
他看到Gazelle也就位了，時間剛過正午，源源不斷有人湧進廣場，或偶然路過或專程前
來，很快就占滿了半數的露天客席。
Harry想起自己教導Eggsy時說過的話，一個真正的紳士不應沉迷於虛名，一生只要上三
次報紙就夠了。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活像個馬戲團小醜，暴露在公衆的目光中。他慶幸
Eggsy此時並不在場。Eggsy最好不知道這件事，不知爲何，他沒辦法把那個年輕又真摯
的人和這場可笑的鬧劇聯繫起來。他無意識地皺緊眉頭，試圖把不合時宜的念頭趕出腦
海，專心面對準備了半個多月的決鬥。
可惜的是，他的準備並沒有太多幫助。
經驗之所以彌足可貴，就是因爲它無可取代，身爲廚師，Harry再清楚不過。缺乏經驗的
他站在這片戰場上，好像一個騎士被沒收了劍與盔甲。首先暴露出問題的是食材，
Kingsman的廚房裡有最好的冰箱和冷凍櫃，Merlin總能保證新鮮貨物從不斷鏈，根本無需
他勞心。但眼下，儘管二月的空氣透著寒意，可離開冷凍倉的食物依然無法避免融化的命
運，牛油塌軟下來，蝦仁也開始從冰層中脫離。幾個副手並不比他的經驗更豐富，紛紛陷
入茫然，轉而向他求助：“Hart先生，你看……要不要先處理這些？”
Harry只能抽出一些精力，指揮他們把牛油盛在碗裡，把蝦仁泡進水中和空氣隔開。處理
完這些之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面對煎板上攤開的數團蛋餅，發現自己忘記了灑調料
的順序。製作這類自助餐，他必須把原料分成小份同時進行，對記憶力是一場考驗。
那些蛋餅正在高溫的作用下逐漸凝固，表面的氣泡鼓起又破裂，很快就要錯過最佳調味
時機，
Harry試圖依靠氣味來分辨，但糟糕的是室外的空氣並不總像室內那麽純淨，更何況是在
情人節的當天，風中沁鼻的花香成了干擾嗅覺的元兇，讓他無法準確地判斷出味道。
等他終於把蛋餅翻面盛盤的時候，早先烤好的麵包上，奶油已經開始凝固了，原本平滑的
表面出現縱橫交錯的十字裂紋，嚴重影響了成品的賣相。
低級錯誤一個接一個，最緻命的是，Harry的狀態一直很糟糕，頭痛讓他難以集中精神，
額頭上很快沁出細密的汗珠，而蓋在鏡片下面的、平日裡總是泰然自若的眼睛，此時也被
疑慮和疲憊占滿，他的神色悉數被攝像機記錄下來，忠實地投射到螢幕上，和旁邊的對手
形成鮮明對比。
在旁邊的料理臺上，Gazelle依然在用近乎雜耍的方式炫耀著自己的刀工，習慣了這類表
演的她，即使在比賽中也沒有表現出絲毫壓力。她甚至嘗試了平時菜單上沒有的項目——
拋餅，一種東南亞口味的麵食，以薄而酥脆著稱，成品雖然不難買，但製作過程卻很少能
看到。不得不說，Gazelle做了個非常明智的決定，沾好油的麵皮在她的指尖快速旋轉，
因爲重力而張開，逐漸呈現出傘蓋的形狀，顔色也淺至半透明，過程堪稱賞心悅目。雖然
爲了增加拋擲時的韌性，她在製作麵皮時多加了一些食用鹼，會略微影響口味，但爲了更
好的表演效果，這點犧牲是值得的。伴隨著讚歎聲，台下的目光紛紛集中在她的身上。
雙方的人氣差異很快顯露出來。大約半個小時之後，Gazelle一方的空盤已經堆出了相當
可觀的高度，而Harry的台前則鮮少有人問津。
Valentine也在人群中，獨自占據了一個坐席，旁若無人地啃著蘋果，目光時不時地掃一
眼大螢幕。螢幕中Galahad的表情越是焦慮，他的心情就越是愉快，他的助手看起來早已
勝券在握，只要再靜候幾個小時，Kingsman就會徹底被他馴服，想到這一點，他幾乎想把
廣場的音響系統也租下來，當場播放搖滾樂了。
這時，他的視野中捕捉到一絲異樣。
一輛黑色的冷凍車沿著公路，朝廣場的方向行駛過來，Valentine對這個型號並不陌生，
它在衆多供貨設備中稱得上高端，碩大的後備箱能抵好幾台冰櫃，不僅如此，司機不知哪
來的動力，竟把一輛運貨車開出了賽車般的氣勢，它在Valentine的注視下駛進停車場，
一個側滑停了下來，兩側的車門砰地彈開，從裡面走下三個人。
Valentine不由得愣住了，因爲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青年，不久前他剛剛在自己店裡見過，
正是Galahad的學徒，那個連星際迷航都沒看過的毛頭小子。
但現在他的狀態簡直和當時判若兩人，金棕色的頭發整齊地攏在腦後，鼻樑上架著一副款
式時髦的黑框眼鏡，土裡土氣的連帽衛衣換成了熨帖的西裝襯衫，領口處還繫了一只不大
不小的深藍色領結，下身則穿著黑色的條紋西褲，腳上踩了一雙晶亮的牛津鞋，鞋底像禦
著風似的，大步流星地朝人群走來。
跟在他身後的是一名精神抖擻的女孩，梳著一條幹練的馬尾，紅色罩衫束在腰間，黑色的
短裙隨風飄起，裙擺下方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腿，氣質中兼備古典與時尚。她的腳邊還跟
了一條巴哥犬，搖頭晃腦地邁開四條短腿，努力地追隨著前面兩人的步伐。
最後下車的是司機，正是Kingsman的現任經理，他沒有跟其餘兩人一起行動，而是鎮定地
推了推眼鏡，倚在門邊，從容不迫地指揮幾個工作人員把冷凍櫃裡的東西往外搬。
臺上的人顯然也覺察到了幾人的到來，對這個高調登場的組合投以好奇的目光。在衆人的
注視中，年輕的廚師穿過人群，停在了Galahad的料理台前。
“抱歉，Harry，堵車遲到了。”
*
“Eggsy，你在做什麽？”Harry震驚地看著來人，刻意壓低了聲音，“Roxy也就罷了，我
不記得有通知過你，作爲一個無關人士，你出現在這裡會破壞規則。”
“誰叫我人緣好，消息也靈通呢，”他不僅無視Harry的抱怨，還用輕佻的方式向對方擠
了擠眼睛，“而且我可不是無關人士，我剛剛和Merlin簽了合同，現在是Kingsman的臨
時員工，順便說，你是我的直屬上司，我來幫忙是完全正當的行爲。”
他發揮驚人的行動力，話音未落，人已經鑽進料理台內側的工作區域，幹勁十足地把襯衫
袖子往上卷。Harry沒有阻止他，但也沒有表示同意，只是用平日少見的，呆呆的目光看
著他，似乎還沒有理解眼下的事態。
“Harry，”Eggsy又往前一步，在自己的‘上司’面前擡起頭，因爲攝影機的存在，他不
敢靠得太近，只能竭盡全力望進Harry的眼睛，以目光作爲繩索，縮短兩人間的距離，
“我知道我讓你失望過，我又愚蠢，又傲慢，異想天開，自作主張……你大可以用一百個
理由責備我，但我那時候說過的話，想要站在你身邊的那些話，它們都是真的。”
他停頓了片刻，很快又鼓足勇氣，“Harry，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Harry難掩心中的震動，Eggsy的目光中有火焰在燃燒，距離太近，太過熱烈，讓他反射性
地想要逃開，但奇怪的是，他被並不存在的繩索拴在原地，無法移動半分。長久積累在他
胸中的隔閡與疑問，此時都融化在那雙墨綠色的眸子深處。
——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根本無需思索，從聖誕的那晚起、或者從更早以前便生根發芽的情感，終
於注滿了他的心中的空洞。現在他確信了，Eggsy的確是一份降臨在他生命中的禮物，是
在一扇大門緊閉後重新敞開的窗，是他苦苦追尋無果，卻不意間獲得的、最珍貴的東西。
他花了幾秒鐘壓下洶湧的情緒，輕輕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Eggsy終於等來了期望中的答案，像是被按下開關似的，迅速行動起來，抄
起一條圍裙自己繫上，又回身遞給Roxy一條，“雖然我沒看過幾部好萊塢電影，但我也知
道這時候該說什麽台詞。”他揮起手臂，朝向另外兩人高高地比出拇指，
“諸位，反擊的時刻到了。”
*
沒人知道Eggsy隱藏了如此驚人的實力，連Harry和Roxy都不知道。
幾只透明的玻璃皿在他面前一字排開，透過剔透的表面，可以看到裡面熱氣騰騰的沸水，
以及勺子攪出的美妙漩渦，他單手把雞蛋握在掌心，在鍋沿上輕磕，再舉起，讓蛋液沿著
縫隙流下去，如此反覆。每只生蛋都準確地落在了漩渦的中心，沒有一滴漏在外面。
這是經典水波蛋的做法，不借助外力，只靠水的旋轉，讓蛋清自發凝結在蛋黃周圍，以保
證整只雞蛋的鮮嫩。看似簡單，卻需要很強的技巧，對水的沸騰度和雞蛋的新鮮度都有很
高的要求。Eggsy的操作一氣呵成，沒有任何猶豫，蛋清在氣泡中開始旋轉，像棉花糖絮
似的向蛋黃聚集。
選擇透明器皿是Eggsy的主意，表演效果是街頭料理裡不可忽視的一環，一直在大餐廳工
作的Harry自然不瞭解，但Eggsy卻深諳此道。他甚至在短暫的幾天時間裡，把Roxy訓練成
了一個好演員。
Roxy正在表演她嫻熟的刀工，用的是她最拿手的一套廚刀，由大馬士革鋼手工鍛造，刀身
輕薄而堅韌，表面泛著鮮亮的光澤。她的動作乾淨爽利，速度令人眼花繚亂，在砧板上留
下一串清脆的響聲，長條形的醃火腿在她的刀刃下，很快被削成厚度均勻的圓片，看起來
比機器削出的還要精準。如果說隔壁的Gazelle是花樣雜耍，那Roxy的表演毫無疑問屬於
宮廷劍術，在寥寥數秒中把多年辛勤積累的功底展露無疑。
“Harry，吐司片怎麽樣了？”
無需Eggsy多問，Harry已經把烤好的吐司鋪在了盤子裡，吐司表面塗過蜂蜜，靠近邊緣的
地方泛著焦黃色，在蓋上火腿片和水波蛋之後，中心略微向下塌軟，剛好形成一個容器式
的弧度。Harry舀起一整勺荷蘭醬，從頂端淋下去，金黃的醬汁沿著雞蛋嫩白的表面往下
淌，最後滲進麵包的孔隙中，醬汁中蛋黃和奶油的味道與麵包上的蜂蜜完美融合在一起，
透出令人難以置信的香味。
班尼迪克蛋，簡單可口的一道速食菜肴，依靠三個人默契無間的配合，很快端上了桌。
Eggsy朝向鏡頭擺了個V字的手勢，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客人們被食物的味道所吸引，開始向Kingsman一側轉移，J.B.站在餐台一角，桌角的空位
剛好能容納它小巧的體型，它的脖子上繫了一條黃白相間的格子手帕，像一條小號領帶似
的，同樣接受了Eggsy訓練的它乖乖地站在原地，前爪還擎著一只“歡迎光臨”的牌子，
眼睛像玻璃珠一樣泛著水光，讓過路人忍不住摸摸它的頭頂和耳朵。當然，依靠巴哥犬的
可愛姿態來增加人氣，也是Eggsy計劃的一部分。
英俊的廚師，毛茸茸的寵物，加上美味的菜品，還有誰能拒絕這三重誘惑呢。
他們的攤位前很快排起了長隊，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笑容。而Eggsy也倍受鼓舞，更加
勤奮地工作起來。
“下一項計劃是什麽？”Roxy問，“洋芋蝦餅？還是牛舌炒飯？”
“先炒飯吧，”Eggsy很快回答，“空出來的烤箱可以做幾個蘋果餡餅，大號的。”
“聽你的。”
Harry輪流打量兩個年輕人：“你們準備了這麽多選項？”
“那當然啦，”Eggsy的語氣中透著得意，“別小瞧安文小廚的菜單，它可長著呢。”
*
廚藝比賽一直持續到晚上，把附近的居民和遊客絡繹不絕地吸引到廣場上，後來連電視
台都聽到了風聲，扛著攝影機前來採訪，Eggsy如願以償地在鏡頭前露足了風頭，加上
Harry和Roxy從旁配合，他們的組合儼然成了情人節的一道街頭風景線。
填飽肚子的路人開始議論紛紛——原來這些就是Kingsman的圓桌啊，在那兒工作的廚師都
長得很帥嗎，悶在廚房裡未免太浪費了，爲什麽不讓他們去拍攝電視節目，只要有合適的
劇本連拍電影都沒問題吧……
當所有食材都用光之後，兩邊料理臺上的免洗餐碟都已經堆出了驚人的高度，不過從數
量上看，還是Kingsman的一方更勝一籌。
Gazelle解下圍裙，爽朗地朝敵軍中的女士伸出手：“是我輸了，不列顛的廚師比我想像
的更優秀。”
Roxy愣了一下，很快回握住她的手：“事實上，妳使用的技巧我也從未見過，或許我們可
以找機會交流一下。”
黑髮女孩的臉上露出一抹神秘又迷人的微笑：“非常樂意。”
Eggsy錯過了這一幕，因爲他已經離開矚目的焦點，穿過人群，徑直來到Valentine所在的
地方，後者覺察到他的接近，起身迎上去。
這是Eggsy第一次單獨面對這個人，對方是個功成名就的富商，恐怕資産的零頭都足以買
下十個“安文小廚”，但當他迎上對方注視的時候，臉上卻沒有絲毫怯意。
“如果你是來發表勝利宣言的，那還是免了吧。”Valentine依舊用他戲謔的腔調，充滿
敵意地說，“這並不是什麽好萊塢電影，一次勝利也不會讓你變成英雄。”
出乎Valentine意料地，Eggsy只是誠懇地點了點頭：“你說的沒錯，我也不是來示威的，
而且我也不喜歡好萊塢電影。我只是覺得，有一件事得讓你知道，”他停頓了一下，接著
說，“不管你信不信，我的廚藝是Harry造就的，我看著他的食譜長大，我的那些技巧也
全都來自於他。”
Valentine挑起眉毛看著他。
“而在Kingsman，還有無數人接受過他的指導，即使他生病了，他依然在影響著很多人，
你曾經質問什麽是傳統，這就是答案。”他隔著薄薄的鏡片，真誠地凝視著面前的敵人：
“你比我富有得多，也懂得如何賺錢，在這些方面我永遠比不過你。但有一件事我比你更
確信，那就是，Kingsman不該成爲某一個人的所有物，它是每個人夢想的結晶，這是它的
魅力所在，你不能取代這個，任誰都不能。”
Valentine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了很久，終於收起了能殺人的肅穆神色，換上一個輕飄飄
的笑容；“好吧，年輕人，這次是你贏了。”
Eggsy的眼睛亮了起來：“所以說……？”
“我會撤回改革計劃，把經營權交還給你們。”
Valentine答，甚至在句尾接了個口哨，
“不過，要是你們搞砸了，我可會狠狠地嘲笑你們。”
Eggsy也笑了起來：“放心吧，那不會發生的。”
他的身後爆發出一陣掌聲。
Eggsy驚訝地回過頭，不知何時人群都聚集在他的身後，恐怕旁聽了他和Valentine的大部
分談話，前排的記者已經按捺不住，高高舉起攝影機，把麥克風遞到他的嘴邊。他有些茫
然地環視了一圈，Roxy在人群外圍看著他，Merlin也在，J.B.正貼著地面，歡快地蹭後者
的褲腳。
唯獨找不到Harry的身影。
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但偏偏被人群困在中心，動彈不得，只能對著麥克風扯出傻乎乎
的笑容，他甚至不記得自己說了多久，直到Merlin不動聲色地出現在他身後，依靠身高的
優勢，成功地轉移了注意力，然後在他的肩膀上不動聲色地推了一把。
他順勢從人群裡擠出來，三步並作兩步跑到Roxy面前，急匆匆地問：“Harry呢？”
“他剛走不久，”Roxy聳肩，“我說讓他等一等，可是他說不想打擾你……”
“就……只有這些？”
“他還讓我轉達，說他爲你感到驕傲。”
Eggsy的眉頭逐漸凝成一條麻花：“他……他真是個蠢貨！”
“竟然說Galahad是蠢貨，你可真有種。”Roxy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
“可他就是，我早該知道的……”Eggsy踮起腳，不安地四處張望，“我得找到他。”
此時的Eggsy褪去了身上的光環，看起來又像個普通男孩了。大概戀愛都會讓人變成蠢蛋
吧，Roxy一邊打量著自己的友人一邊想。她不忍心繼續捉弄對方，只得擡手指了個方向：
“他往那邊去了，沒開車，應該還沒走太遠，半公里外有個購物中心，我猜他在那裡。”
Eggsy沿著Roxy的手指望去，日落前的最後一抹夕陽把天邊染得通紅，和街邊上闌珊的燈
光彙聚在一起，綿延到他的腳邊，彙聚成一條看不見形貌，卻無比清晰的道路。
“那我出發了。”
Roxy笑道：“去吧，這次可別再失手了，大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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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ＴＢ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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