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我們要回家了

看板BB-Love作者nine1031 (緹筆簡潔)時間9年前 (2015/01/24 22:20)推噓29(29推 0噓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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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凌晨兩點三十七分。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幾乎所有人都是從熟睡中驚醒，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令人措手不及。眼前的每一幕都是快速且模糊的呼嘯而過，像是坐在台鐵列車上那樣，行道樹快速的從另一個車窗移動到另一個，一切就像透過窗簾照進的晨曦一樣飄渺，不真實卻是現實。我獨自坐在急診室外的塑膠椅上，手裡捏著單薄如蝶翅的外套，上面沾染了些難看的塵土，但我實在無力將它撥落，我不自覺的縮緊身子，明明是九月的天，卻讓我冷得不可開交。醫院裡無一處不是人，醫生和護理人員忙得焦頭爛額，所有人不是灰頭土臉就是滿臉鮮血，看見此情此景，我的心疼得像是被幾千萬頭大象壓著一樣，或許它早已經血肉模糊，不成心形。要用人間煉獄來形容嗎？太慘忍了，我捨不得。多麼一個不平靜的夜晚。這是最悲傷的一晚吧，我想，誰也沒想到明明前一刻才安然入眠，下一秒卻忽然風雲變色，全亂了調。手機螢幕無辜地閃著光，訊號格不見蹤影，我並不怪它，畢竟現在電話線路已經被塞滿，再怎麼播號得到的也只是無情的嘟嘟聲。站在門口的那個小孩子，淒厲的哭聲彷彿被開開關關的自動門剪碎，遺落在空氣中久久不肯散去，也許他丟了他最愛的泰迪熊，或者是疼到受不了的哭喊。但我無能為力。這時候的醫生肯定忙不過來，我猜會像是災難片裡演的那樣，受重傷的綁紅色絲帶，先行醫治，輕者則是綁上黃色絲帶，等一會兒後再進行治療。而綁上黑色絲帶是護理人員最痛苦且最艱難的時刻。我闔上雙眼，所有的聲音像是瞬間被壓縮一樣植入耳朵，像是永不停歇的氾濫，一下又一下，衝擊僅存的意識。真的好累，然而頸肩卻無法放鬆，像是有隻透明的大象死命地站在肩上，只要我一懈怠一垮掉，牠就會立刻重重摔落，醫院的地板那麼冰那麼硬，牠一定會痛得哇哇大哭。可是，明明沒有大象啊。我不自覺捏緊手中的外套，只覺得累得不可開交。「他是我丈夫！」我從恍惚之中醒來，看向走廊的另外一頭。「對不起，紀先生，我們還是希望由親屬來簽手術同意書。」是急整室，有病患須要家屬簽手術同意書。「他的家人不在這裡，而且幾乎沒有來往了，求求你，我是他最親近的人……」他的語氣充滿絕望和憤恨，他的最後堡壘隨時都會被擊潰，只要醫護人員的一句話。「這我們不能做主，院方有院方的規定……」那個男人因為憤怒，憤怒到全身顫抖，因為無奈，無奈到止不住潰堤的淚水，終於頹然在地，宛如從高處墜落下來的飛鳥一般，痛苦難耐地望著手無獵槍的醫護人員，他的身上沒有傷口，卻落了一身羽翼。很明顯的，他不是所謂的親屬。小孩的哭聲終於停止，也許他找到了心急如焚的母親。男人無聲啜泣，跪倒在地，同樣的，他也無能為力。「他是我的丈夫，我是他最親的人」他是這樣說的。我看著他的模樣，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看過這樣熟悉的場景，這一幕就像是在電影裡頭才會出現的畫面，我們等待奇蹟出現，也許突然會有個女人衝出來說我才是他的老婆，也許會有個阿姨跳出來說那是我兒子，然後所有人爭相恐後地簽那張狗屁同意書。等待著奇蹟，卻沒人給予機會讓它降臨。我忘了，這些都不是重點。是誰綁架了彼此的信仰，全憑一張紙來確認親密的歸屬在哪。等到我回過神，我發現自己站在他旁邊了。「一定要家屬嗎？」我問那位一臉為難的護士小姐，她開了口又閉上嘴，欲言又止的神情讓我有些尷尬，也許她沒碰過這種情況，同樣我也是。「院方有院方的規定……」她抿了抿唇，依舊丟出了那句官方話語。我低頭看著被稱做紀先生的男子，然後又看向護士小姐。「只要有家屬簽字就可以了是吧？」我說。我對手術同意書的印象並不多，只記得應該是要做什麼侵入性手術還怎樣的，要經過家屬同意才能執行手術。都什麼時候了還要家屬簽字，不過我不能無理取鬧的生氣，畢竟人家都說了，院方有院方的規定，也許是做這些手術是有風險的，才要事前簽切結書同意書之類的。護士點點頭，我蹲下身，拍了拍紀先生的肩膀。「聽到沒，只要家屬簽字，你丈夫就可以動手術了。」我說。他不為所動，低著頭沒讓我看見他臉上的表情，我向護士小姐示意讓我處理就好，可她卻是一臉茫然。「我們很快就可以連絡到家屬了。」我向她保證。我再次拍拍他的肩膀，淡淡地說：「我叫阿澤，紀先生，你沒有時間在這裡繼續難過了。」他像是聽見什麼關鍵字似的，慢慢抬起頭。「只要簽字，你丈夫就可以動手術了。」「你剛剛說什麼？」他問。「簽字。」他愣了愣：「不對，你再說一次，你剛剛叫他什麼？」我有些不耐煩，深吸了一口氣：「你的丈夫。」紀先生抿了唇，眼眶更濕了些，我輕輕地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他的手臂上有不少血跡，也許是他自己的，更可能是他丈夫的。「可是，他爸媽和他斷絕關係了……」紀先生抽了抽鼻子，像是一個受罰的孩子，告訴老師一切，知道事情的緣由，發生的過程，預見了故事的結尾。「斷絕關係，你有看到他們簽字嗎？」我說。「……沒有。」我笑了下：「終究是孩子嘛。」紀先生了然於胸的也笑了，他看上去並不是相當年輕，也沒有到非常老，大概是快四十歲的外表。「你有他們的連絡電話嗎？」我問。他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可是，他的手卻不停顫抖。「怎麼了？」我皺了下眉頭。他看著我，眼淚又不可遏止的奪眶而出，我才意識到他的恐懼及擔心的事情。「你不敢打嗎？」我說。醫院裡依舊人潮洶湧，紀先生的身影彷彿在無限的縮小，而恣意放大的是世俗的眼光，在幾千萬雙眼睛下，他按不下那顆可以決定生離死別的播號鍵。「我幫你。」人命關天，誰來打這通電話都一樣，我一把將手機搶過，他沒有任何反抗，也許這樣對他也比較好。可是幹他媽的無奈，沒有訊號，全都塞爆了，撥不出去。我焦急地望向外頭，天色還是一樣的黑，看久了有種會被絕望吞噬的幻覺。「走，我們去空曠一點的地方打。」我拉著他的手，然而他卻駐足在原地。我不解地看著他，我又扯了扯他的手，他依舊聞風不動，戒慎恐懼地看著我。「我……」他支支吾吾，不曉得還想說什麼。「想說什麼待會再說吧。」我朝他無奈一笑，把他帶出了醫院。其實我沒有車可以帶他去遠一點的地方，醫院裡裡外外全是人，放眼望去所有人都拿著手機不停播打，我的心頓時涼了一半，想了想用跑的肯定還是慢，我環顧四周，發現醫院門口左邊的草叢有一台倒了的腳踏車。我感謝這個腳踏車的主人沒有將它上鎖，我想他知道自己的腳踏車救了兩個人的幸福一定會開心到飛起來了吧。「等等，你要偷腳踏車？」他驚呼道，我一掌巴向他的頭。「什麼偷，這叫借，而且這已經不是重點了，重點是你丈夫。」我踩上腳踏車，一把將他帶上車，我的天，這個主人真的太貼心了，竟然有火箭筒可以踩。「走囉。」我說。他捏著我的肩膀，還沒等到他的回應我已經衝了出去。穿越過醫院外的洶湧人潮，逆著凌晨的晚風，突然有股說不上來的惆悵佔領思緒。「你丈夫情況還好嗎？」街上黑漆漆的一片，我僅僅只能依靠別人自發性照光來避開他們。「送到醫院都沒有醒過來。」他說，捏在我肩上的手力道不自覺加重。「醫生怎麼說？」「內出血，還有左腳粉碎性骨折。」「怎麼聽起來還好？那就不用擔心了啊。」「我看見他的時候渾身是血，倒在地上。」他說。我真想抽自己幾個耳光。「我叫紀帆，你叫我阿帆就好。」不曉得究竟騎了多久，站在路旁的人還是沒有減少，我賣力地踏著腳踏車，而阿帆一手撐著我的肩膀，另外一隻手也沒閒著，把手機舉得老高希望能捕捉到一點訊號。「那時他說想吃消夜，很想吃巷口那間鹽酥雞，他上班已經很辛苦了，所以我說我去外面幫他買。」阿帆的聲音穩定了許多，但仍舊聽著出藏在裡頭的焦躁和不安。「我剛走到巷子口，就發生地震了，那時真的好可怕，一下子周遭全都變黑了。」「地震停下來的那一刻，我等了好久好久，還以為永遠都不會停了呢，我馬上拔腿就往回跑，沿路的景象我記不起來，只知道麥子被震下來的天花板壓倒在地，滿頭是血。」他的聲音愈來愈小聲，像是被逆風剪碎了散落在空氣中。愛一個人需要多勇敢？那肯定超出我們所能想像的範圍。「有訊號了嗎？」過了大概二十秒，他沮喪的說：「沒有……」在短短的十五分鐘裡頭，我們彷彿像是度過了幾千幾百個夜晚一樣，期望在夜空中看見那顆最亮的星星，給予我們一點希望。「阿澤……怎麼辦……」阿帆抖著聲問。「不要怕，很快就會有的。」我賣力騎著腳踏車，事實上我比他更緊張，也許在某個層面，我們都一樣。「你們在一起很久了？」我又問。「下個月就滿十二年了。」多浪漫。「阿澤。」「怎麼了？」「如果……他爸媽不簽……」阿帆一面說，手還是舉得非常高，似乎是在廣大無垠的沙漠裡尋找一顆明星的旅人。「他們一定會簽。」我說。「你為什麼可以這麼肯定？」他問。我尋思了一會兒，然後回答他：「有什麼不簽的理由？」我依然踩著腳踏車，阿帆這次卻不說話了。「他們家的人現在住哪？」我問。「一樣在這裡，只是沒有聯絡了。」「有多久沒聯絡？」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五年多了。」「他們家的人說要斷絕關係的時候，你在場嗎？」阿帆默默應了聲，接著又陷入一場沉默無比的背景。「麥子他爸爸好生氣，指著我不停地咒罵著我，說是我害他兒子變成同性戀的，說我是瘋子神經病，各種不堪入耳的語句全都是在指責我的不是。」「那你真的覺得自己不對嗎？」他愣了一下，又說：「我只是想和麥子在一起而已。」「你很害怕他的家人嗎？」我問。也許是累了，阿帆便坐回腳踏車後面的置物架上，他輕輕搭著我的肩膀，頭靠在我的背上。「你該靠的人不是我。」我側著頭，對他喊道。這個舉動讓我有種錯覺，彷彿回到學生時期的夏夜，我也是這樣子靠在他的肩膀上，忽然覺得這個人可以抵擋住所有來自外界的風，是堅不可摧的防風林。「麥子說他不想離開我，我也害怕他哪天就離我而去了。」他的聲音輕柔又小心，似乎在傳遞著不可告人的祕密。「他是我的全部。」阿帆說。我想我是知道的。對於未來我們都是懷抱著恐懼和期待，恐懼不願面對的真相，期待轉機出現的那一天，愈是能避開的就頭也不回的不去看見，離得愈遠愈好。誰也不願意破壞現行最好的平衡，不告訴家人過得如何，也不願得知他們現在是否依然抗拒自己。失去的風險太大了，誰敢當蹚雷的人？然而世界正在崩塌，在怎麼大的風險也要保護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去撐起那一片幸福。「所以你才要勇敢起來啊。」我說。阿帆沒有回答我，可能他沒有答應的勇氣。「阿澤，你為什麼要幫我？」「不曉得，身體就這樣動起來了。」我淡淡地回答。我也想不到更好的理由來回答阿帆了。有的時候背景萬水千山般的複雜，用一句簡單的話來回答是再適合也不過了。阿帆默默地應了聲，忽然，他無預警地大叫了起來。「等等！等一下！阿澤！有訊號了！」聞言，我立刻停下腳踏車，我往回頭看，這裡應該離醫院還不算太遠，真是天遂人願。我轉過頭，朗聲對他喊道：「你快播吧！麥子還等著簽同意書。」可是阿帆只是盯著手機看，雙手莫名開始顫抖了起來。我疑惑地問道：「怎麼了，你不舒服嗎？」他依舊沒有回話，像是在默劇裡的演員一樣，只有他自己知道要說什麼該演什麼，而觀眾全都等待著他的演出。太可怕了，我想都不敢想，一場充滿未知的戲碼。「阿澤，我，我實在是……」他緊緊握住手機，沒有下一步動作，明明可以播號他卻卻步了。我看著他，頓時語塞不曉得該說什麼。此時此刻的我們都在害怕相同的事情。我看見批在他肩上的薄外套，伴隨著他的顫抖也抖動了起來。「你在怕什麼？」我明明知道，卻啞著嗓問。我捏著他的肩膀，他表情卻沒任何變化，就算我再用力一點他也不會有更痛苦的表情。他最痛的是他的心。「我想結果不會是你想的那樣。」他低聲道。我怒不可遏，又說：「所以呢？你播了電話，得不到也得要得到啊。」「他是你的一切不是嗎？」我用力地捏著他的肩膀，嚴肅地說。愛一個人需要多勇敢？把他當作自己的全部，世界上真的有多少人會把愛人當作自己的所有？把夢想看的比愛情遠大，把許多雞毛蒜皮的小是拿來和愛情斤斤計較？「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幫你！」我生氣的對著他喊。阿帆無語的望著我，眼神充滿困惑和恐懼。「你以為是我是同情你才幫你的嗎？」我看著他，千言萬語堵在胸口。「你說他是你丈夫！」愛一個人究竟需要多勇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掙脫傳統的束縛，承受世俗的眼光，毫不保留且奮不顧身地愛著他。我們都太小看愛情的本質和力量，套一句說到爛的話，愛情絕非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帶過去的美好，不該是父母期盼的傳宗接代，也不該是騎驢找馬的心態。是誰扭曲了愛情的定義？愛情原本的樣貌，每個人看見的都不一樣，但都是建立在兩個人懷有相同信仰並且互相扶持，一路走到白頭。阿帆是個很勇敢的人，我非常羨慕他，只是他不曉得自己的勇氣有多麼強大的力量。「阿澤……」還不到認輸的時候，他是你的世界，你怎麼可以因為害怕而失去他？我伸手要把手機搶過來，然而阿帆卻背過身，把手機窩進懷裡。他的動作很快，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撥出去並且接通了。他定定地看著我，眼神閃現的是剛才沒有過的確信和堅定。「喂……阿姨，是我，紀帆。」肩上的那頭大象終於走了，牠並沒有摔倒在地，也沒有哇哇大哭，牠靜悄悄的離開了。我忽然想起來以前和他一起在動物星球頻道看到的節目，聽說大象會知道自己要死了，當牠過世前，會默默地離開群體，到一個杳無人煙的地方獨自離去。「阿姨，麥子他受傷了，需要家屬簽手術同意書……」阿帆肯定沒想過自己會和麥子的家人說話，我想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勇敢的二十分鐘，從醫院到這裡，短短的半小時內，阿帆像是越過高聳山崖的孩子，不曉得自己登頂，卻頻頻回頭告訴同伴自己好怕高。在我眼中，他成了世界上最閃耀並且最勇敢的人。「我知道……我知道，因為我，你們和麥子吵的不可開交，還斷絕關係，但是，但是我拜託你們，救救麥──」阿帆一邊哭著一邊請求麥子的媽媽，但是驟然之間，痛苦難耐的表情轉變為喜悅，他興奮地大喊。「真的嗎！好、好，我知道了……真的很謝謝妳。」很多時候，時間會沖淡許多事情，儘管是你永遠無法釋懷或是意想不到的結果，生命就是這樣，殘忍的是它不會給你任何提示。你無法預防或是準備，所以必須要有一顆堅強的心去接受任何可能發生的一切。阿帆和麥子媽交代醫院地點，看得出來他是喜極而泣，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看著我，不停地點著頭。「太好了，真的太好了。」阿帆抽抽噎噎地說。我順順他的背，好讓他呼吸平穩些。見他如此，同樣忍不住酸了鼻頭。「我說過了，他一定會簽，你把事情想得太悲觀了。」他紅著臉也紅著眼，衝著我笑了。我以飛快的速度騎回醫院，沿途上阿帆笑得開心，和三十分鐘前的他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完完全全反應出他對這件事情是有多麼的不安。有的人巴不得快點和妻子先生離婚，而我們還得看別人的臉色在一起。其實要的真的不多，只要能安心地和另一伴牽手走下去就好。阿帆說麥子媽不會來，是麥子的妹妹來醫院簽同意書。「他妹妹以前看到我，總是會躲在他哥後面，用著一種曖昧且青澀的眼神盯著我瞧，她可能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哥哥會和同樣是男人的我在一起吧。」我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阿帆坐在旁邊，淡淡地說，神情看上去有些沮喪。「說不定她偷偷喜歡你呢。」我故意調侃道。阿帆搖搖頭，又笑了：「她一定會簽得不甘不願。」大概過了沒多久，麥子妹妹到了，場面有些尷尬，畢竟有好多年都沒有見過面了，我往外邊靠了一些，但是阿帆卻把我拉了回來，他朝我使了個眼色，叫我陪在他身旁不要逃走。阿帆和麥子妹短短交代幾句後便領著她到急診室前。看著麥子妹拿著筆簽下手術同意書的那一刻，我的心終於平靜了下來。我轉頭看向阿帆，果不其然，他又哭了出來，我很想知道麥子是怎麼忍受阿帆這樣愛哭的。麥子妹和護士小姐道謝之後，便往我們這走了過來，她皺著眉頭看向阿帆，過了很久很久之後才開口說話。「同意書我簽了，你不用擔心了。」麥子妹對阿帆說，然而他卻低頭不語，眼淚依然不停的流出。忽然，麥子的妹妹伸出手，摸了摸阿帆的頭，她的個子不高，還要踮起腳尖才碰得到，像是在安撫一隻受傷的小狗一樣，輕柔且細膩。「對不起，你一定很難受……」麥子妹輕輕牽起他的手，苦笑著臉說。「這幾年爸媽也不好過，爸瘦了好多，媽也是，以前她洗澡的時候會唱歌，現在都不會了。」她歪著頭，又說：「斷絕關係，那是氣話，你知道的，哥也常常這樣子啊，就跟爸一樣，說氣話都不經大腦潤飾的。」阿帆抬起頭，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對……麥子會這樣。」她伸手抹去阿帆臉上的淚水，輕輕地溫柔地。「我爸媽會知道你們的，真的，他們甚至會開口問你們什麼時候要回家。」不需要諒解，也不需要原諒，需要的是了解。「五年多了，我很想念哥哥，也想念你。」麥子妹說著說著，眼淚嘩啦一下就落了下來。「紀帆，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麥子的妹妹握住阿帆的手，她哭得不成人形，像是多年來的一種解脫與救贖，也許她從沒有怨過她的哥哥或是阿帆。只是當時情況太亂，誰也沒有真正坦著心去面對。「我哥，我哥他一定很幸福，」眼淚一顆顆滑落，聲聲落在緊握的雙手上。「因為他有你。」她說。我走回急診室外的椅子旁，已經五點十五分了，不曉得究竟折騰了多久。阿帆和麥子妹在另外一頭聊著天，像是認識很久卻久未見面的朋友一樣親暱，談論著麥子和阿帆這幾年來過得如何，而麥子爸媽態度似乎也軟化了不少。很多事情是沒有答案的，很多事情就算想破頭也不會有個結果，身心俱疲。不是每個問題巴著人問都會有個滿意的答覆，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試探中找出最適合自己的，然而問題終究是自己給自己的，過不去的話又該怎麼辦？徬徨跟心慌總在鬆懈下來之後竄上心頭，鋪天蓋地的又再次陷入一場糾結。我願意相信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就對阿帆而言，還有麥子。問題解決了嗎？我不確定，但我已經想不到更好的方式來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下註解了。那麼我呢？誰該讓誰好過一點？忽然阿凡朝我這走來，我探頭看了看，只見到麥子妹妹離去的背影。「妹妹說家裡那邊也有些狀況，先回去了。」「噢。」我淡淡地回答。阿帆一屁股坐在我旁邊，他先是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轉頭看向我。此時此刻的他全然不同，也許是心中的那顆大石頭終於實實在在地放下了。「我不曉得該怎麼謝謝你才好。」他說。我歪著頭，只覺得眼前的一切仍舊虛浮，嘴角淺淺一笑。「我說過了，是因為那句話。」忽地他的眼眶紅了起來，我想丈夫這個名稱對他是別具意義，對我也是。「你丈夫沒事，真是太好了。」我說。他揉揉一下子就哭紅的雙眼，一邊流淚，一邊笑，也許是因為喜悅，臉頰泛起微微紅潤，說實在的，我覺得他應該要好好保養一下，眼角的魚尾紋跑出好幾條，看上去讓他又老了好幾歲。或許那是一種幸福的象徵。「是啊，我想，」他說，語氣帶了點沙啞。「我們就快可以回家了。」我從口袋裡遞了張面紙給他，他伸手接過，然後把披在肩上的外套還給我。我看著他，又看了看外套，他的手凝在半空中很久。「謝謝你，也謝謝這件外套。」我愣了很久之後才把外套從阿帆手裡接過，上頭還有些溫度。還有一點雙人床上的氣息。「你帶著我跑了整個晚上，沒見你和家人連絡，他們還好嗎？」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凌晨一點四十七分，發生了一場芮氏規模7.3的大地震，全台陷入一場黑暗以及絕望，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路面被震得起伏不平，搜救隊穿梭其中，只盼能找到一絲生機，許多人懷抱著希望，許多人等待著希望，然而卻有更多人捧著失望，沿著斷垣殘壁掉了一地破碎的心。我和阿帆坐在急診室外的塑膠椅上，此時天已經漸漸亮起，大地震過後的朝陽從透明玻璃窗照進，灑落在我們腳旁。原來已經是新的一天了。我聞到了重生的氣息，夾雜著許多複雜的情感，特別是悲傷的味道讓我久久無法忘懷。「我丈夫先走了。」我說。沉默周旋在我們之間，我仰起頭看向窗外，恍如昨日，一場未醒的夢，明知已身在戲外卻仍然想往故事裡頭鑽。我忘了你是在什麼時間離開我的，是不是把你從瓦礫堆拉出來的時候走的，還是在一生中最好不要搭太多次的救護車上呢？我真的忘記了。只曉得你在最後的時候緊緊握住我的手，你沒有哭，你只是淡淡地笑著。儘管無語，凝望亦是永恆。當我把你的外套披在阿帆身上，就覺得你好像一直在我身旁，執意要我陪阿帆走過這一個不平靜的夜晚。可能是移情作用，或者是瘋了病了，但我真的好像感覺到，你把我揣進懷裡，給予無比溫熱的體溫。望著阿帆，我止不住的痛終於奪眶而出，遺憾的是你我都無法將它們捧在掌心一起呵護。我竟然在此時此刻感受到你所給予的無與倫比的深刻的愛。外套上那些難看的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或許是阿帆替我拍掉了它們。也可能是它們在我逆風騎車前進時，隨著晚風吹送到你去的地方了。伴隨著我的思念。 --------------------------------------------------------------------- 寫得有點亂，最近發生太多事情了@.@ 可能有些部分不正確，看看就好XD 希望台灣可以更好並且平安順遂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1.87.17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22109217.A.BF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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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kar

01/24 22:27, , 1^F

01/24 22:27, 1^F

謝謝你！　可能故事還有些地方不完整，但我想這是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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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sa520

01/24 22:42, , 2^F

01/24 22:42, 2^F

我打完這篇也是說不出話已經語塞了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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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talpa0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