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回到了書院,路靜思早已經收拾好,依照我的吩咐在房裡等著了。
朔州位置偏北,越往那兒行去,越加地冷,尤其是在山裡,往常更會下雪,之前已吩咐他
得穿多些,可他仍穿得單薄。
聽見我疑問,他愣了一愣,似是不解。
我才解釋就想算了——他有的就那幾件衣物而已。
不過,總也要有一件能禦寒的。
途中經過一處鎮子,那裡常有商隊來往,店舖不少,便在那兒的成衣鋪為他尋了件毛氅。
他很是受寵若驚,神色赧然,開始時不敢接受,後頭約莫覺著受了好處,過意不去的直要
搶著拿包袱。
我看著他無所適從,好似非要幫我做些什麼不可的模樣,心底不由柔軟。
包袱比他所想得還沉,他拿不大動,好似懊惱得很,拼命地找著法子。
對我來說,這不過順手之勞;我未想讓他覺著欠了自個兒什麼,這不是我要的。
在他把話說得離譜前,我便開口打斷:「好了——無所謂,也不差這點兒路,你要是真想
幫忙,麻煩看好了路走吧。」
他憋屈似的瞅來一眼,張口欲言又作罷。
我心中好笑。
可想待他好的那份心思,越發地深刻。
這一路走得並不急趕,夜裡便留宿在途經的村鎮。
初出發時,他是興致極高,沿途不住地往外瞧,話也不停。可路程長,風景多是相似的,
他逐漸倦了,一路總點著頭打起盹,入了夜更是;往常不到尋得客棧,他已睡得暈暈糊糊
。
教我喊醒時,他皺個眉才慢慢的睜開眼,隨我牽引下車,可一臉仍是恍惚的模樣。
進到房裡後,我瞧著他脫了鞋子,但外衣一件也未除,便這麼窩進了床裡,不由一笑;臨
時找得客棧房間並不怎麼好,不過於他來說,肯定一點兒差別也沒有了吧。
他睡意濃,一覺到隔日清早都沒醒。
我端水進來時,倒是意外他已起身。
他頭髮散亂,坐在被堆之中,正朝著窗子那頭望,約莫聽聞了聲響才轉過臉來。他身上那
件薄薄的單衣,襟口半敞了開。
他半點兒也沒注意到…
我走去桌邊,將水盆放下。
「醒了麼?」我開口,擰了一條帕子掛到盆邊:「起來洗把臉吧。」
他下了床來,我看了一眼,將他的衣物拿了過來。
「你的衣服放在這兒,換好後下樓來吃飯。」
不等他應聲,我便走了出去。
其實在心裡的感覺,倒也…不倉皇。說不上來是什麼,雖然已是不打算將他當作一個孩子,可那一眼,方才與他對上眼的瞬間,卻是實實在在的覺知,自個兒用得不是看待一個孩子的目光。
不過,他的模樣著實孩子氣。
我感到有股矛盾在心中滋生。
這一趟出來,我並未詳細與他說分明。去到了傅家庄,他瞧見時,臉上閃過意外及恍然。
已是年節,他必然以為我是回來了家裡。
這樣想亦沒有不對,傅家庄於我能是一個家。
從前與舅父的相處裡,還有著姨母;比起來,我待舅父雖有敬重,但一直都不能說得上是
親近。
這一次從林叔的話裡聽來,舅父想必也知道了自個兒那敗家子做了什麼事情。我佯作不知
情。
不過,舅父卻沒有開口說這個,約莫是見我帶了人來。
聽我說是學生,舅父臉上更是訝異…
我並未多解釋。
他有些怕生,可去往安歇的院子時,一路仍不禁要東張西望。到了姨母從前住得那處竹院
,他一雙眼睛張得更大。
在那些收拾的僕從裡,我見著了小瑾那丫頭。
小瑾從以前開始,便一直待在姨母身邊,也跟著去了山院。在姨母去後,我將一干僕從遣
散,唯獨她回到了庄上。
不用她多說,我也能明白是姨母的意思。
單就姨母與舅父之間,兩人一直都是很親近的。作個兄長,不能不說舅父著實已盡責又盡
心了。
林叔將他安排住在同個院子裡的另一幢屋子,欲領他去時,他似有些無措的往我看來。
我輕拍他的肩,道:「沒事兒,讓林叔帶你去房間吧。」
他卻瞧著我問:「那…先生呢?」
我一怔,才忙道:「放心,我也住這個院裡。」說著,指了一下正中的屋子:「有事兒可
以喊我。」
他低聲應著,可模樣卻好似不能明白,教林叔三催四請,又看了我一眼,才慢吞吞的跟了
過去。
我看著他隨林叔進了屋子,不由好笑。
但,心頭也隱有些悵然…
仔細想來,這半年多裡,夜裡幾乎不曾一個人獨處過。
我不是因為顧忌什麼…
只不過覺得,一個人的時候,能夠將事情想得更明白點兒。
我對舅父說,要帶他一塊兒上山裡住。
舅父臉上的意外比見到他更甚。
娘親與姨母的生辰正好是在年三十。姨母還在時,往年這個時候,我們會一塊兒去至娘親
的墓前祭祀。
但今時,姨母也去了。
我帶著他上山,原來是想先領他到山院中,但說不上原因,途中自個兒便改了主意。
在那山崖邊,他怔怔不語,只看著我動作,聽我述說…
我讓他也拿香拜過姨母。
過後,他忽地開口道了一句。
他問我,姨母是不是在中秋前那時過世的。
我靜默不語,可心裡著實意外,不知他是怎麼猜到了?
聽我應聲,他低微的講道:所以…先生才很傷心呀。
傷心…
那時候的確是的,可也不是。
這樣多年來,想及娘親走時的景況,若說放下了,著實太過。
那些遺憾及痛恨仍在…
不過隨著歲月,已逐漸沉潛到了心底。
但,也是歲月,我曉得了所謂的傷心,過了便是過了。
「難受總是會的,傷心…倒真是沒有。」我對他說。
他愣了愣,神情流露著困惑。
我知道,他一定不能明白,至少在此刻。
總有一天,他會知曉何謂傷心。
那個時候,必然是許久的以後。我並不想與他說得太分明,有時候懵懂也很好。
我只和他說姨母的往昔。
他聽著,目光注意到了另一塊碑石。
我想過,也許有一天會對他說起娘親的事情,但一定不是這個時候。
可簡單提過,總是能的。
他忽來拉住了我的手。握著自個兒指節的掌心很暖,微微地有些力度,我同他對看,望著
那一雙眼睛,才忽然發覺一件事兒。
原來講起來時,也不是那樣困難…
我輕輕地握了一握他的手。
他卻聽了一段話後,來與我道歉;他以為我不想提的。
我不禁嘆口氣;有時候總覺得他不能明白的一些,他又意外的清楚。
確實…是這樣想過。
但,我並不是不願意提,不過是以為時候太早。
「陳年舊事兒而已,沒什麼不能提的。」我說,將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望著他流露著愧疚
的目光裡,「靜思,你不用對我道歉,知道麼?」
他怔怔地點頭。
「先生…」他開口:「那我問以前的事兒也沒關係的麼?」
我瞧他模樣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似的,不由的笑了。
自然了,沒什麼不可以。
「不過…」我收回了手,收拾起東西,「現在先不說了,這兒風大,吹多了要著涼的,回
去吧。」
他一怔,「先生,要回去哪兒?」
「方才不是提到傅家在這兒有座別院麼?」我便指著來時的方向道。
山院中的模樣,依然如故,只不過又再一次物是人非。
這時見徐伯,更覺得他年邁。
徐伯知我甚多,看我帶了他來,臉上一片歡欣,沒怎麼驚訝。
而約莫是見著徐伯年歲大,他開口要去幫忙收拾。
我沒有攔他,讓他跟著徐伯過去。
看著兩個人走得遠了,我提著尚未放下過的竹籃,再往外出去。我走在方才往上的山道。
繼續往裡走得深些,便看見一片盛開如雪海的梅林。
白花飄零,落在其中的墓前及周圍。我走近,放下竹籃,燃了一支香,對著墓碑拜了一拜
。
我將香插入泥地中,拿了籃子內的水壺拔開上蓋,將水往墓碑澆淋而下,又取了帕子,仔
仔細細的擦拭。
過後,我靜靜地佇立於墓碑之前。
「娘親,有一個人,我很想讓您見一見,但可能…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開口。
說著時,腦中便不覺浮現了他的模樣…
我默默地想,若能等到了那一天,再好好地與娘親說一說他的事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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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心理其實很強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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煲呆湯XD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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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先生猶豫的一直不是自己,而是靜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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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湯只先生一家有(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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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動心的時候差不多就是這個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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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可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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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呆表示自己也有煩惱,就是腦公太帥(喂
※ 編輯: x212 (118.233.46.167), 12/11/2014 21: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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