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從來都是想了,即便只有念頭一閃,也會有所作為,沒料卻在對他的這件事上,輾轉顧慮
。
我知道,他是個很好明白的一個人。但我卻究竟不出,自個兒對他所懷的又是一種什麼樣
的心思。
我遲遲想不了一個透徹。
日子繼續過著,我自然感覺得出,他對自個兒的依賴是與日俱增。
天逐漸變冷,在一日裡,東門先生病了。
她一直在城中貸宅而居,身邊有兩個伺候的,是從前在東門家的舊僕。其中一個便來書院
代她告假。
這已不是她第一回病倒。長年顛沛流離,她原又是沒吃過苦的,初時病了沒養好,便這麼
落下病根。
不過去探望時,她精神倒是好,還招人搬來棋盒。
我與她下了一盤,間中隨意言談。
她說到了兩個名字,其中一個是他。
我手執一子兒,穩穩落地後才抬眼瞧她。
她低著眼目,琢磨著走法,一邊道:「我沒想到,他倆可以當得成朋友。」
我未答腔,靜看她下了一子兒。
而她繼續說:「不說易謙如何,靜思那孩子是挺好的,但他心性太純樸,往後一路怕要不
容易,兩人深交,想想,是對彼此都好。」
我取了一子兒下在她的圈地外,提吃了她四個白子,開口只道:「好或不好,還要端看他
走了什麼路。」
她一頓,目光遞來,但瞧了我片刻才開口:「他來書院,不正是為了求取功名,這一條路
絕對不容易,往後若有水月庄幫襯,是能輕鬆些。」
說著,她手中跟著落下一子兒。
我看著黑子被接連提吃。
是了,他來此,目的是為了求取功名,可那也不如何。考取了,自是他的本事兒,無論那
一條路上再不容易,也是輪不到水月庄為他出頭。
我漫不經心的道:「妳說得是。」
卻聽她呵呵一笑,回了句:「你分明不以為然。」
我抬眼看去。
她面上浮著一絲笑意,開口:「我倒是忘了,若有你多方照看他,往後也不用依靠別人。
」
我不由笑了,反問:「他有何須我照看的?」
她也一笑,卻賣起關子不答腔。
我默然,便取了子兒。
她一樣笑而不語,等我落下一子兒,截了她的下一步。在她懊惱的嘆息中,我開口:「妳
用心太多。」
她怔了一怔,呵呵地笑道:「也許吧。」
這一盤已至終局,我起身,喚人來收拾。
她仍倚靠在榻邊,面上一樣溫和,對我說:「他還是個孩子。」
我看向她。
「他自然是的。」
如何不是?我清楚她的意思。
然而不說年歲,他還是個學生,我則是書院的先生。
曾幾何時,我居然避忌世俗禮教,真當自個兒是個先生了。每每想及這一層,我總覺得好
笑。
可也是如此,才會輾轉反側,思量再三。
連誠從京城打道回到渭平縣城,依例在月照樓待命。我去時,連誠與我說了個不算好的消
息。
二叔近年來時有動作,這次似把盤算打到了傅家頭上。
傅家商號遍佈各地,要想動及根本其實不大容易。只是,如今傅家在京中的生意,舅父已
少管了,全數交由那敗家子打理。
坦白說,對傅家生意上的事兒,我始終未有管顧的意思,從前出手幫忙,全是因姨母開口
的緣故。
舅父於我,雖不如姨母親近,但這樣多年下來,丁點兒感情總也有的,若傅家真是垮了,我自然會照養。
但更多的,那不是我的義務。
可姨母生前便時常掛記傅家的情況,故才讓連誠不時在暗裡探探傅家生意。
「生意的狀況尚過得去,好好維持,估計不是問題…」
連誠仔細稟告,我沉默的聽著。
屋外很靜,聽不見絲毫的吵鬧。這兒是月照樓後的一處小苑,自成一片天地,旁人並不能
輕易進來。
相比於這兒的自成寧靜,外邊雖因佈置妥當所以靜謐,但終究是吃飯的地方,而這個時候,正是吃飯熱鬧的時候。
或許,路靜思已在這兒的某一處…
「…公子?」
我回過神,隱約垂眸,才低應出聲:「暫且按下不理吧,端看二叔如何動靜。」
「是。」
我又道,伸手推了一推案上的一封信:「你在這兒歇幾日後,將這一封信帶給二叔。」
連誠應是,上前取信。
我再無吩咐,便讓連誠退去。
連誠走了一會兒,我也離開小苑,途中遇著鐵掌櫃。他神色不好,正聽一個小廝稟告什麼
。
我聽得幾個字眼,不禁皺眉。
我以為,人無論處於何種位置,都應當知本分,何況作個教坊頭牌,自該比旁人更深知這
個道理才對。
但,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我腳下立轉,一去,就看路靜思要飲了那杯烈酒。我快了一步,扣住他的手腕,他怔怔地
看來,睜大的眼裡有著茫然。
我一把將他帶至身側,拿開他手中的酒,朝那為首的教坊頭牌瞧去,微沉口氣,開口:「
姑娘們逼著一個孩子喝酒,像什麼樣兒。」
她出口反譏,言語刻薄,非要扭曲意思,不依不饒的讓我以酒賠罪。
此樁不論對錯,這酒,自個兒都是不會喝的——我將酒倒了,開口:「我說過,這兒是月
照樓,而且我已經拒絕了姑娘的酒,這杯是不可能喝的。」
我拉了他要走,卻被攔住。
對方出言威嚇,說得是完全看不清自個兒斤兩的話。
「你就不怕妾身讓人去書院找麻煩?」
呵,可笑,我道:「崧月書院豈是姑娘能找麻煩的地方。」
我不再理會這一群人,扯緊路靜思的手快步離去。
一路上,他腳步踉踉蹌蹌的,手裡用力掙了幾下,怎麼也不肯配合似的。我隱約著惱,遂
地一把鬆開手。
他往後迾趄兩步,似乎便站著沒動。我走了兩步,還是停下回身瞧去,他面露無措,但一
雙眼卻是也不眨地直望來。
他張口,囁嚅地喊了我一聲先生,語調頗似委屈。
我冷眼看他半晌,輕沉了口氣才走過去,不待開口,手便被一個溫度握住。我一怔,他整
個人忽倒了過來。
我忙伸手撈住他。
他渾然未覺如何,將臉埋在我衣上,喃喃地說著好睏。
我無語,這才從他身上聞得一絲清甜,是不同於方才那杯烈酒的氣味兒,顯見他之前喝了
不少。
我不禁皺眉,開口:「靜思?」
他沒作聲,倒是整個身子越發軟了下來,原來心裡是有些惱的,這時只感無奈,我心中微
嘆,只得托起他抱了起來。
鐵掌櫃迎面而來,見此露出一絲訝異,但很快回復,一步走來我身側,低聲問:「公子,
那廂該如何是好?」
我看了鐵掌櫃一眼。
鐵掌櫃何許人也,若不是個眼神好心細的,我也不會將他找來月照樓。
只不過,平時樓內有些什麼事兒,我向來是不出面,這一點,鐵掌櫃是知曉的,而今我此
舉,必然是出了他意料。
此刻他問,並非不知如何辦法,而是來探我的態度。
我開口:「你還要問我?」
鐵掌櫃低下首,「幾個姑娘是別的客人請來的,怕處理得不好,掃興事兒小,還會削了客
人面子。」
我冷淡道:「你覺得,我需要給什麼樣的客人留面子?」
鐵掌櫃抬起頭來,模樣是不卑不亢。
「小的明白了。」
我未再多吩咐,便抱著路靜思去至小苑。屋裡沒有擺榻,我讓他躺在一張稍寬的長椅上。
長椅硬實,躺上去自然不是多舒適,他縮著手腳,眉頭微皺了皺,但沒有醒來。我坐到椅
邊,不禁探出一手,指尖撫過他的眉心。
我看著他,任由念頭幾番輾轉。
昨晚他忐忑詢問的模樣浮上心頭。
不知何故,近來丁駒時常親近他,做任何事情總喜歡找一找他。而他年紀小,又沒見過世
面,對許多都感到好奇,自然會應承。
這,其實也沒什麼。
但沒想,他卻來問我准或不准…
對著他的事兒,我早知曉已沒法兒如往常決斷。我既看出他期望,也看出他對自個兒的順
從。
於是,自個兒又能怎麼回答?
我將手拂向他的面龐。第一次對一個人感到不知如何是好,可這樣焦躁磨人的感覺卻也不
差。
一旦起心動念,便再無法遏制…
掌心輕撫過他的臉,我略微一停,才收回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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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門先生是明白人(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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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呆:不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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