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蟻丘 Ch6(下)
純粹的黑與白自中心綻放開來，一圈接一圈地擴散，無異於漲潮浪花的磅礡氣勢，打上天
花板、地板及牆面，層疊的黑與白堆積出一個同心圓狀的舞台，組合出繁複華麗到沒有一
點實用價值的走道，卡特琳娜置身其間，在走道的縫隙，安坐於一張事先排好的古典椅子
上，舒適柔軟的坐墊是純白色，椅架的烤漆是純黑色。
在這座黑白交錯的迷宮之中，座位極少，零星幾張椅子佈置在無礙於整體設計，又能綜觀
全場的角落，看上去一點都不突兀，而是經過精心安排的巧妙融合。
這使卡特琳娜想到希臘神話裡，戴達羅斯的迷宮，在複雜得難以走出的迷宮裡，牛頭人身
的怪物米諾陶爾，正等著消滅不懷好意的入侵者。
卡特琳娜很慶幸自己不需擔心這些，事實上她根本不想離開這座精緻華麗的迷宮。隨略微
復古又失節奏感的音樂響起，模特兒走上蜿蜒曲折的伸展台。深淺不一的黑與白，兩種最
極致的色彩為基礎交織而成的，竟是無以匹敵的絢爛光彩。
超乎常人想像的精細設計與華美服裝，輕便的休閒套裝，低調奢華的晚宴禮服，高階主管
的正裝，結合成一首光華耀眼的視覺狂想曲，卡特琳娜旋轉座位，不管是哪個角度都能看
到模特兒，從不同面向欣賞服飾設計之美。
卡特琳娜的心受到豐富的滋養，她看得目不轉睛，充實的幸福感讓她的心鼓脹地滿滿。時
間差的設計，使迷宮內的模特兒愈來愈多，令人目不暇給的高檔訂製服一件件印上卡特琳
娜棕色的眼底。正在她如癡如醉的當頭，輕輕的「嗶」一聲，一切轉眼成空。
迷宮消散，美夢現形。卡特琳娜所坐的椅子成了張普通的辦公椅，四周的景象看起來像是
一間圖書室，室內長而深廣，環形設計使她能透過窗玻璃隱約看見房間另一頭。
身後是成排分隔細小的高櫃，無數的晶片並排收納其間，嵌入屋頂的投影裝置亮起代表關
閉的紅燈，正前方與牆面合為一體的大螢幕，播映視窗剛被強制關閉，底下的主機前則站
了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克、雷、爾！」她從齒縫猛力擠出一個又一個音節，起身的姿態有如一隻被踩到尾巴的
貓，憤怒之餘，還有好夢正酣卻被打斷的煩躁。
卡特琳娜本坐在櫃子與螢幕之間的一塊長形空隙，椅子來自牆邊供人休息的一組辦公桌椅
。她沒有理會因自己猛烈的動作滑到一邊的椅子，大步走向埋頭操作電腦的友人，「你沒
看到我正在——」
「浪費能源的無謂享受。」克雷爾頭也不回地說：「我有更要緊的事。」
「好歹出個聲吧！資料室是我先來的、電腦也是我開的，你一聲不響就這麼搶去用，又不
是不懂事的三歲小孩！你不是警察嗎？你的警察素養都去了哪裡！」卡特琳娜愈說愈抓狂
，「我要求起碼的尊重！」
「好，我知道了。」說歸說，克雷爾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不動如山。
了解克雷爾的脾氣，見他依舊沒有動作，卡特琳娜按耐下猛然竄燒的火氣，再開口時音調
拔高不只一階，「你根本不曉得你打斷的是什麼！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時尚設計師安傑羅
，二零六八年那場經典的春季時裝秀！足以流傳千百年的曠世傑作！」
「妳買不起。」
「這是品味、品味啊！一件十五塊的衣服穿在身上看起來有五百塊的價值，那就是品味的
魔力！」
「那種衣服很不實用。」
「你就不能說點中聽的嗎，克雷爾！」卡特琳娜誇張地嘆息。跟個石頭發脾氣只是浪費生
命，還不如順對方的意，早點送走人她才好辦事。於是她後退一步，雙手環胸，故作大度
道：「看你這麼固執的樣子，不用完也不會罷休。你要做什麼就快做，我晚點再回來用也
行。你打算花多少時間？」
「一整晚。」克雷爾的手不斷動作，一個個視窗如盛開的花瓣自銀幕中心綻放，轉眼便覆
蓋整面牆，彷彿被一層輕薄的白紗籠罩。
「開什麼玩笑！」卡特琳娜失聲道，正打算吼人，殘存的理智急忙拉住她。
十年前克雷爾救下的她，傷心欲絕、驚嚇過度，不停流淚，然後是長達一星期的精神恍惚
，以及三個多月的情緒失控，像個無靈魂的機器人，克雷爾給她食物她就吃，叫她往右走
她就往右走。當時的她毫無疑問是個累贅，拖慢克雷爾的腳步，一旦遇上危險，連保護自
己都做不到。
但克雷爾並未放棄她，執拗地帶著她四處躲藏，慢慢等她復原。當她哭泣，克雷爾儘管不
知所措也會安靜地在旁陪她，就算她開開克雷爾玩笑，克雷爾也不曾怪她。儘管有時克雷
爾霸道得毫無道理，幾近偏執，有時他強硬的固執卻是其來有自。
卡特琳娜抬頭檢視牆面上浮動的視窗，赫然發現全是跟一個不得了的主題有關，她不由得
驚呼，「這不是『大滅絕』嗎？你到現在還在查啊！不可能查出東西的，何必到現在還繼
續白費力氣！」
「這麼多人不明不白地死去，我們好不容易死裡逃生，但這塊地方已經變成一個怪物的世
界。妳難道不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還用說！我一起租房子的室友、在故鄉農場的父母跟還在念書的弟弟，所有人全死了
！我當然想知道！」卡特琳娜抿緊唇，右手不安地緊抓住左手肘，「那天的情況太混亂，
事發前沒有半點跡象。不到一天，人類差不多就完了。」
「政府每次都能搶在生化攻擊發生前破解，只有這一次反應慢半拍。『大滅絕』同時在世
界各地多個主要城市同時展開，接連不斷，快得令人難以招架，規模前所未見。病毒本身
已不重要，關鍵是製造『大滅絕』的人，到底如何做到這一點。要避開政府，可不簡單。
」
克雷爾的手在密密麻麻的立體螢幕上移動，迅速掃視資料，動作熟練得像是已做過部下數
十次。儘管世上再也沒有警局的存在，時至今日，克雷爾一身功夫仍未褪色，依舊出色地
發揮警察的推理、辦案能力。
「所以說，我們還能期待找到什麼？大家不是死了就是忙著逃命，能留下多少東西？連新
聞報導都在大滅絕隔天停止，你怎會認為自己還能找得出蛛絲馬跡？現有的資料你看過不
下數十次都看不出個結果，再多看幾遍也一樣。接受現實吧，克雷爾！真相早已埋沒，我
們永遠不可能搞清楚這回事。」
卡特琳娜咬緊下唇，渴望而不可得的焦慮，不得不屈服於現況的沮喪，一再騷擾她的心。
親朋好友被殺，莫說報仇，她根本找不出兇手，挫敗、自責、內疚，沉重的感情曾一度險
些壓垮她。
如今她早就看開了，她不得不看開，將「大滅絕」當作一場無可避免的天災，而她是永遠
離不開災區的災民，家毀了、人死了，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
「輕易放棄，連近在眼前的線索都會看不到。」
「我本來也很想找出真相，想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是誰做的，要是對方沒死就殺了他
，才對得起死去的家人。可是，到頭來那又有什麼意義？死者不會復生，兇手也不見得活
著。還不如讓自己好好活著，在天上的家人說不定更高興。」
聽起來很像風涼話，卡特琳娜有點後悔。難以抑制的衝動驀然湧上，將希望、失望、不甘
心與自我埋怨擠壓之後剩下的渣滓一股腦地排出。
「雖然挽回不了失去的東西，我們可以確保手上的東西在未來不會再被奪走。不受未知的
恐懼擺佈，才能真正面對自己的命運。」
「聽起來像是神父的祈禱。」卡特琳娜半開玩笑似地說：「你說得有道理，不過那對於現
在的我們……實在太奢侈。」
「妳誤會了。我不是神父，沒有神父那種遵守耶穌的教訓，以愛與包容面對世間磨難的胸
襟，不然我也不會站在這裡。」
卡特琳娜翹起嘴角。服裝秀剛開始看就遭人霸道打斷，她方才明明生氣得不得了，覺得克
雷爾完全沒尊重她。很奇怪，不過幾分鐘，她現在卻沒那麼上心，覺得這似乎沒想像中難
以忍受。
克雷爾的不知變通和死腦筋有時讓人氣得跳腳，有時卻又顯得沒那麼討厭，還反過來欣賞
起他一心邁向目標的毅力，無論那個目標有多麼不可思議。這正是克雷爾最大的優點，在
「大滅絕」的危難之中，卡特琳娜就是被他的這種特質所拯救。
「算了，與其要說服你或等你開竅，還不如我去找其他樂子快一點。」卡特琳娜浮現釋懷
的微笑，腳步一轉，走向門邊，「加油，好好做你的唐吉訶德吧。」
待續
貼時才發現這邊主角們都沒出場欸
不過有很正的凱西大姐姐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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