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 鬼樂師 (5) 完
開學了。
相隔十年重新回到校園，劉順生感到十分忐忑。周遭同學們上課打瞌睡
滑手機、下課時嘻嘻哈哈地聚在一起，互相詢問來自什麼學校、要參加什麼
社團，人人都是一派輕鬆自得的模樣，他卻過得戰戰兢兢。特別是共同必修
的英文課，開學後第二個星期他就對自己的頭腦感到絕望，有種無法順利
畢業的預感。
中午，劉順生買了顆飯多餡足的紫米飯糰坐在草地的長椅上，面對被
學長姐說得天花亂墜的『大正湖』吃著。校園內的湖總會有些浪漫或靈異的
傳說，但男人望向湖面的眼神卻十分空茫。自從父親過世、又和女朋友分手
後，他常常會陷入一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茫然感。他到底該不該繼續唸大學呢？
就算費盡苦心終於畢業，又能得到什麼？
他孓然一身，重要的人都不在了……
明明是陽光刺眼的大晴天，他卻覺得自己獨自站在霧裡，看不見腳下的
路通往哪裡。
他三兩口吃完飯糰，回家睡個午覺，然後下午去咖啡店打工，直到晚上
十點半。結束打工後，劉順生拖著疲倦的身體走路回家，昏暗狹窄的巷道中，
細長的影子在背後抖動，農曆七月到了，他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
滴！
他忽然覺得肩上一涼，好像有水滴在肩膀上，他下意識轉頭去看。
「劉大哥……」
一張死灰泛著青光的臉貼在背後，劉順生『哇』地驚叫一聲，然後看到
那熟悉的白衣少年一臉無辜地虛浮在巷子裡。
劉順生深呼吸幾次，忍不住怒罵，「死小鬼，不會先出個聲嗎？」
少年扁著嘴，「我有啊！而且我長得又不可怕……你還沒看過我死前的樣子……」
「夠了，我也不想看！」他抬手打斷對方，不想在深夜的巷子裡討論
這個話題，「幹嘛？你找我？」
「那個……我找到食指的所在地了！」少年繞著男人飄來飄去，「你可以
幫我把它撈起來嗎？」
「……撈起來？」
劉順生很快就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凌晨一點，劉順生站在漆黑的『大正湖』旁，心中後悔萬分。和白天時
綠意盎然、大家在湖畔吃飯聊天這樣悠閒放鬆的景象不同，這時間就連情侶
都已經回家，被樹木圍繞的漆黑湖泊鬼影幢幢。雖然為了不要引起騷動，
以防隔天就看到『大學新生受不了壓力跳湖』的新聞標題，他刻意選了這個
時間，但光是凌晨走在路上，劉順生就覺得毛毛的，更別說是和白天氣氛
迥異的深夜校園。
要不是阮琴在他旁邊吵了很久……一下問他在閻王中元宴上要演奏什麼
曲子、一下又說拿回手指後要去參加『台灣好神童』選秀節目……
回想起來，劉順生嘴角揚起一絲微笑，但同時又想到阮琴早已不是
這世上的人，心中又微微緊縮，有種莫名的遺憾。
微風吹來，樹叢沙沙作響，把他從回想帶回現實，他張望漆黑不見底的
湖面，又起了一陣雞皮疙瘩，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下一刻就會從暗處爬出來。
「……真的要下去？」
少年鬼樂師點點頭，「我的手指就在湖底，我能感覺到。」
「……」看了眼漆黑深不見底的湖水，還有旁邊掛的游泳圈及『水深
危險』的木牌，劉順生沉默了。雖然出門的時候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是
真的站在湖邊叫他跳下去，又免不了在內心掙扎一番。
「劉大哥……」見他神色不豫，少年眨了眨眼，「你不諳水性？」
「誰、誰說的！」劉順生面如土色，「我只是在想……這湖裡這麼暗，
我要怎麼找你的手指……」
「喔！你放心！」阮琴伸出右手，像在拔菜一樣把失而復得的無名指
拔起來，然後在劉順生開口反對前放到他的短褲口袋中，「這樣我就能跟你
一起下水了，我會跟你說怎麼走的。」
「……」那東西落到口袋，隔著一層薄布貼著他大腿，劉順生表情扭曲
了一下。望著少年一臉期待的模樣，他只能深深嘆口氣，認命地走向湖邊，
「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
「不是喔，我又還沒投胎！」
「……」劉順生轉頭看了他一眼，又深深嘆了口氣，「那就是我今年忘了
安太歲，流年不利……」
見男人唉聲嘆氣的模樣，阮琴拍了拍他的肩，對方一抖，只覺得一股
冷風灌進骨子裡。「加油！只剩一隻手指了！」
……聽起來怎麼像是運動會為小朋友加油的家長啊！還有，這事不管己
的口氣是怎麼回事！？
劉順生脫下上衣，和裝了浴巾的袋子疊在一起放到草地上，又看了身旁
一臉期待的少年一眼，戴上蛙鏡，深深吸了口氣跳進水中。
湖水帶著一股腥味，可能因為白天氣溫炎熱，跳下水時並沒有想像中
涼爽，不太清澈的湖水包圍全身，身心都覺得不太舒服。劉順生從水面探出
頭來呼吸，鬼樂師半透明的身影像是被水沖淡一樣變得有些模糊，但看到
緊跟在身邊的淡淡青光，劉順生不知為何稍微安下心來。
「劉大哥，再往中間游一點……差不多了，對，然後在下面。」
「下面？」
「對……在湖底。」
劉順生忍不住怨恨地瞪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氣，潛入湖中。
在湖裡，急促的心跳聲似乎變得更為明顯，他並不太擅長游泳，憋氣
時間也不長，因此只能盡快向下潛去。藉由身旁的鬼魂牌手電筒，他看到
水中有些手指長度的黑色小魚游過，還有些垃圾及浮游物，劉順生不敢多看，
頭朝下一口氣潛到湖底。
「劉大哥，就是這裡！」
當他頭下腳上地抵達長著細草和汙泥的底部時，心臟已經快炸裂了，
迫於生存危機，劉順生毫不猶豫地用手挖掘阮琴指示的位置。手指直接觸
碰到爛泥的感覺讓他又起了一陣顫慄，濕濕軟軟、裡頭又不知埋了多少
髒東西，這不快的觸感，劉順生過了好幾天都難以忘懷。但此時他只想快點
挖出『寶物』，回到水面上大吸口氣。
「找到了！就是這個！」
他的手指輕觸到一個硬物，在劉順生反應過來之前，那東西就發著白光，
像之前一樣自動回到阮琴手中。在漆黑的湖底仍能看見少年臉上的欣喜和
感動，劉順生胸口一暖，轉身踢水，直直向上游去，越接近水面視野就越為
光亮，他漸漸安下心來。
直到不停踢腿的腳踝傳來一陣搔癢，像是一股格外冰涼的水流經過，
劉順生沒有理會，拚命向上游，只是卻覺得周圍的水流像是慢了下來，雙腳
愈發沉重，腳踝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一樣……
他低頭一看，差點沒把最後一口氣嚇得嗆出來。一團黑色的海草纏著
他的雙腳，但從肌膚上傳來的感覺卻不是濕滑，而更為細膩，倒像是……
人的頭髮。
才剛有這個念頭，就見一張蒼白的臉從『黑色水草』中轉過來，眼球
突出凹陷的眼眶、臉頰白爛腫脹，正咧著漆黑的嘴對他笑。
「哇……唔！」
劉順生忍不住叫出來，隨即喝了一大口水。腥臭的湖水灌入肺裡，他
噁心欲嘔，又不敢再張嘴，無論鼻腔、胸口甚至腦袋都疼痛欲裂。缺氧和
驚嚇令他手腳發軟，只能用僅存的意志力命令自己的手腳快動起來，向前划！
「放開劉大哥！」阮琴斥喝著，伸手拉扯纏住劉順生腳踝的東西，身上
青光大盛，而劉順生只覺得腳部一輕，有股力量將他向上托。他無暇顧及
其他，只靠著本能浮上水面，幾乎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游到岸上的，他按著
泥濘的岸邊爬起，躺在草地上不停咳嗽。
「劉大哥……你還好嗎…？」
劉順生過了好一陣子才緩過氣來，聽到少年空洞的聲音，從口袋中摸出
一節手骨扔向他，「夠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遲早會被你弄死！」
「劉大哥……」阮琴收回手指，一臉愧疚地望著男人脫力躺在地上的
情景，心裡有些難過，然而他卻連替他拿起浴巾擦一下都做不到。他望著
五指俱全，已經恢復血肉模樣的右手，「……讓我為你彈奏一曲吧。」
劉順生一愣，轉頭見他盤腿坐在半空中，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把古琴擱在
膝上，十指併用地在絃上按壓挑捻起來。
錚、錚、鏘噹噹……
清澈有力的琴聲劃破寂靜，像在呼應他狂亂的心跳一樣強勁。也許因為
少年給他的印象過於年幼柔美，劉順生原以為他會彈奏一曲類似風花雪月的
小情歌，沒想到阮琴一揮手，卻響起一陣鏗鏘強硬、隱隱有軍戎之意的琴聲，
讓他十分驚訝。
開頭幾個同樣音高的撥弦音重重撞進他心裡，一聲聲都像是彈在他身上，
撥動他的心弦。劉順生在草地上慢慢坐起，楞楞望著白衣少年低眉撫琴的
模樣，此時的阮琴看起來大了好幾歲，彈琴的模樣從容肅穆，任憑風吹草動，
他的長髮卻是一絲不亂。
起初氣勢浩蕩的琴聲慢慢轉為柔婉，帶著一股滄桑蕭瑟的意境漸漸淡出，
劉順生的心情也隨之平定下來。最後一個音結束，阮琴收手，把樂器收進
懷裡，對著仍在呆愣狀態的劉順生叩頭行禮。
「謝謝你，劉大哥。你真是個好人……真的謝謝你。」
白色的身影維持跪著的姿勢，像上次一樣漸漸淡出，劉順生張口，卻說
不出話來。在他消失之後，劉順生魂不守舍地回到公寓，就連隔壁房間的
常安寧探頭對他招手也視而不見。他草草洗完澡，擦乾身體躺到床上，仰望
漆黑的天花板。今天晚上無疑又刷新了一次人生中的恐怖經驗，然而當他
仰躺在床上，腦中卻一次次響起阮琴的琴聲。
錚、錚……
在這之後，又恢復平靜而普通的日子。劉順生過著上課認真聽講，放學
認真讀書和打工的生活，雖然好幾個科目對他而言猶如無字天書一樣困難，
但每當劉順生遇到挫折，他總會回想起那天晚上毅然跳到湖裡的自己。
怕鬼怕得要死的他竟然為了一個素昧平生的鬼少年，三更半夜跳進那
不乾不淨的湖，不但用手伸進爛泥裡挖白骨、還被鬼抓……相較之下，
其他還有什麼事不能克服的？
精神面不知不覺間被鍛鍊得強韌許多，然而每當回想起阮琴，劉順生
同時也會感到一陣遺憾。他對阮琴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是……明明少年
從頭到尾都沒有惡意，自己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兇呢？
中元節前幾天，放學回家時劉順生看到有人在公寓旁的巷口燒紙，雖然
這是農曆七月常見的景象，但那人燒紙錢的位置正對著他窗戶底下，不知
為何讓他有些不快。於是，隔天他趁著吃早餐時向老闆娘詢問了一下，
早餐店老闆娘『哎唷』了一聲，神情曖昧卻用不小的音量回答。
「那棟樓出過事情啦！好像有個不知道是幾年級的大學生，一年前因為
和女朋友分手就跳樓了。哎唷，現在的年輕人哪，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
不是殺人就是自殺，真夭壽喔……」
劉順生頓時沉默，腦中浮現常安寧蒼白的臉，還有他談論女朋友時憤怒
的神情，對照之前種種奇怪的現象……他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雖然有些震驚，但也許因為之前發生過太多次恐怖經驗，讓他的膽子
稍微大了點，劉順生並沒有預料中的害怕。再說，無論常安寧到底是不是
懷有惡意，他在劉順生需要幫忙時伸出援手，也是個不爭的事實。
於是，今年的中元節，除了一般的供品外，劉順生特別買了幾盒泡麵，
和一本最新的少年漫畫雜誌，一起放上供桌。
許多住戶和他一樣，在公寓門口擺出方桌和燒金桶。劉順生燃起香，
先在心裡問候了一下父親，把米酒灑在地上﹝一邊在心裡提醒阮琴『未成年
不能喝酒』﹞，然後默默地開始燒紙錢和元寶。不知為何，上台北展開
新生活後，還沒交到新朋友，就先認識幾個『好兄弟』了，劉順生有些啼笑
皆非，臉上表情卻愈發虔誠。望著被火焰啃噬的金紙和漫畫雜誌，他在心中
默禱著希望他們在另個世界都能過得更好……希望阮琴在閻王宴上表演順利，
在地府之下也能繼續彈琴、找到知音……
只是自己，大概再也聽不到那磅礡的琴聲了……
紙錢燒畢，劉順生熄滅了金爐中的火，感到十分平靜。也許這類的祭拜
儀式，是為了安慰活人而產生的吧？他把供品拿回房間隨便一堆，就去咖啡
店上班了。
接近晚上11點時，他拖著疲倦的身體爬上樓梯，打開鐵門，那狹長不見
天日的走廊可看到其他住戶從門縫透出的光線，以及隱隱的音樂或交談聲，
因此劉順生放鬆地走到自己房門前，掏出鑰匙打開門。
「劉大哥，你回來啦。」
劉順生站在門口，錯愣地看著白衣少年趴在他的單人床上，手中拿著
下午剛被當成供品的泡麵。少年依舊是長髮小臉，一副清秀脫俗的模樣，
但看起來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樣……？
阮琴一看到他，就馬上從床上跳起，瞇起眼笑道，「我聽到劉大哥說的
話囉，
雖然不能喝酒，但是可以吃這個吧？劉大哥，快弄給我吃吃看……」
「你……」劉順生目瞪口呆，心中數多疑惑，卻問出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中元晚宴，你表演得還順利嗎？」
「哼！」少年聞言重重哼了一聲，氣憤地說道，「前幾年來了個名叫麥可
的伶人，唱歌跟鬼叫一樣，但是閻王跟判官大人偏偏專寵他，已經連續好幾
年讓他拔得頭籌了！宣布名次的時候，鄭美君和張雷生這冥府兩大歌姬都
氣得跳腳呢！」
麥可……鄧美君……張雷生……聽起來怎麼有些耳熟？
劉順生還在恍神，就見少年一手拿著保麗龍碗，蹦達到他面前，用空著
的另一手拉起頸上的珍珠項鍊，獻寶似地給他看，「不過閻王大人還是賞了我
一個寶物喔，你看！這叫還陽珠，在寶珠內的陽氣用完之前，我都可以維持
肉身……劉大哥，快點，我要吃泡麵！還要吃麥當勞！」
俯視少年拿著泡麵張牙舞爪的模樣，劉順生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捏了捏
阮琴不再透明的臉頰，那冰冷卻滑膩的肌膚觸感，讓他感覺很踏實，不知
為何在心底鬆了口氣。
原來『好兄弟』真的能成為兄弟……
他心想，牽著少年的手走出房間，準備教導他身為現代人首先要學的
生存技能。而當兩人經過隔壁房間時，門從內側輕輕開了，從門縫中隱約可
看見漆黑的房間內有個蒼白的身影，坐在生前常用的電腦桌前，翻閱劉順生
下午買的那本漫畫雜誌。
「……謝謝…你……。」
附錄
常安寧：(翻閱少年雜誌)……還是看不到……獵人的結局……我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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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後記：
這篇原名叫"未竟的心願"
但是想說要跟"鬼月"扯上點關係,就把標題改成 "鬼樂師"
主角鬼的設定也從書生變成琴師...
每次都爆字數 下次不要參加活動啦 =口=...
參考BGM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6t61hyJUj0
希望大家喜歡這篇『死者帶給活人希望,和好兄弟變成兄弟』的故事~XDD
謝謝閱讀和推文鼓勵的大家 ^^
朔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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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2.254.24.40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BB-Love/M.1407074659.A.2F1.html
※ 編輯: bluemidnight (122.254.24.40), 08/03/2014 22: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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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兄弟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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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大家的關注點竟然都是獵人結局嗎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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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這篇就從溫馨變成猥褻啦!XDD
阮琴:劉大哥...你、你要做什麼...(抓著衣服驚恐貌)
劉順生:嘿嘿！我現在已經不怕你啦，乖乖就範吧...
阮琴:...你知道我還是有法力的吧? 要看我死前的樣子嗎 (燦爛笑)
劉順生:......對不起我錯了! (後退)
※ 編輯: bluemidnight (115.165.220.68), 08/04/2014 09:4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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