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生] [六月雪] Salty cream and evergreen

看板BB-Love作者 (海鼻子)時間10年前 (2014/01/16 01:22),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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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夜晚對他而言,主要是光源的改變。   在日光消失之前,已經有許多不屬於太陽的明亮悄悄散開,伏得更低更隱蔽也更柔軟 ,如同暮色下的螢火蟲。非觀光區馬路上忽明忽滅的車流,郝普特街上的仿煤氣燈,準備 休息的糖果麵包店留下一盞雞蛋花吊燈,正要開始做生意的餐廳還暗著,行人留在玻璃門 上的影子像一張張照片浸在顯影劑裡,晃動中逐漸鮮明,最後留下和誰也不相似的風景。   一陣風挾帶接近飽和的濕氣刮過鼻尖,他將大衣領口堆高,雙手插進口袋走上老橋。 身邊有不少像他一樣的旅客,象徵性地往來走過幾遍,彷彿選定最好的視野般在一處站定 。他彎腰駝背靠在欄杆邊,手撐著腮,過長又亂的頭髮也象徵性地干擾著他的視線,他感 到自己的注意力連同雙眼焦距逐漸遠離。內卡河像一襲流動的黑曜石,路燈投影的光塊被 河水帶走而變得細長,風一吹,就長成銀色背鰭的魚。   沿岸燈光打得相對弱,兩排路燈像是僅僅為了不要讓人摔倒般暈黃地立著,但從晃動 的陰影可以依稀看見熱度,用雙眼確信之後,要聽見空氣中含著的笑語就不是那麼困難的 事。奶油金色毛皮的大狗追著桃紅色飛盤,他站在那麼遠的距離都能聽見呼哧呼哧的喘氣 聲。他覺得有趣,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目光一路追隨而去,直到大狗和飛盤之間出現另一道 身影。奶油金色頭髮的青年穿著白襯衣坐在河堤,狗兒擦身而過時,草浪在青年身邊搖晃 ,讓他像海上漂浮的玻璃瓶。   他下意識站直身來,被夜風包拂的關節像缺乏機油的零件般嘎吱響了幾聲。他捏捏指 骨,確認那雙手是他的,站在這裡的的確是他。如果現在下橋,要回旅店或朝對方而去都 是他的選擇,思及此他奇異地鎮定不少。他邁開步伐,肩背包背帶突然發出怪響,接著不 合時宜地唰一聲裂開來。相機從歪了一邊的袋口滑出,他眼明手快一把撈住,底片捲卻咚 咚咚掉在石磚上,等他狼狽地收拾清點完再抬頭,草坪上坐著的只剩一對正旁若無人地親 吻的情侶。   這下子反而無論如何也無法忽視了。他懊惱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終究用一隻手抱著 肩背包朝河堤走去。草桿沒有他以為的那麼高,他幾乎是一眼就看見青年站在一位年輕男 子身邊,讓那隻拉不拉多歡快地舔他的指尖。兩人正在交談,但大狗看見他了,迅速熱心 地衝過來將他團團圍住,主人對他投以一個抱歉卻又藏不住對寵物溺愛的無奈眼神。   文森。他嘆了口氣,喊出聲,風很快把聲音帶走,他其實沒聽清自己喊的是什麼。   剪短了頭髮的青年顯得又年輕不少,歪頭望過來,用愉快的語氣打了招呼。   嗨。真高興見到你。   你不冷嗎?你在這裡多久了?   你還不算來得太遲。   文森看見他難為情的臉,先瞇起眼睛笑了,才說,下午的火車,我從曼海姆來的。你 何不坐下?   他一邊想著如何開口才能達到威嚴嚇阻但又不要顯得自作多情,一邊用左手撐地有些 失衡地坐下。文森像要用雙眼確認那軌跡似地微側著頭,軟綿綿的波光在眼裡凝結成針尖 般的冰晶。他們告訴我這裡的夜景很著名。在他開口前,文森說。   沒錯,但白天也可以來走一走,早晨有時會起霧,那也很美。   我是錯過了最後一班上去城堡的纜車,想來想去就只剩這裡了。大狗叼著飛盤奔到青 年眼前,享受了一會兒青年的撫摸,又再度去追被拋向遠方的玩具。他無言以對,半晌後 坦承,我很久沒有拍夜景了。   什麼意思?對方轉過整張臉。   發自內心的驚訝比最嚴厲的追問都還教他無法招架,他抓抓頭,試著簡單易懂地解釋 。   我只是覺得……我的眼睛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敏銳了。夜晚有太多光源,黯淡的,流動 的,轉瞬即逝的,它們造成的差異是肉眼可見的,而且你知道那裏頭有更小的更決定性的 元素,就好像拍雨景,你同時也在拍雨滴,而且那往往是關鍵。   --大家都同意夜間攝影更重要的是故事性,沒錯,但沒有光線怎麼辦得到?你有注 意過一場雨下得更劇烈的時刻,或者是霧靄散去之前的變化嗎?   我想沒有。文森誠實地搖頭。聽起來有點像你認識一個陌生人的時候,你會把他的五 官、走路的姿態和穿著拆開來看,但不是這些同時組成對方的氣氛嗎?   對。我的意思是,有時你以為你想觀察的部分,其實被其他很多因素共同影響。攝影 而無法分辨這些,就像把我的雙手綁起來一樣。   但如果我有興趣,我會直接去跟對方說話啊。   他轉頭細細打量文森,對方還給他一個「為何不」的表情,依稀又像當初他在垃圾桶 旁發現的十六歲少年。他們分開後寥寥數次見面,總是把他對青年的認識翻轉再翻轉,雖 然對方依然美麗、獨身,但那都指涉向不同意義。文森的作品並不多,偶爾出現在時尚或 藝術雜誌,就是特別大的篇幅,下方多半會有一行別具品味的註解巧妙地同時形容他和他 身上的衣物;玉石俱焚的性感,超乎想像的靈魂。   假如鏡頭後面的是他。這念頭讓那些色彩和線條像打翻的綜合穀片一樣讓他心煩意亂 卻又美味無比,也許就是這個原因使他那時僅僅開口請對方做他的繪畫模特兒;在他心裡 總是覺得畫面的失控可以大部分歸咎於他永遠無法真正掌握的繪畫技巧和他註定缺少的天 賦,其他的則不可以。   你說得沒錯。他無聲的笑容化成看得見的白煙滲入夜空。他站起身,也拉對方一把。   說來奇怪。   上橋時他突然開口。有一天我在書桌上發現一組練習時照的黑白照片,光圈開太大, 好幾張自動對焦,我才知道雜訊太多又失焦的情況下花火都能變成噴泉。可是那印象一直 留在我腦海。我剛才在想,它們就是有趣的陌生人,不是嗎?   --我幾乎能夠確定,拍攝當時我在想著完全不同的事,但我抓不住;取而代之的是 另一種色調,另一片光,另一張臉。   你是說如果你抓住了你所想的,這些就成了過客?   對,也不對。畢竟我們永遠無法定義誰是過客,誰不是。但不管怎麼說,我可能在現 實意義上錯過了很多人,也被錯過。依稀有這種印象。   好。   ……嘿,為什麼我們要用這種方式談話?好像我是你的父親,真的在教導你一些事情 。   文森轉頭看他,半張臉被翻起的衣領遮掩,眨眨眼無辜地問:你不喜歡嗎,爹地?   他愣了半晌,才漸漸感覺臉上火燒一般地發燙。文森似乎對他的一敗塗地感到心滿意 足,步伐都輕快起來,像學會飛行的幼鳥,羽翼間都是陽光曬過的乾燥味道。可即使是成 鳥也得在溫度驟減的夜晚學會保暖,他像個老人般叨叨絮絮又問:你穿太少了,真的不冷 ?   青年搖頭,說:要不要試一試?   對方將手心朝上擺在他面前,他伸手握住。你摸起來像塊冰塊。他不滿的訓斥只換來 對方努力收斂的笑意,並且像要開始一場舞的旋轉那般展開他們相連的部分以拉開距離; 對方突然靠近時他吃了一驚卻也抬起另一隻手--但文森並沒有真正碰觸他,只是藉著反 作用力輕輕扯了把他們還相握的手掌,他歪過身時一道溫暖的風拂過他側頸,又清白地退 回原處。   你聞起來像團毛線球。文森皺起鼻子。   ……那就抱歉了。他訕訕地說。   為什麼抱歉?我很喜歡。史特勞斯也很喜歡。   真是多謝,但誰是史特勞斯?   你熱情的新朋友。   --很適合牠的名字。……   午夜的鐘聲在街上遊走,撞在行人身上化為更細碎的音節向各方散去。迎面而來一群 搖搖晃晃的年輕人,笑語晏晏,擦身而過時呼吸中醺人欲醉的酒氣將整條街都點燃,他回 頭看了一眼。深夜中下起小雨。   文森在夢裡朝他走來。   青年的五官一如既往,和他每次回憶起來的都有所不同。這一晚文森纖細的臉變得消 瘦,唇線結束之處凹陷成深深的陰影,眉毛壓得更低,和顴骨圍著雙眼像雪峰圍著湖泊, 瞳孔卻變成深海的顏色,有著決絕眼神。   滿山遍野的白芒草在青年經過時向兩旁分開,彷彿帶著同情目光的訣別。一直要到文 森離他幾步之遙,他才發現對方看著更遠的方向。那在他的身後,他不知道那裡有什麼。 兩人最接近的那一刻他以為會聽到空氣被擠壓的聲響,但什麼也沒有,就好像他不是被經 過而是被通過。想必是有一股風,推了他一把,他決定轉身,才發現無法移動分毫。他的 雙腳深深紮根在土壤,柔軟的寄生植物擁抱著他,被風吹散芒草落在他肩上。   甦醒時他全身被針刺過一樣麻,好像芒花悉數鑽進他的血管,胃裡有一種沉澱感壓得 他想吐,而他的雙腳還是不得動彈。他原想試著發出一聲嘿,聽起來卻像滾在喉頭的囈語 ,坐在他腳畔的青年回頭,一時間,只有青年的臉龐在反光。   你終於醒了。   現在幾點?……算了,你在讀什麼?   文森把書封轉向他,那是一本德英辭典。他確定自己的表情一定相當呆滯,但反正他 也放棄讓自己看起來睿智了,於是他也不起身,就裹在被單裡等待下文。果不其然文森把 書闔上,轉過整個身體鄭重地開口。   我做了一個決定。   何時?   在你怎麼都叫不醒的時候。   他做了個投降的手勢,表示悉聽尊便。然而等一個鐘頭後他們終於沿著斜坡走上城堡 ,文森臉上溢於言表的興奮還是讓他忍不住打擾:你不是剛剛才做的決定,即使有十頭牛 也無法阻止你。   我看過一本書。文森無視他的挖苦,放輕聲音說道:男主角寫了一封信給他多年未見 的雙胞胎妹妹,相約在古堡一見。之後問題就一直揮之不去;為什麼是這裡?如果真有什 麼意義,是對於作者還是整個故事--你笑什麼?   我沒有笑。他使勁控制住臉部肌肉。……當然也沒有冒犯之意,不過你真是個問題兒 童。   你難道不會好奇?   這個,我想我是過了好奇的年紀。   文森撇了撇嘴角,卻不難看出那是個笑容。風吹開厚重雲層,透明金箔彷彿海鳥輕盈 降落,市區就像浮出海面的城市。溫暖的光潮向他湧來的前一刻寒冷讓他動彈不得,站在 他前方的文森整個人沐浴在光之中,頭髮像蒲公英的果實般充滿了氣流。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   唱唱看。   他們沿著凌亂而富有生趣的石板路慢慢走著,和城堡下方的綠地上放養的牛隻一樣不 知道時間單位似地。青年看了他一眼。   我的愛,看太陽從河邊升起,看大自然一瞬間的奇蹟照亮這整個世界。   文森停了片刻,在那呼吸的罅隙他不由自主屏息,陽光為遠方翠綠的丘陵滾上一條金 光閃閃的稜線。他腦海裡沒有將對方和歌唱連結的回憶,一切都嶄新而陌生。   但這道光卻不是給那些依然迷失在黑影中的人們;你能不能夠使我相信,有一天他們 也會看見?   歌聲結束在一步之間,對方緊緊抿起嘴唇。他等了一會兒,才問:我沒有聽過,可以 唱完它嗎?   文森搖搖頭。沒意思了。   草皮還沒枯黃,有幾株樹葉先紅了,早凋的枝椏在他們腳步下碎裂,他們踩著清脆的 聲響下山,彷彿有誰一路跟隨。   他們在市集廣場周圍挑了家餐廳,室內因為斜斜飄落的雨絲早已客滿,女侍向他們保 證不用多久雨就會停,他對此不表示意見,文森便欣然拉著他在露天區坐下。   我以為你不喜歡美國菜。   是沒特別喜歡,但我餓壞了。文森來回翻著漢堡和牛排的頁面,似乎難以抉擇。   好吧,我倒是喜歡他們的傘。他聳聳肩。   傘?他看見青年被好奇點亮的雙眼,還來不及阻止,對方就將椅子往後傾,探出半邊 身子,毫不在意雨水滴在鼻樑和額頭,然後迫切地說:你相信每張桌子的傘是不同花色嗎 ?   於是他們趕在女侍出來點單之前抱著菜單和水壺換到另一張配色就像瓢蟲的傘布下面 ,他像文森選餐桌似地憑直覺點菜,速食讓他興趣缺缺,倒似乎很對青年的脾胃。餐點和 一般的美式餐廳一樣快速被送上,他沒什麼食慾地攪著盤裡糊成一團的番茄通心粉,看對 方豪邁吞食比臉還大的雙層漢堡,一邊極富效率地將薯條塞進嘴裡,嚼到臉頰都鼓起來, 他不由得半是驚嚇半是好笑地問:你還在發育期嗎?   文森做了個表情相當生動地展現鄙視。你那又算什麼,胡蘿蔔沙拉?你的消化系統真 的只能接受這種東西了嗎?   注意你的言詞。他佯怒說道。我是注重健康的文明人,而你現在看起來真的像個牛仔 了。   文森打量他半晌,突然露出一個誘惑又憐憫的笑容。你的意思是--   不,我想不是你正在想的那種意思。他頭痛地打斷對方。   你如何想像我。文森不放棄地將雙肘靠上桌面,托著腮,眼中還有未消褪的笑意。你 如何看待我?我有種感覺,你總是覺得我在農場裡的生活沒有留下太多影子,你一方面驚 訝於我的可塑性,一方面卻期待我身上能有什麼根深蒂固的東西。   事實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塑造你。他放下叉子,想了一會兒後確定地回答。他看著自 己的十指,除了幾處老繭,它們現在如此乾淨。你記不記得有一次在房間裡,旭日中你坐 在床上,披著我的羊毛衫,我本來在抽菸,然後我說我要畫你了,便著手調顏色。那距離 我前一次拿起畫筆已過了許久,但在我落下第一筆之前你說嘿,等等,接著你站起來,將 半邊窗簾拉上。   --你甚至都沒看見當時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他幾乎是洩氣地撐著額角。文森看著他,又將眼神移開。雨停像一陣魔法,大理石雕 像、黃銅色門牌和路邊停放的鮮紅單車都變得煥然一新,只在陰影角落能瞧見雨水結垢的 軌跡。文森眼中被悵然籠罩,他看著對方就像走進一場霧。   離家後許多年中我真的不曾想起。我喜歡躲在收割下來的麥稈山裡睡午覺,所以我還 記得赤腳走上去的溫度,有時我的手會被劃開。一開始只是這種細節,漸漸我就明白了, 它們從沒離開。我也從未捨棄,任何一切,即使瑣碎如生活習慣。我還是同一個人。   我不想讓你失望,但是你鑿開我。文森垂下雙肩。你要知道。   不知何時起他們坐得很近,近得他能看見對方眨眼時,日光經由睫毛在眼眶留下的兩 道光柵,就好像一個成形的宇宙,已經沒有他能給予的。但願被記得,這是他唯一承認的 念想,他像被拆成碎片一般被自己的慾望擊潰。     相對無言後還是文森先笑了。話說回來,現在的我會不會讓你忘了我以前的樣子?   那是能忘記的嗎?他沉默了半晌,搖頭說,你好得不可能是真的。你我眼中的差距並 沒有你所想的那麼劇烈,這麼說是種否定也未可知,但即使你更加固執、驕傲或漠不關心 ,都只是你一隻手指上的顏色,我看見的始終是……   他用手比了一個輪廓,搜索枯腸想形容它才察覺言語的乏力,最後他放手讓那個取景 框散開。你就像歪斜的地平線一樣讓我感受到藝術性。或許我從沒真正認識過你,但我還 是喜歡跟你在一起。   文森笑得差點被啤酒嗆到,不得不再灌下一大口緩過勁兒來。我真感激。文森揉揉眼 睛。但我是不是又輸了?   輸給誰?   我不確定,也許是時間,因為它把你變成了想要去愛又害怕另一個十年二十年都在後 悔中度過的老頭,又把我變成一個太過貪心的無賴。   青年說完自己悶頭笑了起來。毫無徵兆地他突然想擁抱對方。文森被他突兀的舉動扭 過半邊身子,但沒有抱怨什麼。對方貼在他頸項旁的臉頰溫暖得太具體,像河床裡被打磨 曬燙的鵝卵石。   在我五歲之前。他們僵持在這有點滑稽的動作中一陣子後文森才開口。母親會在父親 下田工作前準備一籃烤得有點焦的小圓麵包,燻火腿、醃牛肉,乾酪和果醬裝在巨大的玻 璃瓶中,倒梯形塑膠盒裡盛著巧克力醬--那玩意兒沒法自己做--除此之外她似乎會做 任何事,她幫父親繫上帽子,補橡膠鞋,清理馬廄,還會在我打破東西時擁抱我。   很長的時間裡我不知道父親會做什麼。不,他不酗酒,也不毆打我們,但他什麼也不 說,大清早就出門,傍晚返家,他吃飯的樣子像大黑熊。他看報,那時我們多半已經睡了 ,煤油燈在深夜聞起來和平時不同,所以我總會醒來。   當然等到我開始幫忙家裡的農場,我就對父親知道更多,關於他做的一切,以及他沒 辦法再做的事。母親過世後有一次他睡晚了,多稀奇。他起床時我坐在門邊綁鞋帶,那時 天空還是灰藍色,他走過來,像往常般沉默,然後在我起身之際給我一個擁抱。   文森聞起來像塊奶油味的小甜餅,他不知道那個美國西部木訥寡言的男人是否也曾如 此覺得,或是像他一樣,在時光安靜推移中,才被喚醒了感覺。   但我已經不再是那個以為一個擁抱能解決一切的年紀了。   我知道。在他這麼回答之後,文森張手用力抱住他。   結帳時女侍連同找錢給他們一個和煦的笑容,他不清楚是為了午餐消費還是他們在露 天座位長久的擁抱,文森看起來則毫不在意。他們在店門口相望一眼,不約而同挑了左側 前進。廣場攤販賣各式各樣的紀念品,五顏六色帶著同一種雨水浸潤又揮發的氣味,行經 一架明信片時文森突然問他,你會希望你的照片以這種形式被販售嗎?   老實說我沒想過。他大力揉了下鼻尖。似乎太難為情了。   青年露出一個靈活而促狹的笑容,不置可否地聳肩,等他唐突地解釋自己有收到好幾 張對方的明信片時,文森又誇張地說,不是問你這個呀。   轉眼便到了哲人之道的路口,文森自然而然轉進那條小徑,他還不確定貿然跟上是否 過於不自量力,慢了半步,一眨眼青年的身影即消失在前方。   他其實曾試圖向文森附上的地址寄點什麼,背面只寫著收件資訊的照片差點就要被寄 出了,最後還是留在他老舊的抽屜裡。語言從來都不是他的強項,他可以安靜和畫面共處 ,然而文字不行。明信片的圖像和語句明明毫無關聯,他需要更多時間去讀和記憶,去寫 和說。語句或許極富效率,他卻對其中的說服力感到惶恐,一念之間便走得太遠;他無法 像其他人一樣輕易看穿那些東西,卻被稱為溫柔。   他邁開腳步過了彎口,青年的輪廓從葉稍間呼之欲出,就在幾步開外等著,澄黃陽光 打翻在對方腳跟,混和成神祕難解的符碼。見他跟上,青年便矯健有力地拔足,如同林中 長成的小獸,顧盼間無意展示亮麗的皮毛和濕潤的鼻尖,它們只是就在那裏了,無限的可 能性。他舉起相機,正想拍下對方背影時,沒注意一腳踏進草叢,濕潤的草尖像小蛇舔過 他的腳踝。   畫面像被橡皮擦拭去般斜斜溜走,定睛一看卻又像炭筆的素描,在青年手肘和腰間夾 角、轉過臉來時下頷內側留下銀灰陰影。他試圖抓住的那一刻已經過去,可是他能永遠記 得。   快點啊,老傢伙。   文森停下腳步,回頭朝他伸出一隻手,掌心紅潤而光滑,彷彿溫暖的火炭。他並非猶 豫也並未恐懼,他知道自己之所以遲疑,只是想用雙眼牢牢刻印。他的手甫一接觸立刻被 緊緊握住,從前方傳來堅定安穩的力量,一剎那間他好像在奔跑,於高出他半身的金黃麥 桿之中,呼吸變得薄而不易,毫無來由地他想起那句話;但我已經為你祈求,叫你不至於 失去信心。   老橋沉默固執地守在內卡河畔,即使橋墩在餘暉之下、水沫之間變得空洞不連續。夕 陽向下沉,舉起了新的願望。他鬆開文森的手,上前去並肩而行。 Fin.   僅以最後一景向電影 One Day (2011) 致敬。   原作是卯四禾的《六月雪》,資訊在這裡:   http://mapprivoisez.weebly.com/9/post/2012/07/1.html   這是我的城市系列第二篇,第一篇是Asuka。Weebly網頁版有很美麗的照片,   http://seanose.weebly.com/salty-cream-and-evergreen.html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70.218.117 ※ 編輯: seanose 來自: 61.70.218.117 (01/16 0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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