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當年離騷(36)~(42) 河漢(限)

看板BB-Love作者 (留守番工作室)時間10年前 (2013/11/27 22:00), 編輯推噓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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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有少少限制級描寫防爆頁 第三十六章剜心口   峽谷末端的山坡上,一隊與剛才的追兵來自不同方向的紅巾匪驟然現身。 前面的方晉察覺形勢有變,立即轉為守勢,一邊命令南山匪張弓備戰,一邊掉轉 馬頭想要提醒周棠。   然而他還是晚了一步,對方先發制人,在那聲大喝之前,一支箭矢便破空 而來,徑直向周棠飛去。   周棠高坐馬上,又是一身顯眼服飾,這一記暗襲命中率極高。虧得他反應 迅疾,箭鏃的寒芒一閃而過,他竟憑著直覺側身翻滾下馬,堪堪避過了心口要害。   不過那支箭來勢太猛,還是從他的左側腰腹上擦過,生生帶下一層皮肉。   周棠落地時踉蹌了兩步,疼痛令他眼前發黑,有一瞬間的閃神。   四周的侍衛迅速將他護在中央,欲為他擋住再度飛來的箭矢。奇怪的是對 方放了那支冷箭之後,突然安靜下來。   此時紅巾寨、南山匪、越王三股勢力呈鼎足之勢,誰也不敢妄動,局面變 得複雜起來。   紅巾寨這支隊伍的領頭人對方晉帶領的南山匪說道:「大家同為草寇,相 煎何太急呢?今後有利均攤,我們寨主也不會虧待了你們。今日之事權當誤會, 寨主命我送你們一盒雪花銀,聊表誠意……」   咚!   那人話音未落,剛端出來的木盒上就釘上了一根箭矢。   方晉手中的弓弦輕顫,他朗聲道:「恕方某不識抬舉,我南山匪建立之初, 便是奔著你們越州第一大寨的名頭去的,要我們聯手也可以,讓你家寨主歸我管, 從此只有南山匪,沒有紅巾寨!」   那人微一怔楞,大概是沒想到這麼個新成立的小山寨口氣倒不小:「你不 要太囂張!」   方晉很是不屑:「你能奈我何?平頭百姓的小錢我們敢搶,貪官污吏的贓 銀我們也敢搶,四方山匪的生意我們照樣搶!沒有我們不敢搶的東西,我們為何 不能囂張?」   那人顯然被激怒了:「哼,你們不要給臉不要……唔!咳!」   他終究是無法把這句話說完了,又是一根箭矢,這次沒有紮在木盒上,而 是紮在他的喉嚨裡,大量的血沫從他口中嗆咳出來。   紅巾寨人一片譁然,有人騷動著要回擊,被一個看起來稍有地位的人攔了 下來。   「這一箭是我送還你家寨主的。」周棠道。   冷箭誰不會放?關鍵要看誰放得更有準頭。   周棠揮開保護自己的侍衛,手持一張烏木弓,弦上又搭了一支箭,細看的 話,那弓弦上懸著幾滴血珠,是他的手指從腰腹的傷口上帶的。   嘣地一聲,這次的箭矢直指方晉,力道很大,不帶半點猶豫。若不是方晉有 所準備,說不定也要吃大虧。   「這一箭是送給這位什麼南山匪的寨主的。」   弓弦上的血珠濺在周棠臉頰上,襯著他唇邊傲然的笑容,豔麗無雙:「你 們倒是大膽,公然在本王面前談論黑吃黑,當本王真被剛才那軟綿綿的一箭射死 了麼!」   紅巾寨的人被他眸光掃到,竟感到一陣寒意,不知怎麼連毛孔都立了起來。 有人不服氣,反唇相譏:「越王好像搞錯狀況了吧,不管怎麼說,現在這裡兩匪 一官,你覺得哪一方的勝算更大?」   周棠輕哼了一聲,向著他們重新搭上三支箭,挑釁道:「那就來啊,這條 峽谷太窄了,本來就容不下這麼多人。」   *******   ……   紅巾寨和南山匪皆有數十人,而越王身邊僅有寥寥十幾人。紅巾寨的人怎 麼也想不到,他居然要跟他們硬拚?在帶傷的情況下?   周棠的三支箭射翻了兩個人,有一箭放空了。逞強到這個地步,他知道自 己快要支持不住了。但是此時此地,沒有其他辦法,他現在是大義為民的越王, 決不能跟窮極惡的紅巾寨談判。   混戰開始時,方晉便做出了撤退的姿態。他無心戀戰,只抄起那個裝著雪 花銀的木盒,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山谷,儼然一副強盜風範。   紅巾寨人沒想到此人這麼無恥,原本料想的聯手應戰變成了腹背受敵,賠 了夫人又折兵,頓時慌了陣腳。   南山匪衝出去後,方晉立即下令:「回山!」   廷廷愕然:「我們就這樣丟下他不管了嗎?對方那麼多人,他又有傷在身… …」   方晉皺著眉回答:「若是這點事情都應付不了,他就枉為我燭山門下的弟 子了。」他不允許任何人回頭幫周棠,「聽令,回山!」   不是他不想援救周棠。   南山匪和越王必須撇清關係,他只能這麼做,他也相信周棠懂得該怎麼做。   *******   洛平披星戴月地下了南山,直奔越王府。   據守門的僕役口述,當夜他打開王府大門時嚇了一大跳,差點以為是冤鬼 索魂來了。   「那時候的洛先生臉色太可怕了,頭髮散亂,嘴唇白得跟紙一樣。」證人 甲說。   「是啊是啊,洛先生回房之後我去給他送茶水,看見他在畫好大一張圖, 好像是陣法一類的東西,先生該不會是撞邪了吧!」證人乙說。   「不止呢!洛先生還半夜去請鄰街的張木匠去了,用大把的銀子砸得張木 匠當晚就開工了,現在還趴在西市口呢!」證人丙說。   「都給我幹活去!府裡就剩下你們幾個了,敢偷懶,工錢不想要了?」程 管家說。   眾人趕忙噤聲,各忙各的去了。   程管家望著空蕩蕩的王府,心中喟歎:王爺、方先生、洛先生,這三個主 子真是永遠不得安生……不過跟著他們,好像真的能成大事的樣子。   這三人的心思都讓人摸不透,尤其是洛先生,昨夜火急火燎地回來,忙活 了一宿,早上拿出代行王令的牌子直接帶走了王府內的所有侍衛。   王府裡冷冷清清,西市口卻熱鬧非凡。   張木匠正帶著五個學徒工拚了命地趕工,那是個異常大的圓形高臺,上面 按著八卦方位刻畫了許多華麗而繁複的陣法。   通方的街道上處處張貼了公告,說的是越王將在七日後舉行盛大的祭天儀 式。   洛平走後的第二天,岷山的知縣便帶著幾個人前來求見知府和知州大人。 那幾人中有村民、秀才、客商,最出乎楊知州預料的是,居然自己的心腹姚鵬飛 也在其中。   一干人等聲情並茂、淚如雨下地訴說了「越王夜戰群匪、光榮負傷」的事 蹟。   此事火速傳遍了大街小巷,激賞者有之,懷疑者有之,更有人聽了他們的 敘述,非常擔心越王的下落:「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活著回來嗎?」   程管家出面解釋:「王爺此次出遊,實為暗訪各地匪情,他說了,若是平 安歸來,便要向天宣告,誓要清剿匪患,若是不幸蒙難,便要用己身祭天,向越 州百姓謝罪祈福。」   這是洛平臨行前交代他的,他一字不漏地複述。   聽了這番說辭,不知哪家的千金當場就感動哭了:「越王少年英雄,老天 有眼,定不會把他帶走的!我要再見越王一面,甘願以身相許!」   ……   *******   洛平見到周棠的地方,是在距離通方城二十里地的山路上。   彼時周棠已經失去了意識,由一名侍衛護騎在馬背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衣服被血污染得不成樣子,臉上也是一片灰黑,早已沒有了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身邊的侍衛也僅僅剩下了八人,看來這一次交鋒雖然贏了,但損失慘重。   周棠一行人看到洛先生帶著那麼多人前來迎接,知道自己和王爺已然安全 無虞,心裡終於鬆懈下來,有個年紀輕的,當即栽倒在馬背上昏睡過去。   洛平上前對護著周棠的侍衛長說道:「辛苦了,王爺就交給我吧。」   「是。」侍衛長的胳膊上也有傷,忍著痛輕輕將王爺放下馬來。   洛平見狀轉向隨行而來的大夫:「先給他們處理傷口,不急著上路。」   大夫給越王檢查了傷勢,發現腰腹處的箭傷最為嚴重,由於崩裂開來,又 有感染,導致了他的高熱昏迷。   「洛先生,這傷要及時剜去爛肉,不然越拖越麻煩啊。」   「那就剜。」洛平很堅決,聲音冷靜得有些過頭。   「哎哎,老夫知道了。」大夫不敢怠慢,立刻操作起來。   刀刃帶著燒過後漸漸淡去的紅色,切割在周棠的皮肉上。第一刀下去,明 明並沒有什麼聲響,洛平卻覺得自己的心口哧啦一聲,灼燙而尖銳地疼。   當初他也被這樣剜過肉,那時只覺得是皮肉之苦,並沒怎樣難忍。如今看 周棠被剜,竟比割在自己身上還要痛。   他看著大夫一刀一刀地給周棠去腐,之後上藥包紮,一切處理妥當後,聽 見大夫說「暫無大礙」,他才鬆了一口氣。   在大夫給其他傷患診治時,洛平難得地沒有幫忙。   他坐在地上,懷抱著周棠,讓他枕在自己的膝上。手掌輕輕拍撫,好似在 哄一個孩子。   周棠方才因為剜肉的疼痛,眉頭和鼻頭一直皺著,嘴唇也咬得死緊,全然 表現出那股不肯服輸不肯示弱的孩子氣。   在洛平的安撫下,他慢慢舒展開糾結的神情,身體也終於放鬆下來。   洛平輕聲說:「小棠不用怕,我來接你了。」   周棠強撐開了眼皮,目光雖沒有焦距,但那雙點漆般的黑眸定定地仰望, 星光一樣亮,眼角也浮上一層歡喜的笑意。   只是他說出的話仍是胡話。   「小夫子……我的……燈火……」   「嗯,沒有滅。」洛平認真地回答著他的胡話,「我們回去之後,我帶你 去一個高高的檯子上,那裡有屬於你的,最旺盛的燈火。」   *******   周棠回到王府的兩天後清醒了。   醒來時,一隻微涼的手正貼在他的額頭上,帶著他熟悉的氣息。   周棠睜眼笑起來,感覺到那只手要離開,他一把按住道:「小夫子,你要 是拿開這只手,我肯定又會發燒了。」   「……」洛平沒有搭理他,卻也沒有撤開手。   倒是周棠覺得有點奇怪了,偏頭看向他。待看清小夫子熬紅的眼,心裡頓 時愧疚難當,暗罵自己太過任性,當下就放開了他的手。   「小夫子你別守著我了,趕緊去睡會兒吧。」   「無妨。」洛平端起旁邊的藥碗,「大夫說你醒來之後就喝下這碗藥,我 剛讓人熱好的,快起來喝了。」   「哦。」周棠乖乖喝藥。   「這藥有安神的功效,喝完了你就再睡一會兒,還有些低燒,發身汗就好 了。」   「我知道了,小夫子你快去休息吧。」   「行了,你睡著了我就去休息。」   周棠無法,只能重新躺好,閉著眼等待那碗藥的「安神功效」出現。   可惜事與願違,他越想睡著就越睡不著,萬般無奈之下,偷偷瞟了眼洛平。   小夫子……居然已經睡著了。   於是他放心大膽地睜開眼,盯著自家小夫子看。   洛平斜靠在床邊,周棠只需坐起來,臉頰便湊到了他的鼻端。   綿長的呼吸輕撫在睫毛上,湊得越近,體溫融合得越多,疊加起來的溫暖, 讓周棠感覺頭腦有些發熱。   他想,自己這樣貪婪的心思,小夫子到底能不能體會到呢?   那片淡薄的唇近在咫尺,如果真的親上去,他會有所回應嗎? *******    第三十七章向天誓   周棠怎麼也無法把目光移開,只覺得洛平的平淡安詳的睡臉都是誘惑。   鼻尖與鼻尖越來越近,他屏住呼吸,把自己的吻印在了洛平的唇上。   由於太過緊張,他的身體都有一些僵硬,傾斜的角度拉得傷口有些刺刺地 疼,像是在警告他什麼一樣。   他會不會醒?發現了怎麼辦?   這是個膽戰心驚的吻,讓周棠很不甘心。   心臟跳得那麼快,卻沒辦法通過這個吻傳達給小夫子。   是他自己在害怕,沒有人教過他喜歡一個人該怎麼做,他看了許公子的所 有書籍,看懂了風花雪月,卻沒有看懂自己這段情感該怎麼處置。   他也是讀聖賢書長大的,知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知道尊師重道的道理, 他也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在世人眼裡會有多麼大逆不道。可他並不想反省自己 ——喜歡小夫子有什麼錯呢?沒有人更值得他傾心了,他這輩子都不想離開小夫 子啊……   越想頭腦越昏,越想就越覺得燥熱,周棠忍不住欺身上去,手掌環過洛平 的後頸,指尖落在耳後細嫩的皮膚上,一點一點磨蹭著,帶著說不清是興奮還是 害怕的顫抖。   不滿足於停留在唇角、靜止不動的觸感,他摸索著舔舐,感受到小夫子乾 澀的嘴唇上細小的褶皺,便本能地吸吮,想讓它變得飽滿起來。   「嗯……」受到感官上的刺激,洛平根本無法好好入睡,低低地呻吟了一 聲。   周棠猛地停下來,抬頭看見洛平的眼睫掀起。   他從那雙眼裡看到了自己從沒見過的神色,像是掙扎在欲望和克制的邊緣, 有著不真實的脆弱,迷糊中洩漏了太多的情感。   那是他不曾見過的小夫子,只有一刹那的多情。   *******   這一刹那太短暫了,周棠尚未從回過神來,就被洛平一把推開。   「小棠你幹什麼!」洛平斥責道,「你燒糊塗了嗎!」   唇上還殘留著溫暖的濡濕感,洛平自己也很慌亂,只能用震怒來掩飾自己 的失態。   周棠不說話,只一個勁地纏上來,伸手去摸洛平紅透了的耳朵,還要湊上 去接著索吻。   洛平被他氣到了,顧不得他身上的傷,揪起他的後領拉離自己,大力甩開。 就聽見咕咚一聲,周棠被甩趴在床上。   傷口疼得要命,加上小夫子決絕的態度,周棠頓時委屈起來,倔脾氣也上 來了。   他緊抿著唇,仍是一言不發,死死瞪著洛平,瞪得眼圈都發紅了。   洛平見他吃痛,也是滿心酸楚,勉強壓下紛亂的心思道:「不是答應了好 好睡覺的嗎,突然怎麼了?做噩夢了?還是哪裡不舒服?」   周棠一聽他放軟了語氣,更是得寸進尺,回身猛撲上去,撞得洛平後腦磕 在雕花床欄上。洛平沒料到會有這麼一齣,一時反應不及。   周棠不得章法地去吮咬洛平的嘴唇和頸項,雙手也胡亂去扯洛平的衣襟, 扯開一點就迫不及待地要去親。   越是這樣就越是焦躁,他眼裡蒙上了一層濕氣,口中猶在放著狠話:「小 夫子你為什麼要躲!為什麼不肯跟我親近!不准躲!你要再躲我就治你的罪了!」   洛平沒有再推拒,只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王爺要治我什麼罪呢?」   周棠捧起他的臉,不經思考就說:「治你不聽話的罪!我要把你關進大牢 裡,等你什麼時候知錯了再放你出來!」   ……多熟悉的話啊。   洛平淡淡笑了:「你想關就關吧。」   不知為何,周棠竟覺得這個笑容讓他的胸口痙攣般地痛,明明那裡沒有任 何傷口。   他慌忙解釋:「我開玩笑的小夫子,我才不會捨得把你關起來的。我只是 生氣,我們相處那麼久了,你卻一點也不肯跟我親近,甚至你跟方晉都比跟我親 近!」   洛平反問:「親近?王爺想要什麼樣的親近?這樣的肌膚相親,王爺不覺 得實在有失體統嗎!」   「我喜歡小夫子,我想親親你而已,為什麼不給我呢?」周棠理直氣壯。   「……」洛平頹然。   他發現這個孩子被他徹底慣壞了,比當年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王爺,有 些東西不是你想要我就能給得起的。」   「怎麼就給不起呢?」周棠哀怨地望著他,大概是傷口的熱度又起來了, 他的臉頰染上病態的紅,「怎麼就給不起呢,分明是你不願意給。小夫子我好難 受,你不要再推開我了好不好,我真的會越病越重的。」   「……王爺,你還太小了,你還不懂。」洛平到底不捨得他辛苦難過,讓 他靠在了自己身上,但仍舊避開了他的請求。   「你是我的小夫子,我不懂你就教我啊……」遲到的藥效和再度襲來的高 燒令周棠的神智趨於模糊,緩慢地眨著眼,昏昏欲睡。   洛平長歎一口氣,小心地扶他躺下,為他蓋好被子,輕輕拍哄,並不言語。   周棠沒有撐到他回答就沉沉睡去了。   洛平撫過他額角的碎髮,兀自喃喃:對不起,這個,我沒有資格教你。   *******   又折騰了兩天,周棠的燒退了,傷也收口了。   他還惦記著那天發生的事,但顯然洛平不想再提,他也找不到機會繼續糾 纏下去,只能暗自賭氣。   賭氣歸賭氣,他沒有忘記正事。   這些天因為臥床養傷,他沒能收到關於南山匪的消息,不免有些擔心。那 天夜裡的事應該鬧得很大,自己又是被橫著抬回來的,不知通方城內有什麼反應。   偏偏最瞭解事情始末的小夫子不愛搭理他,急得他抓心撓肝。終於,在今 天他獲准下床走動以後,小夫子擺出了找他談談的架勢。   「王爺不用擔心,相比於紅巾寨,南山匪的損失算是很少了。」   他一開口,周棠心裡就一沉:完了,小夫子喊他王爺,看來還沒消氣呢。   不過此時顯然不是道歉的時候:「很少是有多少?」   「連同當時你身邊的護衛,戰死九人,受傷四十五人,都已經給了他們家 裡豐厚的撫恤。馬匹損耗十二匹,兵器、弓箭損耗上百,現在也都在重新置備。」   「哦。」聽了這麼詳盡的資料,周棠總算放下心來,「那通方城內呢?有 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你讓我救的那個姚鵬飛怎麼樣了?楊知州有沒有又搞出什麼 么蛾子?」   「王爺,我今日就是來與你說這些事情的。」洛平道,「姚副使與一干岷 山百姓已經進城,把王爺英勇殺匪的事蹟傳遍了整座城,那姚副使本是楊知州的 心腹,連他都替王爺說話,可見王爺的擁護聲有多大。」   「嗯,那都是小夫子你的功勞!」周棠趕緊拍馬屁。   洛平無動於衷:「目前城裡最大的影響就是……」   「是什麼?」   「每日王府的門口都有大批前來探病的官員,還摻雜了一堆媒婆和丫頭, 哭著喊著要見王爺,媒婆手裡都是成捆的美人圖,丫頭的懷裡都揣著自家小姐從 廟裡求來的平安符。整個王府給圍得水泄不通,連方晉想悄悄進府都很難。」   周棠眨了眨眼:「啊?」這是要搞什麼?他連忙表態,「我才不會對她們 感興趣呢,小夫子你要信我。」   「王爺少年英雄,自然是備受年輕官吏和千金小姐們的青睞,與我何干?」 洛平說得平靜,完全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要說的是,他們這樣堵在門口,會 阻礙三日後的祭天,請王爺示下,是要見,還是要趕。」   「趕走趕走!讓程管家把她們都打發走……等等,祭天是怎麼回事?」   「這是在王爺回來之前就在佈置的事,既然已經與紅巾寨宣戰,我就想讓 所有越州人都見識到王爺的決心和魄力,因此早幾天已在西市口搭了高臺,佈了 祈福的陣勢,燃了九州木的火炬,候足七日,就等王爺的祭天儀式。」   「我回來之前……你都替我安排好了?」   「是,無論你是死是生,我都要藉這次祭天,讓你名垂青史。」   *******   祭天儀式。   儘管事先清了路,但擁擠的人潮還是讓越王的車駕行進緩慢。   好不容易到了西市口,已經將近晌午了。   國風之曲奏響,越王身披千歲綠錦,踏著低沉的鼓點緩緩登臨,直至高臺 頂端,於九州木的火炬前停下。   陽光出奇地燦爛,灑在高高的拂商臺上。下面仰望的人都被晃了眼,看著 越王,竟如同神祇降臨。有人不自禁地感歎:我們的越王,真的是天龍之子啊。   周棠聲音清亮,附樂高歌,句句鑿入人心——   古有伯梁,今有拂商。   高臺仰止,意堅如石。   紫氣東來,天佑西疆。   九州木契,越匪必亡!   以九州神木為契,本王在此向天立誓,越州匪患一日不除,本王決不甘休!   說罷,他飲盡祝天之酒,執寒玄鐵刃刺破指尖,鮮血滴入九州木的火炬中, 嗤地一聲竄起數尺高的烈焰。   九州神木遇血則爆燃,此時整個西市口彌漫起一股帶著血腥氣的木香。   台下的百姓被其所感染,紛紛附和:「天佑西疆,越匪必亡!」   洛平也一直仰望著他,直到眼睛被光芒刺得酸痛,無法睜開。   *******   儀式完畢之後,回到王府,周棠仍舊處在亢奮之中,不住地說著:「小夫 子你看見沒有,他們都在跪拜我,他們信任我這個越王!我有我自己的臣民了!」   見到他那君臨天下一般的姿態,洛平的心緒也難以平復。那與他記憶中的 周棠何其相似——傲然的,自負的,強韌的。   怎麼這麼快呢?這個孩子,怎麼成長得這麼快呢?   洛平抑制住心中的起伏,給他包紮著手指尖的破口:「我說過,王爺你終 有一日會登臨大承最高的地方,會擁有自己的江山……」   「小夫子你不要叫我王爺,叫我小棠好不好?」   「……有朝一日,你的名字便會成為天下人忌諱。」   「對你不一樣,小夫子,我的名字不會是你的忌諱的!」   「不,我希望它是。」洛平深深地看著他,「那是我的願望啊王爺。」   聽他這樣說,周棠的心裡驀地難過起來,他不明白這是個什麼破願望。願 望不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嗎?為什麼小夫子的願望這麼悲傷?   「小夫子!」他急急喊了一聲,隨即抱住了洛平,抱得緊緊的,怎麼也不 肯撒手。   洛平僵硬著身體,沒有回應。   周棠盯著他薄紅的耳垂,輕輕吻了上去。   從耳垂,到臉頰,到鼻尖,到嘴唇。   唇齒相貼的縫隙間,洛平歎了一口氣。千般無奈,一種情意。   「小棠……」   有多少命運被改變了呢?   當年,他們的每一個吻裡,他喊的都是「陛下」。   洛平愁腸百轉,周棠卻很高興:「太好了小夫子,你不生我的氣了!」 *******    第三十八章要雛兒   宣統廿九年。   自開春以來,越州的雨就沒停過。   屋瓦上的雨水連成線滴落下來,青石板被嘩啦啦的流水洗得光滑如鏡,角 落裡生著一層深綠的青苔。   連日來的陰沉天氣,讓人的情緒也隨之鬱結起來。   周棠撚滅了燈火,揉揉發脹的太陽穴,開始趕人:「每次你過來都要折騰 我一整夜,害我都沒辦法跟小夫子一起吃早飯了,你快走快走吧,事情就這麼定 了,別來煩我了。」   方晉調侃道:「王爺,這幾年你對我的態度真是越來越差了,好歹我是你 師父,你這樣過河拆橋,就不擔心我回秣城另投明主?」   「哼,你要走就走,我保證不攔你。」青年的聲線低沉,眉目流轉間,帶 著看透了他的自信,「只要你捨得自己千辛萬苦建立的基業,捨得我許給你的似 錦前程,還有小夫子對你的殷切期待。」   方晉輕敲扇柄:「嘖,你這小子,跟誰學得這麼奸詐狡猾。」   周棠挑眉:「你說呢?」   「一定是慕權兄教的!」   「……從後門出去,別讓人注意到你這個土匪頭子進我家,慢走不送。」   方晉一邊歎著自己是東郭先生,一邊閃身消失在了王府後門。   這會兒的雨下得小了點,深吸一口氣,涼涼的濕意沁入心脾,看著頭上愁 雲慘霧的天空,方晉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   周棠說得對,從南山匪剛剛成型,到現在成為可與紅巾寨匹敵的越州第二 大匪寨,這三年來他付出得太多、謀劃得太多,這時候要他放下,的確是不捨得。 而且……   「他對我的殷切期待麼……」那個人,只是把對越王的期待分了一點點給 我吧。   不過,僅僅這一點點,也足夠挽留我了。   *******   周棠送走了方晉,便要出門去找洛平。   剛走到前院,看見一個背影頗眼熟的男子,從洛平的房裡出來,看樣子是 要離去。周棠尚未想起來這人是誰,又看見自家小夫子急急忙忙走到那人身邊, 撐了一把傘給那人。   周棠一愣,突然就沒心思去想那人是誰了,眼裡只剩下洛平嘴角溫和的笑 意,還有對那人的體貼照顧。   那人先是推拒了兩下,拗不過洛平,只得接過油紙傘。大概是說了什麼客 氣的話,洛平笑著擺擺手。   兩人共用一把傘,一路走一路閑閑地說話,周棠在自己府裡像做賊一樣遠 遠跟在後面。   到了門口,眼看那人就要道別了,周棠在心裡催促著「趕緊走吧別磨磨蹭 蹭的」,然後從照壁後面探了個頭出來。   這一探他就更不舒坦了。   只見那人居然湊過去附耳對洛平說著什麼,而洛平聽了兩句後居然噴笑了 出來,臉上也浮上一層薄紅。   周棠幾乎要克制不住衝出去的時候,那人終於走了。   他恨恨瞪著那人出府,旁邊冒出個僕從問道:「咦?王爺您躲在這兒看啥 呢?」   僕從這一喊,把洛平驚動了過來,周棠打發僕從走開,繃著臉正要說話, 卻被洛平搶了先:「王爺,你出來怎麼不打把傘?」   說著洛平趕忙把他拉到廊下避雨,手掌拂過他濕淋淋的衣襟,蹙起了眉頭: 「潮成這樣,快去換件衣服,當心著涼了。」   周棠的心情瞬間轉晴,拉著洛平的手就往後院走,半點也不在意別人的眼 光:「小夫子你陪我去換衣服。」   「你自己去換就是了。」   「我不會。」   「……」洛平想甩開他的手,「王爺你多大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了。」   「我怎麼耍小孩子脾氣了?」周棠堅決不鬆手,「小夫子你不陪我我就不 換了。」   洛平無語:「……你看你把虎子嚇成什麼樣了。」   周棠眼光一瞥,看見廚娘的兒子站在旁邊咬著手指看他。   四歲的虎子歪著個腦袋,心目中端莊威嚴、神勇無比的王爺碎成千萬片。 他嘻嘻笑著說:「王爺哥哥自己不會穿衣服,羞羞!」   周棠:「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一邊玩兒去!」   虎子:「噢噢,娘,娘,王爺哥哥也不會穿衣服,王爺哥哥也跟虎子一樣 會尿床……唔!」話沒說完就被他娘一把撈起,捂住嘴逃了。   周棠:「……」   洛平:「……噗。」   *******   回到房裡,周棠拿衣服出來,要洛平給他換。   脫掉外衣後,洛平摸了摸中衣發現也濕了一大片,於是又讓他把中衣脫了, 周棠照做。裡衣倒是沒怎麼濕,洛平就給他換了中衣再罩上外衣。   在他的肩上比了比,洛平歎道:「王爺個頭竄得真快,都比我高了。」   周棠看他仔細給自己系上帶子,目光落在他左邊肩膀上,大約是方才撐傘 的時候沒有遮住,那邊的幾縷髮絲帶著水氣,緩慢滾落的水珠在布衣上印出了淺 淺水斑。   「小夫子,是因為我長高了,所以你不再喊我小棠了嗎?」儘管這樣的情 況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了,可周棠就是耿耿於懷。   「王爺,按理說你束髮 之後就不該被當做小孩子稱呼了,如今你都快成年 了,不要再任性下去了。」   「我才十八!」周棠抗議,「而且我也還叫你『小夫子』。」   「你也不該再叫我『小夫子』了。」   「當初不是說好了,你永遠是我的小夫子麼。」   「當初是當初……」   「我才不管,你是我一個人的小夫子,我就要喊你小夫子。」   「哎,隨便你吧。一個稱呼而已,何必太在意。」   周棠頓了頓,把頭放在了洛平的左肩上,用自己的體溫去暖著那一點潮濕。   鼻端是小夫子的氣味,一如當年。   他重重地嗅著,輕輕地在洛平的唇畔親了一口。   「我總覺得,如果不這麼喊你,我就要失去你了。」   他的聲音很小,但因為近在耳邊,洛平聽得很清楚。   洛平不會拒絕他的親吻,就像周棠那時候說的,親親而已,他想要,給他 就是了。   只是,沒有更多了。因為他比周棠更害怕失去。   *******   「小夫子,剛剛那人是章主簿?他來幹什麼?」周棠還惦記著剛才的事。   「他來找你的。」洛平坐下倒了兩杯熱茶,「我看你在和仲離兄商量事情, 就把他攔下了。」   「找我幹什麼?」周棠捧起茶杯喝了一口。   「給你說媒。」   「噗——」周棠一口茶水全噴了出來,「給我說媒?」   「是啊,她妹妹章羽靈,據說是個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又彈得一手好琴…… 」   「行了別說了,我沒興趣。從我十五歲起這事就沒斷過,他們煩不煩啊。」   「不管怎麼說你是皇帝的兒子,誰不想做皇親國戚呢。」洛平道,「再者 說,章主簿雖然是我們這邊的人,但他在楊知州那邊的負擔也很重,他父親手握 守城重兵,如果與他家結親,我們倒真是方便許多。」   周棠眉頭緊皺,語氣漸冷:「不要再跟我說這種事情了,煩人。」   洛平便閉嘴不說。   *******   沉默了一會兒,就聽外面的雨又下大了。   周棠重新喝了一口茶:「小夫子,那他臨走時跟你說了什麼?」笑成那樣, 還臉紅,肯定有貓膩!   洛平眨了眨眼:「啊,你真要知道?」   「說啊。」   「他問我……」洛平一副忍笑的表情,眼睛彎彎的帶著曖昧,把周棠都看 愣了。   「問你什麼?」口乾舌燥的,又喝一口茶。   「他問我,王爺你是不是個雛兒,聽聞你豔遇很多,他想知道你是不是…… 嗯……開過葷了。」   「噗——」難得厚臉皮的周棠也臉紅了,「本、本王是不是……關他什麼 事!」   「不關他的事,是他家那個妹妹,倔得很,非要自己的丈夫也是個雛兒才 肯嫁。」   「什麼亂七八糟的!」咕咚咕咚喝完一壺茶,周棠瞄著洛平說,「我就喜 歡小夫子你一個,哪有什麼豔遇。」   洛平忽然斂了笑意,只默默地轉著茶盞。   周棠聽見自己心臟噗通噗通的聲音。   半晌,洛平卻沒有再提此事。   外面下著瓢潑大雨,嘩啦啦的雨聲掩蓋了許多東西。   洛平感歎了句:「這雨再這麼下下去,怕是要成災了……」收回目光,他 問起正事,「你和仲離兄商量了什麼?是紅巾寨有什麼動靜了嗎?」   周棠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些失望。小夫子依舊不會回應他,他早該料到。   「不是他們有什麼動向,是我們要主動出擊了。時機已經差不多成熟,我 們苦苦謀劃了三年,挖了他們將近一半的山寨控制權過來,是時候給他們致命一 擊了。」   「但如果硬碰硬的話,我們還是比較吃力吧,會有很多損失。」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對付山匪,只能靠威懾,跟他們講道理是沒用的。」   洛平還是有些顧慮:「紅巾寨的寨主沈嘯不是個好惹的人,這幾年我們跟 他周旋,吃的虧也不少,他親自帶的山匪據說甚為彪悍,而我們現在還沒能摸清 那只山匪的深淺。你說的沒錯,對付山匪只能威懾,那我們就加大威懾的力量。」   「小夫子你的意思是?」   「借兵,借守城的士兵。」洛平道,「王爺你的侍衛隊終究是太單薄了, 如果能借到楊知州手中的可調動的兵權,與南山匪兩面合擊,收服紅巾寨定然不 成問題。」   「楊旗雲?」周棠冷哼,「他要是肯借兵給我,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   洛平沉吟:「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   「你娶了章主簿的妹妹,章將軍的女兒,這樣的話,為了自己的女婿,章 將軍至少會把自己的親衛隊借你。」   「……」周棠臉上發青,「我、不、娶!」   洛平被他的表情逗樂了,還要揶揄他,外面突然傳來急報。   「王爺!出事了!出大事了啊!」   周棠皺眉,這個手下的性格他瞭解,平時很少這麼急躁,如今慌成這樣, 恐怕真出了不得了的事。於是他立時打起精神,恢復了正兒八經的王爺該有的樣 子,沉聲道:   「進來,什麼事?」   「王爺,瞿山那裡爆發大面積泥石流,好幾個村莊和城鎮都受了災,現在 那邊已經亂成一團了。」   「泥石流?」周棠一驚,「有多少地方受災了?」   「不知道啊,那邊的路不通,沒人進得去也沒人出得來。可是……」探子 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王爺,屬下求您了王爺,去救救那邊的人吧,我娘她還 在那裡啊,還有我哥我嫂子他們也是!」   「你快起來,先讓我把事情弄清楚。」周棠扶起他,「知州知道這件事了 嗎?」   「知道了,但是那邊好像束手無策,楊大人也不肯派兵去救,說是正在用 兵之時,若這時候派去救援災民,紅巾寨或者南山匪趁火打劫的話,連通方都要 完了!」   「混帳!居然說這種屁話!」周棠忍不住大罵。   洛平聽了甚是欣慰:「王爺,現在當務之急……」   「救人,當然是救人!來人啊,召集所有侍衛,即刻隨我前往瞿山!」   待洛平走後,他又叫來程管家,小心囑咐:「去通知方先生,南山匪要開 始備戰了!」 *******    第三十九章缺德事   瞿山的災情很嚴重,不僅僅是發生了幾次泥石流,還有好幾個地方發生了 大規模的坍方,山石和泥土堵塞了瞿河的河道,又導致上游水位暴漲,整個越州 東面陷入了幾乎絕望的境地。   逃難的百姓拚命想往通方等大城裡擠,可他們同時也帶來了饑荒和疫病, 最先開門放災民進入的前橋城已經成了疫病蔓延的溫床。城裡儲備的糧食也不夠, 沒過幾天前橋城就停止了開倉放糧,於是街道上每天都上演著爭搶和死亡,慘不 忍睹。   楊知州主張不開城門,只在城外分發一些糧食給災民,這一決定得到大多 數官員的支持,一些畏懼疫病的百姓也深表同意。   然而周棠堅決要求打開城門,在楊知州的「閉門政策」實行的第五天,為 了排除阻力,他再一次站到了拂商臺上,點燃了九州木。   相比三年前,他的聲音更加沉穩,也更加有威懾力。   「本王知道大家的顧慮,的確,讓他們進城可能會給我們帶來很多不便, 但不知你們有沒有聽到,他們日日夜夜在門外的哭喊求助?   「那樣的哀求慟哭,常常讓我半夜驚醒。我想大家一定也不忍心眼睜睜看 他們受難,畢竟都是我們越州的同胞。請大家摸著良心回答我,如果那其中有你 母親、兄弟、孩子的哭聲,你還能這麼氣定神閑地說‘不開門’嗎?   「幾家高樓飲美酒,幾家流落在街頭——這樣的景象真是令本王痛心疾首。 如果有一天,我們承受了同等的災難,在城外的是我們,在城內的是他們,你又 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本王覺得,最讓人絕望的不是天災,而是手足同胞們的冷漠 相待,大家難道不能將心比心一下嗎?」   台下有人開始騷動,周棠加大攻勢。   「本王可以向大家保證,通方開門之後,絕不會重蹈前橋城的覆轍。   「城外楊知州的佈施照舊,越王府將在城門口設置救助棚屋,入城的百姓 需要在那裡接受大夫的檢查診治,為了不給大家帶來麻煩,劃定北城區,包含越 王府在內,為災民的活動區域,分發水、糧食、衣物等等都在北城區。原本住在 北城區的人,如果實在擔心,可以閉門不出,也可以暫時搬離,願意留下幫忙的, 就和本王一起救助他們。」   這番話恩威並施,北城區基本都是周棠的擁護者,見越王以身作則,加之 心中感佩,紛紛力挺他的決定。   當然也有反對的,楊知州那邊就有人站出來嘲諷道:「也不知越王你說的 話算不算數?當初你不是還立誓要剷除越州的山匪嗎?打是打了幾次,可如今非 但紅巾寨沒有被消滅,又冒出來個南山匪,可見王爺您的誓言不怎麼可信啊。」   此話一出,得到了楊知州那一派人的附和。   周棠面對質疑毫不退卻,冷哼一聲道:「本王不敢隨便居功,敢問這位兄 台可知道每年山匪搶劫的案件數是多少?」   那人被問得愣住了。   「本王來告訴你。三年前差不多每年要有七十多起,而去年造成損失的卻 只有二十四起,其中紅巾寨參與十五起,南山匪參與六起,還有三起是一些小匪 寨幹的。這樣的結果想必還不能使大家滿意,那麼本王在此懇請大家再給我半年 的時間,半年內,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不過事情一碼歸一碼,本王倒要問問你,現在天災當頭,你還要挑起人 禍,是想讓整個越州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嗎?」   那人被他冷如刀鋒的眼神狠狠刮了一層皮,縮著頭再也不敢出聲。   大概是被越王的威嚴所懾,不知是誰先挑起來的,台下有人高呼起越王的 名號,起先只有寥寥幾聲,到後來越來越響亮。   正是這樣響亮的聲音,「震」開了通方的大門。   *******   廷廷和方晉也在台下聽著,也跟著起哄。前幾日他們過來彙報南山匪的近 況,結果就被關在城裡出不去了,這下總算可以「歸山」,他們的心情也挺好的。   廷廷說:「方先生,你有沒有覺得王爺越來越會裝腔作勢了?」   方晉說:「是啊,他臉皮越來越厚了,什麼半夜驚醒,什麼痛心疾首,說 這種話都不會臉紅,要我說,這些話多半是慕權兄教的,他不過是現學現賣。」   廷廷說:「而且按他的脾性,一會兒下了台肯定要向洛先生討賞。還真是 會耍無賴,明明都是他分內的事。」   方晉說:「哎,這孩子越大心眼越多,現在連慕權兄都未必治得了他了。 你說,他這次讓我們去做的事缺不缺德?」   廷廷大力點頭:「缺,太缺了。」   周棠已命人快馬加鞭趕赴京城,將請求朝廷撥款賑災的摺子送達皇上手中, 摺子裡詳細提及了賑災銀兩的用處和每一筆預算。   賑災的銀兩將在一個月後送達越州。   然後周棠命自家的南山匪去搶,要搶得光明正大,還要跟紅巾寨搶得頭破 血流。   再讓他這個越王坐收漁翁之利。   這事缺德到,他半句也不敢和洛平說。   *******   周棠小心遮掩,不曾想,洛平卻好像早就料到了。   通方的城門打開後,越來越多的受災百姓進入北城區,越王府的大院中支 起了聯排的棚戶供他們居住,擠是擠了點,但並不亂。   那日越王在拂商臺上的慷慨陳辭,被編成了童謠在街頭巷尾傳唱,進城來 的百姓都知道,是越王給他們爭取了活下去的機會,因而他們都對越王敬愛有加。   百姓總是這樣的,誰對他們好,他們就擁戴誰。不僅如此,為了不給越王 添麻煩,他們也努力不讓自己變成吃白飯的米蟲。青壯的漢子們自發地去幫忙砍 樹建造棚戶,婦女們聚在一起幫忙織補衣物,就連老人和孩子也會幫忙端藥送水。   漸漸地,通方的百姓發現情況壓根沒有他們曾經想的那麼可怕。災民沒有 把疫病帶進來,也沒有搶得他們斷水缺糧,相反地還幫了自己不少的忙,酒家和 茶館的生意也是前所未有的興隆。   但不管怎麼說,通方還是有飽和的時候,眼看北城區實在住不下了,周棠 開始想其他的辦法。他琢磨著往城東再要一些地方,倉促之間不知道怎麼入手, 於是想找小夫子商量。   誰知問遍了王府,竟沒人知道洛平的去向,周棠不禁著急起來,正要帶上 侍衛出門去尋,那人卻打著傘一身狼狽地回來了。   看著那貼著臉頰滴水的頭髮,被淋得濕透的衣裳,還有靴子上大片大片的 泥漿,周棠眉頭皺了起來,上前握住他的手道:「你又到哪裡去了,現在外面這 麼亂,你不帶上幾個侍衛,出事了怎麼辦?」   洛平向自己屋裡走去,淡淡道:「不妨事,我自有分寸。」   周棠有點生氣了:「分寸個頭!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手有多冷!」   洛平一瞥見他的眉梢,便知道他動了幾分怒,趕緊順了他的毛:「好了好 了,你也知道,我不怎麼怕冷的,何況我也沒跑多遠,吉搖的知府來通方看看, 我陪他喝了幾杯酒,說說話而已。」   *******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進了洛平的屋子。   洛平看他還有要追問的意思,歎了口氣道:「等我換好衣服再跟你說好嗎? 我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   周棠忽然高興起來:「你知道就好了,沒了你我可不行。小夫子我來幫你 換吧,你看你上次幫我換了,這次換我回禮。」   洛平側身讓開他的手,冷著臉道:「有這個閒工夫,還不如去好好想想怎 麼利用這次機會重挫紅巾寨,南山那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周棠心裡咯噔一聲,他什麼也沒敢說過,怎麼小夫子會提起?還知道他想利 用這次的天災出手?他怎麼知道的?   洛平見他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得在屏風後逕自換了起來。   換上乾爽的衣服走出來,洛平坐下說道:「我猜你想用朝廷的賑災款搗鬼 吧。」   生怕洛平要開始說教,周棠趕緊給自己辯護:「小夫子你聽我說,我只是 讓賑災款到達的過程稍微複雜點,絕不會讓它少一錢的!」   洛平笑了笑:「我知道,紅巾寨這回搶不過你。」   當年的南山軍也是在這時候清剿紅巾寨的,那時候事情鬧得很大,也正是 這件事情,最終奠定了周棠在越州不可撼動的地位。這次無非是殊途同歸,而且 比上次更有把握。   周棠聞言鬆了一口氣:「你信我就好。」轉頭看見小夫子的頭髮還濕著, 他拿來布巾給他擦起來,「小夫子,你跟吉搖的知府聊了些什麼?」   洛平知道拒絕也沒用,便微微低頭,讓他更好擦一些:「其實他是來暗訪 的,吉搖那邊的壓力也很大,他也在開城門還是不開城門之間猶豫,因為與我相 熟,便來問我通方是怎麼處理的。」   「那後來怎麼說?」   「後來我帶他去了趟城外,說服他一定要打開吉搖的城門。那裡還有許多 無處可去的災民,他看了很是不忍。而且,北城區也確實承受不了更多人進城了, 這時候我們最好是求助於其他地方開門。」   「我今天就是想找你說這個事的,其實通方這麼大,再往東要一塊地方救 濟災民不就行了,我在這座城裡也好說話一些,省得你還要多費口舌。」   「不行,」這一提議立刻就被洛平否決了,「我說過,你要向楊知州借兵, 你公然反對他的閉門政策已經讓他很難堪,這時候再問他要地,就是得寸進尺了。 現在你不能把他得罪得太狠,知道嗎?」   「其實不借助他的力量也未嘗不可,這場硬仗我相信南山匪一定拿得下來。 」   「重點不是拿不拿得下來,而是要把損失降到最低啊。」洛平輕撫周棠停 在他肩上的手,「南山匪,還有侍衛隊,都是你的心頭肉,這三年來我親眼看著 你為他們付出,如果可以,當然是多保存一些實力更好。」   洛平記得,上一世南山軍在這一戰中雖然取勝了,但傷亡過半,越王因此 情緒十分低落,加上接踵而來的驚天之變,一度讓他疲於應付。所以這一回,洛 平希望他能有更有力的後盾,免除一切後顧之憂。   周棠攥緊了他的手。   說實話,他嘴上說得那麼自信,其實心裡也有過動搖。   與紅巾寨的多次交手讓他明白,那個叫沈六的頭目又狡猾又心狠,不是那 麼容易擺平的對手。這回小夫子給了他信任,反倒讓他更加緊張了。   「小夫子,我突然覺得肩上的擔子好重……」他低低喚著,彎下腰把頭埋 在洛平頸邊。   感受到他的不安,洛平柔聲安慰道:「別擔心,會有辦法的,只要你…… 嘶!」   周棠撩起他的頭髮,重重地在他脖子上吮了一口:「只要我能牢牢把你拴 在身邊,就什麼事情都應付得來。」   洛平站起身來道:「這幾日大家都很忙,請王爺把這些糊塗心思都放一邊 去。」   周棠意猶未盡地看著自己吮出的那一塊紅斑隱沒在黑髮中,一陣躁動一陣 無力。   他還從沒見過,一個人能把刻板、冷然和羞赧融合在一副表情上。   可他的小夫子就是可以,他聽得那麼清楚,在他親吻時,那人的頸動脈跳 動得那樣快。然而那份熱情僅僅被壓抑在了血液裡,絲毫沒有浮現出來。   好像這個人的靈魂和肉體,被彼此束縛住了。   *******   朝廷的賑災銀兩和補給入了越州境內。   越王向楊知州提議派兵護送車隊,被楊知州斷然拒絕。   正如洛平所說,楊旗雲現在最大的籌碼便是守城衛兵的那部分兵權,自然 是死咬著不肯鬆口。   周棠無法,只得帶領自己的侍衛去護送。   彼時南山匪和紅巾寨也都瞄上了這塊大肥肉,再一次三方對立,交鋒一觸 即發。   臨行時周棠囑咐洛平不要出府,楊知州那邊態度不明,外面兵荒馬亂,保 險起見,他以王爺的身份命令洛平在家裡處理事情。   洛平應允,讓他放心迎戰。   周棠意氣風發地轉身之後,洛平卻立刻收起了那份順從。   進屋拎出準備好的應急藥箱就要出府,被周堂安排在他身邊的兩名侍衛出 來勸阻,但哪裡拗得過他。   洛平道:「要麼跟我走,要麼你們留在這兒我自己走,王爺那邊我自會有 交代。」   侍衛糾結了一會兒,訕訕地跟著他出門了。   洛平終歸是不放心,事情出不得一點點差錯,即使知道自己在打仗方面不 會有什麼用處,他還是想儘量離得更近一點。   只是他沒有料到,正是自己的這一次執拗,成為了這場戰鬥的變數。 *******    第四十章驚天變(上)   雨停了一會兒,天還是沒有放晴。   洛平往最靠近官道的那個村落行去,兩個侍衛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這裡畢竟是交通要道,周圍的山體曾做過加固,因此尚未發生嚴重的災情。 洛平去那座村落落腳,一來是不想自己的出現給越王他們添麻煩,二來是怕他們 混戰中波及平民百姓,算是防患於未然。   他一身布衣,帶著個藥箱,村裡的人看著就覺得是個大夫,十分歡迎。洛 平便順水推舟,說自己和那兩個侍衛都是越王派來的,看看這裡有什麼需要。   村長熱忱地把他們請進屋,端上來一鍋熱湯招待,洛平腹中饑餓,也就沒 跟他客氣,和兩個侍衛瓜分了熱湯,不過最後硬塞給村長一吊錢。   不一會兒,外面的雨又下了起來,村長望著嘩嘩的雨勢,很是擔憂:「今 年真是流年不利啊,剛開春就下起這麼一場大雨,莊稼可怎麼辦。還有村西頭的 炮子山,昨天好像也滑了坡,王貴根他家在山上種的藥材都給沖了下來,作孽哦… …」   洛平安慰道:「村長莫急,天災雖可怕,日子還是要過的,也不是一點希 望也沒有,至少越王就記著你們呢。這裡的事越王都已稟告聖上,皇上也送來了 糧食和物資鼎力相助,今年越州的賦稅也都免了,放心,我們一定可以度過難關 的。」   村長聽了這話,笑得臉上起褶子:「好人啊!王爺他真是個大好人啊!還 有先生您,您也是個大好人啊。」   「村長哪裡話。」   今日沒什麼動靜,想是車隊被大雨耽擱了,洛平便暫住在村長家。   下午的時候有幾個村民請他看病,多是風寒濕疹之類的常見病,洛平好歹 跟南山的趙大夫學過一陣子,尚能應付得來。   到了傍晚,不知怎麼他有點心浮氣躁,給人把脈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村 長看出來了,問他是不是累了,洛平搖了搖頭。   這時候突然聽見哭嚎聲由遠及近,洛平和村長都嚇了一跳。   一個婦人衝進屋子就跌跪在了地上,村長連忙去扶:「王家媳婦?你怎麼 了?出什麼事了?慢慢說慢慢說。」   「昨天炮子山滑坡,把我家看藥園子的狗子沖麼得了,今早雨停了會兒, 我閨女,二丫她就跑去炮子山,說是要把狗子找回來,哪知道到現在都沒回來! 眼見著山口子都快塌了,這可怎麼辦啊,村長,求你快去幫我找找閨女吧!」   二丫是村裡出了名的俏丫頭,小夥子們一聽這還得了,紛紛嚷著要英雄救 美。   人命關天,村長也不敢怠慢,趕緊差人分頭去找。   洛平也跟著去了,村長原本不讓,說他是貴客,怎可為這種事勞神。   洛平卻道:「王爺既然派我來了,便是讓我與大家有難同當的,村長切莫 再見外。」   *******   洛平遣開兩名侍衛,讓他們各自去找人,自己也挎上藥箱,順著山道向上 尋。   天色漸漸暗下來,視野變得很模糊。   山林裡四處傳來呼喊「二丫」的聲音,但始終沒有回應。   炮子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整個村子的青壯年都出來尋了,分散在山 林裡還是顯得稀疏渺遠。走著走著,洛平周遭便沒了人影,只剩他一人舉著火把 前行。   空氣裡太濕,火把的火勢怎麼也燒不旺,只能隱約照亮腳下。洛平一步一 探地走著,忽然發現前方有些淩亂的腳印,被雨水沖過,依稀能辨別出大小,像 是姑娘家的鞋印。   他心中一凜,料想二丫可能經過這裡,找得更是仔細。   果然,在一處灌草遮掩的斷坡上,有墜落的痕跡。   洛平揮著火把往下看,光影交錯間,似有一個人形物事倒在數丈之下的窪 地中。   他四下喊了幾聲,想找人來幫忙,不巧附近都沒什麼人。大家都往山中深 處尋去,他這裡是炮子山邊緣,反倒人少。   洛平心道一個半大的小姑娘而已,雖說自己沒有練武人的強健體魄,好歹 也是個成年男子,救人為重,不如先把她抱上來,再叫人抬回去。   想到此處,他便小心邁步往下走。   誰承想剛走幾步,腳底的泥土突然一鬆,大塊的土方連帶著灌草滑了坡, 泥漿傾瀉而下,直把洛平沖到了窪地中。   洛平只覺後腦咚地一聲,似乎磕在了硬物上,眼前頓時一陣發黑。   火把在滂沱的大雨中被澆熄,最後一點閃爍的火光裡,洛平看見幢幢人影, 下一刻,終究抵不住暈眩,昏迷過去。   *******   醒來的時候,後腦仍是鈍鈍地疼。   洛平舉目四望,發現自己竟然身處一座營帳中,並且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血 腥氣。   沒有燈光,他摸索著想要站起,突然摸到身邊一具柔軟的身體,洛平一驚, 仔細看看,是個身穿紅襖的小姑娘,大概就是二丫。   有人救了他們?   不。自己血跡乾涸的後腦,還有二丫高熱的額頭,說明這不是「救」,而 是「撿」。   有人把他們撿了回來。   腦中尚未理清頭緒,營帳的門開了,光線透了進來,那是泛著青色的晨光, 看來已經是早上了。   一個高大的人影立在他們面前,因為背光,看不清容貌。   那人見洛平醒了,嗤笑一聲,把手上的一個東西在他面前晃了晃說:「我 道是哪家的癡男怨女私會夜奔,沒想到竟是越王那廝身邊的大紅人。看來我沈六 今日真是走了狗屎運,白白撿了個小美人,又搭上了大名鼎鼎的洛先生。」   洛平把目光從那塊代行王令的權杖上移開,轉而看向那人:「原來是紅巾 寨的沈大寨主,洛某真是失敬了。」   *******   面對沈六的冷嘲熱諷,洛平尚能隨口應付,但一想到自己居然身陷敵營, 恐怕要給周棠帶來麻煩,心中便焦急萬分。   沈六顯然是要把他作為人質了,命人給他包紮了後腦的傷口,寸步不離地 看著。   洛平說:「洛某何德何能,竟能讓沈大寨主如此重視?」   沈六說:「聽聞這次是由越王親自護衛皇帝老兒施捨下來的賑災銀兩,我 想動那塊肥肉,沒有洛先生你還真是不太好辦呢。」   洛平心中凜然,面上卻不動聲色:「沈大寨主抬舉了,洛某奉旨罷官,無 權無職……咳咳,不過是在越王身邊混口飯吃罷了。」   沈六不是個好忽悠的主:「先生才是小看了自己,我在通方的兄弟個個都 說,洛先生是越王身邊最得信任之人,越王可是把你當成個寶啊。」   「傳言而已,洛某……咳咳,咳咳咳……」   洛平忽覺胸悶難忍,一時竟咳個不停,話都說不完整了。   沈六上前端詳,見他咳得面泛紅熱,聲啞氣虛,可惜道:「先生怕是得了 風寒啊,只是我小小匪寨,條件有限,現在又是備戰之時,全寨都駐紮在荒郊野 外的,這病,還得靠你自己多保重了。」   洛平緩了緩胸口鬱結,語氣冷然:「不勞寨主費心,洛某死不了。不過還 請寨主把我的藥箱歸還,讓我給這個小丫頭稍作診治。她本就是個無辜的農家女, 縱然不能讓她回去,也不該讓她死在營帳裡,給寨主平白添了晦氣。」   「這倒是可以的。」   藥箱中的藥材有限,洛平只能弄些應急的藥餵二丫吃了,試圖穩住她的病 情。好在農家丫頭身體底子不錯,漸漸清醒了點。   醒來後雖然害怕,但看見一個溫和的大夫在照顧自己,心下稍安,也能自 己進食了。   倒是洛平,因為憂心周棠的處境,病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重了。   *******   周棠出行百里,迎上秣城來的車隊,一路護送到了通方近郊,前方便是炮 子山,這段路中最好埋伏的地方,山匪多半會在這裡下手。   南山匪已然準備就緒,就探子所說,紅巾寨也已經在附近安營紮寨。   他到底是少年心性,一想到接下來的大戰,豪氣頓生,只覺得自己這三年 來的隱忍和努力終於要有所回報了。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要讓父皇好 好看看自己的能力。   忽聽前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周棠疑惑,這條官道都已開過道,怎麼 這時會有人闖過來。待看清來人,他心中咯噔一聲,暗道不妙。   那兩人騎馬飛奔,連夜趕來,俱是狼狽不堪。   周棠喝問:「不是讓你們守著洛平的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兩名侍衛從馬上跳下,撲通一聲跪在周棠跟前:「王爺,洛先生在您出府 之後便先行到了炮子山,昨日村莊裡走丟了人,先生執意要去尋找,結果跌下山 窪……」   周棠聽得肝膽俱裂:「混帳!他人呢!他現在人在哪裡!」   侍衛聲音顫抖:「我倆尋了一天,在山窪附近見到了駐紮在那裡的紅巾寨, 先生恐怕是落入了他們之手。對方勢強,屬下不敢輕舉妄動,還請王爺定奪!」   「紅巾寨……」周棠大駭,心思電轉,急忙喚來近侍,「傳令南山匪,後 天車隊過山,一定要纏住紅巾寨,阻隔他們的退路,不能讓他們撤退半步!」   「是!」   又對眾侍衛和車隊人馬說道:「暫且休息整頓一天,保險起見,本王去借 楊大人的兵權來支援,後天於炮子山會合!」   *******   當日,周棠帶了近衛十人,馬不停蹄地衝進通方,又衝進了南城區,直衝 進了楊旗雲的知州府中。   那楊旗雲正在吃午飯,冷不防被這陣勢嚇得不輕,噴著飯喝道:「王爺這 是何意!」   周棠揚聲道:「本王欲借你守城軍的兵權一用!」   「荒謬!守城軍豈是你想用就用的!拿來聖上的文書再與我說吧!」   「情況緊急!紅巾寨傾巢而出,要搶我越州賑災錢糧,還擄走本王恩師做 要脅,實在欺人太甚!若不趁此時將其剿滅乾淨,越州必有大難!」   「越王休要危言聳聽!常聞你越王府的侍衛堪稱精銳,怎麼,難道連一個 小匪寨都對付不了嗎!再者說,越王的恩師被擒?哼,區區一個教書先生,何至 於要如此勞師動眾!一個讀書人,捨生取義的道理不懂嗎!」   楊旗雲與洛平素來積怨,平日動他不得,這回逮到機會,自然不會出手相 助。   周棠聞言,怒髮衝冠,隨手抄起一柄長槍,哧拉一聲捅進楊旗雲的衣襟中, 把他挑在槍尖拎了起來。   他星眸微瞇,聲音冷冽:「那是本王的人,本王要他回來,就一定要毫髮 無傷地回來!捨生取義?楊大人若是不把兵印交出來,本王現在就讓你捨生取義! 」   ……周棠如願搶得了守城軍的兵權。   只聽楊旗雲在他身後破口大駡:「豎子無恥!你這般威脅朝廷命官,本官定 要奏稟聖上,看你一個落拓王爺能囂張到幾時!」   楊知州的兵印與章將軍的兵印相合一蓋,守城軍便出城迎戰去了。   章將軍的兒子章主簿聽說洛平被擒作人質,頗為擔憂。見了越王也不顧不 得小妹叫他傳達的綿綿情話了,忙問道:「慕權兄可還安好?」   周棠正急得一肚子邪火,又想起那日所見這人與小夫子的親密,當即轉頭 就罵:「關你屁事!」 *******    第四十一章驚天變(中)   晴光乍暖,今日是個好天。   地上的濕氣被蒸了起來,把連日來的沉鬱氣息一掃而空。就連最陰冷破敗 的那座營帳頂上,也分到了一縷陽光。   只是這縷陽光,終究照不到營帳中的人。   「先生,先生,起來喝點水吧。」二丫端著碗涼水,蹲到洛平跟前,小聲 叫他。   洛平卻似沒有聽見,蹙眉昏睡。   二丫無法,只能放下水碗。   洛平身上全是汗,衣裳濕了又乾乾了又濕,二丫不好給他換,就用布巾給 他擦:「前兩日先生照顧我,如今我好了,先生卻病倒了,這可怎麼辦呢。」   發了這麼多汗,洛平高熱卻未退去,摸上去仍是滾燙一片。起先還能有些 意識,能說兩句寬慰的話,現在已連話也說不完整了,說出來的都是胡話,二丫 一句也聽不懂。   二丫知道,外頭的都是壞蛋,只有先生是好人,也知道先生是壞蛋們很看 重的人質,若不是先生跟他們談了條件,自己恐怕早就死無全屍了。   縱然如此,那些山匪卻對洛平的病不聞不問,只是吊著他一口氣,沒死就 行了。   眼看著先生越來越虛弱,二丫急得直掉眼淚。   先生昏迷之前跟她說過:「稍安勿躁,不出兩日,定會有人來救。」   這話說過之後已過去一天半了,二丫心中越發忐忑。誰會來救他們?都說 紅巾寨殺人不眨眼,連皇帝老兒都不怕,那個沈六武藝又十分了得,若是先生說 的人鬥不過他怎麼辦?   她想著想著越發害怕,抱著膝蓋哭了起來。   日頭漸高,從帳頂中央直直照耀下來,印在洛平的眼瞼上,不知是不是因 為刺目,洛平的睫毛顫了幾下,眼睛竟睜開一條縫。   「來了……」他喃喃。   二丫一愣,眼淚汪汪地問:「先生醒了?什麼來了?」   洛平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話,還在自語:「來了……陛下……」   那鐵騎的聲音從地面傳來,一震又一震,和著他的心跳,砰砰作響。   *******   此時周棠和章將軍率領五百騎兵,出城直奔炮子山窪地。   營地中的數十個紅巾匪見到這陣仗,當場嚇得腿軟,沒能反抗幾下便棄營 投降了。   周棠找到洛平時,嚇得倒抽一口氣,沒理會旁邊的小姑娘哭得稀裡嘩啦, 顫著雙臂把洛平抱起來,輕輕喚道:「小夫子?怎麼這樣燙……小夫子你醒醒啊, 小棠來了……」   洛平燒得糊塗,勉力睜眼,看見周棠俊逸的面容,笑得極溫柔:「陛下…… 」   周棠一愣。   「陛下榮歸……咳,百姓點在秦水中的河燈……你可看見了?」   明知是小夫子燒得神志不清在說胡話,周棠卻忽然感到胸腔中一陣揪痛, 不由得順著他的話答應:「嗯,我看見了。」   ……   「一、二……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六、二十七。二十七。」周棠帶他 離開營帳,走一路,洛平數著數。   周棠莞爾:「在數我的步子?二十七步,後面怎麼不數了?」   洛平搖了搖頭:「第二十七盞。」   「第二十七盞?什麼?河燈?它怎麼了?」   周棠懷抱著他上馬,緊緊攬在自己襟前,與他邊說話邊前行。兩人呼吸交 錯,顛簸中洛平仰頭看他:「陛下……」   洛平的眸光中像是盈了一層水,半點不似平時嚴肅拘謹的模樣,直把周棠 看得心猿意馬,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小夫子?」   這聲小夫子倒是把洛平喊回魂了,他怔了怔,閉上眼,不再言語。   *******   沈六拿了洛平的權杖作信物,正在護送賑災物資的車隊前耀武揚威,叫嚷 著讓越王出來,掂量掂量用多少銀子換他恩師的性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聲稱要誓死為百姓護送物資的越王,竟不在車隊之中。   沈六一愣,心中隱隱發現不妥。越王身邊雖是精銳,但人數不多,即使全 都用來保護車隊,也不及他手下一半山匪,可現在他的精銳在這裡,人卻不在, 這是何意?   不待他細想,另一頭竄出的南山匪立即引走了他的注意力。他早料到南山 匪會來,當即進入備戰狀態。在他眼裡,越王的精銳是小事,南山匪才是最難對 付的。   雖然同是匪類,但紅巾寨和南山匪之間的積怨甚至比跟官府之間還要多。 沈六留了四分之一的手下駐守營地看管人質,帶來的人中,他用大半對付紅巾寨, 剩下的小半去搶災銀。   拚殺聲不絕於耳,三方皆在混戰。   方晉一心對付沈六,甫一交手,他便知道此人絕非山野莽夫。那一手鋼刀 舞得滴水不漏,且剛中帶柔,刀勢綿延不絕,路數不像是大承人慣用的,倒有些 西昭的詭譎莫測之風。   兩人纏鬥之時,廷廷在車隊旁砍翻了數個紅巾匪,他不管那些銀錢,只專 心殺匪,殺一個賺一個,不像是南山匪那一邊的,倒像是車隊的鏢師。   不過紅巾寨到底根基厚,人數多,漸漸處於上風。就在此時,山谷中突然 殺聲震天,五百鐵騎湧向紅巾寨匪和南山匪,將他們團團圍住。   周棠一騎黑馬緩緩步出,他懷抱一人,居高臨下道:「越州軍在此,若還 要再戰,儘管攻來。不戰者棄下兵刃,跪下投降,本王既往不咎,可饒他一死!」   他的聲音響徹山谷,帶著不容辯駁的威嚴。   眾人停戰,看看那裡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似在斟酌。   沈六瞪大雙眼,顫聲道:「不可能!這不可能!你如何能借到越州守城騎 兵?楊旗雲斷不會借給你!」   周棠心下了然,冷眼看他:「他借不借不重要,我能拿到手就行了,此時 追究這些又有何用?營地被我抄了,人質被我救了,靠山也都倒了,你還不認輸? 」   沈六腦筋也快:「不過五百士兵,官逼民反,我紅巾寨與南山匪聯手,未 必不能勝!」   噹啷。像是在嘲笑他這番話,方晉丟了手中長劍,當先跪下行禮:「王爺, 仲離有幸不辱使命。」   沈六當場傻了。   隨著他的臣服,南山匪立刻跪倒一片。受到感染,紅巾寨中也有不少人跟 著跪了下來。   周棠淡淡對沈六說:「他楊旗雲養得起一支山匪,我堂堂越王怎會養不起? 」   沈六既知大勢已去,便要引頸自戮,被周棠指間一塊碎銀彈掉:「可不能 讓你死得這麼簡單,送你一兩銀子上黃泉。廷廷,綁了你仇人,帶到拂商台示眾, 放血祭天!」   *******   官匪勾結。   周棠這回總算找到了楊旗雲私通匪徒的證據。   小夫子讓他去借楊知州的兵,他遲遲不去,正是因此。   越州匪患屢禁不止,定是有官府縱容。   上下多少官員從中獲益,洛平抽絲剝繭一層層查起,怎奈那楊旗雲藏得實 在太深,還主動擺出幾隻替罪羊把他們的視線轉移,以至於洛平不得不信他是無 辜的。   這次小夫子被擒,周棠一時意氣與楊知州撕破了臉,沒想到竟因禍得福, 勘破了這不得解的局面,他心中甚是暢快。   只是懷裡抱著的小夫子病重,令他極為擔憂,急急忙忙要帶他回城診治。   路過炮子村時,忽聽村裡炮仗聲砰啪作響,想來是聽說越州山匪被清剿, 把過年時剩下的炮仗都拿出來放了。   巨大的聲響使得洛平清醒了些,他問周棠:「贏了?」   「嗯,贏了。」   「……對不起,拖累你了。」   「小夫子,你能給我一次救你的機會,我很高興呢。我長大了,以後你可 以對我任性,可以依靠我,那不叫拖累,不要跟我道歉。」   「要的……」洛平望著他,眼裡卻無神,「終究是要道歉的……」   周棠臉色一僵,想問為什麼,不知怎麼,又不敢問出口。   *******   洛平一病數日,咳嗽漸漸好了,可總是在昏睡,有時睡得不踏實,就會說 胡話。   周棠請了幾個大夫來看,都說並無大礙,只是淋了大雨染上風寒。然而十 幾帖藥下去,收效甚微,周棠氣極,把幾名大夫罵得狗血淋頭,仍然於事無補。   紅巾寨和南山匪被剿滅後,剩下一大堆事要處理。   此時少了洛平,周棠和方晉都是一個頭兩個大。   那日拂商台放血祭天,把沈六折騰得只剩一口氣。但周棠猶豫著不敢殺他, 因為沈六死活不肯招出楊旗雲的罪證,這讓他想要一石二鳥的打算付諸東流。   沈六當時尋死不成,倒是貪生了起來,他知道自己不是越王的最終目標。 越王想要越州的兵權,只要自己一日不把楊旗雲供出來,就一日不會死。   方晉治國之策一大堆,治人之策卻是乏善可陳。他承認,嚴刑逼供之類的 事情,自己著實不如慕權。   周棠負氣道:「不過是個階下囚,你怎麼這般沒用!若是小夫子來審,只 需一日便可讓他招了。」   方晉哀歎:「從前聽聞洛寺卿審問犯人的手段百般狠辣,認識他後我就想, 這樣一個清俊文弱又容易心軟的人,怎麼可能做出那樣泯滅人性的事。」   周棠想了想說:「那是你沒見過,他硬起心腸來的時候,當真如同修羅一 樣的。」   他看過在囚室裡審問犯人的洛平,身在那裡的洛平顯得輕鬆自在。好像他 早已經習慣了那種陰暗,也習慣了在那裡看人掙扎求饒。   不過平日裡小夫子也確實容易心軟,這一點周棠最是瞭解,小夫子那裡幾 乎沒有什麼是他求不來的,只除了一樣。   *******   紅巾寨中幾個不肯受降的匪徒都被周棠斬了,剩下的那些,對外說是放他 們歸田,實際上周棠把他們全部招安到了自己麾下。   現在再無南山匪,只有「南山軍」。   周棠讓廷廷管著這些「南山軍」,說是隨便他怎麼整治,准許他公報私仇。 於是廷廷第一天就給他們每人抽了三十軍棍,南山校場上鬼哭狼嚎,一群大男人 求爺爺告奶奶地討饒。   ——這便是未來的勤王大將軍帶的第一支兵。   這日去了趟南山,周棠看了看被廷廷往死裡操練的匪兵,順手帶走了趙大 夫。   他實在沒辦法了,洛平斷斷續續燒了七天,城裡的大夫都被他罵得不敢來 府上了,他只得來叫南山軍的軍醫。   趙大夫切了切脈,又聽了病情描述,皺眉道:「洛先生這症狀,是被魘住 了啊。」   「魘住了?」   趙大夫點頭:「先生這場傷寒本就頗重,醫得遲了,有些傷肺。單是這樣 倒還好,可他這麼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不是藥石能醫的,說白了,就跟中邪了一 樣。」   「怎麼會這樣?」   「怕是他心中煩憂之事太多,把自己纏得脫身不得。」   周棠不語。   這些天他也發覺了,小夫子口中喃喃的話,他多半聽不明白,可又好像不 是與自己無關的。小夫子一聲聲陛下地喊著,他總覺得,那就是在喚自己。   「如何能治?」   「這種魘症,有人會請道士來驅邪,老夫認為大可不必,先生是個明白人, 待他自己想通,應該會醒的。」   「嗯。」周棠也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問完後就打發走了趙大夫。   側身在洛平的床上躺下,周棠緊緊擁著洛平,把頭埋在他頸後輕輕蹭了蹭: 「小夫子,你什麼都別想了好嗎?小棠給你驅邪。」   兩人前胸貼後背,心跳聲似乎成了同樣的頻率。   *******   這天夜間,洛平醒了,周棠卻在他身後睡了。   洛平感覺口渴,想要下床取水,剛一起身,周棠攬在他腰上的手臂便下意 識緊了緊。   昏睡多日,洛平頭重腳輕,被他這麼一攬,一下栽倒回去。   周棠猛然驚醒:「小……」小字剛出口,他就沒了聲音。   黑暗中他看見一雙溫潤如水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自己。   那雙眼裡紛紛雜雜,像是有千言萬語要對他講。周棠一瞬不瞬地盯著,覺 得裡面映著的人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洛平輕輕眨了一下眼,那樣的神色便不復存在。   沙啞的聲音打破了寂靜:「王爺,我想喝水……」   周棠愣了愣,連忙道:「哦好,我去給你端。」   小夫子清醒了,徹底清醒了。周棠知道,他又恢復成了那個謹慎守禮的小 夫子,再沒有那樣深情的呢喃。   望著茶盞裡蕩開的水色,他心裡驀地響起一個聲音。那聲音切切喊著「陛 下」,給他數著第二十七盞河燈。   洛平喝完那杯水,閉目倚在床欄上:「王爺,我已無礙,你且回去……」   未說完的話被堵在了唇舌中。   一點一點進犯著,周棠的呼吸漸重。他很緊張,手掌抵著洛平的後頸,微 微顫抖。   玩鬧似地親過那麼多次,卻從未吻得這樣深,周棠伏在他身上,迫不及待 地想讓他離自己更近。   「小夫子……」深吻的間隙,周棠迷離地說著,「你什麼都能給我,不差 這個對不對?你教我識情愛吧,我喜歡你,喜歡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教教 我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往洛平身下摸索。   洛平按住了他的手。   周棠抬眼看他,眼中赤紅一片,哀求道:「小夫子……」   洛平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好,我……教你。」 *******    第四十二章驚天變(下)   滂沱雨水過後,難得的朗月當空。院內樹影搖曳,落在窗紙上,又映在房 內的地面上,被斜斜地拉長。   床幃中傳來陣陣壓抑的喘息。   周棠從最先的震驚中緩過神來,抓住洛平的手腕:「小夫子,你……你幹 嘛?」   他手上發著抖,緊張得滿臉通紅。   小夫子正在解他的衣帶,他看著那細白的手指從自己的衣服上掠過,只覺 得渾身都在顫慄——這是他朝思暮想的人朝思暮想的事啊,現在就要如願以償了?   洛平停下動作看他:「王爺為何驚慌?」   他目光淡淡,周棠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訥訥鬆了手勁。   小夫子僅僅是在教他?是因為自己耍賴他才這麼做?還是說這裡面至少有 一點點不同的情意呢?被情欲折磨得暈乎的周棠讀不懂他的心思。   洛平垂眼,掩去了對視那一眼的糾葛。   他用全部的力氣克制自己的理智,可是仍舊於事無補。他覺得自己像一個 溺水的人,明知這是個逃脫不了深淵,卻還是徒勞地掙扎著,越掙扎,越沉淪。   深吸一口氣,他繼續手上的動作。   衣帶散開,他看見周棠微微隆起的下體,猶豫了一瞬,把手探了進去,輕 輕握住。   周棠悶哼了一聲,緊緊揪著床單。直到剛才他還以為自己在發春夢,然而 此刻的感觸真實得讓他不知所措。   那是小夫子的手。帶著薄繭的,手把手教他怎樣運筆書寫的,為他一根一 根收集蓮香茶的,撫在他額頭上,告訴他會一直守著他的人的手。   他覺得自己興奮得快要叫出來了,可同時又覺得不滿足,隨著那只手帶來 的一波波的快感,他越來越不滿足。   「小夫子……」他動情地喊他。   洛平沒有應聲,但用另一隻手安撫著他劇烈起伏的胸口。   快感攀升到高處,周棠忍不住傾身,扳過洛平的臉就要索吻,被洛平側頭 讓開。周棠不肯甘休,硬是湊上去咬住他的唇。   洛平閉了閉眼,暗暗歎息。他以為自己能應對,卻沒想到周棠這個吻如此 情色,霸道地封住他所有退路,纏著他的舌頭,應著下身同樣的節奏。   「嗯……」洛平避無可避,欲望被挑起,原本竭力維持的理智也要渙散了。   他抵住周棠的胸口想要阻止他的逼近,奈何周棠完全不理會,還把自己的 手也伸進洛平的底褲中。   洛平嚇了一跳,急欲往後退,卻被周棠有力的臂膀箍得死死的。   「小棠!」   「小夫子你也喜歡我的對吧,你看你的也抬頭了。你別躲,你教得好,我 便學得快,讓我幫你吧。」   「唔……你……放手!」洛平拗不過他,如此情勢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摩挲的分身越發脹大,洛平沒想到周棠那麼能忍,只想快點結束,動作略 微急躁了些。   周棠卻出乎意料地退開些許,重重捏了下洛平的下體。見他低低呻吟,眼 裡激出一層水光,周棠舔了舔唇道:「再一會兒……再一會兒就好,小夫子你不 要急。」   他眼尾被情欲染上一層緋紅,神色旖旎,眼睛半瞇著享受,用嘴唇感知著 小夫子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化。   洛平被他弄得局促,禁欲太久,渾身像要燒起來一般。然而眼前的人與腦 海中那個帝王重合在一起,他突然無法自制地害怕起來,猛地推開周棠。   *******   周棠不明所以,哀怨地望向他:「小夫子,不要拒絕我好不好,還不夠啊, 你不是要教我嗎?你給我吧……」說著還要抱上來。   「不行!」洛平堅決攔住了他。   「為什麼不行!」周棠也急了,就想要硬來。   掙動間他對上洛平的眼睛,動作一滯。   他看出來了,小夫子那不是享受的表情……他眼裡的痛苦都快要漫出來了, 那樣哀傷的、恐懼的表情……   周棠終於清醒了點:「小夫子,你、你怎麼了?」   洛平緩下喘息,搖了搖頭:「你……不要迫我。」   周棠紅著眼,洩氣道:「我不會了,我錯了……小夫子你別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   洛平頓了頓,見周棠手忙腳亂穿衣服,下身仍是一團狼狽,心裡忽然覺得 一陣難受——為了上一世的癡怨這樣對他,似乎真的太不公平了。   洛平長歎,說:「你別動。」   「嗯?」周棠愣住。   洛平解開他的衣服,用手捂住他茫然尋問的眼睛,伏下身,含住了周棠半 挺立的陽根。   周棠倒吸一口氣,身體大大顫動了下。   溫暖濕潤的口腔包裹著欲望,周棠舒服得幾乎承受不住,心裡的震撼更是 難以言喻。   小夫子在給他……他的小夫子?那樣無欲清高的小夫子?   他直起身體想要看他,可洛平的手掌緊緊附在他眼前,半點也不放鬆。   他感受到小夫子手心的顫動和汗水,在黑暗中體會著小夫子帶給他的巨大 快感,漸漸意亂情迷,無法控制地往深處頂動。   「呼,嗯……小夫子,好舒服……」   洛平被他頂得辛苦,抑制不住幾聲嗚咽,周棠知道他不好受,可聽見小夫 子隱忍的聲音他就更加興奮。   巔峰到來時,洛平不及避讓,被噴了滿口苦澀。   周棠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回過神來,發現小夫子趴在一旁不住嗆咳, 吐出的都是自己的白濁,臉上一紅,趕緊撈塊乾淨的布給他擦臉。   洛平接過布,捂著嘴又咳了好一會兒,便要下床出門。   周棠想攔,被洛平掃了一眼,又不敢動了。   洛平洗漱回來,周棠已自覺回了自己的房間。   苦澀的味道仍未散去,洛平呆呆看了會兒床帳,蜷起身體,無聲地笑了起 來,笑得眼淚滲出,浸濕了枕褥。   情字難付,便用愛欲填補。   愚昧,當真愚昧啊……   *******   次日,周棠尚且覺得難為情,洛平卻仿佛什麼也沒發生一般,與他們一起 坐在了書房中議事。   方晉來回看了兩人幾眼,抿茶,沒有作聲。   周棠調整好心情,對洛平說:「小夫子,那個沈六到現在也不肯指認楊旗 雲,你看有沒有什麼辦法?」   洛平問:「為何如此急於扳倒楊旗雲?」   周棠支吾了幾聲,洛平沒有聽清:「什麼?」   方晉適時插嘴:「慕權你有所不知,當時我們英明神武的王爺為了救你, 單騎衝入楊知州的府邸,長槍指著知州大人的喉嚨,硬是搶來了人家的兵權,那 叫一個威風八面啊!」   洛平臉色一冷,周棠下意識地縮了縮:「小夫子,那時情勢所迫……」   「情勢所迫就可以胡來嗎?咳咳……做事也太不考慮後果了。」洛平批評 道。   他大病初癒,昨夜又吹了點風,咳嗽有點復發,周棠連忙認錯:「是,我 已經在反省了,小夫子你喝口茶。」   遞茶時,周棠狠狠瞪了眼方晉:你什麼意思?誰讓你氣他了!   方晉視而不見,擺明瞭不買他的賬。   洛平喝了茶,沉吟一會兒道:「你得了他一半兵權,此時決計不會再還回 去,可又怕他告發你威脅朝廷命官是嗎。威脅事小,若聖上知道你這樣急著要兵 權,必然會起疑。」   「正是這樣!」周棠拍著馬屁,「所以想讓小夫子幫我治了沈六那混帳, 方晉不中用,只能靠你了。」   「仲離好歹是你師父,理應多加禮遇,怎麼能這麼說他。」   周棠又被罵一句,悻悻地不敢說話。方晉倒是笑顏逐開:「真是多謝慕權 為我出頭,也就你敢這麼數落王爺了。罷了,我無所謂,正事要緊,你看該怎麼 處置沈六?」   洛平想了想,忽然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今日初幾?」   周棠回答:「五月初九。」   洛平哂然一笑:「不用審了,直接抓了楊旗雲定罪,證據真真假假做一下, 直接斬了楊沈兩人便是。」   周棠和方晉具是一驚:「這怎麼行?」   「怎麼不行?這二人罪大惡極,斬了他們不算冤枉。」   「上面派人來查怎麼辦?」   「不會有人來查的。」   「為什麼?」   「因為秣城那邊很快就會顧不得這裡的事了。」   *******   正如洛平所說,六天後,秣城傳來皇帝病重的消息。   就在前一天,越王於拂商臺上例數楊沈二人罪證,斬了他們的首級。   秣城此時一片混亂,許多官員忙著站邊奪權,自保尚且困難,壓根不會在 意越州這裡一個小知州的死活。   賑災之事剛剛平息,周棠還沒能好好休息,便又要應付秣城那邊的事。   輪番的劇變讓他有些應接不暇,加上牽掛父皇的病情,情緒難免有些暴躁, 方晉池廷芸香等人沒少挨他的訓。   「我明日就要啟程,到現在還沒準備好嗎!」周棠衝著芸香怒斥。   「回王爺,是洛先生他說不用……」芸香直往後躲,想著洛先生趕緊來救。   「我讓妳做的事妳不做,還賴在他身上,妳這是要造反嗎!」   「奴婢不敢!」   「不敢就快去給我收拾啊,還有老程,馬車備好了嗎?」   「回王爺,備好了。」   「還有那個誰!你給我……」   「王爺,大老遠就聽見你訓人,怎麼回事?又是誰惹你了?」洛平剛從南 山回來,立刻被眾人推到了前面擋風。   「小夫子,我明日就要進京去見父皇,他們居然什麼都沒準備!」   洛平了然,在身後揮揮手讓大家都散了,遂牽著周棠進了屋子。   *******   「王爺,我之前對你說的那些話,你一句都沒聽進去嗎?」   「什麼話?你讓我不要進京的話?我怎麼可能會聽呢!」周棠負氣道,「 小夫子,你什麼話我都能聽,這話不行。父皇病重,我若此時還不去一盡孝道, 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你攔著我是要讓我背上不孝的臭名嗎?」   「王爺,就是因為你是要去盡孝,我才不讓你去的啊。」   「什麼意思?」   「眾位皇子中,沒有人是單純回去盡孝的。」   「那又怎麼樣?我不管他們想幹什麼!那是我父親!」   「你可以不管他們,我卻不可以不管你。」洛平苦口婆心,「二皇子、三 皇子、六皇子都圍著秣城虎視眈眈,四皇子和五皇子也都有各自的世家門臣做後 盾,你有什麼呢?你的南山軍再強悍,殺得過數萬禁衛軍嗎?如今時局動盪,正 是他們剪除異己的時候,你現在回去,九死一生啊!」   「我知道,可是小夫子……」   「我知道你心裡難受。」洛平仰頭看他,抬手去按他眉心的皺痕,「你父 皇這一生最大的錯事,便是虧待了你這個兒子。我想他已經明白了,誰是這世上 最把他當父親的,而不是當作一個坐擁天下的臺階。彌留之人其實心裡最通透, 以往看不清的,都能看清了。」   周棠愣了很久,最後還是說:「小夫子,你說的我都懂,但我還是要回去 一趟,這可能是最後一面了,他畢竟是我的親人。」   洛平歎了口氣:「罷了,我知道勸不動你。那我明日陪你一同進京吧,想 來這裡的事情交給仲離應該能處理好的。」   周棠嘻嘻笑著摟住他:「本來我就要你和我一起去的。」   芸香在外間聽他們爭論結束,才敢敲門進來,送上茶水和點心。   洛平道:「你剛剛發了那麼大的火,喝點水消消氣吧,芸香丫頭也是無辜, 行李什麼的現在收拾也來得及,你別怪她了。」   「小夫子說情,我怎麼會不聽?」周棠喝了口茶,向芸香笑笑,「妳也別 放在心上。」   「奴婢不敢。」   洛平對她說:「這下安心了吧,好了,幫我把方先生喚來。」   芸香答應一聲,出了門卻沒有去喊方晉,因為方晉就在門口。   「方先生,我這麼做,王爺要是怪罪下來……」她話音未落,就聽房內咕 咚一聲——越王被茶水放倒了。   「沒關係,有什麼事我頂著,與你無關。」方晉邊說邊推開房門。   「慕權啊慕權,你這是何苦……」   「我知道他不會聽的,但這一趟他真的不能去,有勞仲離你替我看著他了。 」   「你就這樣離開?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他醒來後指不定要發多大的瘋。」   「不會的,又不是沒有分開過。」   「那不一樣,如今的他哪裡離得開你。」   「仲離,他長大了,比你想得要成熟穩重得多。」洛平擦去桌上翻倒的茶 水,為周棠整理著本就不亂的衣襟和鬢髮。   方晉深深看他:「那你能捨得他麼?」   洛平的動作頓了頓:「有什麼……捨不得的。」   *******   周棠昏睡兩天後醒來。   睜眼,他看見的是方晉。   「小夫子呢?」   「走了。」   「去……哪兒了?」   「秣城。」   「……」   出乎方晉的意料,周棠並沒有大發雷霆,他只是把臉埋在手裡笑。   他問他笑什麼。周棠搖頭不語。   方晉出去後鎖上了門。   周棠手裡攥著躑躅玉的兔子,像小時候洛平離開他的那一年一樣,把自己 悶在被窩裡。   我早該知道……   他喃喃自語。   我早該知道,你那晚對我那麼好,是要給我補償。   小夫子,一次又一次,你怎麼就能這麼狠心呢?   這次又是多久?   你要折磨我多久呢小夫子……   *******   越州內人人都在為越王祈福。   他們聽說越王積勞成疾,病倒了。適逢天子病重,不知從哪裡傳出了流言, 說這是父子連心,越王感應天詔了。   事實上,越王只是被軟禁在自己房裡。   廷廷和芸香輪流看守著他,每日方晉會過來跟他說些越州的事,秣城的事, 聖上的事,還有洛平的事。   周棠總是淡淡地回應,對於洛平不讓他進京的事,他似乎想開了,對於洛 平離開他獨自進京的事,他又似乎沒想開。   每日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府裡的明眼人都知道,王爺是真的病了。   這一日周棠對方晉說:「不用派人守著我了,父皇已經西去,我裝病也裝 了這麼多天,縱然想去秣城,也錯過時機了。」   方晉便沒有再軟禁他。   他現在知道了,洛平說得對,周棠比他想像中要成熟穩重得多。那麼多事 情,他在無精打采的情況下照樣處理得很好。   只在一點上顯得有些稚嫩。   「方晉,我的身邊沒有他也一樣,你說是不是?」   「方晉,這事要是他在的話肯定不會贊同,現在少個人管我,清靜多了。」   「方晉,別在我跟前提他了,煩。」   ……時間平靜地流淌,對於周棠來說卻是出奇地慢。   那天府裡的人正在吃飯,周棠、方晉、廷廷坐在桌上,程管家和芸香侍候 一旁。   剛吃了兩口,周棠突然把筷子一擱,怒道:「這誰做的炒飯!餵狗狗都不 吃!」   眾人嚇了一跳。   其實越州人從不做炒飯,廚娘近日看王爺沒什麼胃口,不知從哪裡打聽來 說王爺以前喜歡吃蛋炒飯,就特地學了做。雖談不上美味,但也不至於那麼難吃。   沒人知道王爺為什麼發火,更沒人知道王爺為什麼真把炒飯拿去餵狗了。   方晉跟著他走到後院。   周棠背對著他,扒拉著面前的炒飯餵給狗吃。   他說:「我錯了,這炒飯狗兒還是吃的。他做的狗兒就不吃,大概這世上 不會有炒飯比他做得還難吃了吧。」   「……」方晉不曉得這個典故,便沒有接話。   「只不過他不在,吃什麼都難吃。」   「嗯。」   「方晉,他不能這麼對我。我想他了。」   這是他近一個月來第一次說實話。   方晉看見他面前的地上,有一個圓圓的浮水印。   *******   第二卷-朱門洞敞,天階透涼-完 -- 《當年離騷》封面公開:「寫在心上的那點墨」 http://rusuban.weebly.com/novel-122983007024180386263947912299.html 預購期限至11/29截止。 -- Rusuban Studio 留守番工作室 Website: http://rusuban.weebly.com/ Plurk: http://www.plurk.com/rusuban Weibo: http://weibo.com/u/3073973935 -- ※ 編輯: rusuban 來自: 180.176.10.197 (11/27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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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受不了誘惑去看完了 好好看 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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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 02:40, , 2F
好看, 可是這是 HE 還是 BE 阿... BE 我就此打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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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忍不住追完了 超好看!!! 是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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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 10:39, , 4F
忍不住追完+1!!!! 超好看!!!! 是HE~~~~~(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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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8 12:03, , 5F
是HE不用擔心XD
11/28 12:03, 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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