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BBC Sherlock] The Love Song of Two Idiots
標題：The Love Song of Two Idiots
原文地址：http://archiveofourown.org/works/203017
分級：PG-13
若干年前──其實是幾十年前──歇洛克．福爾摩斯是一個住在鄉下豪宅裏的小
男孩，與父母，哥哥，和七個左右的僕人一起安穩度日。他可以在暖房里拉琴，在起
居室裏畫畫，或者在父親的實驗室中一塊專門為他辟出來的角落裏鼓搗自己的實驗。
他可以在兩間圖書室裏看書，在空地上爬樹，甚至去騎一匹叫做佛蘭克林的純種馬，
它有著褐色和白色的皮毛，是別人當做禮物送他的。歇洛克幾乎沒有實現不了的心願，
對於這一點，他在絕大多數時間裏都幸福地渾然不覺。
就在同時，在不是很遠的地方，有另一個小男孩名叫約翰，爸爸是醫生，姐姐時
而是朋友，時而不是（在這件事上，兩人都有責任），媽媽的主要職業他好像從來都
搞不清楚。他們家並不大，但很漂亮，而且地理位置不錯，他知道這蠻重要的。約翰
在學校裏表現優秀，對同學也非常友善，還儘量不會渾身髒兮兮地回家。有些時候這
就能讓每個人都開心了，偶爾卻不管用。約翰在絕大多數時間裏都試著想明白這是為
什麼。而他從來沒找到答案。
儘管離得很近，這兩個男孩子並不知道對方的存在。況且作為基本生活在兩個世
界裏的人，他們也沒理由會知道。但他們都不能免俗地學過自行車，而且感想相同：
討厭。
歇洛克像學其他東西一樣──也就是，輕輕鬆鬆地──學會了，卻鬱悶地發現它
派不上多少用場。他不能在房子裏騎車，也不能在馬廄裏，不能在晚上，白天時還不
能騎著用來躲保姆。這東西被他嫌棄地丟到了地上，轉眼就被拋到腦後了。
約翰本來應該喜歡騎車的，但不是一輛花裏胡哨的，刹車失靈的，被她姐姐蹂躪
得遍體鱗傷的，淺粉色的，單車。他抱怨了幾句，然後媽媽哭著說他自私。結果他下
定決心，死都不想騎車了。
兩人都明白了（而且多年以來一直被不勝其煩地提醒），一個人很少能得到他真
心想要的，包括得到的方式和時間。兩人都愈發對外表美好得不像真的事物保持警惕，
並且在那些貌似很理想的東西變得不那麼理想，最後讓人大失所望之前，避開它們。
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它解釋了在幾十年後，這兩個聰明的傢伙──其中一個還
是公認的天才──怎麼會笨得一塌糊塗。
***
歇洛克第八次向約翰求婚是在一個星期四下午，在樂購的大庭廣眾之下。與前七
次一樣，他被拒了。也許是因為這次努力，連同這次購物本身，都被長達數周的吵架
攪黃了──其中涉及到筆記本電腦，一件大衣的相對價值，和豆子。
也就是說，他們在為了錢吵架。
「歇洛克，我們得談談。」在那個冷颼颼的十月清晨，約翰開了口。他們剛從美
國回來三個月，兩人還沒恢復到可以下床的程度，更不用說像一對老人家似地在公寓
裏打著晃地來回轉悠，但對於兩個更喜歡活動，而不是休息的人來說，這種事更合口
味。歇洛克的實驗儀器已經從廚房桌面上清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堆積如山的紙
張，約翰一直在對著這些被麥考羅夫特，或更有可能是麥考羅夫特的隨從大軍搜集起
來並且留在廚房餐桌上的無數檔埋頭奮鬥。他已經在它們身上耗了兩個小時，成果是
攤在面前的一堆收據和帳單，還有一個計算器和一張與之相配的苦臉。「聽著，我知
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諮詢偵探，而且這個職業讓我們倆都過得很充實，但事實中的事
實是，我們有點兒破產了。」
「世界上唯一的諮詢偵探，」歇洛克砰地一聲坐到沙發上，糾正道，「另外，錢，
約翰，不是開玩笑吧？那我們的家庭對話真是越來越有進步了。」他一邊補充，一邊
折磨了一會兒小提琴。自從莫里亞蒂拿過之後，它的聲音就怎麼聽都和原來的不一樣。
「媽咪會高興的。」
「我是說真的，歇洛克。」
「我知道，」歇洛克嘴邊挑起了那抹代表著他覺得約翰可愛得不得了的弧度。這
副樣子永遠都可以把人氣死。「很快就會有生意上門了。」
「我絕對希望如此，否則來什麼生意都沒用了。」
約翰至今都沒弄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麼讓221C這間一開始滿牆都在發霉，而且疑似
有老鼠洞的屋子進化成了一個可以用來辦公的地方。兩人花了整整一個月把地板、牆
壁和管道鑿開，重新裝配電線、抹牆、換傢俱，他們用的是一份好像永遠都用不完的
經費，約翰越來越確信它來自阿德拉。最後221C從一個應該被掛上「不適宜人類居住」
這種牌子的房間，蛻變成了一間高雅的辦公室。迎來第一個客戶的時候，所有累死累
活的瞬間都值得了。
「你知道，蘇格蘭場正在建個泳池，」雷斯垂德坐在約翰從一家二手店淘來（還
親自裝了新椅面）的舒適皮椅上，炫耀般地手舞足蹈。他看著這兩位，好像他們忽然
變得非常迷人，而且非常，非常好笑。「順便說一下，它看起來不錯。」
「你可以通知你那些半傻的同事，他們都賭輸了，我會在週二時過去收我的戰利
品。」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歇洛克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他甚至沒上樓去脫衣服和圍
巾，而是心不在焉地把它們扔在了寬大的側欄上。
「我可什麼都不知道，」雷斯垂德靠在椅子上，得意地微笑起來，「他們之中一
半人都沒法相信──安德森停不住地笑了兩天。」只要一提到安德森，歇洛克就會開
始像風車一樣來回打轉。但片刻過後，當歇洛克只是用那雙大大的奇異眼睛盯著他時，
他馬上換了話題，「給你帶了一個案子。一個年輕女人在薯條店裏面的房間被殺，沒
有出口。」
「沒有出口？」
「沒有。前後的門鎖都完好無損，她身上也沒有明顯外傷--就那麼死了，我們不
知道是怎麼弄成這樣的。我們需要你的幫助，歇洛克。」
讓約翰大為高興的是，歇洛克坐在桌子後──櫻桃木，光可鑒人，被他們極為精
心地塗了油──在電腦上敲了一陣，隨後把放著螢幕的座架轉過來。「我猜你留在了
車上的檔夾裏裝有案件的詳細情況。在約翰出去拿它的時候，請看一下我們的要價。
如果沒意見，我會把合同列印出來，然後我們雙方就這麼定了。」
雷斯垂德臉上的驚呆表情讓他們花在扯地板和塗牆面上的每個小時都值了。
這件事過去了差不多一個月──從MET拿到的300英鎊報酬早就用來買吃的了，歇
洛克又從心底裏反對為自家的諮詢業務做廣告，於是他們只能從頭開始。
也就是說，他們窮得叮噹響了。
「離譜的打車費，你的實驗費，房租，和水電費……我的撫恤金連四分之一都付
不起，你從不知道什麼鬼地方弄來的錢也沒好到哪兒去。實話說吧，我們現在必須稍
微改變一下生活方式了。」約翰撓著後腦勺，憂心忡忡地歎了口氣，那副除了歇洛克
之外沒人知道他在戴的大大的角質框眼鏡被敲得歪到一邊。
歇洛克對此的回答是一段震耳欲聾的小提琴曲，約翰大概認出了是巴赫的作品，
只不過他覺得巴赫從來沒用一把浸了水的琴拉過曲子。
約翰不管他了，扭頭用軍人辦事時的一絲不苟開始結賬，算到最後時他有些發抖，
雖然歇洛克一點兒心煩的意思都沒有，約翰這邊卻非常恐慌，就像所有意識到自己不
知道怎麼活著撐到下次有錢入賬的正常人類一樣（不管是不是軍人）。
他用三天時間仔細地做了計畫，然後在一個早上溜出去，賣掉了麥考羅夫特送他
的三套西裝，得到了一大筆錢，足夠讓他們舒服地熬過這段恢復期了，只要能把歇洛
克雷打不動地砸在某些瑣碎事項上的開銷削減掉（成功幾率不容樂觀）。計程車與他
們永別了--不過他們這段時間反正也不太能用得到，還有外出吃飯，去街角處那家兩
人都很喜歡的小店喝茶，以及一切肉類。約翰讀了他從網上下載的食譜，並且運用專
屬於外科醫生的技能規劃了接下來二十九天的三餐──完美地平衡了卡路里，維他命
和其他營養素，讓兩人避免能量流失，好好地恢復元氣。這種魔術約翰只用大量的豆
子就變出來了，而教給他竅門的，是幾個月的實踐研究和一個空空如也的肚子。
他覺得歇洛克甚至沒注意到，因為比起素食主義者，這個人倒更接近於絕食主義
者。直到那一天（第14天，紅扁豆咖喱配印度香米飯），歇洛克說道，「三磅半。」
約翰從眼鏡上方瞟了他一眼。「是在說錢，還是體重？」
「體重。你在過去的兩周裏瘦了三磅半。」他的語氣不像在宣佈好消息，但卻把
這句話說得就像掉分量對約翰來說是件多難的事一樣。
「經常走路並且不吃餅乾，這很有可能。」約翰重新看回報紙。他大可以認為這
次對話到此結束了：歇洛克喜歡把一些貌似沒頭沒尾的關於約翰其人的觀察結果信口
說出來，然後就繼續該幹嘛幹嘛去，好像只要他將這些細節告知了兩人，就沒有深入
探討的必要了。儘管這些評論中的三分之一是在公開場合大聲宣佈的，而且其中只有
一部分能勉強看成是拐彎抹角的稱讚，約翰基本上還是覺得很受用。
可這一次──不知道是福還是禍──歇洛克並沒有住嘴。「是的，餅乾都到哪兒
去了？」
約翰繼續看報紙，大部分注意力依然放在了某條悲催的新聞上，說是自動結賬機
越來越普遍，而且應用得還算成功。「你是說我不再買的那些嗎？我猜它們正安全地
呆在巴吉斯商店的貨架上。」
「那麼你最近的購物數量少於正常值的理由呢？」
「因為我們的錢少於正常值──你還記得我們幾星期前的談話吧？錢越少，豆子
就越多？」
歇洛克盯了他很久。「我肯定是刪除了。」
「我們窮啊，歇洛克。」約翰把眼鏡拿下來，揉了揉眼睛。「順便說一下，那個
可笑的藉口太老套了。」
「你『每頓飯必須吃豆子』的執念也一樣。你打算什麼時候再去購物？」
「等我們有錢的時候，」約翰回答。
歇洛克翻了個白眼，然後從外套裏掏出借記卡甩給約翰。「錢，錢，錢──我們
手頭有很多現金，現在能不能拜託你去把該死的餅乾買回來？」
從此刻開始，一次討論正式升級成了一次吵架。
「你他媽的住在哪顆星球上？」約翰問。「還是說你連這一點都不清楚？」歇洛
克眯起眼睛，幸好約翰在他來得及插嘴之前就繼續說了下去，「我們一分錢現金都沒
有，歇洛克。完全沒有。我上個月賣了衣服去付房租。算你走運，我沒把你那件見鬼
的大衣賣掉。」
「你不會的。」
「再說一句？」約翰威脅道。
這裏也許需要一點兒前情提要：那件大衣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吵架中被提及了。
在歇洛克看來，它是個雷區。它來自于麥考羅夫特，是件他很不想要的禮物，那
時歇洛克攝入的可卡因比食物都多。那衣服是麥考羅夫特能搞到的最像毯子的東西，
能被歇洛克披著到處晃蕩，不過歇洛克只喜歡它出挑的式樣。出於相同的原因，他雖
然痛恨預備學校，卻從來都是制服的忠實擁躉，甚至直到現在都認為自己穿披風的樣
子非常帥氣。
但是約翰一抓住機會就要提到那件大衣，而且好像沒打算讓這種把歇洛克煩得要
死的強迫行為停下來。近來他們圍繞著錢的絕大部分吵嘴，導火索都是關於它的相對
價值的第一次討論。那次爭論一點兒迴旋餘地都沒有，所以兩天后它就毀了歇洛克不
那麼精彩的首次求婚。
「你會覺得冷，」約翰套上外衣，接著朝大門走過去的當口，歇洛克冒出一句。
約翰停住腳步，向後瞥了一下窗戶，外面的天色與前五日一樣陰沉灰暗。「不會
太涼的，我沒事。」
正在看書──一本大得過分的巨著，名字是《蜂巢和蜂蜜》──的歇洛克眼睛都
沒抬一下地批評約翰。「你的衣服在一年前買下來的時候是二手的：現在它已經破得
無藥可救了。你走出一個街區後就會開始打寒戰，等走到康復中心時就會心情奇差，
而且只會越來越差。你會朝接待員大吼，產生愧疚感，一路發著抖走回家，然後接著
朝我大喊大叫，因為我把實驗用品落在了你剛放的那堆豆子旁邊──你想用更多的豆
子去掩蓋豆子的氣味，結果很失敗。」
約翰瞪著歇洛克，在心裏數到十：歇洛克估計約翰會在數到七的時候就宣告放棄，
儘管沒有收到約翰的公開承認，但他知道自己是對的。「你完全可以把實驗挪走。」
歇洛克翻了一頁。「那會讓你暖和起來嗎，具體通過什麼方式？另外，你完全可
以買一件新大衣。」
「什麼，像你的那件？你一千三百鎊的斗篷？」
「你真以為我是掏錢買的嗎？」
約翰不服氣地拉上拉鏈。「早就該知道那是件禮物，我們可不能害你忘了享用應
得的報酬是什麼滋味。」
書被放下了，於是歇洛克的一臉鄙視毫無阻隔地朝它的目標戳了過去。「這話竟
然是一個覺得自己在隨便一個星期二就有權吃到免費蛋糕的人說的。」
「不是隨便一個星期二，歇洛克，那是我的生日，天啊你可真是蠢到家了。」
這時歇洛克對約翰露出了一種後者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神色。對兩人來說都很不
幸的是，這副惹人炸毛的表情其實源自一股歇洛克沒想到會湧出來的愛意，他腦袋一
熱，一句話就那麼甩了出來，「你願意嗎？」
他期待著約翰問自己指的是什麼事，然後他會遵循請求兩人結成合法伴侶的說法
來回答，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裏把約翰留在自己身邊，裹在溫暖的大衣裏──節省了時
間，也解決了問題。可約翰被歇洛克對自己的豆制美食表現出的不齒搞得出離挫敗，
因此完全忽略了眼皮底下的蛛絲馬跡。「不。我不會為了一件衣服浪費一千三百塊錢，
哪怕是我可以。在我回來之前把實驗弄走，別糟蹋了晚飯。」
歇洛克看著約翰用他一貫的大踏步走出門──就像他在為了某種暴力行為找藉口
──然後鬱悶地歎氣。下一次肯定會更好些的。
***
下一次並沒有更好。
歇洛克之所以會求第二次婚，是因為他想到了也許，也許，第一次的時候約翰沒
意識到他在求婚。
這次他是一邊在淩晨兩點沿著泰晤士河追趕罪犯一邊開口的，對他這麼絕頂聰明
的人來說，實在是傻得可以。
約翰在別人朝他們開火時抓住他的胳膊肘，然後往下一拽，讓兩人藏在一大摞箱
子後面。不用說，箱子沒法保證某人以及某人的搭檔能從一片亂飛的子彈裏全身而退。
這種可能性──「我不能！」歇洛克吼叫的分貝蓋過了「啪啪啪」的子彈聲，和
約翰還擊時震耳欲聾的槍聲。「沒有你！」
約翰喊回來，「我知道，有槍的人是我！」接著就帶著滿身的自信氣場，躍出去
不停手地射擊，這可以為歇洛克大腦和下半身之間的聯繫帶來驚人的效果，結果歇洛
克的注意力被徹底轉移了。
幸好約翰扯著他的胳膊，一把將他拉起來，在事情變得不合時宜之前繼續撒腿狂
奔。歇洛克幾乎沒怎麼介意約翰非同一般的遲鈍，因為跟在他身後奔跑是種樂事，包
治百病。
歇洛克的第三次求婚是在一周以後。雖然淩晨兩點沿著泰晤士河追趕罪犯有利於
滿足一個人的冒險心理，但不利於體液維持正常，尤其是他們剛從莫里亞蒂帶來的創
傷中緩過勁來的時候。
換句話說，歇洛克染上了噁心的流感。
在悲慘的四天中，各種各樣的液體從他身上各種各樣的孔裏流出來，情況一個比
一個糟。他一陣熱一陣冷，一陣流汗一陣發抖，還會扯著嗓子叫喚，活像正在參加一
場非贏不可的奧運比賽。從始至終約翰都忍辱負重地為他擦汗，給他熬湯泡茶，等不
夠用了的時候就變著花樣地接著熬，接著泡。
歇洛克只模糊地記得自己曾經脫口而出，「跟我結婚，」約翰的反應是笑話──
笑話──他，然後調整了一下他覺得歇洛克應該掛的吊瓶，並幫他吃力地坐起來，把
滑到了他肩膀下方的枕頭重新放好。
他也輕輕地吻了歇洛克的太陽穴，用手指捋了捋他汗濕的、糾結成一團的捲髮，
喃喃道「你是個瘋子，」語氣中帶上了時而會出現的溫柔和寵溺，這撫慰了第三次被
拒帶來的痛苦，太棒了。
直到第四次求婚（源於在一具腐爛的死屍旁的靈光乍現），約翰才反應過來歇洛
克是認真的，不是因為嗑了藥，不是因為家人威逼利誘，也不是因為他無聊。果不其
然，約翰的頓悟只讓之後的嘗試變得更悲劇了。
平心而論，向約翰的第四、第五、和第六次求婚算不上多美好，其中還包括了「
雖然和我的判斷背道而馳，但我確實越來越依賴你，而鞏固此種狀況對我們兩人都有
好處」和「刨除掉你藥物濫用、精神疾病和機能失調的家族史，我的想法應該不至於
完全不可行」之類的表白。
第七次求婚就不說了。
直接回到倒楣的第八次，也可以稱為 「樂購事故。」
「這個怎麼樣，約翰？我們的預算買得起嗎，還是說我們又得喝低脂的了？」歇
洛克舉著一加侖包裝的2%牛奶，一臉挑釁。
換成誰都會覺得無地自容：歇洛克的聲音砸過去後（連同他氣呼呼的反抗勁頭），
幾個購物者馬上好奇地朝他們的方向瞥了一眼。但作為一個有吼叫濫用史的人（吼叫
對象包括有生命的人和無生命的物件），約翰不以為意地大步走過來，「那得看我有
沒有優惠券。」
約翰在衣兜裏一通好找，結果兩手空空。「貌似沒有，」他看向歇洛克。不認識
他的人恐怕會把他此時的表情誤認為真誠的關心。「再說，我都不能肯定你應不應該
喝2%的牛奶──解開大衣，給我看看你的腰圍。」
眨眼間大衣就被掀開了，歇洛克用一種很可能是有史以來最傲慢的語調問道，「
我能在不脫掉的情況下把D&G解開嗎？」
約翰的聲音類似於壓低了的咆哮。「我遇到過的最讓人受不了、最討厭的小鬼就
是你──」
「讓人受不了！我！」歇洛克從沒像這樣怒火朝天，「斤斤計較地規劃我們生活
的人可不是我！」
「是的，哦，我多傻啊，竟然在為屁大的小事提心吊膽，比如明天我們還能不能
吃上東西，還能不能用上燈，還能不能喝上自來水，還能不能買得起我們兩個還沒停
的各種藥！」
歇洛克眯起眼睛。「這是你創傷後應激障礙的發病症狀嗎？」
約翰兩手用力地按住臉頰，直到自己冷靜下來。這花了他很長時間。「歇洛克，
聽著。我知道你家很富裕。考慮到你的成長歷程，我也知道錢對你來說不算什麼。但
現在發生了一些超出我們控制範圍的情況，所以弄成了現在這樣。我會竭盡所能去找
工作，或者求薩拉讓我回診所，不過在那之前，我需要你跟我一起努力，行嗎？」
歇洛克凝視著他，下一秒就脫口而出，「假如我們結了婚，就什麼問題都沒有
了。」
低聲的咆哮被痛苦的叫喊代替了，「歇洛克，我向上帝發誓──」
「為什麼你這麼怕把我們現在擁有的，我們將會一直擁有的東西變成一份合法文
件？」歇洛克問，樣子又失落又挫敗，但他覺得這副表情總好過傷心──他也永遠都
不可能承認自己會傷心。很久之前，在遇到約翰之前，歇洛克曾經認定自己已經成功
地擺脫了這些麻煩的感情。在同一個地方以不同的方式跌倒兩次，太可惡了。
不管歇洛克露出這種表情的原因是什麼，約翰都被弄得沒了主意，無助地結巴了
一會兒後，他終於爆出來一句，「閉嘴，歇洛克……閉嘴，去拿牛奶吧，隨便你想要
哪種。」他把購物車推到一邊，「砰」地撞上了乳製品貨架。「我回家了。」
「告訴我你為什麼這麼反對結婚，」歇洛克不依不饒，試著一邊拿牛奶一邊用手
指他。「你沒有和別人結成親密關係，我沒有和別人結成親密關係，儘管從長遠來看，
這會省事得多。我們共用財產，家庭用品，92%的時間，和絕大部分體液。一張證明我
們結合了的紙片會帶來什麼變化嗎？」
一個可怕的時刻轉瞬而至：約翰看起來好像要哭出來了──很不幸，歇洛克事到
如今已經經驗豐富得可以認出那些徵兆了。可是約翰──此人自十九歲開始，就用那
種在馬龍．白蘭度英雄遲暮後便幾乎絕了跡的表演方法，把自己塑造成了舉世最堅韌
的男子漢──卻把一句答覆生生壓成了自言自語，「因為，因為你沒想清楚。和一個
殘疾的軍醫在一起共度餘生，你還能有什麼希望？我的胳膊帶著沒法治的傷。我的瘸
腿會在我老了以後越來越嚴重。某一天，就在不遠的將來，我會再也沒法到處活動，
而你……你就像是一個精力充沛的噴泉。」歇洛克覺得，約翰這股陳述事實一般的語
氣令事態愈發惡化。「我會再也沒法跟著你了，那時候我還有什麼用？」
牛奶差點兒從歇洛克的手裏掉出去，他一邊拖著腳趔趄了幾下，一邊以一句氣勢
不減的「什麼？」作了答。他從骨子裏反對把「默然」這個詞安在自己頭上，但在「
自尊」和「精確」之間的戰爭中，後者宣佈勝出，如果要用完全精確的說法，歇洛克
是目瞪口呆。「我真的覺得為了這件事崩潰一次有些過分。」
「我沒有崩潰。」約翰回答。
「你好像要哭了。」
「我沒有要哭！」約翰，嗯，哭了。雖然他的眼睛裏完全沒有淚水──他像是被
踢了一腳的小狗，興許是哈巴狗，假如哈巴狗的下嘴唇可以輕微顫抖。「你這個傻瓜，
該死的傻瓜。」
「那我肯定就是了，因為我沒法理解一個按理說應該很聰明的人類怎麼能遲鈍成
這樣，」歇洛克說。「好吧，我們換種說法：約翰：我們的關係到了一個有欲望但是
得不到滿足的平衡點。為了我的精神健康，也為了你內心的清靜，就請你做個了結，
給我個痛快行嗎。」
他們身後大概有人在竊竊私語，但約翰忙著瞪歇洛克，沒工夫去找罪魁禍首。他
的神情可以讓一個普通人轉身就跑。「謝謝你那番迷人的表白，歇洛克，真的。而且
還是在樂購正中央。」歇洛克在自己的怒視下臉不變色心不跳──這讓約翰的火氣直
達天際：這種眼神他之前真的對一個無辜的警員使用過幾次，就為了確保它殺傷力不
減（確實沒減）。他用手腕擦了擦眼睛，喊道，「拿你他媽的2%牛奶去吧。」
「我他媽的不想要牛奶！我想要你說願意！」
「我知道！」約翰不甘示弱地吼回來，揮著胳膊指向圍觀群眾，其中包括一些正
在買酒的大學生，幾位媽媽，和一個疑似商場經理的人。「在這家鬼商場裏的每個人
也都知道！」
歇洛克沒力氣和牛奶較勁了，於是半是放半是甩地把它擱到了空推車裏，與此同
時，觀眾們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等著看這次小倆口吵架會不會進化出損壞物件的戲
碼。牛奶盒凹下去了一塊，不過沒有散架，整整三分之一的看客們滿臉都是失望二字。
而歇洛克則從這盒牛奶循著物理法則自生自滅去的那一刻起，就將其拋到了腦後。「
如果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就說出來。你知道的，我很自私，約翰，這點你至少每三天
就會告訴我一遍。我需要知情。」他把手指插進頭髮，用力握成拳頭，用這種並不罕
見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怒意。「另外我對你說過沒有，我發現自己在各個方面都很受不
了你？」約翰張了張嘴，歇洛克連忙繼續講下去，「真正意義上的，不只是你說了或
者做了某些蠢事的時候？」
「在我們第一次約會時，你說過你和工作結婚了，」約翰立刻答道，並且用一根
手指指著他。
「……你把那當成我們的第一次約會嗎？」歇洛克的臉頰染上了一抹紅色。「你
好幾次都說自己不是我的戀人，聲音還相當大──」
「我那是吃驚！而且弄不清狀況──我，這，你搞得我措手不及。」欣賞著這一
幕糾結悲劇的觀眾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想像出當時是怎樣一個場景。
「──那晚結束的時候你沒有跟我上床，所以明顯不是約會。」
「你開玩笑呢吧？你聽見自己說了什麼嗎？」約翰問，「所以怎樣，不上床就不
算約會了？」
「根據ITV4上的幾乎所有內容來看，是的。」歇洛克已經修煉得能把從那種時段
的節目中搜集的第一手資料運用到對話裏了。在第六次和第七次求婚之間，曾經發生
過一個案子，裏面出現了一條短信「你欲火焚身」：歇洛克不知道發短信的女朋友是
在指一首歌，這害他進行了一次尷尬而且完全沒必要的關於性病的質問，結果無功而
返。後來歇洛克就開始加倍努力地掌握流行文化，因為不想讓自己再當著約翰（或者
雷斯垂德）的面被這種問題絆住了。「約翰，你現在就是個弱智，」他撂下一句，好
像這就能讓問題得到圓滿解決。
約翰翻了個白眼，顯然還在怒火中燒。但他身後的一個女人此時很欠考慮地發表
了意見，並且似乎覺得自己插話插得很是時候。「這麼說你的男朋友也太難聽了。」
歇洛克按照慣例，用自己那種「我不認識這個俗人」的目光掃了她一眼──一般
人會在把狗屎從鞋上揩掉時露出差不多的表情。沒等他張口（他當然張了），她就被
刺激到了。「夫人，我能不能建議你先去操心你丈夫的賭癮？啊，對了，」他快速地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轉回去面向約翰，「那褲子對你來說太瘦了；如果你繼續在
夜裏吃甜食，減肥是不會奏效的。」
人群倒抽一口氣，約翰開始揉鼻樑，企圖假裝自己不在場。歇洛克帶著一貫的專
注神色盯住他。「怎麼樣，約翰？」
「什麼怎麼樣？」約翰回擊。他已經被拉下水了，在樂購的眾目睽睽之下演出這
樣一場荒唐的家庭鬧劇，他典型的英國性格正被踐踏得渣都不剩。
「先生，」貌似商場經理的男人發了話，掛著一副活像是死神的表情，「我們得
要求你們離開了，但如果你願意先給這個人一句答覆，我們會非常歡迎。」
約翰咬了下腮幫內側，接著轉身指向歇洛克。「你聽見了？不讓我買東西的商場
又多了一家。」
「沒了嗎？」歇洛克緊逼道，「你給我的回答只有這個嗎？」
約翰窘迫地望向別處──現在開始窘迫，天啊他這是出了什麼毛病──同時發現
自己無話可說。
當他再次看回去的時候，歇洛克已經消失了。
***
歇洛克沒走多遠，雖然他把爛攤子甩在身後的速度令人驚歎。像所有一籌莫展的
人一樣，歇洛克一頭紮進讓自己覺得舒服和熟悉的事情裏找安慰去了。
於是雷斯垂德探長迎來了噩耗，於是歇洛克跑到大街上開始隨便抓人，於是他進
了一間常年閒置的用來關酒鬼的牢房，這是在某次他向雷斯垂德要辦公室未遂後霸佔
到手的，早就被他弄成了自己的專用地盤，隨著日積月累，裏面逐漸多了一把扶手椅，
一張桌子，和一盞臺燈。那天他走進去的時候，雷斯垂德正在恭候大駕，還帶來了一
條毛絨絨的毯子。
「約翰呢？」雷斯垂德簡直害怕聽到答案。
他隨後接收到的表情可以把牆上的油漆剝下來，太難看、太陰森了。如果把歇洛
克放在一部漫畫中，他的頭頂肯定正飄著一朵正在下雨的雲，而且絕對是電閃雷鳴的
那種。「約翰一定得永遠呆在我身邊礙事嗎？」
「自從他闖進你的生活以來，你們兩個就整天黏在一起，所以你真想讓我照實回
答這個問題？」雷斯垂德斜靠著牆，雙臂環胸，「小倆口拌嘴了，是不是？」
歇洛克的眼睛瞇成了一條危險的窄縫。「你也一樣──又在辦公室裏睡了一夜
吧？」
「真毒舌。我現在知道你和約翰吵得很嚴重了。」雷斯垂德歎口氣。「我給你哥
哥打了電話。」
一絲被人出賣了的神情在歇洛克臉上一閃而過，換成其他任何一個場合，這都會
非常有趣。「你幹了什麼？你給我哥哥打電話？」
「被逼的，」雷斯垂德站直身體。「否則陸續進來的那些小子們要打算追殺你了
──多少人因為停車罰單和駕照過期被你弄了進來，你有概念嗎？一堆老太太跑到我
這裏來哭得眼睛都要瞎了，你個混蛋。」
「無聊的犯罪會害英國燒掉一大筆錢！」歇洛克在他扭身離開後，衝著他的背影
喊道。
***
一個小時後，麥考羅夫特把歇洛克帶走了，如果要為他臉上掛著的微笑找一個形
容詞，最恰當的莫過於「美好」。「你好，我的弟弟，」他面色和藹，但看在歇洛克
眼中，這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閉嘴，」歇洛克鑽進了麥考羅夫特執意作為日常代步工具的豪華轎車。
「為什麼？請你告訴我，我求倫敦警局把你抓起來了嗎？你的新監護人怎麼了，
我還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約翰不在。我不明白怎麼你們每個人都覺得他應該永遠圍著
我礙手礙腳！」
麥考羅夫特震驚的樣子讓歇洛克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最後一句話，然後反應過
來他哥哥根本沒問約翰在哪兒。嚴重失誤，他想，麥考羅夫特在一邊「唔」了起來，
「現在就明白多了。」
「哦，關你屁事，」歇洛克嚷著，「這不好笑，麥考羅夫特。你不知道──」他
撓了撓頭發。「我撐不下去了。約翰在整件事情上故意不開竅，我快被他逼得精神崩
潰了。」
「雖然不難猜，但能問一下是什麼事嗎？」
「難道還不明顯？」歇洛克怒氣沖沖。
麥考羅夫特眨眨眼，對著他端詳了一會兒，接著又端詳了一會兒，那個明擺著的
答案讓他失口說，「不。」
「是。」
「結婚？」
「當然是結婚。」
麥考羅夫特滿臉茫然，這場景本來算得上是無價之寶，如果他沒有在下一秒鐘就
爆笑起來的話。那不是與他的身份更相襯的高貴文雅的輕笑，而是洪亮、停不住的、
只在少年時代出現過的狂笑，而且越來越大聲。歇洛克則是面部扭曲，表情從生氣到
暴怒，再到眼眶濕潤，看上去至少年輕了十歲。
「我要炸了M6，」歇洛克咆哮道，急吼吼地擺弄著門把手，好像他們沒有以六十
英里的時速在高速公路上疾行。「我要把你們全都殺了。」
「你這個又可憐又沒救的笨蛋。」麥考羅夫特微笑著朝後靠去。「老實說，你們
兩個都是。這件事其實挺可愛的，只是有點兒太令人同情了。」
一瞬間，歇洛克的腦袋似乎真的會爆炸，但麥考羅夫特只是向司機揮了揮手──
後者被某個正在試圖從車裏跳出去的瘋子嚇到了──然後回應弟弟的痛駡，「你確實
很浪漫，用一種很可笑的方式，歇洛克，現在已經近似於可悲了。幾個月前，約翰索
要了你的授權委託書，以防你受傷。」
「你可以拿著那把傘──你再說一遍？」
麥考羅夫特的唇邊挑起一抹得意的弧度，仿佛是一隻溺在奶油裏的貓。「已經很
久了，在莫里亞蒂被捕之前。我和他一起去辦理的。」
歇洛克沒有追問麥考羅夫特怎麼能在自己不在場的情況下辦到那種事，而只是說，
「他不希望我死，並不代表他想永遠呆在我身邊，這只不過是他永無止境的，愚蠢的
負疚感又一次冒頭了。」他朝前座踢了幾腳，「我會讓他為了某件事負疚的。」
「媽咪和我一直都很想知道。」麥考羅夫特幾乎是在自言自語，隨後──「你們
是天作之合，合得無人能及。你肯定也意識到了。」
「他拒絕了我八次，」歇洛克凝望窗外。「這完全可以拿去當作呈堂證供。」
他們沒再說什麼，不過第二天221B出現了一封信，裏面裝著一張為這週末訂好的
旅館的收據，駕車指南，和兩千鎊現金。
（當歇洛克大為光火地把電話打到他的辦公室時，安西婭接了起來，告訴他麥考
羅夫特目前沒人能聯繫到，但說過祝他們假期愉快，並且會在週三見他們。）
***
假如海邊小城的假期能如計畫般進展順利，假如他們能坐下，聊天，接吻，做愛，
假如他們能身心放鬆，暫時忘記倫敦，那麼約翰很可能會在歇洛克第九次求婚時說好
的。畢竟約翰不僅僅是一個男人，還是一個復古的男人──他有需求，其中之一就是
被追。
但有些蠢貨卻偏偏決定在這個週末謀殺另一些蠢貨，所以本來滿心期待的兩人非
但沒享受到這次從天而降的浪漫旅行，反而把週六搭在了齊膝深的傾盆大雨中，歇洛
克拿著放大鏡，在一團爛泥中摸爬滾打，約翰則練習著自己在參軍期間學會的遣詞造
句，保證能把一個二十步開外的人送上天。
「肯定就在這附近，」歇洛克喃喃道，他的眼前是一堆泥巴，壓在上面的石頭和
他在之前三小時裏查看過的每塊石頭一模一樣。
約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聽著，我們已經知道所謂的證據是存在的了，剩下的
搜查工作能不能等到早上再做？等到凍死人的雨停了以後？」
若是歇洛克還在努力爭取約翰的同意，他肯定會說可以；但對雙方來說都很不幸
的是，歇洛克已經放棄了，就像放棄那個錯得非常、非常離譜的金魚實驗。作為一個
真正的成年人，歇洛克已經下了決心，如果自己贏不了這場遊戲，那麼寧可乾脆不玩
──坦白說，只要這是那種他可以突然掀桌的遊戲，他早就撒手不幹了。歇洛克認定
了婚姻是一種愚不可及的，陳腐的，把異性戀作為標準的演出，沒有任何意義，只會
浪費時間、精力和金錢。
「不行，」他踏著重重的步子走到下一堆需要檢查的泥巴旁邊，同時惡毒地想自
己應該趕快把這輩子拴在安德森身上。婚姻制度，天生就是這樣一種酷刑。
他們又在雨裏度過了四個小時──歇洛克這邊忙著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約翰那
邊則好像由於某種生物本能作祟，讓他不自覺地跟在歇洛克身後，如同一隻走丟的小
鴨子──等到兩人終於回到旅館時，已經是八點半了。旅館主人是一位和哈德森太太
如出一轍的老婦人，她做了烤肉，好讓他們暖和些。然後他們在樓下的浴室裏匆忙地
洗了個澡，這樣就不會把泥巴踩得滿屋子都是了。
他們到餐廳的時候，裏面空空蕩蕩。但店主已經在一張小餐桌上留下了兩只冒著
熱氣的盤子，和一瓶紅酒。歇洛克一坐穩就掏出自己被水泡得形容淒慘的小本子和鉛
筆，飛快地寫下一些東西，同時無意識地咬著舌頭。
「嗯，好吧，」約翰臉上帶著一絲奇怪的表情，「我愛你，你知道的，」他補充
道。「就算在你犯渾的時候。」
歇洛克懶得理他，心不在焉地說，「謹記了。」
「你不可理喻，還特別討人厭，在很多事情上幼稚得出奇。」
這次歇洛克狠狠剜了他一眼。「這是你打算從事的什麼新活動嗎，羅列我的缺
點？」
「有時你把我逼得抓狂，我發誓自己要拼盡全力才忍住不抓住你的衣領猛晃一通，
好把你晃明白。」約翰繼續。「像對付一個發育過度的兒童。」
接下來，約翰做了一件再滑稽不過的事。他在桌子旁邊單膝下跪，從衣兜裏取出
一個小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枚男式銀戒。
「你是個懶鬼，管錢管得一塌糊塗，對於私人空間沒有概念，而我……我這輩子
愛過別人，但程度全都不及愛你的一半。」
「你在搞什麼鬼？」歇洛克矢口道。
「向你求婚。」約翰回答。
一波波的怒火之後，歇洛克露出了那樣一副表情。「你肯定是瘋了。」
「大家都是這麼說的，」約翰的嘴角開始下垂。歇洛克單手按著胸口，閉起眼睛，
努力呼吸。「你還好嗎？」
「我當然不好，」歇洛克吼道，接著呻吟起來，用拳頭揉著胸膛。「是心臟病發
作。你剛剛害我心臟病發作。」
「歇洛克，」約翰眉頭緊皺──他甚至沒起身。「如果你在用這種方式拒絕我─
─」
「等我一喘過氣，你就死定了。」他閉著眼睛，鄭重其事地回答。
「歇洛克。」
「你肯定患上了一種我沒發現的精神障礙，」與其說他的講話對象是約翰，還不
如說是自己。約翰仍在跪著，不過比起求婚，倒越來越像是隨時準備跳起來，用一個
橄欖球裏的擒抱動作把歇洛克掀翻在地。「因為沒有正常人會拒絕對方八次，就為了
──」
歇洛克的話戛然而止，他站起身，忿忿地大力揮舞雙手，碰倒了鄰近的酒杯。「
不。這太可笑了。絕對太可笑了。我還不清楚你想證明什麼，但是──不。」黑比諾
葡萄酒滴到了雪白的桌布上，這時他驚悚地反應過來自己把一句話重複了多少遍。
「我什麼都沒想證明，」約翰竟然還厚著臉皮讓自己看起來很受傷。「其中的四
次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是在求婚，另外的幾次──」
「怎麼樣？」
「我不知道你是認真的，歇洛克！直到我們被攆出樂購。我以前沒發現那是你想
要的──你其實──」他止住話頭。「其實說一次『不』就夠了。」
「哦閉嘴，」歇洛克跪在他面前。「我當然會和你結婚。」
「那──」
「時間我來決定，方式我來決定，地點我來決定，因為我受夠你了，再說你的相
關技能還不如我。」
約翰的嘴角慢慢、慢慢地勾起來，他的眼睛發紅，並且濕漉漉的。「你會和我結
婚嗎？」
「我覺得我已經在這個問題上非常清楚地表明瞭自己的態度，約翰。」他莊嚴地
說，但一股無法抑制的眩暈感從他胸腔裏的某處升騰出來，讓他露出微笑。
他向前傾去，約翰也一樣，可在兩人到達目的地之前，歇洛克的手機響了。「去
死吧麥考羅夫特，你比討厭還討──」
約翰笑著，抓住歇洛克的衣領，拽過去吻住他。
手機掉到了地上，麥考羅夫特的聲音從擴音器裏響亮地傳出來，約翰卻一門心思
地把手指插進歇洛克的頭髮間，吻得他無暇他顧。
***
在接下去的三周裏，他們享受了幸福的二人世界──也就是辦了兩樁謀殺案，一
樁泡了湯的銀行劫案，和一個抓錯了人的案子（它的精彩之處在於一個人竟然能在家
裏養那麼多鴿子）──最後，雷斯垂德的來訪為這段美好時光劃上了一個突兀的句號。
「我需要你幫忙破一個案子。」他拖著沉重的步子爬上樓梯，比往常還要疲憊。
「你逮到的那一大群人裏，有一個好像不光是違規停車這麼簡單。」
歇洛克正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彆扭姿勢窩在沙發裏，完全無視了雷斯垂德。於是「
與大眾交流」（此時此刻，是指「與他們最穩定的雇主交流」）這種乏味、低級的工
作便留給了約翰完成。「什麼『一大群人』？」
雷斯垂德一頭霧水地來回打量著他們。「幾星期前──你知道，他跑出去拼命逮
人，把整整五打的傢伙送進去了？我們當時覺得他真心想抓一羅。」（注：計數單位，
相當於12打，即144個）
雷斯垂德不是一個特別聰明的人，所以搞不懂為什麼歇洛克忽然開始在約翰身後
拼命揮胳膊，也搞不懂為什麼約翰瞇起眼睛，露出一副讓人只覺事情不妙的表情。「
再說一遍？」
「我們手上有未成年人，老祖母，剛生完小孩的媽媽──老實說，這事挺不像話
的。」雷斯垂德對房間裏出現的緊張氣氛渾然不覺。
約翰猛地轉身。「歇洛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關於白幹活我是怎麼跟你說
的？」
歇洛克極為漠然地掃了他一眼，然後開始研究自己的指甲。「那個下午我提供無
償服務。」
約翰抽搐一下──對一個體型這麼小的人來說，這動作稱得上非常壯觀──然後
爆發了，「我向上帝發誓歇洛克，我不會讓這段婚姻在整天吃豆子中度過的。」
「又是豆子！」歇洛克揚起雙手。「你的死法會是被我往喉嚨裏塞了一罐豆子。
我保證你的墓碑上會寫著『摯愛他的豆子』。」
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好像被這頓發作耗乾了力氣，同時還傲慢地擺著手。「我
不想第無數次告訴你不要為財政問題擔心了，但如果事情真變得這麼嚴重，我會讓媽
咪派人過來，向你詳細說明一下我的信託基金。」
「你的什麼？」約翰叫了起來──廚房水池裏的杯子開始發震。「我們一直在吃
該死的豆子，而你有一份該死的信託基金？！」
歇洛克聳聳肩，目送著決定此時溜之大吉的雷斯垂德，這膽小鬼。「嗯，等我們
結婚後，你就能拿到手了，你想用它做什麼都可以。」
「我想喝一些不像剛從鞋裏拿出來的茶。」約翰癱坐在椅子裏。「天啊，你真是
個難以置信的混蛋，」他低語著，「信託基金。」
「哦，還有幾處房產，」歇洛克說，「還有加勒比海的一座小島。」
約翰瞪圓眼睛看向他，他絲毫不以為意地補充了一句，「我大概忘了告訴你，我
是一個伯爵。」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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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kiratotti 來自: 61.228.79.87 (11/13 1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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