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千夜之夏 5.2
千夜之夏
5.2 放蕩假期的地點
兩輛銀色的德國生產運動休旅車一前一後往國家公園的路上快速行駛，
路面有些顛簸，幸虧時逢非假日，路上車輛極少。
這座國家公園是以溫帶植物為主的森林公園，公園北邊一座休眠火山聳立，
低矮的灌木從錐狀火山的黑色石塊間隙中生長起來，千萬年後已經綠蔭如織。
十幾分鐘後，休旅車緩緩駛入一條不起眼的小徑，
小徑的入口處矗立著一塊半人高的木製指示牌，美洲胡桃木的大山紋路光滑漂亮，
用英文寫著『青之旅宿』，旁邊點綴著一個優雅的書法漢字『青』。
小徑的路面是上星期才鋪好的瀝青，連路面邊線都還沒畫上，
像是蜿蜒的蛇身般通往闊葉樹和針葉樹混雜的林木深處。
千夜望著充滿常綠色的風景，嘴角逐漸浮出一絲雲淡風清的笑意。
「你的心情很好。」沃夫蘭側頭看著千夜那對深琥珀色的眼睛，
溫柔之色如流水般在琥珀深潭裡，泛起小小漣漪。
「嗯，這裡很像一個故地。」
千夜抬起頭，目光穿越前座開車的司機和擋風玻璃，悠然追逐道路的盡頭。
「你看。」千夜說，指向前方。
過了一個轉彎，滿山遍野的碧楓映入眼簾，無盡綿延，與天際清澄的藍逐漸融為一色。
楓葉漫舞，深深淺淺地點綴著低矮丘陵，流水潺潺，繞山而行，
冰涼清透可見水底的灰色鵝卵石。
幾幢木造建築點綴在山腳，沿廊而建的香榭水軒隨著原木鋪成的小徑曲折深入楓林，
被和緩的綠意所包圍，世間所有急促的喧囂在此為之沉默，
繁華城市的人造燈火都失去顏色，遠方峰巒如聚，空谷鳥鳴，若有靈性，
所有的俗世奢華與靡亂之音，都被阻絕在清幽靜謐之中。
日光破雲而出，群山風流，如此景象，連沃夫蘭也不禁為此動容，一時無語。
休旅車停在溪邊的空地上，米塞斯從另一輛車上下來，笑得像孩子一樣開心。
「哇！好美！」瑪姬發出歡呼聲，不可思議地環視四周。
「真有你的，竟然找到這樣的地方。」千夜也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撫掌讚嘆。
「嘿嘿，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米塞斯大笑，摟住瑪姬的肩膀，向對岸招了招手。
四人走向小溪邊，一艘精巧的竹筏緩緩向他們駛來。
旅館在水的對岸，小溪約莫三十公尺寬，水淺，但無法讓人涉水而過，
只容吃水淺的小船通行。
米塞斯讓人在兩岸造了碼頭，用小船運送來往的旅客和物資。
小舟緩緩停靠在小型碼頭的位置上，水面與階梯的距離不遠，千夜率先踏上岸，
隨即發出一聲驚呼。
「哇啊！」
一頭白色的巨大動物突然撲向他，讓千夜才踏上階梯的腳驀地失去平衡，快速往後倒去。
「小心！唔……」沃夫蘭一愣，上前去扶他，結果被千夜撞得跌坐在甲板上，
突如其來的一幕，讓船身失去平衡，不斷來回晃蕩。
「天啊……小咪？這是小咪？」千夜被撞得頭暈目眩，他勉強抱住那頭白色生物的頭，
定睛一看，驚呼出聲。
「驚喜！」米塞斯大聲笑著摟住情人上岸，站在碼頭上看著他們。
沃夫蘭吃驚地看著趴在千夜身上，不斷地用頭磨蹭他的大型動物，
那分明就是一頭兩公尺長的成年老虎！
「哇，妳長大了！」千夜一邊笑一邊拿手去擋白虎舔他的舌頭，
「不要舔我，妳的口水超多，哈哈……」
白虎睜著大眼睛看他，喉嚨中發出呼嚕嚕的討好聲音，像大狗狗似地繞在千夜旁邊，
用毛皮摩擦千夜的衣服。
「這是怎麼回事？」沃夫蘭拉著千夜站起來，船身還在搖晃，
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詭異景像。
他看得出來這頭白老虎認得千夜，似乎視他為主人，就算戴著項圈，
但這頭白虎至少有四歲，超過一百八十公斤，對比千夜的身材，看起來仍然威脅性十足。
「啊，她是小咪，我認識的老虎。不過她在保護區啊……」
千夜對沃夫蘭一陣亂七八糟的解釋，他也很訝異小咪竟然被帶到美國，
畢竟運送成年老虎出國是一件極為困難的工程。
「米塞斯，這是怎麼回事啊？」
千夜推著小咪上岸，然後回頭拉沃夫蘭，這頭大貓似乎看了沃夫蘭幾眼，
又走回千夜的身側，長長的尾巴對他搖來晃去。
「這可是鎮館之寶啊。」米塞斯笑得一口白牙發亮，
「我跟印度的好幾個單位交涉超久，才把這毛孩子給接過來的。」
千夜張了張嘴，雖然覺得飼養老虎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卻也沒有要打擊米塞斯的意思。
他微笑伸手用力揉亂小咪頭上的白毛，一邊跟眾人往旅館的台階走去。
這間旅館內部是日式風格的大型合院，除了中央的主屋之外，四周另外有獨立的院落，
每個院落前面都有可供休憩的小型門廊，後院則是用竹林和矮牆圍繞的露天溫泉。
旅館一進來就是巨大的和式庭園，四周種植著大片綠竹，
中央有個用石頭鋪設成的不規則形活水池，水質清澈，
水池一角有座人可以步行的拱橋，和一架精緻的木造水車，緩慢循環打起水花。
水池突然傳來撲通聲，幾人轉過頭去，竟然是小咪跳了進去，
這頭白虎悠哉地浮在水面上，開始用四肢慢慢滑水。
「妳呀……」千夜寵溺地笑著，白虎游了過來，抬頭渴望地看著他。
「米塞斯，這水池是養魚用的嗎？」千夜問。
「沒有。」米塞斯眨了眨眼睛，他瞭解千夜的意思，解釋道：
「這水池本來就是蓋來當游泳池用的，只是小咪夏天都在裡面玩，
所以就不加氯消毒，改用活水，免得這大貓喝中毒。」
「那我下去玩？」
千夜笑了笑，白虎已經伸出前掌撥他的鞋子了，並且不斷用頭頂著他的小腿。
米塞斯揮了揮手，「我讓人等會兒給你拿浴巾來。」
語畢，他帶著瑪姬和沃夫蘭往主屋裡走去。
「喵嗚──」
白虎根本等不及，竟然對千夜發出了像貓叫般的哀求聲，千夜苦笑著脫了鞋子，
順著池中淺水處的台階走進去，被興奮的大貓給撲進水裡。
「呼……」
千夜從池裡抬起頭，他的頭髮和上衣都濕透了，池水淺而清澈，
最深處只有一點二公尺左右，給孩子和大貓玩水是剛好。
「喵喵──」
「小咪，你是頭老虎，到底是怎麼學會貓叫的？」
千夜傻眼地瞪著白虎，與她玩起了打水仗。
****
沃夫蘭站在主屋挑高的側迴廊裡，破碎的天光穿過空間，折射出溫和的熱度，
四周竹影搖曳，微風吹過，傳來颯颯的竹葉摩擦聲音。
那頭白色的孟加拉虎纏著千夜，在灰色花紋石板鋪設的泳池裡來回游動，濺起大片水花。
巨大的虎掌在快要撲上男子的前一刻，就會放鬆力道。
千夜的黑髮濕漉漉地貼在他纖細的頸項，和煦陽光在粉色唇瓣上加溫，水珠不斷滴落，
他微笑著撫摸白虎的下巴和脖子，大貓立刻發出明顯的呼嚕撒嬌聲，
用毛茸茸的頭顱磨蹭千夜的胸口。
被水浸濕的白襯衫伏貼在他的胸口，肌膚看起來彷彿散發光澤般驚人的漂亮。
千夜遠遠注意到沃夫蘭的目光，大方對他回以微笑，光風霽月的氣息，
卻因為渾身濕透而帶上了一絲艷色。
視線交錯瞬間，沃夫蘭內心猛然震動。
一個微笑能使他欣喜若狂，他已經深深迷醉於此人帶給他的風景，無法自拔。
「這真是太糟糕了……」
沃夫蘭懊惱地喃喃自語，他刻意嚴厲地檢視自己的內心，
想要找到一個不著迷於千夜的理由。
他本來就是學經歷和家世都無可挑剔的成功人士，接掌了伯恩海姆企業後不到三年，
就被商業雜誌評選為該世代最佳經理人之一，可說是超群拔萃之人。
他太習於將許多事情納入掌控，應酬交際也得心應手，
他不缺主動向他示愛的名媛和菁英，因此也從未想過自己會想要追求另一個人。
他不畏懼追求和挑戰，與其說千夜的存在引發了他的固執征服欲，
不如說他抵抗的正是自己的意志。
無法控制、將目光流連在千夜身上，如野獸般渴望著噬咬那光潤的肌膚，
想要不顧一切俯身痛飲那熱燙的血液，想要讓那對冷靜的眼眸浮出瑩瑩水色，
為他一個人展現那令人驚艷的姿態。
沃夫蘭雙手握緊成拳，他責備意志不堅的自己，如果不能戰勝，他要如何自處…？
他在心裡對自己大聲警告。
「嗨，兄弟。」米塞斯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從轉角走過來，一邊把自己的領帶給扯鬆，一邊把手上端著的木製茶盤放在曲廊上，
席地而坐，拎起精巧的陶壺給自己和沃夫蘭的杯子倒茶。
金色的茶湯順著壺嘴慢慢落在瓷杯中，閃耀著絲綢般的光澤，他的動作很小心，
沒有濺出任何一滴。
「這裡的冷泡茶用的是頂級東方美人茶，聽說是千夜的家鄉出產的呢。
入口後會有一股特別的香氛，試試！」
米塞斯爽朗地笑著，他的心情很好，將杯子往沃夫蘭方向推了推，拿起一杯仰頭飲盡。
沃夫蘭頷首，在長廊上與米塞斯並肩而坐，將流水、拱橋、綠竹、青磚和天空盡收眼底，
不得不佩服米塞斯的精心佈置，入眼之處都是極致風景。
注意到他又將視線轉回拖著白虎爬上池岸的千夜，米塞斯隨意與他閒聊。
「最近過得如何？我聽說伯恩海姆有意要與德國廠商合作，研發新型裝甲車。」
「嗯。」沃夫蘭點點頭，這的確是他管理的業務範圍。
伯恩海姆公司旗下有幾種重型武裝載具是世界知名的優秀設計，
即使一台的造價超過七百億元，許多國家的軍方還是遊說國會編列特別預算，重金採購。
「德瑞克還真是高竿啊。」米塞斯望著天空，「我老是覺得自己不適合作生意。」
「至少這間旅館讓人印象深刻。」沃夫蘭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跟米塞斯相差不到三歲，個性卻完全不同。
德瑞克對於自己的孩子自有一套教育方針，米塞斯雖然看似率性貪玩，
卻也順利完成了學業，不但從世界頂尖的名校拿到了工商管理碩士學位，
還用零用錢創立了一個動物保育團體，藉由販售可愛的動物設計文具來籌募運作資金。
「搞不好還是多虧了千夜。雖然他年紀比我小，可我老是覺得他教我的東西比較多耶，
從以前就是……啊，搞不好他其實是傳說中的天才少年，因為智商太高所以有早發憂鬱，
才會一副彆扭的傲嬌少年樣。」
米塞斯恍然大悟地擊掌，將目光投向跟老虎競泳的男子。
「最好是。」沃夫蘭不以為然地說，注視著千夜的眼睛卻藏不住溫柔的光芒。
千夜赤著腳從泳池裡爬出來，跟白虎互相甩著水，他接過侍者遞來的浴巾，
溼答答地走到另一個小屋去換衣服。
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麼事，千夜彎下身，
從白虎的頸子上解下尼龍和塑膠製的寵物項圈交給侍者，
指著門廊下閑坐的米塞斯，對侍者交待了幾句話。
米塞斯不解地偏頭望著他，被千夜狠狠瞪了一眼。
「呃啊啊…被討厭了！」米塞斯愣住，然後馬上抓著自己的頭髮小聲哀嚎。
「為什麼？」沃夫蘭疑惑地問。
「項圈啊。」米塞斯解釋，
「千夜不喜歡人類把老虎當寵物養──可是小咪根本就把他當親娘啊，怪我幹嘛。」
「千夜這傢伙，一向是對動物比對人類親切耶。我都不敢惹毛他，會被惡整喔。」
米塞斯還在喃喃抱怨。
「你們認識很多年了吧。」
沃夫蘭瞥了他一眼，好像剛剛才了解，自己很羨慕著那種可以跟千夜隨意打鬧的關係。
「超過十年了啊，」米塞斯品著茶香，話講得老氣橫秋，「他當時不過就是個孩子，
連少年都稱不上。明明超小一隻還裝成熟，不哭不鬧，冷淡得很。」
「我後來才聽說，他的父母在恐怖攻擊中喪生，給鄰居收養，每到夏天他就來保護區。」
米塞斯輕聲地說。
他一直搞不清楚那個男人是堅強還是脆弱，他們在保護區經歷了很多繁雜的瑣事，
不論是在暗夜裡鳴槍警告盜獵者，還是整晚看護難產的垂危母象，
那段不短的日子裡，早已培養出戰友般的情誼，他無所謂地想，
無論沃夫蘭與千夜的關係最終會變得如何，他也不太可能改變對千夜的看法和認同。
米塞斯提起千夜的口吻，就像炫耀著令他驕傲的弟弟那樣，暖洋洋的。
沃夫蘭不禁想像起千夜的少年時代，一張中性而漂亮的臉，輕巧的聰慧，
可能比現在衝動和稚氣一些，為了自立而奮力抵抗整個蒼涼的世界。
「沃夫蘭，你對他好像很感興趣？」
米塞斯皺著眉頭，還是決定把這個糾結他的問題給搞清楚。
「對。」沃夫蘭也不想隱瞞他，但是那張臉上胸有成竹的表情讓米塞斯覺得頭皮發麻。
「…想跟他上床的那種感興趣？」米塞斯瞪著他，手中的杯子有點拿不住，防備地說：
「千夜是喜歡男人，但我記得他一直喜歡他以前的同居人，而且對這種事很膽小。」
「所以你最好不是只想跟他玩玩……」米塞斯單手撐著臉，補充。
「你在開玩笑嗎？」沃夫蘭很詫異，「我以為你在談另一個人。」
他覺得千夜不是膽小，而是極其彆扭，對戀愛和人際關係往往考慮得太多而裹足不前，
有時候也會不自覺地往壞的一面思考，即使事實並沒有那麼悲觀。
「沒有。我還要跟他當朋友，你別太飢渴。比他妖艷的男人歐洲多得是。」
「你不來當電燈泡就行了。」沃夫蘭沒好氣地回答。
米塞斯沒有回答，他瞇起了眼睛，感受著微風的流向，傾聽竹林的聲音，
亞麻色的短髮輕輕晃動，這裡的空氣讓他覺得非常舒服，樂於分享給他所愛的人。
他並不是不看好千夜和沃夫蘭的交往，但是他聽說沃夫蘭在紐約有不少約會的女人，
其中也有名媛和歌手，但是一直都沒有固定交往對象，也沒有跟哪個女人求婚過。
千夜卻是那種一旦喜歡上某個人，就會開始胡思亂想自己陷入困境的笨蛋。
他不是猜不出千夜為什麼要離開台灣，大老遠飛到紐約來，那勞啥子教職根本不是原因，
肯定是千夜終於放棄了那個喜歡的對象，逃家似地跑出來的。
「嗨。」千夜懶洋洋地走過來，他換了一套衣服，
柔軟的白色休閒襯衫和亞麻材質的夏季長褲，踩著室內拖鞋，坐到米塞斯旁邊。
「小咪呢？」米塞斯問。
「回去睡覺了。」
千夜低著頭盯著自己的上衣，嫌麻煩似地把長袖襯衫的袖子往上捲起，淡淡地說：
「你這個地方不錯啊。」
米塞斯得意地笑了兩聲。
他們在迴廊坐了一陣子，沃夫蘭好奇地聽千夜跟米塞斯討論小咪的照顧和教養問題，
一副小孩的親娘上門來討債的口吻，讓他也不禁失笑。
侍者過來續了幾次茶水，直到落日染紅了西方的天際，
一下車就忍不住跑去巡遊山景的瑪姬才踩著輕快腳步，回到米塞斯身旁。
晚餐時間，四人在和式餐廳裡享用當令蔬果和新鮮海產的美味料理，
米塞斯重金聘來了日本懷石料理師父，雖然旅館只供應無菜單套餐，
訓練有素的侍者還是會先打聽過客人不喜歡的食物，
也針對客人的喜好酌量增減料理份量。
每一道端上來的餐點都彷彿藝術品般用昂貴的陶瓷器皿盛裝，
食材用精緻的刀工切割，連醬汁的配色都詳細考慮，生魚片也很新鮮，
讓一向喜歡重口味食物的千夜十分讚賞。
主廚還特別貼心地送來膠原蛋白豐富的魚皮料理，讓席間唯一的女性瑪姬驚喜不已。
幾個人配著食物乾掉了幾瓶年份不錯的白酒後，
不勝酒力的米塞斯很快就被瑪姬給架走了。
「果然是剋星啊。」千夜望著米塞斯歪歪扭扭的背影，感慨地說。
沃夫蘭拿著筷子的手停頓了一下，疑惑地轉過頭用眼神詢問他。
沃夫蘭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瑪姬‧潘恩，
但僅只於了解那是伯恩海姆旗下的連鎖飯店經理，
卻不曉得米塞斯與瑪姬的關係。
他還以為米塞斯是想要追求這個幹練的美女，
但千夜的意思好像是他們早就已經在一起了。
「米塞斯欠人管，瑪姬是好管家。」
千夜看著他，用併攏的筷子指指那兩人消失的方向，下了簡單的註解。
「你呢？」沃夫蘭饒富興味地反問。
「兩種都不是。」千夜事不關己地笑了笑，把目光放在紅通通的烤龍蝦上頭，
對半剖開的現撈龍蝦放在炭火上烤，彈牙的肉質和濃郁的蝦黃非常美味。
沃夫蘭鬱悶地嚥下包著芥末的生魚片。
千夜對別人的事情一向有興趣聆聽，也很擅長將話題轉到別人身上，
但對自己的事情口風卻緊得跟死掉的蚌殼一樣，不是順手打太極就是假裝沒聽見，
沃夫蘭必須很嚴肅地擺出『我要問你問題』的態度，
才能聽見一點彆扭又輕描淡寫的回應。
實際上，沃夫蘭直到喜歡上他的那一瞬間，
才發現自己幾乎不曾聽千夜主動提起他自己的事。
當時這個小小的發現使他有一點點挫敗，不過很快又被強大的自信心給填補回來了，
只能說這是另外一重意義上的精神健康。
「我跟米塞斯談過了。」千夜說，
「德瑞克身體還很好，期望他像亞當‧帕爾格雷夫那樣，早早就退居幕後，
這件事情不太切合實際。」
聽到千夜提起企業營運的事，沃夫蘭暗自苦笑，尋找著自己的遺落的理性頭腦，
他很懷疑千夜是不是把白酒都倒在桌子底下，那麼多杯黃湯下肚，卻連臉色都沒變一下。
「我沒打算現在就爭取掌控董事會，但是，德瑞克對接班人選至今完全沒有鬆口，
伯恩海姆企業集團已經有些難聽的聲音出現了。
我不打算替德瑞克以外的人工作，因此趁早建立支持我的人脈，是有必要的。」
沃夫蘭和米塞斯的親生父親德瑞克‧馮‧伯恩海姆所統治的集團旗下，
至少有八位青年才俊的企業經理人，虎視眈眈地盯住董事長的權位，
只要其中哪個人犯了錯，就很容易被群起圍攻而完全失去影響力。
這種競爭氛圍在許多企業集團下都會發生，為了避免各家子企業的經理人互相猜忌，
也有趁早指定接班人的需求。
「米塞斯的意思是，他沒興趣介入伯恩海姆集團的內部爭執。」
千夜若有所思地望著沃夫蘭，
「他打算帶著資金和瑪姬，在海外投資他自己的旅館，
而且那些資產與伯恩海姆這個姓氏完全無關。
換句話說，總有一天，他會想把持有的伯恩海姆股份全部轉讓給某個人，
如果那人是另外一位伯恩海姆的董事，那麼，在董事會中的地位，
將立刻凌駕於德瑞克之上也說不定。」
沃夫蘭震驚地抓住千夜的肩膀，「你說的是真的嗎？」
「那個某人又不一定是你。米塞斯有可能會改變心意。」
千夜逆來順受地順著沃夫蘭的力道，微微傾斜自己的上半身，
眼中卻流露出不為所動的倨傲。
千夜說：「而且，我不認為德瑞克會就這樣什麼都不干涉地接受。」
沃夫蘭鬆開了手。
千夜也反省了一下，歉然地說：「我不該談這些殺風景的事情，是我不對。」
兩人心有靈犀地換了別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聽說這裡的溫泉很不錯，我先走一步。」
不久，千夜也起身，對沃夫蘭揮了揮手，推開紙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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