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Sherlock]You wait on Every Corner Turn(16-20)

看板BB-Love作者 ( ☆★伊葉★☆ )時間10年前 (2013/10/25 12:33), 編輯推噓3(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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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Let the world keep spinning round, you hold me right here right now.(john pov) 我匍匐在那滿是灰塵的地板上,手裡握著「沉默刺客(silent assassin)」。這是一場 遊戲,我知道,但依然心血沸騰。 透過狙擊鏡,看著夏洛克還在調整著那該死的衣帽架,在上面掛好血液,最後丈量著角度 。然後向我的方向揮了揮手,示意開始。 雷斯垂德已經退到了角落,而夏洛克就在窗邊站著,離那木頭架子不到半米的距離,雙手 不耐煩地敲著窗框,顯然是在催促。 有那麼幾秒鐘,我將准心定在了他身上。不是頭部,我不想看著他的頭骨再碎裂一次。心 臟,我曾經不止一次在他胸膛上感覺過他的心跳,透過聽診器或是自己的手掌,我知道他 心臟的準確位置,但是他還是會折騰個幾十秒鐘。也許是脖頸,他下巴驕傲地仰著,估計 子彈能通過那聒噪的喉嚨直接打入他的頸椎,沒什麼痛苦,但假如搞砸了,我不但殺不死 他還可能讓他癱瘓。假如他能轉個身的話我能打中腦幹,那他在中槍的那一刻就徹底死了 。 假如有一天——哦,我可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夏洛克‧福爾摩斯必須死去,我希望 我是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他的生命。完美乾淨的休止。 他是對的。仇恨者不會選擇狙擊。 那永遠不得安分的手開始敲玻璃了。 我拿出手機,撥通他的電話。 「約翰……」 「從窗戶邊上滾開,夏洛克,我槍法沒那麼准。」 「假如我說我相信你呢?」 「那你就是找死。別為了這麼點小事就壓上自己的命,太無聊了。」 顯然雷斯垂德在旁邊說了些什麼,透過電話我聽不清楚。 他掛斷了電話。退後,直到我看不到他的身體。 手機來了一條短信。 「你好,華生少校。——SH」 ——我有些揣測不清他的所指,是我說話的方式或者我手裡的狙擊槍,但就像其他出自夏 洛克‧福爾摩斯口中的話,我不需要弄清楚其中每個字句的含義—— 開槍,後座力比想像中還要小,真是個招人喜歡的傢伙。我看著那包血被擊穿了。飛揚在 牆上的斑點。衣帽架因為子彈的衝擊力而倒下。雷斯垂德上前查看著,手裡不知從哪兒拿 來一台警方取證拍照用的單反相機,我還沒見過他用這東西。 夏洛克在窗邊朝我豎了豎拇指,示意我可以回來。然後才去向探長炫耀他的先見之明。 ——他能隨時知道我在哪兒,在想什麼,在等待什麼。資訊不對等,這曾經讓我很是惱火 了幾個星期,並且始終認為這就是阻礙了他與他人交往的障隔—— 我收好了拆卸部件,背著包向外走著。黑色的皮靴在電梯的鋼制牆壁上踢著不成曲的節奏 。樓門前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嘲笑著我下巴上沾的灰塵。 我想著也許那位謀殺設計者也是這幅尊容離開的,把自己逗樂了。 「hey,killer.」他站在那公寓門口等我,一臉按耐不住的興奮,「great shoot!」 我有意沿著被證物牌標明的腳印順序在客廳裡繞了一圈,而夏洛克站在一邊,雙手環在胸 前,等待,帶著那侵略性的銳利笑容。 ——他能看透我的一切,從過往的經歷到此刻的心境,假如我需要一份新的簡歷,他必定 可以用幾十詞的言簡意賅將我的半生寫盡。而我需要一遍遍用多有贅言的白描記錄他的舉 動,因為他的每一個足跡對我來說都是新奇智慧的—— 浴室裡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息。原先暗色的痕跡已經被沖掉了,現在換上了新鮮的血紅。白 色膠帶圍出的人形還在,襯著地下的血泊,依然像個在生死邊緣掙扎的活物。 那衣帽架倒在地上——我想恰是夏洛克希望它呈現的方向——透明的無菌袋泡在血液裡, 已被子彈衝擊地支離破碎。 夏洛克在浴室中央伸展雙臂,「看哪,約翰,你的作品!」 我淡漠地把背包交回到探長手中——這東西對我來說太危險了——然後冷諷回答道,「看 什麼?你的血液濺了一牆?」 不解的皺眉。「我以為你喜歡。我是說,你那槍簡直完美!」 「哦,是的。我們能走了嗎?」 在得到回答之前我就向門口走去,這味道實在太濃了,嗆得我頭疼。我聽到他快步跟上來 的腳步聲,那雙該死的長腿。 ——但他偶爾會體諒我不甚敏捷的頭腦,還有我說來就來的壞脾氣。作為這麼聰明的一個 人,做到這點已經是相當不容易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有比任何人都更廣闊的天空,見他 人之不能見,為他人之不敢為。對此我從未感到嫉妒,或者妄想將自己磨練成那樣的人— — 在進電梯時他忽然握住了我的右手,掌心相對,十指交握,長著厚繭的指尖在我手背上輕 柔地磨蹭著。 銀白色金屬門在我們面前關上,恰在倒影中看到他眼中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安撫暖意。 「我在這兒,約翰。」他輕聲說著,「你的不安全感很荒謬。」 「我知道。」歎氣,「很可笑。」 剛才腎上腺素的急沖開始緩慢褪去,鬆弛的疲倦悄然襲來。我笨拙地看著我們交握的雙手 ,感覺來自夏洛克的溫度,儘量忽略他手上那枚鉑金戒指——那不是我的問題,他的事情 就該他自己解決。雖然它像心中一根由來已久的細刺,每每觸及還是會痛。 而夏洛克只是不易察覺地將眼神撤向一邊——我不明白他是不習慣這樣的親昵,或者察覺 了我的想法而感到惱怒。 但緊握的手並沒有鬆開,我想他也需要我手中的溫度。至於原因,我無意探究。 我沒有他那種必須弄清一切的癮頭。 ——不過是他從來性情如此,人們便自然而然地將夏洛克‧福爾摩斯當做一部精准冰冷的 機械,一隻裝載蓋世才華的容器。—— 沿某道安靜的窄路走著,夏洛克說兩條街以外有一家法式小餐館——我至今不明白一個似 乎天生跟食物有仇的人怎麼會對全倫敦的大小食處如數家珍。午後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背上 ,時間被拉長了。 我偶爾被他眼鏡框的反光晃到,或者聽到他不知哪個口袋裡玻璃器皿相互碰撞的微響,微 微側臉仰頭時已不再是囂張淩亂的卷髮。 有一瞬我不確定我真的認識這個男人。他看起來像是我失散多年的朋友,但終究不是全然 無差。傷痕存在過便再也不會消失了,它們永久地改變了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軌跡,他再 不是我曾以為他會成為的那個人。 或許並非特別是某些事情改變了他。只是時間總會在我們身上雕刻些痕跡,以這樣或那樣 的方式。 在案情討論和他時不時來一句的「陌生人大演繹」中吃了一餐,有些食不知味,他一直強 調著那位消失的謀殺者必定會捲土重來犯下更大的罪行,而我則認為他既然已經消失就會 從此沉默——不知怎麼的話題拐到了他的藥物濫用問題,我假裝不在意地喝了口酒反而咬 到舌頭,他沉默地扒拉著盤裡的奶油湯,最後還是一口沒動。 那天夜裡我的夢境很是雜亂無章,一會兒是重大車禍後急診室的一片忙亂,一會兒是跟著 夏洛克在一座不知名的城市裡滿大街的追一個沒有影子的罪犯。終於在一個偏僻的後巷裡 停下休息片刻,我抱怨著這真是個累人的夢,突然有只無主的手拍在肩上。 驚醒。 黑暗中一個人影正無聲蹲在我床前,跟我對視著。 「夏洛克?」我按亮了枕邊的壁燈,看到他眼神略微有些受驚後的木然。 「This afternoon. No goodbye kiss?」 渾厚的男中音滲入了一絲尷尬的嘶啞乾澀。手掌還停留在我肩上。一件黑色長外套下只穿 著睡衣。 該死的荒謬至極的不安全感。 ——他有他人無法想像甚至理解的不安和抗拒,他的智力和經歷讓世界在他眼中的運行方 式異于常人。對於一些我們所百計鑽營的事務上他顯出格外的從容超脫,但他的確有自己 的執著與困境。並不是說我便全然明白他的這些心思,不,窮我一生也難以破解夏洛克‧ 福爾摩斯之謎,但僅我所能看到的末毫蛛跡,便可確信無疑地說他同樣受到諸般心緒的困 擾,其比例比往常人分毫不差,甚至可能要更多出一些。—— 掀開被單,我在這張不寬敞的床上給他騰出些空間,「上來。」 他脫下此刻顯得過於寬大的外套,穿著紫色絲質睡衣躺在了我身邊,還帶著春天夜裡的寒 氣。 俯身給了他一個輕吻,他的嘴唇有些僵硬緊繃,似乎真的只是在敷衍一個臨睡前的晚安吻 。 「嗨,我是在吻一個十二歲的男孩嗎?」我仰起頭,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 漂亮的鼻樑不悅地皺了一下,灰色瞳仁在暖色的柔光下不再銳利如刀。 他反手勾住了我的腦後,動作有些大,我整個人都倒在他身上,嘴唇緊緊地壓住了他的唇 ,被捲入一個真正的火熱的激吻。 牙齒和嘴唇相抵磨蹭著,舌頭在相連通的空間裡共舞,他嘗起來像一杯溫暖的香草雪糕— —我舔舐著他的上齶,想著是否能嘗到他那顆腦子的味道,一定泛著清洌醇香。在分開時 ,他還在眷戀不舍地用牙齒磨著我的下唇。 「這個告別吻怎麼樣?還是你不打算告別了?」我問,膝蓋撐在他緊窄髖骨的兩側,緊貼 的胸口感覺著他的呼吸起伏。 「假如是想調情,約翰,你真的不精通此道。」他的聲音找回了傲世自負的低沉,冷靜得 性感撩人,但嘴角明明帶笑。 我低笑著,輕咬他上下浮動的喉結,舌尖貼在皮膚上感覺那軟骨結構的顫動,手掌在他睡 衣下摩挲著肋骨的清晰輪廓。 夏洛克甚至沒有意識到這是個帶著危險含義的動作,喉嚨和心臟都在我的掌握之下。沒有 死亡威脅的興奮,很奇特,他只是全然的放鬆,順從地仰頭,舒適地歎著氣。 「John,很多時候我腦子裡很亂,太多嘈雜的聲音在影響我。」他的聲音像漂浮在空中一 樣。 「你在說什麼?」 解開月牙白的睡衣扣,筆直的鎖骨看起來白得毫無血色,嘴唇貼上去卻感覺到略高於正常 體溫的溫度。 「可卡因,安非他命,嗎啡,曾經的海洛因,假如你把大學裡氾濫成災的LSD也算上。 John。」 他的上臂松垮地環在我的背上,手指隔著布料繞著我每節脊椎骨的輪廓。 「藥物能讓你的腦子安靜下來?」 重心從膝蓋挪開,我在他身邊身旁側躺著,手掌在他完全敞開的胸膛上,沿著那幾道疤痕 遊弋。他像個失眠的孩子一樣死盯著我臥室的天花板,我想他在其中看到了自己。 「所謂安全劑量下?不,只能讓這聲音稍稍小一點,變得可以忍耐。我有時會向安全線外 邁出去一點,但只是很偶爾的事情。」 「比如?」 「John.」他沉聲說道,嘴唇不自覺繃緊了,意思很明顯:那是我不該問的問題。 他耳後那道U型開顱線就在我眼前,他曾經命懸一線的證據。我不喜歡他的「很偶爾的事 情」。 我不喜歡他在狙擊槍正對的窗口前站著。我不喜歡他劃開自己的手臂來刺探疑犯。我不喜 歡他給自己四處樹敵。 「聽著,」我重新跨坐在他身上,「假如你認為有必要,我不會強迫你戒掉。但我是你的 醫生,最起碼,我要確定是你控制著這些藥物,而不是藥物控制著你。」 吃驚的,得意的,如釋重負的笑。直到我再次用吻堵上他的嘴也沒有停止。 「John,你知道你有多愛我嗎?」他抬起髖骨讓我褪去他的睡褲,一派囂張得意地說道。 「ha,」我抬頭白了他一眼,「You have no idea, Holmes.」 當他在我口中釋放,手指纏繞著我的頭髮,全身都是為吸引我而發散的迷人麝香,雙眼緊 閉著,喉嚨裡卻一遍遍繾綣著我的名字。 說不清這到底是誰的獨佔欲。 ——人們忽視了他那些或許微不足道的人性顯現之處。也難怪,他那些奇怪念頭和大膽舉 動總是帶著一股冷酷無情的氣息,與正統的道德觀念也時有相悖,即使再宅心仁厚的人也 必須承認他性格有傾向陰暗的部分。但很少人能看到,他為了保持平衡而做出的掙扎與努 力。—— 我自嘲地笑著,合上了電腦。原本是要寫寫這樁精妙的偽造謀殺案,但繞過太多不便透露 的細節之後,大半篇都成了對夏洛克的評論。這是一篇不會被貼出的文章——我的電腦網 路還癱瘓著——但我仍然自覺地以夏洛克‧福爾摩斯的博客寫手自居,文字間也盡可能客 觀公正,但結果看上去卻仍然像歌功頌德。 窗外已是黎明時分,那孩子還在我床上睡得肆意舒展。作為半夜被生生擠下床的人,我的 心情有些好得過分了。 -17- I've been looking for someone to shed some light, not somebody just to get me through the night(Mycroft POV) 入夏後的某個夜晚,當我從那不具名的辦公建築回到自己家中,一進門就已察覺有不速之 客。 幾乎只是空氣中留存的一絲存在的氣息,由直覺指引,我推開書房的大門。 黑著燈,夏洛克坐在第二三排書架之間的桃花心木扶手椅上,膝蓋上放著一本書,書頁沒 有翻開,他雙手合十相抵放在似乎是棉纖維紙的封面上,窗外月光剪影出他的側臉輪廓, 面部曲線清晰優雅。 他比任何時候都更像我們的父親——那個流著貴族血液的核子物理學家,一生都受困于道 德和才華之間的可憐男人,三十五年前我曾經親眼看著他坐在同樣的位置,月光下的思考 ,雙手合十。 夏洛克的相貌幾乎是他的翻版,還有修長消瘦的身形和靈魂裡無法彌合的憂鬱孤獨。 「看書就開燈。」我走到他身邊,點亮那盞舊式落地燈,暖白燈光在他的高顴骨上點亮了 些色彩,看來這段時間他身體狀況不錯。 他咕噥抱怨著我多事,但也沒說什麼特別難聽的。 我低頭看這那本書,「《人類與動物的情感表達》?這書你都能背下來了。」 「所以說你多事,麥克羅福特。」他沒好氣地把書放回書架,那一整排的查理斯‧達爾文 著作中間。 ——他的啟蒙讀物,別的男孩迷戀彼得潘永無鄉的年紀,他正抱著《貝格爾號航行期內的 動物志》做航海博物家的癡夢。 那時,夏洛克每年有三個月的留居倫敦。和所有離異家長一樣,父親總是盡可能地與他的 小兒子多相處,但生性的孤僻讓他不怎麼懂得與孩子相處,只能一遍又一遍用他低沉優雅 的男中音誦讀,煙草熏黃的手指在書頁上撚著,嚴謹對待著每一個詞句停頓。 達爾文是位銳利卻溫和的觀察者,總是在獨特細緻的現象描述中夾雜些許景色和思緒的記 錄,他思想裡有著早年牧師學習留下的感恩和憐憫——父親總是在這些段落處放緩語速。 但他的小兒子自然不能體會這種微妙的哲思。夏洛克記住的永遠是那些奇異神奇的生物和 有趣的實驗,甚至在回到母親身邊後依然念念不忘,我至今還記得他在法國莊園裡對葡萄 藤和玫瑰園做下的種種好事。—— 我靠在書架上,看著他的指尖掃著嘴唇的下沿,似乎忽略了我的存在,兀自沉入思考。幼 稚的偽裝。 倒不是為了糊弄我。只是這幅架勢多年來已成習慣。當時讓人忍俊不禁的少年老成生生讓 他磨成了今天這副孤傲睿智。 「說吧,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 「根本沒想過告訴你。」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嘲諷反駁。 我好笑地挑眉,‘那你來這兒幹什麼?’ 他洩氣地放下手,「好吧。我都想起來了。六周之前……反正你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知道是我的事,夏洛克,不代表你沒必要告訴我。」 「少教訓我!」 ——「說不到三句就吵。」父親繞過滿地的碎瓷片,像拎小雞一樣從書架上把六歲的夏洛 克抱下來,另一隻手按著我的肩膀,「我說,你們兩個就不能安靜點?」 他不是個好的調停人,從來懶得聽我們那些幼稚至極的理由,也無意攪擾到各種小規模兄 弟蕭牆中。他知道我們都不是真的仇視對方,也就不願訓斥任何一個。 但他不明白,即使再聰明的孩子,也看不清寬容和漠視之間那條幾乎不可見的細線。—— 二十多個小時連環轟炸的電話會議和決策討論已經把我的耐心磨盡,我實在沒力氣跟他繼 續繞圈子,「你難道真以為我喜歡像個偷窺狂一樣每天對著監視器看自己的弟弟嗎?」 「喔?你不喜歡?我還以為你愛死了當上帝的感覺!」 「對別人?也許。對你?從來不。」我揉著額角,他的嘲弄口吻比次聲波武器都更有摧毀 力,「看在隨便什麼的份上,夏洛克,誰能當得了你的上帝?」 「你從爸爸死的那天起就想要徹底控制我的生命!」 「我只是不想你哪天像他一樣死了都無人所知!」 房間裡一下子安靜了。我們兩個都知道,這是不該被提及的事情。 ——我從公學回來度週末,卻在反鎖的主臥室裡發現了父親的屍體。在他死後的第三天。 服毒。氰化鉀讓他死時面目猙獰。他生前從沒有過那麼憤怒的表情。 我是整理好他的裝束和容貌後才通知員警的。 後來我曾經重新調查過他的死,畢竟作為英國軍方頂尖核科學家,他隨時面臨安全威脅。 但最後的結論居然是最糟糕的一種:他的確是自殺。—— 「對不起。」我說。 他驚疑地瞪著我,像見了鬼。 我只是厭倦了這些無聊的爭強好勝,「假如你想呆在這兒,自便。不想和我談,也隨你。 反正你的醫生已經回來了,我不欠你什麼,也不用擔心你做什麼傻事。」 他只是回家來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與我無關。 往書房外走,我累了。英倫三島雖然不大,但是煩心的事情的確不少。假如他認為我該滾 出他的生活,我照做就是了。 「等等,」他在我背後說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麥克,我到底該怎麼做?」 ——媽媽不能回英國,而且她已經算是跟父親沒什麼關係了。我只能獨自料理父親的葬禮 夏洛克還不到九歲,感謝多年來他震撼人心的自我教育,已經相當明白死亡是怎麼一回事 。 而我,像所有十六歲經歷喪父的男孩一樣,拙劣地偽裝著生活還將繼續,沒什麼大不了的 。連句像樣的安慰都沒跟我弟弟說過。—— 他的生活還不算糟,但絕說不上好,兩條生命軌跡並行著,屬於蘇格蘭場和約翰‧華生的 夏洛克,和屬於家庭與西爾瓦娜的福爾摩斯先生。 微妙的平衡。換句話說就是兩頭都無支點地空懸著。 「你想怎麼辦?」 「我他媽要是知道還問你幹什麼?」他粗魯地罵著髒話,帶著十三四歲時在東城貧民區裡 學來的痞子腔,「把他殺了然後在葬禮時跳進他的墳墓讓別人把我們一起埋掉?你覺得這 是個好主意?」 「別拿反社會那一套糊弄我。」 「我總有一天會毀了他,或者連累他被些渣滓害死,還不如我自己動手殺了他。」淡漠地 搖著手指,讓我驀然想起他兩年多以前從昏迷中醒來時的樣子。 「你以為我們能活多久,夏洛克?」我隨手抽出本書,羅素,死人,「我註定會被暗殺, 你註定死在惡徒槍下。假如他能承擔這樣的風險,那麼你也能。」 他害怕。醫生總有一天會離開他,主動的,或者是不得不。愛情莫測,生活更莫測,尤其 是對於他這樣的人,他永遠不知道自己的下一個行為是否會讓他永遠失去約翰‧華生。 但夏洛克不能再承擔失去了,他情願去擁有的東西太少。 ——「他只是無可留戀了。」媽媽在電話裡說。 即使六年未見,她仍然是最瞭解他的人。或者,始終是唯一瞭解他的人。 「他有夏洛克,還有我!」 「但是他不想跟你們扯上關係,就像他不想跟我扯上關係。」 「我父親,他不是個懦夫。」 「不,他不是。他只是一個決意孤獨的人。」—— 他沉默。右手撓著戒指下面那一小塊皮膚,他最近對手上這枚鉑金首飾予以越來越多的注 意。他不會摘,在婚姻結束前他必須承認他是西爾瓦娜的丈夫,況且他也沒那麼在意。 婚姻對他不過是一件瑣事。但他不知道這對約翰‧華生意味著什麼。 淡漠的本性和自幼遠離群體教育讓他對道德諸事有莫名的隔閡——這便是他那高功能反社 會者的由來。社會道德對他來說只是被研究的客體,理解,利用,但不投入其中。 他有自己的行為價值觀,家庭遺傳、古老騎士精神和科學因果論的綜合結果,一套連我都 覺得費解的複雜運行系統。 「他早晚有一天會受不了我的。」 「也許。也許不。」我看著他說,「當他不愛你的時候,他會告訴你他不愛你了。在此之 前,你都不用擔心。」 ——「他必須這樣做!」那位上了年紀的前輩說道。 在我二十六歲的時候,才接觸到我父親生前留下的一些絕密檔,認識了他彼時在情報系統 中的一些熟人和同事。 並且獲知了我父母離異的真相:他當初主張捏造了我母親叛國的罪名,將她永久驅逐出英 倫三島。然後以家族蒙羞的名義簽署了離婚協議書。 為了幫助媽媽從暗殺威脅裡脫逃。 媽媽始終拒絕我替她撤銷驅逐令,僅有的兩次破例也均以偷渡客的身份踏入英國。 「愚蠢的自我犧牲主義混蛋。」這是我談起此事後,她唯一的回應。—— 「你簡直——」 他突然像受驚的豹子一樣停住了話頭,屏息聆聽。 遠處傳來細碎的輪胎碾過雨後積水的微弱聲音。 「哦,該死。」他念叨著,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快步奔向窗口。 窗外滿牆的紅葛藤是他幼年時每每逃進逃出的秘密通道,不知道現在是否還能承受他的體 重。 陸虎SUV的車燈已經照到院門了。 藤枝傳來時頓時續的簌簌輕響。 我拿起那本伯特蘭‧羅素的《我信仰什麼》,坐在落地燈的光暈中,凝視著那被時間剝落 的封面,默誦著熟悉的字句。 那次意外的造訪像從不曾發生過,夏洛克仍然繼續著他原本的生活。這幾乎是我見過他做 過的最勇敢的事情。 很長一段時間裡,那位殺死自己的狙擊槍手佔據了他大部分時間——威廉‧桑代克,那是 他相對真實的名字,出自某個自一戰以來便墮入黑道的家族,據我在那個圈子裡的一些朋 友說,是個脾氣古怪的小夥子,最近匿絕了蹤跡。 而那位此前被他槍殺的人,則是那位諮詢罪犯在倫敦根植最深的爪牙。誰都說不清這到底 是剷除異己還是窩裡鬥。 我曾經半真半假地警告過夏洛克,最好還是不要干預這些真正有盤根錯節般背景的人,最 終理所當然地,我的擔憂之談淪為了煽風點火。 彼端世界有自己的運作方式,但夏洛克似乎決意要做個攪局者。 他在幾年前的懸案中尋找著此人的痕跡,還幾次探入了一些威廉‧桑代克可能出沒過的圈 子,打聽著他此時的所在。他就是打定了主意,我不能派人護著——這事關一些不可示人 的私下約定,已經不是我個人意願能改變的——但萬幸他始終能給自己留條後路,蜿蜒曲 折指向他所在處的麵包屑,可靠的接應。當然我說接應,大多時候是華生醫生。 七月份的時候,我在海外的聯絡人們帶來了些許消息——有人正暗中打通某條通往非洲東 岸的軍火走私新航線,不少傳言都說這是那位年輕的犯罪天才最近迷上的掙錢買賣。 我拿了份我所能透露的資料給夏洛克,出人意料地,他只是輕蔑地指出了確鑿的指向莫利 亞提的線索和他可能的幾個藏身之處,便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建議我靜觀其變。 彼時我們正在他那間略顯淩亂的書房裡談論,門外還聽得到西爾瓦娜講電話的聲音,詞句 間略顯喘息氣短。八個月的身孕迫使她停下了大部分工作,但她仍然繼續著與數位學生的 定期聯絡。 顯然夏洛克不想在此時離開倫敦。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或者說什麼都沒有真正發 生更為恰當,夏洛克還是決意要繼續他的角色,本著一種他說不上原因的憐憫和袒護。 含蓄關照的丈夫,恰當的陪伴者,他給了西爾瓦娜當初他曾承諾的一切——他是她無心的 騎士。這不難,當把自己當成另一個人的時候,忍耐反而變得容易很多,但夏洛克的自我 控制令人敬佩。 當任何一個無須太多心思的謊言就可以讓他脫離那空洞失真的關係,他卻選擇延續自己的 選擇。 而他的醫生只是沉靜地看著,作為朋友和知己。有時候他會出現在夏洛克的案件中,有時 候則不會,他有自己的生活,看上去無聊得不值一提,但他自有自己心中的平靜和尊嚴。 這世界上我們所知曉的人性中,大多是因為恐懼和懦弱而不得不甘於平庸的人,被自己欲 望支配至癲狂的野心家,而約翰‧華生不同,他著迷于不平凡,卻又熱愛平凡。他知道平 靜日子乏善可陳,但平靜本身確實彌足珍貴。 他就像是一支始終不會移轉消逝的錨,透過無形的繩線穩定著夏洛克動盪不定的心志。 夏洛克正艱澀地學習著駕馭自己的才華和天賦,而非被其反噬。而約翰‧華生成為了他不 必擔憂的常數,恒定的尺規。 他終究比我們的父親幸運。 ** 雷斯垂德氣急敗壞地進門,手裡的外套摔在男友手中。 「你弟弟,就他媽是個混蛋!」 窗外的藤枝不祥地吱呀幾聲,大概起風了。 眨眼,慢條斯理地收好膝上的書,「他又幹什麼了?」 「他把現場搞得一團糟之後,一句解釋都沒有就走了,讓我四處挨駡道歉遞報告!」 起身,手裡的西裝外套整理好搭在椅背上。雷斯垂德發現自己被溫柔地安置在那舒適的扶 手椅中。 「也許,你知道,他趕著去約會什麼的。」聳肩,自然地朝視窗走去,靠在窗臺上的高挑 身形在月光下剪影出優雅體貼,「畢竟他和醫生剛和好不久。」 窗外風似乎大了。 順手拉上窗戶,鐵質的窗格掃到了幾條藤枝。 一陣匆亂的樹枝擾動聲。 「怎麼了?」 悠閒地向外頭看看。 「沒什麼,起風刮斷了幾條枝葉,明天再找人收拾吧。」 幾分鐘之後,雷斯垂德就在連綿的輕吻中徹底忘了這詭異的初夏之風。 ** -18- I love the way you are, it's who I am, don't have to try hard(john POV) 下班。家裡的一團混亂正在門內等著我,那面釘滿了各種材料的牆壁正展著殘缺不全的鬼 臉,讓我第一萬次哭笑不得。 幾年前的凶案現場照片,那些在檔案室裡壓了不知多久的冰冷平白的驗屍記錄;好幾張A4 白紙連起來畫著一道時間軸,密密麻麻的手寫體記敘著倫敦浮華表像下各種不堪入目的犯 罪。 狙擊手案後,夏洛克理所當然地搬來些資料與我一起破譯那健身教練的身份——我也難免 有些好奇,便允許這案子佔用一些空間和時間,但沒想到越查越多,最後竟拖了四個多月 ,大半個房間都堆著從蘇格蘭場陳舊地下室里弄來的「珍奇異寶」。加上其他一些我曾參 與的零碎案件待整理的資料,客廳算是被徹底擠了個滿當。 ‘你房子裡太空蕩了,多些擺設沒什麼。’諮詢大偵探先生曾經若無其事地解釋過,一派 理直氣壯。我都懶得爭辯所謂家居擺設是要增添生活氣息,但我客廳裡現在怎麼看怎麼一 股死魂冤鬼的味兒。 隨他吧,反正地方空著也是空著,雖然我真的不喜歡每天早上一出浴室就正對上巨細無遺 的腐爛屍體照片。就算是去上班前的心理建設了。反正幹的也是每天見死人的行當。況且 我不認為讓他把這些東西帶回家是個好主意,而他又死都不肯租間辦公室什麼的。 沙發前那一小塊威爾頓地毯上攤著夏洛克的手記,顯然他前曾來過。牆上似乎又多了一些 照片,誰知道呢,也許只是我的錯覺。早上我從洗衣店取回的幾套衣服還原樣平整地放在 沙發上——他真是寧願在席地而坐也懶得屈尊降貴收拾一下沙發。 而且夏洛克向來極少過問我很私人的物品,也從不把這團混亂延伸到我的臥室。我隱約地 感覺這與他童年的經歷有關:那位兄長恐怕無論如何寵溺,都不會允許弟弟侵犯自己的絕 對隱私距離吧。 我則恰好相反——哈莉是個仗義的好姐姐不可否認,我們一起挺過了父母過早離世,真正 的血濃於水。但是在無數個早晨默默為她和她女伴收拾掉了一路的內衣內褲,偶爾還能在 自己床上撿到個一絲不掛的異性親生手足之後,我相當明白人要是不珍惜隱私起來真的可 以無下限的。 「你錯過了一個拿菜刀殺人分屍的廚子。」冰箱門上的磁性便簽的一行流暢的銅版體字跡 顯然是為了倒胃口。 今天中午我壓了夏洛克的電話——當時有個拿美工刀割腕的高中生正在急救車裡奄奄一息 等待送至醫院。活人比死人重要。但夏洛克當然不這麼認為。不過總算沒有來醫院坑蒙拐 騙偷,其他的都好應付。 微波爐裡慢慢溢出匹薩的芝士香氣。叮。端著裝剩匹薩的盒子,繞過地下那幾疊摞得搖搖 欲墜的檔——據說都是按照邏輯結構分類排序好的,誰知道是真的假的,反正就是不能亂 動是吧——借著屋裡不甚明亮的燈光,那道綿延的時間軸在霸道地橫亙在我眼前。 依然難以想像一個人可以用如此細碎零星的線索便整理出罪犯前十年粗略卻連貫的行蹤線 :威廉‧桑代克,年齡在三十三到三十六歲之間,接受過一定的教育,也許是工程學或建 築學,從未進過任何正規的武裝組織,自少年時代就輾轉各地過著半商業間諜半雇傭兵的 生活,數次參加莫利亞提的犯罪計畫——大概五年前定居倫敦,使用健身教練和幾個不常 出現的掩飾身份,專事殺人。 ‘就像你們醫生割闌尾一樣,’論證天氣預報女郎的套裝是二手貨般的語氣,耐著性子向 我解釋對他來說很自然的事實,‘不是很喜歡,不是很討厭,工作而已。反正誰這輩子都 得來這麼一下,與其浪費還不如讓他賺一把。’ 說的就像他是他的朋友。夏洛克總是與犯罪者有無可辯駁的趨近,在他心中的一部分是屬 於彼端世界的,暴烈極端的智慧和尖銳的洞察力原本就不被容於這個庸碌的法制體系。但 他始終選擇與之為敵,而非融入其間。這對夏洛克來說並非一件容易事,可對我們其他人 卻著實幸運。 入夜後,我在電腦上整理著前不久一樁怪事叢生的莊園騷擾案,卻接到一個來自夏洛克的 古怪的電話。 開始是一陣模糊的行駛時車內顛簸的聲音,無意義的輕聲磕碰,我以為他無意間誤撥了我 的號碼,正要掛斷,卻傳來他嘶嘶的低語: 「我在我家車庫。事有蹊蹺。現在不要聲張,半小時內如無回音,請來援救。」 未給我留任何回答的機會便掛斷了。 John H. Watson's Blog 出於各種原因,這將是一篇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永不會拿來示人的博客,我甚至不得不請求 我那位精通電腦侵入的朋友保證他不會在任何情況下閱讀它。 平日裡我總是需要對案件的某些細節有所隱藏,出於破案的需要或僅僅是維繫體面和含蓄 ,但這是我必須真實記錄的一件事,寫下我所能記得的每個細節和字句。因為「記錄」此 事本身就對我意義重大。 那是八月下旬的某個夜晚——九點二十九分,我精確地記得——夏洛克打來了一個在那時 看來萬分奇怪的電話: 「我在我家車庫。事有蹊蹺。現在不要聲張,半小時內如無回音,請來援救。」 彼時我已時常與他一同去秘密調查,其中不乏陷落危險境地的時候,他往往都是短信告知 ,我要怎麼做或盯住哪些人,但如此慌亂的電話通知還是第一次。倒不是說言語間有多少 驚詫無措,夏洛克仍然是往日的嚴謹辭法,但他已無心去掩飾事態嚴重。 半個小時,我知道我必須等待。無論是做諮詢偵探的助手或急救科醫生,甚至追溯到幾年 前的軍醫生涯,我都最是明白所謂合作默契不過是對同伴絕對無條件的服從信任。我很清 楚戰場上大部分死亡都發生在半分鐘內,而三分鐘的搶救延誤足以讓普通外傷患者惹上無 可估量的終身困擾。 他家離我公寓有二十分鐘車程,所以我只在這局促狹小的起居室裡按捺了十分鐘便沖出房 門。我沒去過他家但我有地址,而計程車司機似乎也看到我面相不善,所以車開得比往時 俐落不少,最後甚至提前到達,我不得不吩咐他繞著那不大的街區來回轉了幾圈。 那是我今生度過的最漫長的幾分鐘,在行進中一次次看著他家那棟與左鄰右舍別無二致的 二層居宅——每扇窗子裡都亮著燈,罩著應當是白色的薄紗簾,從外面看不到任何人影, 車庫的電子卷閘門緊閉著。 我想假如夏洛克與我坐在一起的話,他必定已經從這平淡的景象中分析出千百條結論,再 抽絲剝繭地向我說解裡面的情形——但他不在這兒,我看不懂這一切,只能茫然地憑空想 著各種離奇的可能,直到不敢再看。 在自他電話撥出後整三十分鐘後我按響了他家的門鈴——愚蠢但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我 從未妄想能像特種部隊進攻一樣上躥下跳地把自己折騰進房子裡,不,那是專事毀滅性目 的的做法,簡而言之就是見人就殺。 那時我手機裡已經選在了雷斯垂德探長的號碼,放在口袋裡,只待按下撥號鍵。這迫使我 必須用拿槍的右手按門鈴,但萬幸的是,時間已晚,街上只有幾個成群醉酒少年在遠處高 聲調笑,沒人注意到我。 來應門的是我的朋友,這很是讓我驚奇,原本我已微側身子偏向門扉開啟的向反方向—— 為了防止開門時便被射擊倒地的小技巧——但夏洛克很自然地看向我所在的方位,臉上說 不清是期待的淺笑還是偽裝的客套。 「進來吧。」他以主人招待訪客的方式說道,撤步給我讓出一條路,手背狀似無意地靠在 我正進握手機的那只手旁,意思很明白:不要通知警方。 隨著他的轉動,一條明亮的走廊自他身後展開,乳白色的地板延伸著。 盡頭處,燈光略微趨暗,一個懷孕的金灰發色的女人站在那兒。 黑色非制式M1911手槍正隱蔽地指著她的腰側。持槍的是她身後一個中等身高魁梧體格的 男人。 顯然,我的朋友正處在脅迫下,而人質,是他的妻子。 夏洛克自然地接過我手中的槍,利索地卸掉彈夾,一顆顆地推出子彈,扔在劫持者腳下。 子彈在地板上的彈跳聲錯落有致。 而我則沒有阻止,只是沉默著關好身後的房門。這不是能冒險的境地,當一位懷孕的女士 被捲入其中,我們必須保證她的安全萬無一失。 「約翰‧華生,」他放鬆自如地介紹著,「我的朋友和夥伴。約翰,這是我夫人西爾瓦娜 ,和來訪的客人,威廉‧桑代克。」 我轉頭看著他的側臉,顯然我的朋友並非在開玩笑。桑代克,此人的照片在我客廳牆上貼 了四個月,但絕對不是走廊彼端那凶徒的模樣。但事後再想時,的確能把他與夏洛克的一 些推理性描述聯繫起來。 那位面色紙白的婦人朝我微微頜首,強作鎮靜,虛弱和巨大驚嚇讓她看起來就快暈過去了 。而桑代克則意有所指地向我點頭,「我想我們見過,醫生,當然你大概不記得了。」 「兩年多前,你是綁架我的人之一。」我說,行為、記憶和情感像是彼此剝離了,那天晚 上被人那槍指著頭的記憶帶來席捲全身的恐懼,「我記得你的聲音。」 正如夏洛克此前曾說過的,一個人再怎麼整容,聲音是不會變的。 「你那天真不錯,醫生,我很少見到有人在那個變態的威脅下還跟沒事兒人似的。」他說 著混雜了法語腔調和東區土腔的奇怪口音。 無所謂地挑眉。那是一段不值得回憶的往事,多說無益。「恐怖主義分子綁架見多了,無 論是電視劇裡還是現實中的。」 「讓我們說正事吧,比爾,」夏洛克悠然自若地向裡走去,腳下的皮鞋踢著星散在地板上 的子彈,「我,和華生醫生,足夠作為你要脅警方的價碼,放了西爾瓦娜。」 「誰說我想要脅警方的?」 桑代克無聲地指示著西爾瓦娜向前走,挾持者與人質一同跟隨著夏洛克向前走。他為了威 脅作用而橫亙在西爾瓦娜雙肩之間的手臂恰支撐著孕婦的部分重量,似乎一時也無安全之 虞。但那黝黑的槍口正惡毒地對著額角。 夏洛克漫步走進了起居室,溫和高雅的白色主題與此時的劍拔弩張極不相稱。自然地在一 張扶手椅上鋪好背墊,他嚴厲地向桑代克看去,「別為難一個女人,比爾。」 殺手忖度了片刻,然後充滿諷刺意味地牽起准媽媽的手,身姿謙卑地扶她坐下,「當然, 誰都該善待如此美麗的夫人。」 夏洛克譏諷不屑地向上彎著嘴角,情緒微妙,似乎遊走在那個憤世孤行的諮詢偵探和儒雅 斯文的紳士之間,雙手環抱胸前,盯著桑代克手中那垂於西爾瓦娜頭頂的槍口。 「別考驗我的耐心,福爾摩斯先生。我知道你在查威廉‧桑代克,請停手吧。」殺手一字 一頓地說,「結案,毀掉你手中的證據。威廉‧桑代克到此為止。」 「他會到此為止嗎,比爾?」 「他殺了莫利亞提在倫敦最後的聯絡人,他必須到此為止,先生。」 夏洛克咬著下唇,舉棋不定。轉頭向我看來。 很偶爾地,夏洛克‧福爾摩斯需要我為他做一個與分析演繹無關的決定。 上次是我們兩個的命,而這次糟糕得多,是一個因他而無辜被牽連進來的女人和她即將出 世的孩子。 我知道夏洛克可以拒絕桑代克——他不是我,不會因為無辜者受連累死去便自責不已,就 像他曾經自己說過的,只要必要,他可以把自己心中的「關心」關掉。這不是一件自私的 事,理智與情感必須對立起來的時候,選擇理智不會讓他變成一個卑劣的人。他明白。 他也該拒絕,放任一個殺人成性的罪犯隱居社會當中是極其危險的事情,何況桑代克還與 那位正忙著往東非倒騰軍火的專業罪犯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四個月,或者說兩年半的追查 ,不該這麼功虧一簣。 「我們不能冒險。」 我對他說。別無選擇。不只在於此時此刻。或許我們能在此制伏了桑代克,那我們就等於 將他重新放回了屠夫的位置,而西爾瓦娜終將是他下一個獵物。報復,比要脅更加殘酷。 他緊握的雙手指節發白。挫敗。對這位向來自視甚高的偵探來說,認輸的滋味絕不好受, 尤其是在他明明有機會贏下一城的時候甘願放棄。 「我會去結案。」他說道,向後靠在磚砌的壁爐外沿,身姿有意趨向優雅放鬆,「銷毀證 據,可以。停止追查,可以。但是你會永遠留在我腦子裡,假如我再有機會抓到你,我必 定會保證親手把你綁上電刑椅。」 「成交。」 桑代克沒有任何猶豫,至少看上去如此,也許同樣是一種談判的技巧。但顯然夏洛克亦被 他說服。不得不。 他索要走了我的鑰匙——需要到我公寓銷毀證據。此前我從未真的把房門鑰匙給過他,我 知道他有各種辦法進門,但也許此刻他需要一些物件來印證自己的決心。 他低聲吩咐我小心注意桑代克的舉動,不要太驚慌,亦不要顯得太主動交流。最後若有所 思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了一句對不起,便轉身出門了。 「你擔心他一去不回嗎?」桑代克因為我朋友的離開顯得放鬆不少。我現在是徹底不可能 制伏他了,他拿著槍坐在起居室的純白沙發裡,手上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杯白蘭地。 我不願回答也不想觸怒他,只是聳肩,緩慢而意圖明顯地靠近西爾瓦娜,覺得假如我必須 做點什麼的話,也就是保證她的基本健康了。 桑代克揮了揮手,「請便,華生醫生。我不想我們尊貴的夫人有什麼意外發生。」 西爾瓦娜原本就蒼白著地嘴唇更抿緊了。我沒有理會桑代克的揶揄,跪蹲在扶手椅前的墊 腳凳上——很難說桑代克之前的讚美是不是一句反話,懷孕顯然讓她的相貌變形了,臉浮 腫得厲害,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嬌小可人。 孕婦一向是急診室裡常見的病患,任何一點外傷或不尋常的皮膚反應都足以讓她們朝著醫 院呼嘯而來——大部分時候她們只是需要醫生們幾句寬慰。 「西爾瓦娜?」我碰了碰她的手,好讓注意力關注在我身上,「我是約翰‧華生。我希望 你相信我。」 「我知道你,夏洛克說你跟他一起工作。」她緩慢地吐字,像幾十年沒說過話一樣怯懦謹 慎。受到驚嚇後的典型反應。 她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顯然劫持者也知道這是個金貴的人質,受不得任何折磨。「是的 ,我算是他的同事。另外我是醫生,在急診室工作,每天都能碰到各種大呼小叫的准媽媽 們,你看起來比她們可冷靜多了。」 她僵硬地展開微笑,「我是老師,見過不少胡鬧混蛋的男孩子。」 桑代克誇張地嗤笑一聲。 我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拇指在手腕處柔和揉搓著——她的關節都很僵硬,像那些被第一輪 空襲嚇壞的新兵。「有什麼不舒服嗎?我是說,任何異常。」 她的眼神落在我的拇指上,是一種奇異的好奇,像是想不到有人會這樣做。「我很好。我 之前學過一些孕期自我診斷的東西……很好,沒什麼異常。」 不好。事實上大部分治療延誤都是由於不甚高明的自我診斷造成的。網路上風傳的各種關 於病症的描述和診斷建議都很片面而缺乏專業嚴謹,況且普通人很難真的理解各種醫學名 詞後的真實定義。「嗯,很聰明的做法,假如我的病人能多讀點自我健康養護方面的東西 ,或許我就不會每天忙得到死了。」 不知是我的安慰還是動作起了作用,她放鬆下來,我知道那感覺,身體裡繃緊的一根弦突 然鬆開,哪怕只是一點點。我低聲詢問著她的狀況,做著盡可能簡單的檢查——純粹的浪 費時間,沒有人能在連手電筒和聽診器都沒有的狀況下做任何有效的醫療檢查,但我得讓 她安心些,讓她知道自己做得很好。 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著。我打開短信,掃了一眼就遞給桑代克。 「已通知蘇格蘭場結案。——SH」 「發生了什麼?」西爾瓦娜問,她有些困倦了,但有不可能真的睡著。 「沒什麼。夏洛克說事情很順利。」我起身幫她把背後的靠墊擺正,輕聲安慰著,「會沒 事的。他馬上就回來。」 「真高興他有你這麼個朋友。」她突然無緣無故地說了一句,像迷糊的夢話,閉著眼睛, 眉頭微蹙。手掌撫在腹部。微弱但明顯的起伏。胎動。 「他想讓你知道他很好。」我不想讓自己的凝視太過明顯,但我從未與懷孕的女士多相處 過,對這些的瞭解只來自於以前在教學醫院裡做值班實習醫生的那些遙遠記憶,「有些研 究證明,胎兒能感知母親的心情而作出回應。」 「你確定你讀的不是魔幻讀物麼,醫生?」 這是個並不好笑的玩笑,我知趣地閉嘴了。此前夏洛克從未跟我多談過他的這位妻子,除 了他們之間那不可彌合的分歧。我並不好奇這是個怎樣的女人,也不會因為我朋友的關係 便在心裡對她多加非難。但她絕對不是我會想要結交的人。 等待,似乎沒什麼好做了。桑代克像個影子一樣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我知道狙擊手通常 有異于常人的好耐性,我見過在戈壁枯草中一蹲就是一天的那種,簡直不像人。 「你認識莫利亞提。」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哪個?」他壞心地嘲笑著我的驚訝,「你知道,莫利亞提是個姓氏。」 「詹姆斯‧莫利亞提,你所說的那個變態。」 「吉姆跟他老爹一樣,偏執成性,十足冷靜理智的瘋子,」他玩弄地甩著槍,這可不像電 影中看起來那樣簡單容易,他腕力必然相當好,「友情建議,醫生,你跟你的好偵探最後 別招惹他。跟他扯上關係的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 「包括……威廉‧桑代克?」我嘗試著用他的方式來延長談話。 「我不是個愛兜圈子的人,醫生。」他身體前傾,雙手平疊在膝蓋上,槍在手指間掛著, 「讓我們把話說清楚,作為你的偵探幫我這個小忙的回報。威廉‧桑代克一輩子都在替吉 姆‧莫利亞提幹殺人滅口的行當,他不在乎,這活計簡單容易來錢多。但是他也明白,總 有一天他自己會是被滅口的人。所以他死了。」 「但是——」 我的話沒說完,一陣雷霆般的開門聲裹挾著夏夜熱風而來。 夏洛克一身狼狽的灰塵沖了進來,一言不發繃著臉打開了電視,一邊死盯著手錶,抓著遙 控器尋找著新聞頻道。 「比爾,你要的結果。」他如釋重負地後退,我抬頭看了看表,十一點半了。 我看著畫面中熟悉的街區發呆。大火,正在吞噬著我的公寓,平日冷清的街道被消防車和 急救車擠了個滿當。濃重的煙霧籠罩著整棟樓。新聞女主播的聲音間歇地滲進我腦子裡, 電路老化發生意外,所幸現場無人受傷。 「對不起。」他在旁邊拍了拍我的背,將鑰匙塞回我手中,「我不能把你的東西拿出來, 別人會疑心。一些關鍵證件和你的電腦硬碟我放在車裡。」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夏洛克‧福爾摩斯居然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裡就製造了一起縱火案 ,而且,後來證明,他為我們兩個製造的不在場證明幾乎毫無缺漏。 夏洛克彎下腰溫和地問候著西爾瓦娜,而那位妻子只是疲倦地回答著,漫不經心。 威廉‧桑代克早已從打開的房門處消失而去。 ** 徹夜加班後的疲憊讓他一進門直接癱倒在沙發裡,腦袋下頭枕著自己男友的腿。電視中晨 間新聞的聲音被調低了,一隻厚實溫暖的手撫著探長略略有些胡茬的下巴。 「那火是他放的吧。」探長閉著眼歎了口氣。雖然毫無證據。 「嗯。」 「他瘋了?」 「還沒。」 佯裝苦惱的語氣讓探長低笑著。 「所以,我不該知道是怎麼回事?」 「最好別。」 睜開眼看入上方那片溫柔的灰藍色,探長了然地點頭,「好吧,我認了。管他呢,反正燒 的是他家醫生的房。」 「也許他就是不喜歡醫生的那些個衣服了。」如絲絨般的指尖在領口處畫著隨性的曲線, 勾起了濃重睡意。 很好的假設。探長迷迷糊糊地咧嘴笑著。 額頭上的安眠吻,「好夢,我的喬治。」 ** -19- the comfort in your voice is all I ever need to hear.(john pov) 「我還是不能相信你燒了我的公寓。」 我們兩個各端著一杯咖啡坐在醫院走廊的兩側。冷清的早上,已經入院的西爾瓦娜正在接 受例行檢查,我們還得等最終結果。 前一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像場不真實的夢一樣盤踞在我腦子裡。 「我不能讓他有任何懷疑。——SH」 「所以,那些證據真的全沒了?」 他抬頭看我,冷灰色的眼睛裡依然是那種探索深究的笑。「怎麼?」我用口型無聲問道。 「你真的只關心證據嗎?——SH」 「你的絕大部分私人物品在八個小時前都化為灰燼了。——SH」 「保險公司會賠的。證據,夏洛克!」 「在那混蛋再次作案之前,證據是沒有了。——SH」 所以,他的確是打算遵守那不合原則的承諾。我說不清是一種欣慰還是不解,這似乎並非 夏洛克的行為方式。他從來不崇尚這種無聊的英雄氣概。 咖啡杯裡逐漸透出灼燙的溫度,我盯著微微刺痛的手指,茫然不知所措。 他清了下嗓子,暗示我看手機。 「我有我的原因。——SH」 什麼?顯然我是不該問的。 他猶豫著,拇指在黑莓鍵盤上寫寫停停,最後還是沒有再發什麼過來。 矮個子的女醫生拿著入院簽署手續走來,平跟鞋在地上擊出輕而利索的響聲,按照夏洛克 一貫的觀察方法,是個工作上可靠的人。她略帶疑惑地告知夏洛克,西爾瓦娜並不願意被 打擾。 「那就請你們妥善照顧她了。」夏洛克微笑著簽字,像是沒看懂醫生責難的眼神。 「走吧,約翰。」他碰了碰我的手臂,手指是一如既往如砂紙般的粗糙,竟不可思議地有 些索瑟。 「對不起。」 在貝克街221B的走廊裡,他幽然說道。低沉聲音在木質樓梯間中微微迴響。 「你道歉過了,昨晚。」 推開熟悉的門,上次離開時的淩亂痕跡已經被打掃乾淨,只剩下略顯空蕩的地板和幾樣最 基本的傢俱。無處可去,暫時能在這裡落腳也是好的。 「我沒說實話。」他倚在門邊,手掌不安地握著門把,鬆開,再握緊,「威廉‧桑代克是 ——至少曾經是——西爾瓦娜的情人,我是昨晚才弄明白的。」 桑代克,西爾瓦娜,情人。我覺得這幾個字像是幾滴清水被扔進了原本就已沸騰的油鍋, 全部炸開了。夏洛克的話含義明確,但我就是不能理解,或者說,我寧願相信我是個聽不 懂英語的人,那在腦子裡漸漸成形的概念不過是無知臆測。 夏洛克煩躁的揉著頭髮,來回踱步,地板上飛騰起一小層灰塵做成的薄煙。 「是你要問的。」他有些埋怨地說,但隨即又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 「夏洛克,停下,」我揉著一下下抽痛的額側,這就像宿醉一樣難受,「求你,別他媽來 回轉悠了。停下,說清楚是怎麼回事。」 他聳肩,關上門,走過去坐在朝向外街的窗臺上,陽光在他背後勾勒出尖銳的外輪廓線。 他猶豫著開口,像是開始一個記憶中已隨時間模糊的老故事。 「西爾瓦娜有一個秘密情人,她大概是在我們訂婚後才真正與那個男人在一起的,幾個月 後就結束了。那是我見過的西爾瓦娜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她以為我不知道,但她眼裡的光 幾乎像夜裡的路燈一樣晃眼了。稍稍對我有些瞭解的人就該知道這種事情瞞不了我。」 我苦笑著想被夏洛克奚落了好幾年的多納文和安德森。 「後來他消失了,我猜是個毫無理由的分手,然後便音信全無。別人都以為那陣子她的情 緒低落是因為荷爾蒙的關係。」 「其實他是為了磨滅身份。」艱難地將幾件事放在一起,比較著其中的時間對應關係。 「昨天我一回家就發現她被劫持了,我想西爾瓦娜事先是不知情的,要不然她不會那麼驚 慌,那可裝不出來。但看看桑代克對待西爾瓦娜的方式就知道,他愛她。西爾瓦娜雖然不 明白是怎麼回事,但還是認出了桑代克,並且陪他演完了這場戲。」 我在心裡粗略地回想著昨天她那蒼白的臉頰,乾涸的淚跡,從頭到尾就不曾與自己的丈夫 有任何眼神交流,碧藍的眼睛裡不是恐懼而是傷悲。她大概以為自己不過是被一個殺手騙 了一場,卻還是願意演好自己的角色。傻女人。 「我知道昨天把你嚇著了。後來還燒了你的房間。」他抱歉地看著我,「我只是……」 我走過去,伸手抱住他,讓他的額頭貼在我的肩膀上。一身皮包骨頭,蜷縮在我兩臂之間 ,雙手幾乎是膽怯地勾著我的肩胛骨。 「我不想傷了她。」 「我明白。」 我感覺有細微的暖流滲過布料貼在我肩上。我願意相信那只是陽光太過溫暖。看著窗外一 片明澈藍天,我有個奇怪的幻覺:如果我此刻放手,夏洛克大概就會隨風飛走了。 「what you did, was amazing, sherlock holmes.」 幾分鐘後,在我慢慢覺得夏洛克的體重壓得我肩膀發麻,而那位顯然已經從沮喪恢復的先 生依然因為窘迫而賴在我身上時,哈德森太太拖著她的半跟皮涼鞋踩著警惕的步點走上樓 來。 「這是——」她一副全面戒備驅逐毛賊的架勢開門,卻在見到我們的一刻愣住了,「你們 ——哦,你們兩個小混蛋!你們終於知道回來了!」 當你被埋在房東太太連鼻涕帶淚的擁抱裡頭時,什麼尷尬都不重要了,夏洛克乖巧地彎腰 親吻哈德森太太的額角,說著些讓老人家淚裡帶笑的話,而我只能站樁般承受著緊勒在腰 上的手,安撫地回手擁抱哈德森太太,心裡想著,這可是我現在唯一的衣服了。 「你哥哥上次說你們回來過,可為什麼專挑我去旅行的時候來啊!」她愛憐地拍著夏洛克 的頭,「我聽說你把自己搞受傷了,還跟好醫生分手,可為你這臭小子哭了好久呢!」 「很抱歉,夫人。」夏洛克碰了碰我的手,還故意把這小動作暴露在哈德森太太的視線範 圍內,老人家的眼睛裡快溢出淺粉紅的肥皂泡了,「華生醫生恐怕又要搬來住了,你不介 意吧。」 「這是什麼話!你們當然能搬回來!這是你們的家!」 「你還真是會討好人!」 我悄聲說著,哈德森太太正興高采烈地下樓準備茶點,而夏洛克收拾好一臉矜持可愛,低 頭整理著被弄皺的襯衫前襟。 「跟你說過什麼來著,利己主義的浪漫小把戲。我們可又有隨叫隨到的熱茶了。」他得意 說道。 「我想到個更恰當而簡潔的叫法。」 「什麼?」 「出賣色相。」 後來我寫了一篇博客——我買新電腦了,一部能上網的電腦,謝天謝地——翔實地記錄了 那天遭遇威廉‧桑代克的經歷。裡面有一個關於袒護妻兒的諮詢偵探,一位被嚇壞了的偵 探夫人,和該死的退休殺手,一個真實發生過,但其實滿布謊言的往事。 神秘兮兮地放在加密文檔裡,夏洛克花了十分鐘才破解了那異常淩亂的密碼。他對其中內 容的評價依然是「披著懸疑題材外衣的言之無物」,倒也沒一氣之下刪掉,算是默認了我 對他那出將計就計的補全。 大規模的採購是免不了的,我不得不動用了蓄存已久的年假來完成搬家計畫,而那位該死 的偵探不知道忙些什麼,偶爾出現也是閑坐在一邊牢騷磕牙,一點忙都幫不上。 保險公司的賠款協定來的很快——據說公寓裡電線老化的跡象相當明顯,為了減少不良影 響,他們恨不得打發我有多遠滾多遠,自然不會多為難我。 「我不是鼓勵你做什麼——但是假如你去做專業罪犯,那才是倫敦的大災難。」我把寄來 的賠償協定書摔在他面前,那上面的一連串零可算是把我嚇到了。 「別傻了,約翰,我可不敢去做什麼專業罪犯,媽媽會殺了我的。」他以往常那種玩笑的 戲劇化口吻說道,瞥了我一眼就繼續看書了。 但我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是開玩笑。越是瞭解夏洛克,就越是明白他與那個世界有多趨近, 他奉行利己主義,他沒有道德罪惡感作為行為的阻擋,他能夠輕而易舉地完成無人可破的 罪行,他有絕對的才華成為頂尖犯罪者——但他就是不會去做。 對於那位素未謀面的福爾摩斯夫人,此前我始終將她想像成一位舉止高雅但寵溺孩子的貴 婦,看夏洛克的肆意妄為和麥克羅福特的張揚自負,福爾摩斯家族想必有崇尚精英主義的 傲慢態度。 或許我理解錯了,或許不是家庭的縱容造成了夏洛克的道德模糊。夏洛克始終努力收斂天 性的無限度膨脹,在他心裡釘著一條鐵律:無論如何優秀,都應當對自己的行為有所規限 。 ‘媽媽會殺了我的。’幾乎是所有男孩子在某些不恰當行為前退卻的理由,我們自我抬高 地將其稱為道德,稱為我們對自己社會人身份的自我尊重,而夏洛克只會說,‘媽媽會殺 了我的。’ 「你說的沒錯,」我撿回那金貴的協定書,深吸口氣,鄭重簽下名字,「她肯定會殺了你 的。」 進入九月後的某一天,我從醫院回到貝克街,桌上憑空多出一隻郵包。 自愛丁堡皇家醫院某位醫學教授郵寄來的關於「可卡因及安非他命成癮表現與脫癮症狀」 的翔實研究資料。 收件人是我。理由是學術交流。 我在皇家馬斯登醫院的產科等候室裡見到夏洛克時,他正兩眼放空地盯著手裡的黑莓手機 「真的決定了?」 「沒有。」 「那你為什麼……」 「那郵包是寄給你的,華生醫生。在你準備好的時候,我們開始。」他冰冷冷地說道,「 或者你可以扔了它們,當做沒有這件事。」 我能感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彷徨,才知道自己問了一個最愚蠢該死的問題。 他同時身為毒物學專家和重度毒癮者,戒毒對他來說是一項無比殘忍的事情——他知道藥 物的魔力,從理論上,也是從親身經歷中。 對我來說那只是一個半月每週三節的課程,藥理學課本中幾乎微不足道的薄薄幾章,我從 沒好好聽過,留在腦子裡的不過是「脫癮時症狀如下」的字樣,至於下面的內容已經在時 間沖刷後模糊了。但對於夏洛克來說,他大概很多次看著實驗動物在籠子裡抽搐發抖,那 時候他也只是在寫字板上填進幾個統計數字,直到有一天他也在自己的床上滿身虛汗瑟縮 不已。 知識不一定讓人更勇敢。 「對不起,」我試著去碰他的手,但他毫無回應,「嘿,對不起,夏洛克。」 「沒必要道歉。是我在請你幫忙,你當然有選擇的權利。」 點頭,我知道哪怕是他的氣話,我也該聽進去的。把他當成孩子來對待只會讓他更加沮喪 。 「我會去看那些資料,在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準備好的時候開始。在此過程中你隨時可以喊 停,我不能真的限制你的自由。」 「就像是安全詞(safe word)?」他譏笑著問。 我抬頭看看產房窗戶上還緊閉著的窗簾,「你確定你要在這裡談論性?」 無所謂地聳肩,他總算是識趣地閉嘴了。過了一會兒才訥訥開口,「你最好別給我任何機 會,我有不良記錄。」 「哦?」 「麥克羅福特,一副手銬,一對耳塞。右手掌骨骨裂。」他有些閃躲地說出幾個關鍵字讓 我自行連詞成句。 「誰的掌骨?」 「自然不是我的。」 他望向遠處敞向庭院的窗戶,似乎突然對那些正在褪黃的元寶楓有了興趣。 我越來越難以理解這對兄弟了。似乎夏洛克的每件事都與這位兄長有些聯繫,但就總是要 裝作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你到底欠他多少人情?」 「哈莉為你打過多少次架?」他挑了挑嘴角,像是扳回了一城。 在西爾瓦娜分娩後第六天,我被大偵探先生的短信傳召到一間高檔咖啡館。已經恢復起色 的新媽媽自桌邊抬頭,有些詫異我的出現,但只是笑了笑,伸手多點了一杯咖啡。我似乎 含糊地道了聲謝,還編了個離譜的理由解釋我為何出現於此,但自然是無人在意。 桌上攤開著兩份離婚協議書。 我像是一個誤闖入外星系的弱智宇航員,看著兩個明顯跟我不是同一生物譜系的人類冷淡 地議論著他們的婚姻,抱著咖啡兀自尷尬至死。 所謂的理由很簡單,新媽媽不喜歡偶爾被綁架一下增添生活情趣,她無意繼續分擔夏洛克 的職業風險,用詞委婉而準確地請夏洛克滾出她和她兒子的生活。這是個該死的合理的理 由,即使綁匪是她的前男友。 或者,恰因為那是她前男友。 夏洛克握著鋼筆漠無表情,通閱了一遍協議,在頁尾簽名。雙方切換式通訊協定的瞬間, 我察覺到他暗自將我們兩個人的咖啡杯調換了,動作快得不可思議。 這到底是偷了多少副員警證才練出來的好手藝? 「她要做DNA測試。」他在計程車後座突然悶聲說道,「假如這就是你想問的事情。」 我撐了一路的便秘臉傻子也能看懂是什麼意思。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她拿到我的DNA?這是多顯然的事實!」 「為什麼?」 他不說話了,也不再盯著窗外迅速退後的街景發呆。轉頭直勾勾地看著我,十秒鐘之後, 挫敗地歎道,「你就非得讓我說出來是吧。」 「她自己都不確定,夏洛克!那可能是你的兒子!」 「這是個絕對渺茫的可能,她只是為了萬無一失。」他額頭抵在車窗玻璃上,隨著車體的 抖動輕顫著,「而且,就算他是,又能怎麼樣?」 光線傾斜著照入車窗,他的瞳孔呈現出一片幾乎無色的淺灰。這便是他對那短暫的婚姻生 活的告別——還給一個女人平淡的生活和悼念愛情流逝的權利,即使那是一個虛無的夢境 ,也好過一無所有。 夏洛克‧福爾摩斯式的善良和仁慈。 「我不傷心,約翰,」他嘴角勾起一個微小卻真實的角度,「我有我想要的了。」 -20- I'm helplessly addicted to your love. 溫暖的海風吹拂開了所羅門群島的黎明。 約翰從短暫且不安穩的夢境中醒來——幾乎一周無眠的日子,昨天深夜幾乎是累暈的。 朝東敞開的門外,夏洛克正坐在木屋沿板上望著海平面的日出。 他們都累了。 自從麥克羅福特的飛機把他們扔到這不知名的旅遊小島上,除了每天下午到來的補給船以 外便再沒見過別人。 夏洛克所有的淩亂和疲憊都在這狹小的木屋和沙灘間燃燒膨脹著。約翰是唯一的見證者與 承受者。 第一天他還有理智,只是暴躁地來回踱步,直到晚上他開始因為任何微小的原因就大發脾 氣,接著便漸趨瘋狂。 毒癮把他變成一個徹底的獸類。他破口大駡,用最惡毒的語言詛咒,撕咬自己,擊打著本 就不算堅固的牆壁,甚至是攻擊自己唯一的同伴。 約翰不得不真的動用手銬把他鎖在衛生間的水管上。 他開始哀求,哭泣,卑微的討好和淫亂的情話,用他最性感撩撥的語調講述著種種癲狂的 幻想。 而約翰只是冷漠地看著,聽著,心裡盤算著如果他再多說一句混帳話就真的殺了他,卻從 沒真的付諸行動。 有時候,當他累極了,能稍稍找回些冷靜。呢喃著道歉,溫順地聽約翰為他讀幾頁書,或 者安穩倒在約翰懷中,在那結實的肩膀上磨蹭著臉頰,然後沉沉睡去。 只有在夏洛克呼吸徹底沉下來後,約翰才允許自己流淚。 狂亂,高燒,昏迷,接著便是死寂的沉默。意志消沉的夏洛克像個絞刑死屍一樣吊在那兒 ,任由手銬懸掛住他大半身的重量,手腕被勒得血肉模糊也毫無掙扎。 他打開了手銬,把夏洛克穩妥地放在屋裡的矮床中,而他就只是呆在那兒,病懨懨地側躺 著。在床邊放些食物和水,他會起來吃飯,只有在被提醒時才會去衛生間,然後再回到床 上。 約翰半躺在他身邊,把夏洛克的頭安置在自己肩窩上,一隻手臂環著那皮包骨頭的肩膀, 輕軟的薄被單蓋著兩個人的軀體。讀書,那本夏洛克帶來的其中一頁夾了書簽的舊書,笛 卡爾的《論世界》。 但夏洛克毫無反應了。約翰親吻著他的唇角時,他連眼皮都沒動了一下。 安靜比瘋狂更加糟糕百倍。那是約翰第一次有了後悔的念頭,只是一瞬,他懷疑夏洛克‧ 福爾摩斯是不是已經被毀了,自己懷裡抱著的只是他死後留下的會呼吸的軀殼。 在夏洛克睡著之後,他強迫自己稍稍休息一會兒,而再睜眼,便是不遠處初晨曙光下的背 影。 約翰走過去,從身後抱著夏洛克那已經瘦得不能再瘦的身體,感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熱度 。 「你可能又在發燒了,夏洛克。」他低聲說道。 而夏洛克依然盯著前方,像是整個人都要融解在風信子藍的天空中了,「我想走過去,約 翰,從早上醒來就一直這麼想來著,走到海裡去。」 「最好不要。」約翰努力讓自己笑一笑。 「還是把我銬起來吧。」平靜的語氣如同在討論著早餐後的沙灘漫步,「我們都清楚這是 怎麼了。」 「也許。我下次睡覺的時候。」他許諾道。 摩挲著夏洛克粗糙的下巴,他有兩三天沒有好好整理自己了。約翰從衛生間裡拿了些清水 、毛巾和剃須泡沫,打算粗略地收拾下他臉上的胡茬。 夏洛克‧福爾摩斯該是整潔的。 當塗滿泡沫的手從臉頰輕撫到下巴,夏洛克順從地抬頭。約翰不經意地輕笑,那雙灰色的 眼睛自下睫毛中看著他,初時有些不解,然後也跟著露出微笑。 「我愛你。」 約翰眨眨眼睛,心中漏跳一拍,不知道是驚喜還是苦澀,「我知道。」 夏洛克握住了正在自己臉上忙活的手,「我是說真的,不是瘋話。我愛你,約翰‧華生」 傾身在他眉心吻了吻,「我也愛你,夏洛克‧福爾摩斯。」 (EN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27.41.249 ※ 編輯: ENonbe 來自: 140.127.41.249 (10/25 1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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窩窩好看!小夏到底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還是只是看了電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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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的文QQ 感謝轉載 今日拜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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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大我瘋狂地看完了,太好看了!感謝您的轉載!
01/05 23:27, 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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