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槐語 (3)
(三)
東風降至，村民皆引頸期盼春天的到來，村子裡漸漸熱鬧了起來，每個人臉上都掛起久違
的笑容，唯獨李二一人除外。
初春之日便是他動身之期。
自那夜起，槐語再無現身，枝椏上的白雪已消融成水，屋前的槐樹孤立原地。見不到槐語
，李二便夜夜在槐樹前說話。
「槐語，我明日就要離開村子了。」李二輕撫著槐樹枝幹，冰涼的觸感令他想起槐語同樣
始終冰涼的手。
十五的月亮圓又明，月光映照在槐樹上，反射出銀白色的光芒，像槐語正對著他無聲地微
笑。
隔天，李二收拾好包袱，發現桌上有一片槐樹葉，葉身隱隱發著淡青光，如同槐語身上的
青衣顏色。他知道這是槐語送他的離別之物，於是小心翼翼地收進懷裡。
山水無涯，狀似歸期卻無期。
一別十年，李二再沒有回到村子裡，但他夜夜都會拿出懷中的槐樹葉，襯著月光細細觀看
。
李二抵京後便從了軍，連幾年天災不斷，各地匪盜橫行，憑藉著槐語教他的武功基底，他
屢屢建功，又回回化險為夷，因此頗得將軍賞識。
由於李二是在他人無情與冷漠的眼神中成長，孤身一人的滋味，他最是清楚不過，是以，
他遠比別人更拚命地驅趕匪盜，只因他再不想見到，與自己一樣失去父母的孤苦孩童。
李二天性寡言，又不喜與人交際，因此在偌大的軍營中，也只有王喜一人能與李二熟稔。
王喜人如其名，臉上總是掛著樂呵呵的笑容，據他的說法是、人生苦短需及時行樂，何必
讓那些不開心的事擾亂情緒。他說的道理，李二不是不懂，只是從離開村子之後，他就再
找不到任何可以讓自己開心的事了。
這天，李二操練完，還沒走到帳篷。王喜就喜滋滋地拉著他，朝軍營外走去。
「怎麼回事？」李二問。
「聽說、將軍接到王令要回朝幾天，今晚可好好放鬆一番。」
「擅自離營可是重罪。」李二皺起眉頭。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就是出去吃個飯飲個酒，我已經跟今天當值的徐平疏通過，不礙事
的。」王喜呵呵笑著。
王喜口中所謂的放鬆，便是到城裡那間百花樓跟花姑娘們共度春宵。李二見狀，扭頭就想
走，卻被王喜一把抓住。
「雖然百花樓是煙花場所，但酒菜也可說是一等一的好，你要不想沾染花姑娘，只當尋常
酒樓便罷。」見李二停下腳步，王喜再接著說。「我保證絕對在天亮前歸營。」
「只此一次。」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王喜臉上堆滿了笑臉。
他早知李二不喜此道，可他平日自律甚嚴且行事謹慎，頗得將軍喜愛，若屆時東窗事發真
被怪罪下來，有李二在，應當也不致罰得太重。
不過說也奇怪，王喜認識李二至少也快十年，這麼些年下來，他從未見過李二對哪位女子
上了心，莫不是……早已心有所屬？
王喜越想越覺著有理，以李二這種死心眼的個性，要真愛上一個人，那是斷斷不會變心的
。
「我說李二，你不是早有意中人了吧？」王喜一把勾上李二肩頭。
「意中人，談何容易？」李二淡淡地搖搖頭。
待到百花樓時，王喜熟門熟路地叫了一桌好酒好菜，在李二面前，王喜不敢放肆，因此他
特地囑咐老鴇，讓一個沒太多脂粉味且擅歌樂的歌妓來取悅助興即可，其餘的等酒足飯飽
，他自會吩咐。
老鴇接過一碇白花花的銀兩，連聲說好。
沒多久，一名青衣女子抱著琵琶走進廂內，不似一般煙花女子那般濃妝豔抹，她略施脂粉
，氣質清麗，一頭烏黑的長髮鬆鬆地挽了個髻。
「奴家名叫懷妤，特來給兩位大人助興。」她微微一笑開始低眉彈奏。
李二心頭一驚，久久不能自己。
他腦中不停迴盪起那抹一直隱藏在心底的青色身影，李二瞬也不瞬地盯著懷妤，但他目中
所見的卻全是槐語。
察覺到李二的變化，王喜探過去輕輕地說：「意中人在此，今晚我會幫你安排的。」
李二瞪了他一眼，連忙道：「別胡說，我對這位姑娘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得了吧，那麼深情款款的眼神，還不承認。」王喜攤攤手，無所謂地聳聳肩。
王喜的話如一記當頭棒喝，讓李二驚訝地瞪大眼。
他方才是用平時望著槐語的眼神看著懷妤，若說深情款款，李二知道，那絕不會是對著懷
妤。
直至今時，李二才發現，原來自己之所以會不捨槐語，不願獨自離開村子，並不是因為他
視槐語如親人，而是因為他對槐語抱著比親人更深更刻骨銘心的愛戀。
思及此，李二眼色一黯，轉念一想，聰慧如槐語，不可能沒有發現他的情意，而他之所以
把自己趕出村子，無非就是不想要這份感情。
相見不如懷念。
與其當面被槐語殘忍地拒絕，倒不如從此再不見面，至少他還能保有記憶中清淺的笑容。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懷妤幽幽的歌聲傳入耳中。
李二閉上眼，意識也飄到了千里外的村子裡，恍惚間，他彷彿聞到槐語身上清淡的草木香
。不知千年成精的槐語是否也會作夢，但如果可以，他倒希望能夠夜夜夢到槐語。
過幾日，將軍歸營，日子又回到平常的樣子。
李二如往常晨起操練，結束後，他聽聞軍營有百姓求見，說是要請將軍申冤。一般來說，
百姓申冤多向官府報案，這種情景還是頭一回發生，李二本不欲理會，卻被愛湊熱鬧的王
喜給拉過去。
他們兩人被人群擠在後面，看不到申冤的百姓，最後王喜帶著他往前擠，這才終於見到。
前來的是一男一女，兩人臉上都蒙著塵土，顯現疲色，想來是連日奔波趕路所致。但即便
他們臉上滿是塵土，李二還是認出了他們。
「陸光…陸晴……」李二喃喃地說。
感覺到李二的視線，陸晴轉過身，大聲地喊：「李哥哥！」
陸晴朝李二的方向奔來，腳步一急，不小心絆了一下，險些撲倒在地，好在李二適時接住
了她。
「你們怎麼不待在村子跑來這？」李二看著陸光、陸晴兩兄妹。
想到村子，陸晴瞬間紅了眼眶，抽抽噎噎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幾年匪盜猖獗，前些時日，他們來到村子裡，見人就砍，我跟妹妹幸運地在一陣混亂
中逃脫，其餘的人還生死未卜。」
李二內心一沉，他雖對村子無太大感情，但是槐語在那，他不希望村子最後變成一座墳場
，只剩槐語孤獨地佇立在那。
「求求你，李哥哥，救救村子裡的人。」
陸晴眼中泛著淚水，盈盈地望著他。以前，李二從不覺得陸晴與槐語有何相似之處，可如
今看著陸晴的眼睛，不知怎地，竟有幾分與槐語的眼神相似。
李二頓時心頭一熱，答應了陸晴的要求。
自然，將軍是不可能為了區區一個小村子出兵，因此李二自行請命，希望能保衛這塊從小
生長的土地，將軍點點頭，遂了他心願。
李二重重地道謝，起身回營整理行囊，同時安置陸光、陸晴兩人。
「今夜我就會動身，你們且在這安心住著。」他見陸晴欲言又止的模樣，又接著補充道：
「女孩子家在這是較不方便，但非常時期，我也只能讓妳先在這待著。」
「李哥哥……」陸晴揪著裙擺，遲遲沒有言語，過了一陣子，她像是終於鼓起勇氣說：「
李哥哥，你既然吃了我送的臘梅糕，為何遲遲…遲遲沒有………來提親……」
最後三個字她說得極小聲，但李二還是聽到了。
「我沒有吃臘梅糕。」
「難道是丟掉？」這會兒，換陸光怒氣沖沖地看著他。
「不，臘梅糕是被人吃掉了。」
而且吃得一乾二淨，一口都沒有剩。李二心想。
「何人？」陸光質問。
不曉得該怎麼向他們解釋槐語的身分，李二僅淡淡地答：「一個面冷心熱的人。」
陸光還想再問，卻被陸晴拉住，因為李二在提起那人時，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柔和，就像
是在訴說自己的意中人一般。
「哥哥，無妨的、無妨的。」陸晴重複著一遍又一遍，反倒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
只是幾塊臘梅糕，幾分情意，無妨的。
李二與王喜在星夜動身出發。原本李二打算自己單獨前往，但王喜卻堅持與他同行。
一路上，李二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終究向王喜問道：「你是何用意？」
一句話問得沒頭沒尾，但王喜與李二相識已久，自然知道他的意思。
「那陸家妹妹長得嬌俏可愛，不幫她一把豈非大丈夫也。」
言者無意，王喜說的只是句玩笑話，但李二卻點點頭道：「你倒有心，事成之後，我自會
幫你說媒。」
王喜聞言，滿臉不可思議地看向李二。
「我以往只當你耿直得像個木頭，沒料到你還真是根木頭。」
「………」李二不解地看向王二。
「陸家妹妹看你的眼神，你可有見到？」
「有見到。」李二腦中浮現那與槐語有些相似的眼神。
「這不就成了，一看那眼神就知道，陸家妹妹分明就屬意於你。」
「就因為眼神？」李二愣了愣。
「當然就因為眼神。」王喜不耐煩地說。「不然還能是什麼？難道你非要一個女孩子家開
口跟你提親嗎？」
李二思索了一下，再問：「若有另一人也用這般相似的眼神看我……」
「那便是喜歡上你了。」沒等李二問完，王喜就回答。
李二心中一陣狂喜，陸晴的眼神與槐語相似，槐語一向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也就是
說……也就是說，槐語並非對自己無情。
往事一幕幕掠入腦海，槐語悉心教導武功時的模樣、捏著他臉頰怒罵的表情，以及偷偷吃
完臘梅糕的笑顏。
壓不住心裡的喜悅，李二策馬狂奔，只希望可以早點見到槐語，他決定這次一定要告訴槐
語、他再也不離開了，因為他要永遠跟槐語一起待在村子裡。
「欸、欸……有你這樣趕路嗎？等等啊。」
王喜一揮鞭，急忙跟上李二。
(待續)
再一篇就完結囉~~!!!不會有換CP的事情發生的，請放心
結局一定是HE，人生苦短，何必連小說人物都這麼苦逼呢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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