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一隻狼的故事- 上

看板BB-Love作者teenowaru (田終)時間10年前 (2013/10/14 12:12)推噓4(4推 0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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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曾經早上不想起床，雖然醒了卻躺在床上怎麼也不想起來？或著明明做好了出門上班上學的準備，卻怎麼樣也無法打開大門踏出去，最後又轉身回到房間裡？不是累也不是生病，真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沒辦法離開屬於自己的空間面對世界。和許多繭居族一樣，陳閏年每天都面對這個狀態。曾經有個輔導老師說，陳閏年會這樣是因為自我認同有問題，個人認同偏離現實、社會認同又不符合他的期待什麼的。那些又臭又長的分析陳閏年聽不懂，在他的理解中，輔導老師只是想說他「搞不清楚自己是誰」而已。陳閏年不了解這些人，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隻狼，但身邊的人沒有一個願意相信，反而想盡各種辦法要改變他這個「自我認同問題兒」。所以說到底是誰搞不清楚誰是誰？「可是我本來就是隻狼啊！」陳閏年每次這樣說的時候，輔導老師（不只一個）都會露出頭很痛的表情。陳閏年為此感到很抱歉，輔導老師們都是好人，都是聞起來香香的媽媽或大姊姊，他不想讓他們頭痛。又有個輔導老師說，陳閏年少年時期會產生自我認同障礙，是由於他從小沒有父母，很老梗的一包被丟在育幼院門口。因為他在育幼院中得不到足夠的關愛，所以用「我是隻狼」來引起保母的關心。其實輔導老師們都不知道，在育幼院裡說「我是狼」根本不會引來關心，充其量只會引來大驚小怪的打罵而已。陳閏年小時候有幾次在育幼院裡四肢著地行走，得到很多不好的經驗後，他就學乖了。於是陳閏年只好假裝自己終於了解自己是一個人，不是狼。不是狼，也不是狗或貓或其他動物，是個人。因為是個人，所以得用兩條後腿、不、腳走路，得穿洗乾淨的衣服，得認字寫字算算術，得上學得工作，得賺錢用錢買東西不然沒飯吃。城市中每塊土地都已經有擁有者，所以不能用排泄物作為記號劃地為王，也不能隨便獵補周遭的動物果腹。看到討厭的人，更不能一口咬斷對方的脖子讓血噴出來，得強顏歡笑相處下去。當人類真辛苦。工作很痛苦、遵守人類生活規範很痛苦、不能四腳著地行走很痛苦、在擁擠的人群中活動更是痛苦到不行。「人類到底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這麼多麻煩？把自己關在自己蓋的岩洞裡、給自己訂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規則、又整天抱怨得要死？」午休吃飯時，陳閏年忍不住抱怨。「阿年ㄟ，你是太操勞啦！」工地的工頭拍拍陳閏年的肩膀。「這個科欸酥做完你好好休息一下，麥黑白想啦！」「哈哈哈……」陳閏年用乾笑回答，低頭默默扒便當。反正就算是對他很好的工頭，也沒辦法相信他是隻狼。上次那個暑假來工地扛磚頭的打工大學生說得好：哪有狼會說話、會寫字、上過學、還有身份證字號的？「好像沒有……」「那不就結了！所以你是個人啊！」「……」總之，陳閏年經年累月生活在這樣缺乏同伴、不被認同的環境中，也難怪他每天都不想起床去工作了。不過不認同歸不認同、不想起床歸不想起床，當天空從很好吃的魚肚白變成刺眼的金藍色時，陳閏年還是只能乖乖爬起床，刷牙洗臉準備出門買早餐然後去工地蓋房子。陳閏年是工地的灌漿工，工作內容是綑鋼筋和搭模板灌水泥。因為狼沒辦法像人類一樣長時間專注在文字上，也沒辦法學習精細的手藝，陳閏年只有國中學歷，又沒有一技之長。還好認識的大叔帶他去工地，他才找到勉強能糊口的工作。不過就算是工人也會面臨產業轉型危機，現在蓋房子越來越多用鋼骨結構，比較起傳統建築法，鋼骨結構施工中會多很多很多焊接的火花。身為一隻在人類社會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狼，陳閏年勉強能夠接受鞭炮和火焰，但怎麼樣都沒辦法靠近火星四濺的區域。他拒絕靠近某些工作區域太多次後，工頭開始認為他是找藉口怠工，於是他的工作量漸漸變少了，或許將要面臨失業。「像你這樣多好，每天閒閒沒事，也不用工作就有人拿飯給你吃。」經過阿福身邊時，陳閏年這樣對阿福說。阿福是霸佔這條街的野狗，人緣極好，每天都有人餵牠剩飯剩菜，吃得肚子圓滾皮毛發亮，一整個就是幸福狗生的典範。陳閏年跟阿福說話時，牠正躺在變電箱和電線桿之間曬太陽，懶得說話，只搖了搖尾巴以示炫耀。離開阿福的勢力範圍後，是另一小群野狗的地盤。這群狗最近好像是有人餵吧？漸漸開始在一家便利商店門口聚集起來。陳閏年和這群新來的狗不熟，也不喜歡牠們，牠們每次看到陳閏年經過，都要大驚小怪地圍上來亂吼亂叫。陳閏年倒是不怪牠們，畢竟狼和狗自古以來水火不容嘛！「歡迎光臨！欸，今天那群野狗沒來煩你嗎？」「嘿？對齁！」陳閏年踏進超商後，聽到正妹店員的問題，才注意到那群野狗今天沒來圍著他。之前那群野狗攻擊他的情形太誇張，好幾次他是靠著（狼的！）高速腳力奔進店裡避難，店員都記得他了。「那群狗被捕狗隊抓走了嗎？」結帳時，陳閏年問店員。「應該沒有吧？不過昨天晚班的阿喵跟我說，他找到了餵那群野狗的人，是一個剛搬到附近的上班族。」正妹店員笑著說。「那個人聽說野狗追咬人，說他很抱歉，又說會管好那群狗。應該是他把那群狗帶走了吧？」「喔，那就好。」「阿喵還說那個男的很帥喔！只可惜是斯文型的，不是他的菜。」正妹店員笑著補充。「聽說很像是混血兒，頭髮和眼睛都是咖啡色的耶！害我也好想看喔！」「蛤？妳移情別戀不愛我了喔？」陳閏年酸溜溜地開玩笑。「討厭啦！當然愛你啊！這麼帥肌肉又多的很少見耶！只可惜是個gay！」正妹店員笑得花枝亂顫。「一共是七十九元，謝謝惠顧！」陳閏年笑著走出便利商店，一陣微風吹來野狗味，他很自然地朝上風處轉頭看去。啊好，那邊騎樓底下整群黑的黃的白的花的……不正是那群很愛追他的狗嗎？「靠！」陳閏年低聲詛咒。這些蠢狗什麼時候開始會埋伏的？那群原本野狗或坐或站，見陳閏年走出超商，立刻全都站起來，虎視眈眈看向這邊。見到那個景象，陳閏年頸背上的毛全豎了起來，抓緊了早餐袋子正打算拔腿開溜時，狗群的方向傳來刺耳的哨音。「嗶嗶！」尖銳哨聲響起的同時，那群蠢蠢欲動的野狗瞬間整齊一致地坐下，像是哨聲有魔力一般。陳閏年在原地楞了幾秒，不知該不該繼續逃走。一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從狗群後面站起來，向陳閏年揮了揮手。「沒事了！你快走！」那人說。「不好意思，我會管好牠們的！」「喔！謝謝！」陳閏年道謝後便加緊腳步離開超商。不用多問，他就知道那個一定是店員口中那位餵狗的上班族。晚班店員的眼光沒偏差，那個年輕人的確像是混血兒，長得頗帥，一頭斯文的短髮在陽光下閃著咖啡色的光澤。「這麼早起來餵狗喔？真是神經病！」雖然偷偷這樣罵，但陳閏年心情一下子變得很好。那個上班族是不是特地早起來管狗，以免野狗追咬他呢？這樣自作多情的想法讓陳閏年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錯。然後接下來的隔天、後天、大後天、大大後天……每天早晚那個上班族都在那邊管狗餵狗，也會自動打掃街頭狗屎狗尿。陳閏年發現這個人週六週日也同樣早起、穿的乾淨清爽西裝筆挺跟一群髒兮兮的野狗鬼混，他開始對這個男的產生敬意，還有很多很多好感。「阿福啊……那個男的看起來人很好齁？你會不會想給他養啊？」某天傍晚陳閏年用吃剩的豬排骨頭賄賂阿福時，忍不住這樣問阿福。「嗤哈哈！」阿福不屑地看了一眼那根沒啥肉的骨頭，咧大了嘴巴嘲笑陳閏年，笑得口水流滿地。如果阿福有手，陳閏年覺得牠一定會用力並且同情地拍拍他。「好嘛我就是孤家寡狼太久了啦！而且我很窮買不起大魚大肉孝敬您老人家啦阿福老大！不吃拉倒！」陳閏年自暴自棄地把骨頭收起來時，阿福充滿同情地舔舔他的手，試圖安慰他。陳閏年用沾滿豬油的手摸阿福脖子上的粗毛，表示自己沒受到情緒傷害。唉……不過真的是孤家寡狼太久了，陳閏年覺得很寂寞。就人類的眼光來說，他應該是長得還不錯看，工頭帶他去找小姐時很多小姐都想倒貼他，偶爾也會有正妹店員給他電話啦MSN什麼的。可是一來那些小姐只想跟他交配、正妹聽到他是灌漿工馬上就跑光，二來就是……陳閏年雖然喜歡香香的雌性人類，但還是征服雄性的人類讓他比較有感覺。（題外，某個輔導老師聽到他喜歡「征服」男性時，露出一種非常忍耐的包容表情。）簡單來說，正妹店員說陳閏年是gay，犯了技術上的錯誤，他是隻雙性戀偏一點點同性戀的狼。不過他不上gay吧那種又吵又貴的地方，也不上同志交友網站（螢幕看太久他會頭痛！），當他有需求時，只能去三溫暖或附近不遠的體育館陰暗角落尋找同類。在城市的角落，總是有些和他很類似卻又不完全相同的同類，他們是人，但內心渴求的東西和陳閏年一樣。他們無法組成固定的群體，但又以氣味和地盤隱約聯繫著，在陰暗處互相慰藉。當燈或日光亮起時，又得迅速披上平凡正常的人類外表，單純安靜地生活。「好寂寞喔～～」陳閏年學著酒店小姐們的嗲聲自言自語，回到四坪大的鐵皮屋房間，把豬骨頭扔進垃圾桶。打開花花的電視看了幾分鐘，四台轉來轉去總是沙沙作響。沒錢開冷氣，炎夏中狹小的房間熱到待不住。陳閏年關掉電視，決定去附近的體育館碰碰運氣。天氣太熱了，這種天氣去三溫暖的狼和人都是白痴。沒想到陳閏年才走出家門不久，就遇到了那個餵狗的上班族。那個人今天不像平常那樣穿著西裝，一身短褲休閒服的樣子也很帥。這邊是阿福的地盤所以那群野狗不在，陳閏年看到那個上班族時，他正拿著低脂狗罐頭在餵阿福。「大叔，你過重了啦！不可以每天吃炸的油的，會短命的！」那個上班族說。「還有你每天要多運動捏！肚子都垂下來啦！」那個上班族碎碎念，阿福埋頭大吃，而陳閏年忍不住停下腳步看著他們。老實說他心裡有點難以形容的心情浮上來，感覺很像是羨慕，但他不太確定自己在羨慕哪個部份。羨慕阿福呢？還是羨慕那個上班族？「啊！你好！」那個上班族注意到陳閏年，轉頭過來跟他打招呼。「原來你住在這邊啊？我正在跟阿福打聽你的事呢！」「我的事？為什麼？」「哈哈哈沒有啦！我開玩笑的你不要緊張！我只是看到狗想追你很多次，對你印象深刻而已。」上班族說。「我叫丁士仁，甲乙丙丁的丁，士兵的士、仁慈的仁。我上個月才搬到這邊，正在四處交朋友。」丁士仁說到「朋友」二字時，偷偷比了一下旁邊的阿福。那個小動作讓陳閏年笑了起來。「我叫陳閏年，耳東陳、閏年閏月的那個閏年。你很喜歡狗喔？」「與其說我喜歡狗，還不如說對我而言狗和人一樣吧？」丁士仁抓抓臉，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嗯……因為我，嗯、從小跟狗一起長大的這樣，我自己也算半隻狗啦！你應該不會覺得我很奇怪吧？」說真的，當聽到丁士仁說「我也算半隻狗」時，陳閏年想起了當年那些輔導老師，其實他還頗了解她們的心情。就算他自己是隻狼，聽到別人自稱是狗的時候，心裡也只會想著「又來個愛狗成癡把自己當成狗的人了」。這麼多年來，陳閏年也遇過不少人聲稱自己是貓啊狗啊兔子（還有個女的堅持自己是小麻雀），到頭來都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因為狼不該會說話、會寫字、上過學、不該有身份證字號，所以狗也不該會穿西裝打領帶當上班族，還拿著哨子訓練野狗。人類真是種奇怪的生物，為什麼會好好的人不當，整天想把自己當成別的動物呢？也難怪輔導老師們也把他和那些發神經的人類混為一談。不過陳閏年實在是太寂寞了，沒魚蝦也好。「不會奇怪啊！」陳閏年回答。「因為我是隻狼。」「果然！我就覺得我們是同類！喔也不算同類啦！不過狼和狗是近親嘛！我們應該可以當好朋友吧？」聽到丁士仁興奮地這樣回答，陳閏年突然覺得這樣也蠻不錯的。因為他很寂寞，所以就算這個人又是個想當別種動物的神經病人類也沒關係。重點是他對這個人有好感，喜歡他的笑容、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的味道、喜歡他對狗很好。狼是種感官的動物，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太多時間和理由。在這個人發現他真的是狼，或和其他人一樣「發現」他是個比普通自我認同缺陷者還嚴重的瘋子之前，他們可以在有限的時間裡當好朋友吧？「啊你該不會正要出門吧？我擋路了嗎？對不起！」「沒有沒有我也沒要去哪！」陳閏年連忙回答。「我只是……」「只是？」「我只是……要去買消夜而已。」「噢！那剛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我很想吃鹽酥雞又怕踩到地雷攤一直不知道該買哪家說，這附近有沒有好吃的鹽酥雞啊？」「有啊，只是有點遠。你要跟我一起去嗎？」「當然要！」於是陳閏年就帶丁士仁去買好吃的鹽酥雞，一路聽他講訓狗養狗經，也知道他是個剛出道的心理諮商師。走著聊著很愉快，買完鹽酥雞和啤酒、租了DVD，也很順地就去了丁士仁租的房子一起吹冷氣吃鹽酥雞看電影。之後有一就有二，無三不成理，他們就這樣看電影吃消夜喝啤酒吃吃喝喝了好一段日子。然後一起買的東西從消夜和電影擴大到其他東西，他們漸漸開始相約上街買衣服買鞋子買日常用品買狗食。「這個牌子的狗食在打折耶，你不買嗎？」陳閏年問。「那個牌子不行。太鹹了也太油，對身體不好。」丁士仁回答。「你怎麼知道它太鹹？你吃過喔？」「對啊。」丁士仁笑著扛起二十公斤的乾狗糧。「市面上每種狗食我都吃過。」「欸～是喔？」「啊～有同類真好。其他人聽到我會試吃狗食，都覺得我是神經病。」「有些狗食蠻好吃的啊！」「對嘛！而且比人吃的還貴！」交了丁士仁這個朋友之後，陳閏年覺得生活沒那麼討厭了。每天早上醒來時，想到下班後可以跟丁士仁見面，就不會再在床上翻滾著無法離開。就連出門前戴上育幼院院長送的手錶，也不再覺得像是戴上枷鎖、不再覺得自己被人類劃分的時間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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