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伊城一夜(下)(完)

看板BB-Love作者 (青豆是個好主意。)時間10年前 (2013/09/15 09:53), 編輯推噓33(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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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BGM: 刀郎,「德令哈一夜」 http://youtu.be/GhMKyA5Z0N8
MV拍得很無言= = 重點是旋律與歌聲.   一般而言,何靖言酒量相當好,雖則剛坐下來便餓著肚子大口灌酒,對他 而言只當是喝小麥汁。即使再灌他一兩公升,若在其它場合、其它時候,他的 舌頭也決計不會鬆,不會吐露私隱。更何況由於工作關係,他擁有面對展覽訪 客及資助企業的敏捷反應與流利口才。可是,這家店舖似乎有一股無可名狀的 魔幻力道,能把人們的故事從肚子裡吸出來,或應該說,能把旅人的故事從他 們蒙塵的包袱裡吸出來。何靖言很嚴肅地揣測:倘若一個人沒有旅行故事,這 家店是不屑對他施展魔力的。   他就這樣管不住自己地讓自己跟Marcus的往事從嘴裡一泄而出。唯一的猶 疑只有開頭,當他要敘述如何倚著Marcus坐在山城廣場,吃雪糕聽音樂,他覺 得這種小浪漫事太過風光旖旎,甚至有點娘氣,說出來面子下不去。克服了這 道障礙之後,便攔不住自己了,說到他倆後來又去了哪些地方,遠距關係的日 子裡怎樣相約第三地,說到Marcus決意移居英國,說到期望壓力導致的摩擦, 自己數次出軌,最後說到這一趟臨行前對Marcus下的最後通牒,「我說我回去 時不要又再看見他,意思就是要他滾出我們住的地方。我說這次我回來也不會 通知你了,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   男人一路聽著何靖言的故事下酒配肉,除了中間從雪櫃拿出兩支新啤酒分 給何靖言和自己,一直悠哉不發一語,害得何靖言幾度覺得自己是個說書的, 供食客邊大啖邊神遊。最難堪的是,說到後來他鼻子已有些堵塞,眼睛也有些 朦朧,他不知道是烤肉上的胡椒花椒嗆得他如此,或是二樓窗外的風雨聲在他 心裡埋了悲傷的種籽,澆了酒便會滋長。總之,肯定不是為了分手,他想,我 是那個分手的人,主動分手的人是不會哭的。   男人聽到這兒總算開了口:「他怎麼說?」   男人一句問話把何靖言拉回現實,猛地發覺剛才所做最嚴重的事不是說書 娛人,而是不經意暴露了自己的性向。他在倫敦的生活毫無這方面的問題,他 上班的博物館開明而平等,他和Marcus的同居關係受到法律保障,根本他從未 考慮過出櫃與否,因為衣櫃並不存在。可是這裡是伊城呀!這個新興的邊城企 圖移植聲色娛樂文化,卻誇張走調,這是表面上開放、骨子裡保守的伊城,另 一方面這個伊城還存有野性,對付起「敗壞淳樸風俗」的落單外地人,絕對不 會留情。他的警戒心一下子升起,背脊忽然發了一陣熱,是腎上腺素的提前作 用,如果下一刻男人掄起酒瓶來打他這個異端,他只好抄起鐵叉來對抗了。   男人彷彿意識到何靖言的驚慌和警惕,伸出酒瓶說:「喝點再說,我看你 說得口乾了吧。」   二人碰著酒瓶對飲了幾口,何靖言才確信男人沒有攻擊自己的意思——無 論肢體或言詞。故事這才順利接續下去。也虧得這麼一擾,方才的泫然之意已 消失無蹤,鼻音也不再有,他現在覺得從容多了。   「他先說了聲好,接著問我,往後你旅行回來,還帶故事給我嗎?」何靖 言翻譯著道別時Marcus的言語,他眼前有一幅景象,有點像是上世紀初默片的 字幕,那些字句又不是手寫,而似是一台古董打字機打出來的,一個字母一個 字母地敲落他眼簾,印下深深墨漬,「我回答他,我永遠會收集新的故事,但 是我再不想對同一個聽眾述說了。」   他把鐵叉上最後一塊冷掉的肉用牙齒鉗入嘴裡,這是第五串肉了,「說完 了,沒有啦。就這樣,我到伊城來了。」   「這樣啊…」男人偏著頭,望著棚外斜飛的邊城風雨,像隻牛在反芻何靖 言的故事,「你比我想像中做得決絕,外表上看不出來你是這樣的人,這一點 我倒看走了眼……喂,你別弄錯,這不是誇你。」   何靖言苦笑著說:「我知道。」   「我不能白聽你的故事,我也跟你說一個。」男人說,「但是我這個故事 有點不一樣,你要先有點心理預備。」   何靖言點點頭:「跟伊城有關的故事,份量一定沉得多,力度一定大得多 了,就像這兒的風沙。」   男人愣了一下才說:「可以這麼說吧?我也不知道。我跟那個人也是在旅 行途中相遇的,我們這種隨隨便便的野人,旅行起來跟你們的玩法很不一樣。 我跟他那時都沒有真正的家,不像你們,職業固定、居所固定,所謂旅行呢, 有『出發』、有『回來』。十幾年前的我們呀,是只有去、沒有回的,我們就 是不斷在出發跟出發之間移動。」   何靖言問:「沒有一個家?」男人說:「路途就是家。」何靖言又問:「 就這樣帶著家當到處走?」   男人說:「你搬過家吧?人的一生,多則搬上幾十趟家,這樣算起來,不 也是帶著家當到處跑了幾十年?我們不過是在每個地方停得短一些,搬得快一 些而已。人來到這世界上,本來就只有寄居的份兒,時候一到就不讓你再待下 去,你非得嚥氣不可。既然只能寄居,那當然要多看一些地方,才值得。」   何靖言覺得此言深獲我心,又不免有點慚愧。在這個真正放逐過的男人面 前,自己走南闖北的那些經歷,忽然通通變得跟小學生的遠足一樣。   男人繼續敘述。「有次我上了一列沿著沙漠邊上跑的火車,上車前我在青 年旅社過夜,一群陌生人擠在一起,不知哪個人半夜咳嗽不停,我那陣子待了 太多辛苦折騰的地方,抵抗力差了一些,也就被那傢伙傳染了。火車行進到半 夜,我頭上越來越燙,身上卻越來越冷,我需要毯子,需要熱水,搖搖晃晃好 不容易找到一個服務員,她大姐倒好,竟然在工作間穿著制服睡著了。   我站在那裡猶豫,該不該叫她起來?一看錶,唉呀凌晨一點半,人家累了 一天,等一下不知幾點又要起來服侍客人,真不好意思打擾她。可是我渾身抖 個沒完,身上的肉都在疼,好像連腳底板也疼,我站也站不直了,這樣下去, 等她睡醒,我也不知道暈過去了沒有?這時背後突然有個人說:『你病了?我 有毯子熱水,你來我這間待著吧。』   他的聲音很好聽,嗯,也不是你想的那種藝人等級。怎麼說呢,有些人的 聲音,你聽了就覺著他是真正用他的心在跟你說話。我轉過身,工作間外面站 著一個看上去跟我一樣歲數的年輕人,斜斜靠著牆,伸出一隻手,掌心朝上, 很帥氣地向我招了一下。   那時我眼冒金星,大半夜的列車又暗,那個人的臉皮偏偏是黑不溜秋,一 看就是在野地裡經年累月曬出來的,照說我應該甚麼也看不真切,但是我一瞧 見他,就覺得看見了沙漠夜晚升起的一彎月亮。」   男人的意象比喻引得何靖言浮想連翩,有些事不必說透,你也能明白。何 靖言想像著那個仗義相助的年輕人,男人的眼睛看過多少過客,尋常人物也不 會瞧在眼裡,那人形象是多麼地特出,值得男人用這麼深刻的說法來形容?他 出神片刻,理性慣了的頭腦很快捕捉到疑點:「那個人又怎會知道你病了?怎 知道你想要甚麼?」   「我當場就問他了。他說:『我一路聽見你問人找服務員,找哪裡有毯子 跟熱水,我就一路留神。你水土不服吧?第一次搭這趟沙漠火車的人,多半逃 不了水土不服的折騰,我有止瀉藥,你要不要?』   我說,不,我感冒傷風了,一陣冷一陣熱,你知道這狀況的。他『啊』了 一聲,說:『你趕緊來我這間休息,捂著羊毛毯子保暖,喝點熱水。』我就這 麼頭昏腦脹地跟他進了包廂,他幫我理好身上的毯子,把一大瓶熱水擱在我腳 邊,很慷慨地說:『全部歸你了。』我問他為甚麼願意這麼熱心?我們兩個聽 口音也不像老鄉,沒有任何關係。他的回答我永遠記得,我想我到死的那天也 不會忘記。   那是一句很簡單的話,但是我不知怎麼就信他了。他說:『咱們是同路人 。』   我相信這種事是看得出來的,只有不停在路上走的人,那些天生安定不下 來的人,才能洞悉另一個不斷行走的靈魂。剛才你說你跟那個Marcus第一次碰 面,在一起聽音樂的事,其實你根本不必費勁描述得那麼詳細,你只要跟我說 你倆個對望一眼,我一定能夠猜到你們在對方表情裡看見了甚麼。」   雨勢小了一些,男人起身又去烤肉了。「他把所有的保暖東西讓了給我, 又跟我這病人擠在同一個包間,過完那一夜,我不藥而癒,他自己倒感冒了。 我們下了車,一起去了旅社。兩個都是居無定所的人,真正的流浪漢,行李特 別多,也特別不體面,剛下車時在月台上彼此對看一眼,就一起大笑了,他的 直覺真的沒教他看錯我。去旅社的路上,我替他扛了一大半行李,換他過意不 去,說晚上請我喝酒。到了約定的時間我來到他房前,開門時他看了我一眼, 馬上就說:『嘿,你轉甚麼念頭呢?』這時的他還是月亮,卻不再是沙漠上的 新月,而是山中霧裡的月亮,霧氣總是撓得你身上和心裡都發癢,鑽進你鼻子 裡,讓你止不住地想聞到更多。   我的意圖被他看穿了,其實我就是故意要讓他看穿的。從一天一夜的長途 火車下來,他剛洗了個澡,短短的頭髮濕了,臉上和胸前的皮膚乾乾淨淨,有 點發紅,也分不出是洗熱水澡洗的、還是生病的緣故?他身上的肥皂味混著他 自己的味道,我全身又跟昨晚發燒一樣地燙了,我說:『兄弟,我很抱歉,把 感冒傳給你了。』   他笑著說:『這有甚麼?別這麼小心眼。』可能是我錯覺,他的臉更紅了 。你想想,一個人皮膚那麼黑,卻能被看出臉紅,那麼是真的害臊了,對吧?   於是我說:『我心裡不好受,你把病菌還給我吧!』就這樣,我輕輕推了 他一把,把我們兩個都擠到他房門後面,一手甩上房門,一邊吻住了他。   這一吻之後的事也不必細說,反正你跟那個Marcus在山腳旅館幹了甚麼事 ,我們也就幹了甚麼事;你們幹了一整晚,第二天就去爬山,我們時間多,因 為我們住下來也是在路上、在路上也等於住下來,所以,我們連床也不必下, 昏天黑地不知玩了多少個小時,直到零嘴全吃完了,幹那事又特別費勁,我們 餓得差點要去擠牙膏來吃了,才不得不穿起衣服出去找飯吃。不過我們這兒民 風保守,時間雖然幹得比你們長些,花招還是比你們少很多吧。」   何靖言嘿嘿兩聲,尷尬地笑了笑。他並不是多麼避諱談性事的人,但在今 夜之前,他就算想破頭也不會料到,自己竟坐在午夜伊城的街旁,跟一個連姓 名也未曾互通的男人談到這種話題。   男人把新烤的肉串遞過來,自己站在火爐前,一手拿著酒瓶,一手用一支 空鐵叉撥著火星子,皺起眉頭,轉著脖子望來望去,好像在辨別風雨的來路與 去向,最後慢慢地定在一個方向,濃眉慢慢舒展,笑著輕輕嘆了一口氣。何靖 言不由自主跟著望過去,彷彿那方向的空街之上放映著當年的畫片,畫片裡有 兩個風塵僕僕的年輕人,其中一個清秀又率性,宛如沙漠之月。   「這以後的事很好猜,跟你們還是差不多,但我們玩得更瘋,我們曾經在 一個搖滾村住了較長時間,那裡有志同道合的人,不止樂隊而已,從畫畫、寫 詩、跳舞的,到抹屎喝尿的激進行為藝術都有。我們就這樣平地生雷,弄出了 很多展覽和音樂會,印自己的詩集,錄自己的唱片。聲勢最盛的時候,連附近 工廠工人也聞風而來,不管你穿甚麼衣服鞋子,我們一定歡迎你來玩,跟外面 一本正經、西裝革履的藝術展覽,天差地別。」   何靖言笑著拍了兩下手掌,「這才是世界大同呀。」   男人哈哈大笑,接著說:「你知道當時我幹的是甚麼嗎?我半點藝術才華 也沒有,這件事我從小就知道,但那時才發現我偏偏很擅長當經紀人,特別是 藝術跟文學方面的經紀人,而其他人都是天生的藝術家,沒人懂得怎麼做生意 。所以,搖滾村的節目經紀全由我來主持,就這麼搞得風生水起。   說回我跟他吧。搖滾村裡的人談起戀愛都很放肆,有的小伙子畫著畫著, 躺在畫布上就跟女朋友幹起來,大夥兒只好趕緊退場。我們做不到,兩個人手 不敢碰,連一個吻也不敢公然落下,可是我想他們也看得出來,不是每個人都 能接受我跟他的關係,幸好在那種和平氣氛裡頭,大家都是朋友,無論怎樣也 支持你,不會跟你為難。   後來我們當然離開了搖滾村,我們生在世上的使命就是要不斷地離開,就 連萬事和平的搖滾村也留不住我們。這以後的日子還是很美好,只除了一件事 有點棘手,你跟Marcus肯定沒有經歷過。我跟他呀,同為沒有家的人,從前孤 家寡人的時候,走到哪兒便打工到哪裡,他比我多了一份有趣但麻煩的活兒, 他除了打工掙錢,還寫東西貼到網上,所以時常要找個電腦上網甚麼的。現在 我們併肩上路了,生活裡那些苦的甜的大小事也都得併肩去幹,可是當我們一 同到了一個城市、一座小鎮,未必能找到兩份工給我們兩個人打,尤其那些偏 僻的地方。   我們相遇的時候已經不算年少了,他讀過大學,我只有中學程度卻胡混了 很多年,我們都是出身鄉下的孩子,家鄉村子裡像我們這樣年過二十五的男人 早都結了婚。有一天在一個不大不小、枯燥得很的城市,我們暫住在一個租來 的小單位,他剛得到一份幫人家飯館洗碗洗地的工作,我呢,沒用地上街找了 一天,無功而返。他忽然問我:『以後你怎麼打算?』」   何靖言插嘴:「這句話有問題。你們這樣的人,不該這麼問彼此的。一問 出口,世界也就變了。」   「你說得再對也沒有了。你瞧,我看你看得很準,對不對?」男人說,「 我一聽心裡就有點涼,因為這表示咱們之中至少有一個要先定下來。他接著問 :『你怎麼替你爸媽打算?』他沒爸媽,只有一對爺爺奶奶,老人家有他大伯 二姑…老大一群人照料著,而我爸媽只有我一個,我爸也是單傳,只有姐妹沒 兄弟,我再怎麼自我放逐,總是不能讓雙親將來退休了沒有依靠。我從來沒有 打算漂泊一輩子,我也不是沒掙錢,爸媽收到我給他們寄的錢,甚至不知道我 在外頭多麼瘋狂。我只沒想到不滿三十歲,這種日子就要到頭了。這種日子很 苦,但我們都習慣了苦裡頭有甜水。」   何靖言說:「我剛剛只說世界要變,又不是沒有變好的可能。你現在開了 這間店,跟我這樣的客人沒事聊聊,不是挺好的嗎?」   男人點著頭,點得很切實,卻沒有其它表情。他舉起酒瓶對何靖言敬了一 下,何靖言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你是不是在想,我他媽是個廢物?正確,十幾年前的我確實是個廢物。 我上有兩老,本來應該是那個先定下來的人,可是他看出我的猶豫。他已經偷 偷思量了很久,我卻還沒做好預備,所以他說:『讓我找個地方,哪兒也不去 地等你吧。你在外面看得夠了,那便來找我。爸媽的退休生活,算我份上。』 第二天他把那份飯館清潔工作讓了給我,就像當初把毯子跟熱水給我一樣;他 把我們一家的生計全揹上,又像是當初把我的病扛到自己身上,這回他替我扛 的擔子更沉、更複雜,只把輕飄飄的流浪夢想留給我。   從這以後,我又恢復了一個人上路的日子。」   出於非常自然的好奇心,何靖言很想問那個人如今在哪一座城市,為甚麼 男人選擇落腳伊城,卻不回去跟那人相守。最直接的猜測是,或許他們就像所 有終須分開的情侶一樣鬧翻了。尤其像他們這種結識於浪漫之中的情侶,一旦 面臨生活現實的磨難,輕易可以鬧得一拍兩散。只是鬧翻也就罷,哪裡不好定 居,幹甚麼非要選伊城呢?難道男人認為在這裡可以找到甚麼理想對象?   何靖言至此已完全忽略了一個推論的可能方向:伊城的名氣和經濟是因詩 人自殺事件而崛興的,這個男人曾經是真正的流浪實踐者,若說他追隨詩人的 腳步,選在一個可以遠眺雪峰的地方開設具有特殊個性的野店,是很合理的。 但何靖言當然仍記得詩人自殺事件這個浪漫傳說,他覺得男人的故事是一支殘 酷的螺絲起子,在玻璃幕般的傳說上面,鑽出一大片猙獰的裂紋。   「少了金錢的後顧之憂,我更加肆無忌憚起來,也或許是我隱隱約約知道 ,這種日子再多也過不了幾年了,我就快要變老,但我不是那些傳奇搖滾樂手 ,我不可能趕在三十歲之前把自己殺掉。那時候早就過了末世紀,可是我的心 境依然是末世,帶著這種心情我去了一趟險峻的縱谷,在那裡玩吊索渡江,特 別問那裡的老人要了一隻已被時代淘汰的木製溜鉤,這種老式溜鉤,特別容易 移位、把繩子弄斷。江面寬廣,我腳下的江水白浪像一鍋滾油,我渡江之前心 想,如果繩子斷了也好,讓滔滔江浪把我有多遠帶多遠吧!   結果,就在我屁股上捆好繩子、掛好吊鉤、縱身往前跳之前的一秒鐘,後 面一個人說:『繩子不會斷的。你最後只會去到對岸,不會跟著江水走的。』 語調聽起來很像在取笑我。我一下子沒想那麼多,因為兩腿已蹬了出去,等我 過了江,那個人也從飛索吊過來了。是一個看上去剛剛滿二十的傢伙,他笑著 說:『你要是真那麼想跟水流走,當初就不應該在身上捆繩子,直接跳下去不 就是了?可見你不是真的想做水鬼。』這小子長相很普通,可是他的笑容裡有 一些我已經快要失去的東西,很純淨、很明亮的東西,我…不想失去那些東西 。   失去那些東西,我還是我嗎?我他媽真的不想啊。   你多半猜到了吧?不錯,我跟這個飛索渡江碰見的小子在一起了。說起來 很病態,有點像是要從他身上再把那些我快要流失的意氣風發找回來。別說我 們這樣的人,即便是一板一眼過著常規生活的人,也有各式各樣不願意失去的 東西。最常見的就是青春,無數的中年男人危機感發作,非要出軌,找一個小 妹子做二奶,跟青春正茂的女孩在一起,錯覺可以把青春精力從她們身上拿回 來。   跟那個小子在一起,我為的是把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找回來。」   何靖言無言以對,他覺得男人那把螺絲起子已把整片傳說的玻璃捅穿了, 現在起初的朦朧只剩一個不規則的大洞。開頭美麗的故事,經常結束在醜陋難 堪的場景,無論加上多好的敘述,襯上多壯美的山川背景,本質仍令人無法直 面。原來這個看上去很傳奇的野店男人跟他的作家前男友,也只是為了遠距離 與外遇情節而分開,俗套無比,唉,俗套無比。現在何靖言最有興趣的事情, 只剩下男人來伊城開店的原因了。   「在我跟那小子隱居在縱谷的時候,他…他在網上找我。他跟我說,定下 來之後的生活一切過得去,我爸媽的生活更不必我操心。我知道的,他像我爸 媽的乾兒子一樣孝順他們,兩老可能永遠想不到我在外頭結識的這個『兄弟』 ,跟我其實有一種甚麼樣的關係。但是,他的親戚朋友開始催他結婚、逼他認 識女孩子了。他問我在哪裡,他想來找我,散散心,他說逼婚的事他還可以忍 ,有一件事他快要忍不下去,那就是他對自己寫的東西越來越不滿意。   那時距離我們分道而行,已經過了將近一年,他回去後曾經寫了很多篇好 作品,都是為我們的故事而寫,那些東西有別於他以往的風格,掀起另外一波 熱潮,現在人們不僅在他的作品裡映照自己最暗和最光明的一面,還映照對愛 情的渴望和絕望,特別是在渴望終於被滿足的顛峰,恐懼著下一秒的下墜,臉 上笑容卻還沒褪去,那種絕望。他在信裡說,寫完那一批作品,他忽然累了, 好像哪裡給抽乾了,惶恐也就鋪天蓋地,他很怕自己再不能寫了。   他說,以寫作為職志的人,一生會經歷無數次靈感枯竭的假危機,但有時 不是假危機,是真的,而這時心底一定會有感覺,一種對自己忽然陌生的感覺 ,彷彿從前的文字,是不相干的他國歷史。   人們不知道他寫那批情感最深的作品時,已經快要失去愛情,不,從我這 裡看,他早失去愛情了。我太久沒有見到他,我開始懷疑自己當初愛的是他還 是旅途上的氣氛,我的心早就不在他身上了。肉體更不用說,二十郎當的男人 怎麼少得了性伴侶呢,沒了他之後,我身邊從來不缺人陪。他對我敘述甚麼逼 婚,甚麼靈感枯竭的,我能理解那些是他的困境,可是對我來說真的太遠太遠 了。打個比方:那陣子我正好看了一場新聞照片展,看見學校被炸毀而沒法上 學的異國孩子,我眼眶就濕了。其實,看新聞照片之前,我還不曉得那些孩子 的國家在哪個方向呢,你說我可笑吧?可是看了他信裡寫的困境,我完全沒感 覺;他的苦對我來說,遠比不過遙遠外國小孩沒法受教育的苦。我根本不知道 該回答他甚麼好,事實上我並沒有回信,他寫了幾封,我一封也沒有回。   我只記得,最後一封說的是他上醫院諮詢的事,提到了他有憂鬱及焦慮症 狀,夜裡別說寫東西寫不動,還經常呼吸急迫,出一身冷汗,白天見到所有事 物,總像是隔了一層紗,老覺得靈魂飄在身體上空。我當時已看信看到煩,也 看得怕了,他要我回他隨便一句話都行,都能救他。但是我很怕呀,隔得越久 沒交談,壓力越大,越怕第一句話說錯,何況他又用了這個『救』字,我他媽 的是甚麼人?只是一個對他不忠的過客,難道我回信問『你今天吃了沒』,也 能把他從掙扎裡救出來嗎?我問他一句吃過沒,難道他今後又有靈感寫作了嗎 ?別扯啦。我關上電腦,扭頭又去過我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雨勢又大了些,下得很斜,不知道是風不甘心讓雨水垂直落地,或者只不 過一場風和雨的嬉戲。何靖言有點不安,他覺得那種悲愴的風雨嗚咽聲又要出 現了。   「你以為我們就這樣淡出對方生命,沒有,我們還見過一次,那次一起消 磨了幾天時間。我去了他上班的城市,我們總是約在一條河堤上,無趣到極點 的城市,俗氣到極點的河堤和公園,我們兩個一起走過看過那麼多美得驚心動 魄的景物,結果最後一面是在這樣一個地方見的。   我跟他坦白了這一年多來所有的事,那些男孩子,還有我旅途上的遭遇, 我見過的奇景和有趣的人。談話的場面很平靜,他一句話也沒有責備我,連一 點怨恨的臉色也沒有,最後他才說,關於那些男孩的事,其實早在他決心定下 來等我的時候,就料到了。   他變得更瘦了,整個人說不出地憔悴,然而他身上還是有那些純淨明亮的 東西,我重新見到他,才發現我遇上的那所有人,沒一個能把這種特質發揮得 比他更痛快更純粹。我表面上很冷漠,心裡又驚訝又疼痛,驚訝是因為我撇下 他、走得那麼遠,到頭來我要找的東西,只有他擁有最多,而這跟年紀無關, 跟一個人是否被現實折磨無關;疼痛的是,我竟然把自己要得最迫切的事物毫 不留戀地拋開了,我說不出我是為自己痛,還是為他。   我很想把他抱進懷裡,把我們失去的時光都揣回來,再也不鬆手。但是我 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所以我動也不動。那幾天裡,我們規矩得連禮貌性的擁 抱也沒有,只有在最後一天道別時,他突然抓著我的手,說:『我很想為你變 成更好的人,我真的想。我希望到了那麼一天,你就會回來,到那時我甚麼其 他的也不會說,就說一句:欸,你回來啦。這句話我想好很久了,你看我全都 想好了。』說這幾句時他的手摩娑著我的,好像兩隻手有靈性,可以彼此記住 對方一樣。他這幾句說得很輕很淡,可差點把我的眼淚逼出來,當場我沒有作 聲,晚上坐車離城的時候,我躲在巴士最後的座位哭了一場。   我之所以在那個有河堤的城市停留幾天,是為了作品授權的事。他找我談 作品經紀,他只知道寫,不懂得賣,我正好相反。他的詩受到那麼多人擁護, 有人想把他的詩譜成歌曲,還有人想拍他故事的電影,我早覺得他能藉此過上 比現在好十倍的生活,有這個機會幫助他,我非常樂意。他說從我倆在搖滾村 那會兒,我做經紀人的能力已經藏不住了。我走的那天,他抓著我的手說完剛 剛那幾句話,鬆開我的手,整個人忽然又神采煥發了,跟我說:『喂,你知道 嗎?詩人的作品總是在詩人死後才賣得了好價錢。』然後他對我眨了眨眼。」   何靖言微有詫異,問:「原來他也是詩人?我以為是其他方面的作家,寫 散文小說甚麼的。」   「是呀,他…『也是』詩人。」男人意味不明地微笑了一下。「他沒有送 我去搭車,我們當真是在那個醜得可以的公園分手。老實說,我除了頭一天跟 他交待我的那些故事,剩下的時間都跟木頭一樣,手足無措。在這最後一刻, 我想一定要說些甚麼,我忽然覺得再不說一定來不及,為甚麼來不及呢?沒可 能呀,我剛剛才答應替他打理作品銷售,以後即便不是情人,總是朋友跟合夥 人,一起混的日子還有很多呀。總之我開了口,說:『找個時間出去走走吧, 你應該出去,你天生是在路上的人,不要悶壞了自己。』   他很開心地衝我笑著點頭,說:『噢,我會的,我已經打聽好了,秋天要 去伊城。那是一個偏僻的邊城,有雪峰和冰川。』」   何靖言心裡咯登一下,有甚麼東西卡住了,背上一陣微微發涼,急急地追 問:「然後呢?然後他來過伊城了嗎?」   雨水斜斜打到二人之間的玻璃櫃面和酒瓶上,男人一時沒有回答,伸手把 櫃面的水珠撥開,默默地捲了一支煙草,遞給何靖言。何靖言道了聲謝,聞著 陌生濃烈煙草氣息,也捲了一支從英國帶來的煙草,放在櫃面請男人試試味道 。男人接下來的敘述卻變得非常模糊,跟這整夜的具體描述徹底沾不上邊,字 句有如二人初見時的朦朧,簡直像是電視突然換台,前後兩集不相干的劇搭在 一起。   「算是…來過了吧。或者我該說,他來了之後再沒有離開,這是他一輩子 當中,在一個地方停留得最久的一次,他停在這兒,距今也十年了。後來我又 想起,不對,他並不是停在這兒,他是從這裡重新出發,去走一趟更廣闊更沒 有拘束的旅程,而今,確實是沒有甚麼能夠拘束他了。   想通了這一層以後,我就跟來了。我找了一個旅館前台工作,過幾年當上 客房主管,我為的只是攢積一點錢,所以後來就辭了職,開了這家店。我自己 玩點投資,他的作品經紀事務一直是我照料,這家店常常必須關起門幾天,因 為我得要飛其他城市談公事,反正也餓不死我。他作品的收益不是全歸我,當 中一部份,我按照他預先留下的書面囑咐寄給我爸媽,讓他能繼續盡一個乾兒 子的心;又有一部份,他吩咐拿去資助搖滾村的後起之秀。   這家店,本來就不是為了掙錢而開,我故意弄得破破爛爛的,才像是我倆 從前一起廝混的那些窮地方,他路過見到了,也才認得出是我,才會知道我為 他再也不走,知道他用不著像當年說的,去變成怎樣的人……不夠好的那個人 是我,他早已是很好很好的人了。   他當年來到伊城是秋末,白天陽光很舒服,我從他在城西公路拍的那張照 片就知道了,晚上的風雨卻比現在這場還淒厲。這種風雨啊,不管你有甚麼心 事,都能扔進去給它,它會幫你痛哭的。我相信他當年就是把自己的痛苦扔進 了風雨裡,留著給我聽。   我們相識在流浪的路上,他為我硬生生澆滅了流浪的心癮,變得不認識自 己,我卻不肯放棄浪蕩的權利。我們每個人都聽過『辜負』這個詞,可是未必 真正理解意思,除非紮紮實實地被別人所負,或把別人辜負了一回,特別是… 最懂得怎麼愛你的那一個。   他被我負了,靈魂裡那點至情的火苗澆不滅,終於掙出了身體,把他的靈 魂一併帶走。這時,他才真是自由了。   所以我來到他重獲自由的地方,今後,換我來等他。」   男人開始收拾櫃面雜物,就像個最普通的餐廳店夥。何靖言怔怔看著男人 極為世俗瑣碎的動作,這些動作令男人仍在進行的敘述顯得非常疏離,彷彿其 實是風雨在說話,是城西雪峰上冰川旁,那說不出是甘心或不甘心的魂魄,乘 著西風秋雨而來。這急轉直下的故事情節讓何靖言無所適從,更不知道男人的 故事跟另一個詩人的生平有沒有某種不祥的連結,他幫著男人把喝空的一堆酒 瓶攏好,發現自己雙手顫抖。   「欸,對了,有件事你別擔心,你已經把房費付了個十足十,酒跟肉通通 算我的,你完全不欠我甚麼。甚麼時候想走,便自己拉行李走吧。」男人清理 著冷卻下去的爐架,抬起頭跟他爽快地笑笑,「第一班火車是五點半,你要想 趕第一班車走,現在也該上樓收拾了。我最後還有幾句話跟你說,聽不聽由你 。」   「等等,房費是怎麼回事?」   「你跟我說了你的故事,不是麼?有些事情只有我能明白你說甚麼,反過 來我的事情也是一樣,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聽得這麼透徹。就像我們交換了這 個,」男人指指煙灰缸裡的煙頭,那是剛剛二人交換品嚐兩地煙草的證據。「 這趟買賣很好,我想他也會滿意的。我平常做掙錢的生意,遇上你這樣的人, 我做的是掙故事的生意。」   「好吧,你要跟我說甚麼?」   男人側耳在風裡聽了一會兒,雨水拍打他的短髮和前額,他的眼神變得柔 順而恬靜,聽見了邊城風雨給他的提示。   「如果你也碰上了一個人,他曾流離四方,卻願意為你停下來,請你別忘 記,你的天涯是用他的寂寞來成就的。你呀,可得常常回頭看看,可別走得太 遠。」      何靖言上樓之前問了男人的名字,男人說:「叫我紹子,介紹的紹。」何 靖言覺得這名字相當熟悉,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一看時間已過了凌晨三點, 便匆忙上樓去梳洗了。從行李箱中掏牙刷的時候他瞥見夾層裡的詩集,是自殺 於冰川的詩人作品中一本較為冷門的,據說是詩人死前數月所寫,由朋友整理 詩人手書的遺稿出版,是最接近詩人絕命伊城狀態的一本了。他大費周章才弄 到這本一版一刷的,由於詩人是秋天將盡之時去世,這本當年歲暮初版的詩集 格外具有意義。沒想這趟到伊城來,竟然不曾在雪峰下靜靜地讀一讀詩人最後 想說的話。   他擱下牙刷,把詩集拿起來翻一翻,無法定神把任何一行看到心上,順手 翻到序言。序言很簡單,僅僅交待這是甚麼時候整理出的遺稿,序言作者是那 位整理遺稿的朋友,眾所周知是詩人的一位至交,這位至交也就是詩人逝世後 打理版權的人。雖然這麼想很煞風景,但何靖言一直覺得那傢伙靠著詩人之死 撈了不少,曾猜想那傢伙肯定過著奢侈卻俗氣的生活,與浪遊詩人的儉樸完全 搭不上關係,尤其那傢伙寫的序言無聊透頂,除了整理作品的經過,便甚麼也 沒有,更別提文采了,真不知道詩人生前怎會屈節跟這種人成為知交。然後他 看了署名一眼。   署名寫著:「紹子,伊城,2003年歲末。」   何靖言驚愕地跳起來,抓著詩集跑下樓,衝到一樓的梯口時,看見男人正 在店外彎著腰,借用雨水刷洗地面污漬,何靖言呆呆地站住了。男人洗得很專 注,吹著口哨,口哨聲悠長而悲涼,跟風雨完美地相應和,真正地跟風雨對話 又合奏,再沒有其他人事物能插下嘴。這完美的默契聽久了,悲涼中浮現了一 絲甜美。男人的勞動姿態謙卑又實在,也許那年他接過詩人讓出的飯館清潔職 位、送詩人離去後,也是用這姿態洗著地。   何靖言不願打擾男人跟風雨的合奏,特別是那絲甜美,便轉身上樓了。他 想他們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關於今夜一個誤闖伊城的旅人。   天亮之後的邊城,風雨瞬息收斂。一個多鐘頭後,當何靖言拉著行李,穿 過伊城尚未甦醒的大街走向車站,除了一地水窪與空中沁人的涼意,根本沒有 夜來風雨逼人的跡象。他來到車站廳口嚇了一跳,伊城的大清早竟有這麼多本 地人擠在車站,原來這裡的民情本身就慣於遠行。大部分人說的語言他一字不 懂,旅行之人的樂趣之一正是這種懵懂的冒險。   臨時購買的車票不設對號座位,但他不在乎,他走上月台,在柱子邊低頭 打著一封手機英文訊息。   「Marcus,下個月你休假有甚麼計畫?我的年休假還剩著幾天,也許我們 可以到伊城來一趟。這次我沒去成格靈峰冰川,所以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冰川。 」   他在心裡補上一些話:因為雪峰冰川那裡有個值得感謝的人,是那人藉著 風雨傳信,要我別忘了帶上你。那風雨是鬼魅一般的東西,我一度覺得也許就 是鬼魅本身。「你覺得如何?然後……」   短訊打到句號後邊的「Then」便戛然而止,這個字之後何靖言並未放上任 何標點符號,逗號句號刪節號通通沒有。他打算,如果Marcus的回應是正向甚 至積極的,他再解釋「然後」要幹甚麼;假如Marcus冷漠以對,那麼他也想好 了說詞,既然Marcus一直叫他為Tsin,他可以辯稱自己原本要署名,是手機的 自動校字功能惹下無意的錯。   火車在這個時候終於進站,月台上的乘客嘩啦一聲齊齊跳起來,彷彿海水 漲潮一般湧向車門。盯著手機螢幕的何靖言被擠得站在了隊伍之末,但他手掌 出汗、心跳如雷,全無心思去管自己手上這張不對號的車票能不能搶佔到座位 。旁邊一個中年男人高舉著一包貨物硬是擠進隊伍,沉甸甸的貨包不慎在何靖 言的肩膀上撞了一下。也就是此刻,手機螢幕亮了起來。   Marcus的回應是這樣的:「對,下個月我們應該去一趟伊城,去看冰川, 我知道那個地方對你肯定別有意義。然後怎麼?」   車廂已滿座,何靖言上車後站在車門邊,腳踏著污跡和不明水漬。他覺得 自己瀕臨虛脫,卻跟火車的惡劣環境沒有半點關係,反而是因歡喜而鬆懈的虛 脫。像是經歷了一趟很長很長而又百般折磨的旅行,終於寄居在一家友善的小 旅店,洗了熱水澡,替自己打開一瓶芳香滿溢的好酒。   月台緩緩地把火車往外吐出,伊城和格靈雪峰向西方退了又退。何靖言朝 西邊窗外望了一眼,除了月台簡陋的屋頂,甚麼也看不見。又過了短短一會兒 ,列車完全出了站,速度加快,格靈雪峰便在車站後方冒出來了。這一瞬間, 彷彿聽見雪峰對他下的命令,何靖言手指不自主地敲下,點擊了另一封訊息的 送出鍵。   「然後你帶我回去我們的家。我又收集了新的故事,要對你說,只對你說 。」 (完) == 希望這篇文沒有令大家看得莫名其妙,我知道它的風格有點奇怪...@@ 伊城、格靈雪山、詩人及其生平,全屬虛構。 -- bs2個板:P_spina 鮮網:http://tinyurl.com/npufx3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09.156.114.81 ※ 編輯: larva 來自: 109.156.114.81 (09/15 09:58)

09/15 11:04, , 1F
天吶!好好看,也太漂亮的文了。QQ太有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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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1:07, , 2F
好喜歡!!!很深邃又溫暖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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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1:41, , 3F
風格不會奇怪啊,很能打動人心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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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2:01, , 4F
這是一篇很美的故事,感謝作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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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2:29, , 5F
很美的文字 看到哭了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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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4:12, , 6F
中間看到要哭出來!!這篇故事很美、我很喜歡他們的故事QQ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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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4:22, , 7F
很好看很多感觸。騙走了三張衛生紙的眼淚。荒涼後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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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棒的故事Q__Q 看到哭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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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5:00, , 9F
Q_______Q太感動了Q_____Q 哭到妹妹進房間嚇到ORZ
09/15 15:00, 9F

09/15 15:21, , 10F
超棒的故事!
09/15 15:21, 10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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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8:04, , 1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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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18:25, , 13F
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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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20:35, , 14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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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22:25, , 15F
很喜歡,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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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感人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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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22:53, , 18F
美麗的故事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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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5 23:56, , 19F
好溫暖好美麗的故事 我會記得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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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6 01:40, , 21F
中間看出來的時候真的差點哭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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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棒的故事Q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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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6 05:16, , 23F
看得很難過,一直哭 Q_Q
09/16 05:16, 23F
真的太謝謝你們了QwQ 近日我住的地方已入秋了,冷風冷雨,每日氣溫在9-14度間, 所以這真的是一篇應季寫出來的文。 如果,到你居住的地方也轉涼入了秋,下起了雨,你仍記得這個故事的話, 不妨再看看它,或又會有一番感覺。:) 本來有點擔心這類風格較難使人接受@@ 見到推文(包括空白推^^),真的很受鼓勵, 有誰損失衛生紙的,請讓我補你一包以表謝意(遞)XD ※ 編輯: larva 來自: 109.156.114.81 (09/16 06:26)

09/16 10:02, , 24F
喜歡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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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6 11:10, , 25F
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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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6 13:00, , 26F
後勁很強的愁美故事,旅行很令人眷戀,但更美好的是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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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那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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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不覺得很悲 因為最後他們都找到跟所愛共處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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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6 13:34, , 29F
式阿 雖然平頭因太晚發現他的愛讓詩人就這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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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詩人走時不見得是恨著平頭的 只是何更能把握今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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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6 14:36, , 31F
美麗的敘事、圓滿又帶缺憾的故事,謝謝!
09/16 14:36, 31F

09/16 16:51, , 3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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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再謝謝看文賞推的你們T.T 關於這個男人啊... (烤肉男紹子: 我不過名字晚點出現就被人取名平頭了?下次綁雙馬尾讓你們瞧瞧) 本來我覺得隱性的真正主角是詩人, 回頭一想,男人的心路表現更為完整, 最後作媒(?)的工作很難說是誰來完成, 至少表面上是通過男人之口說出來。 而詩人走時並不恨他,這是可以確定的。 ※ 編輯: larva 來自: 109.156.114.81 (09/17 04:34)

09/17 11:04, , 33F
比起劇情,最後還是選了某人定下來還讓我比較哀傷呢..
09/17 11:04, 33F

09/17 14:19, , 34F
推 眼眶紅了QQQQ
09/17 14:19, 34F

09/18 19:30, , 35F
喜歡 :)
09/18 19:30, 35F
謝謝推文留腳印的各位,大家人好好呀... QwwQ 說到定下來,我倒覺得,那是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終究他們不是不愛而分開,也沒有第三者, 只為了厭倦產生的衝動而放棄,是可惜了些, 未來是開放的,至少當下別做後悔的決定就好。 如果小何未曾後悔,未想回頭, 那麼無論他在伊城遇見甚麼,也不會選擇再給倆人一個機會的...

09/22 00:08, , 36F
好喜歡,胸口好像被什麼漲滿
09/22 00:08, 36F
雖然沒法子一一回推文(工作報告壓身中 o.o), 但任何型式的讀者回應都是令我感激非常的。 這篇文用了自己較為熟悉(但不是很主流(?))的調子來寫, 自知並不屬於有萌點的那一類,囧 儘管如此,仍有願意陪我一同想像並體會故事氣氛的讀者大人們, 所以我很感動呀... ※ 編輯: larva 來自: 109.156.114.81 (09/24 07:25)
文章代碼(AID): #1IDHBy9_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