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浮生瞬華、番外 壹

看板BB-Love作者 (饞狐)時間11年前 (2013/07/18 15:07),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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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濟醫館,是京城裡有名的醫館,人數不多卻各有專精,就連學醫的孩童都有 各自擅長及負責的工作,再加上醫館的人口風緊,不少大官患病亦都私下來請。   大清早醫館的少年們就開始忙著按照穿堂裡一面公告和各自紀錄的行程開始做 事,有的學識足、經驗夠的就聽從藥師的命令製劑,依病患情形做水丸子、蜜丸子, 也搗碎糯米飯用以裹藥。   經驗不足的在旁幫手,還在學的就在深長的建物一隅聽大夫或藥師們講課,不 遠處就傳來正在教他們炮製的聲音──   「凡藥火制有四,煅、煨、炙、炒。水制有三,漬、泡、洗。先考考你們……」   今日一藥師有事請假,教課的是馬大夫,阿葉兩手提著大竹簍,裡頭滿滿的藥 包,經過走廊時就認出是馬大夫的聲音,心想等會兒若是得空就能去旁聽。   阿葉來萬濟堂不滿一個月,裴清和則晚他幾日到,裴大夫是豐姜玄草堂的大夫, 聽說人手不足有意把玄草堂收了,又由於萬濟堂的老大夫們都要還鄉,所以前來支 援。   阿葉則是局外人,幾年前他遭遇一場變故失去了記憶,在南方偏遠小鎮被裴素 炘所救,裴素炘即是裴清和的叔公,在季瓔城經營棋院,但也精通醫術和其他數術, 是個神奇人物,只要脾氣古怪。   裴素炘救了面目全非的阿葉,就讓阿葉到京城萬濟堂來幫手,又寫信交代裴清 和關照,於是阿葉就輾轉來此和裴清和生活在一塊兒。這醫館說大不大,房間本來 剛剛好,多了一個阿葉只能睡小倉庫,裴清和看不過去就讓他搬到客室同住。   現下,裴清和正在另一個診間給病患針灸,而阿葉將事先調製、包裝好的藥提 到穿堂,等約定好的病人們來領。   「深秋之後的老茄子少吃,傷胃。」醫館作主的莫老頭兒坐在穿堂裡給來就診 的人看病,餘光瞄到阿葉就吩咐道:「藥擱在架上老位置,你去裴大夫或馬大夫那 兒看看吧。」   「是。」阿葉說完就把藥擱下,讓其他人接手,他想到馬大夫那兒聽課,其實 他沒那麼好學,只是單純貪新鮮,他在裴素炘那兒學了點皮毛都是用來照顧自己的, 那些艱深的醫理、脈學、方劑他都不懂,想了想還是到裴大夫那兒看有沒有什麼幫 得上忙的。   念頭一轉,阿葉就拐彎繞走,經過診間窗子時發現另一名韓大夫也在裡頭,他 忽然發現自己在這兒很多餘,似乎什麼忙也幫不上。站在門外呆了會兒,就聽見裴 大夫在裡頭說:「呆著做什麼,阿葉,進來啊。」   阿葉有點訝異,裴大夫是怎麼曉得他站門外,後來又想:「會不會剛才瞄到窗 縫,知道是我?」   實際上裴清和靠的是聽力,聽出了阿葉的腳步聲和氣息,習武之人的感官特別 敏銳,然而阿葉並不曉得這間醫館以及棋院那兒的人,多半都會武功,那些人隱瞞 了行走江湖的身份,自然不輕易顯露一身武功。   阿葉進門,韓大夫給他讓了位置坐,他看韓大夫也沒幫什麼忙,就是站在一旁 看,偶爾安撫病人幾句。   後來阿葉認出這病人本是韓大夫負責的,患的似乎是長年難除的頑疾,三天兩 頭往這兒跑,卻不清楚韓大夫怎麼把人交給裴大夫了。   「接著這幾針能緩和你咳嗽喘息、長年腰酸背痛的毛病,共三十四穴。」裴清 和不知是講給病人聽的,還是說給韓大夫聽,話沒說完手已經開始下針,動作沉穩 流暢,一旁韓大夫的表情從鎮定慢慢浮現一抹詫異和佩服,似是因其運針自如。   阿葉對此一竅不通,只是觀察他們每個人的表情和氣氛變化,心想裴大夫大概 是專精於此,韓大夫一開始或許是想切磋、見識,後來看了裴大夫給病人治療後便 一逕的說好話,可能是希望和裴大夫多交流這方面的醫術。   阿葉替病情轉好的病人感到高興,也替裴大夫高興,但他發現裴大夫的笑容不 是發自內心,雖然算不上是敷衍假笑,但他常覺得裴大夫的情緒很表面。   韓大夫送走病人,然後和背了醫箱的少年一同到外頭出診,裴清和則坐在原來 的診間喝茶,另一名醫童到外頭請下一位病人進來,一時間房裡就剩裴清和跟阿葉。   「怎麼一直盯著我看?」裴清和抿完一口茶把杯子放下,問話的神情略微慵懶。   阿葉尷尬的收回目光,問他:「我在等你吩咐事情做。」   「邊看邊學就好。」   「太難了。我學不來。」   「真快放棄。」   阿葉移開目光有些翹唇嘀咕:「這叫我有自知之明。」   儘管阿葉有張傷得可怕的臉,但那表情有點俏皮,裴清和不覺微笑道:「好啦。 你去幫我端午飯吧。等會兒可能沒空吃飯,你一併把飯菜端來這兒,一起吃。」   「噢。」阿葉晃著腦袋瓜走掉,有一剎那,裴清和把他的身影舉止和秋燦重疊 在一塊兒。   秋燦,裴清和思慕多年的人,雖然同為男子,卻是知己,本已相許終生,最後 還是避不了命運的磨難。   「唉。」裴清和悶悶哼氣,靠在椅背上仰首,閉目養神。他知道不該再懷抱希 望,雖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可是他內心深處也曉得秋燦八成兇多吉少,而且這麼 多年過去,相逢於人世的機會已經太過渺茫。   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在找尋秋燦的蹤影,而今大概忍不住將一些感覺投射到阿 葉身上了。每當裴清和意識到這點,就想疏遠阿葉。   阿葉的個性不會刻意討好誰,因此即使察覺裴大夫態度忽冷忽熱,也不會反應 出來,雖然端來飯菜一起吃,但兩人一句話都沒聊,等茶跟湯都快涼了,裴清和才 說:「你若想待這兒做事,多少學點皮毛吧。」   「唔,嗯。」阿葉點頭,回想道:「裴師父也是這麼講的。他說我這麼醜,外 面人肯定不會輕易用我,就叫我來這兒投靠,他說京城什麼人都有,地方又大,早 晚能找到安生之所。」   「你不醜。」裴清和淡淡的說:「叔公講話是不中聽,那種話你聽過就算了。 他說你醜,你不見得就要接受。」   阿葉呵呵笑了笑,赧顏道:「可我是真的醜。」   阿葉的臉曾被燒傷、割傷,視力和聲音在當時都受了些損害,雖然看得見,但 太細小的字或太遠的東西常得瞇眼瞧,聲音沙啞讓他自卑,所以說話聲音細微而模 糊。裴素炘說他是在山上給熊追又摔下河谷受重傷,這講法阿葉曾經懷疑過,但不 管真相為何都改變不了他此刻的情況,也就不再細究了。   因此阿葉對自身的容貌有點自卑,之前會戴了罩紗的帽子,現在則是拿布纏頭、 遮臉,幸好天氣轉涼不再悶著,但裴清和看不下去,常要他不要遮遮掩掩的。   「你不熱麼?今天日頭有些曬。」裴清和這麼講就是暗示阿葉快把頭臉的布都 卸下。   阿葉拉整了罩臉的纏頭和圍在頸子上的一圈布說:「還好,我能忍。」   「忍什麼?又沒人讓你忍。」   「我不想嚇著外頭的孩子們。」   「他們拿針拿刀面對傷口患處都不眨眼的,你以為他們怕你這模樣?」裴清和 冷笑,一個少年領了幾個病人過來,裴清和懶得再說阿葉,逕自看病。阿葉就在旁 邊幫忙,不敢多嘴。   傍晚阿葉沐浴完拿了藥走出和裴清和同住的房間,裴清和正好忙完回來,隨口 問:「匆匆忙忙到哪兒?」   「去上藥。」   「上藥?」裴清和瞄了他懷裡的藥罐,了然道:「哦。臉跟身上的傷,我幫你 吧。」   阿葉連忙擺手,訕笑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之前就都讓阿辰幫忙上藥,他 是我來萬濟第一個認識的朋友,最近也沒跟他聊,正好能和他好好聊天,所以不麻 煩你了。裴大夫你今天累了吧,早點用飯,我先告辭。」   阿葉不等裴清和回應,逕自抱著藥跑遠。裴清和望著阿葉的背影,發了下呆, 開始想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阿葉好像開始對他有所疏遠和退怯。   「是因為我對他太兇了麼?」裴清和反省了下,他知道自己有時表情不算兇狠, 只是冷漠了點,但天生的邪氣足以教人怯怕,以前為了藏起自己這種神態還不時練 習一番,大概是和阿葉相處一室、混得夠熟,不知不覺便露了些本性吧。   「也只是叫他不要再遮蓋頭臉而已,有什麼好怕的。」裴清和搖頭失笑,回屋 裡小憩。儘管阿葉的傷處由裴清和負責調理醫治,但以阿葉的情形來說也只是簡單 觀察,不出大礙也沒什麼好讓裴清和掛心的毛病。   因此以往上藥確實都是由他人幫忙,阿葉從不麻煩裴清和,起初裴清和只認為 阿葉是怕生,但現在他倆也不陌生,阿葉依然對他有點顧慮,這點讓裴清和有些不 是滋味。   裴清和知道自己又開始鑽牛角尖,因為他若將阿葉當成病人,只要能讓病患獲 得良好的醫治,那麼負責的人是誰都沒關係,就像韓大夫為了見識他的醫術而將病 人讓給他一樣。   偏偏阿葉又不單是外面來就診的人,而是叔公親筆信交託的傢伙,他知道叔公 心眼多,和那人太過認真是徒勞,也沒啥好事,所以不放心上,但漸漸的發現自己 還是難以置身事外。   同住一間房,再生疏冷淡,裴清和還是有點在意阿葉這個人的事。   隔日裴清和撥了空找到阿辰,請他吃了點心,閒聊幾句,又貌似不經意的告訴 他:「是了,往後給阿葉上藥的事還是我親自來吧。他畢竟是你裴師公託給我的人, 我怕沒將人顧好挨他罵。往後就不麻煩你了。」   於是過了半個月,阿葉又拿藥去找阿辰的時候,就被阿辰說:「咦,裴大夫讓 你往後都找他的。」   阿葉一頭霧水,只好又回去跟裴大夫請教原由。裴清和原話照搬,沒多解釋什 麼,拍了拍阿葉的床榻說:「坐過來吧。你剛才沐浴過了吧?」   「是啊。」阿葉坐到榻上面對裴清和,裴清和望著他苦笑,將那些蓋臉的布取 下,又繼續嘮叨道:「你這皮膚悶著不好。從前叔公絕對不會讓你這樣子對不?」   「棋院的人見慣了。而且以前我的傷還嚴重,當時受不了。」   裴清和瞇眼睨他,搖頭取了一瓶藥仔細抹在他傷痕和膚色相異的地方,又說: 「其實這臉不可怕,是你自己多心了。」   「可是它醜。深一塊、淺一塊,還有浮出來的肉疤,跟個怪物似的。」   「你這麼想自然古怪。」   阿葉閉眼噙笑道:「要不你讓我怎麼想?」   裴清和的指腹在阿葉臉上塗抹藥膏,沉吟思忖了會兒,接著說:「你把它想像 成一條鋪了青石的斜坡道。清晨、午後、夜晚,每個時候都不同模樣,現在這樣比 較像清早時,旭日東升把坡道照亮,光芒穿過樹枝花草的間隙,落在坂道上光影錯 落,就跟你這臉一樣風情萬種。」   「噗呵呵。」阿葉掩嘴憋笑,實在忍不住笑意,兩手都摀嘴轉頭大笑。   裴清和一手拿藥罐一手頓在半空瞇眼覷他,等阿葉笑夠了才說:「當我沒講, 轉過來吧,給你抹肩膀和脖子。」   「風、風情萬種。」阿葉笑到眼角出淚,雖然他聲音沙啞,但笑的方式還是相 當孩子氣,一點也沒有和人初識時的含蓄。   裴清和心想,這個性倒和秋燦頗為相像,熟了之後就不計形象了。   「別笑,夠了你。」裴清和被笑得有點惱羞,一手勒了阿葉的脖子把人拽過來, 阿葉撲到他胸前笑得更厲害,並且胡亂掙動,他只得把阿葉翻身背對自己,輕斥: 「真是的,適可而止啦。我還沒吃飯,上完藥我就要去吃飯了。安份點!」   阿葉掩嘴仍發出噗呼的怪笑聲,身後的男人伸手探到他前面衣襟裡抹藥,怕癢 的阿葉立刻又激動的掙扎。   「哈、哈哈好癢啊,住手,裴大夫,對不起我不敢啦!」   「原來這麼怕癢,看我教訓你。」   「不要啦!」   裴清和故意撓人癢,欺負了會兒就罷手,拍拍阿葉的背說:「噯,背上還有傷 吧。脫了上衣比較好上藥,順便讓我看看你傷勢恢復得如何了。」   「噢。」阿葉開著眼角的淚珠收歛笑意,隨意拉開衣襟把上衫褪了大半,露出 雙肩和大片的背肌。   裴清和隔著衣料還摸得出阿葉不像看起來那麼清瘦,實際上還算結實,雖然曾 經受過重傷,但可能在裴素炘的要求下不時鍛鍊體魄,所以並不病弱。   只是這下裴清和見到阿葉的背部還是面露詫異,並非是訝異於阿葉結實的體格, 而是那一身淡雅清麗的刺青,不同時節的兩色花木出現在眼前,是出自於裴清和之 手的桂花與卯花。   「裴大夫,背上的傷如何?」   裴清和默不吭聲,一雙眼直直盯著阿葉的背,此刻他才知道阿葉是秋燦,相處 多時他一直以為是巧合和錯覺,找盡了理由自我解釋,但這人根本就是秋燦,遠在 天邊近在眼前。   「裴大夫?」阿葉又一次叫喚,裴清和勉強回神應了聲,把藥塗抹在他背上。   「有起疹還是怎麼了麼?」   「沒有。疤痕意外的淡,只是靠近肩膀的地方曾經燒傷得太嚴重,顏色略深。」   「也沒辦法,幸好那裡穿了衣服看不見。」   「還有你這一身的……」   阿葉知道他意指什麼,赧笑道:「那個,我自己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不過… …好看麼?我啊,大概就這鏤身漂亮了。呃,可是平常又不能袒胸露背的,唉。我 之前得意的跟阿辰講,他還笑我呢。他說我以前一定不是個正經的傢伙,哼,我可 能只是貪玩吧。」   裴清和搭不上話,他無法再多說什麼,只是滿腔的心疼不捨,顫抖指尖,努力 讓自己平靜的做完眼前的事。   他怕嚇壞了阿葉,畢竟現在的阿葉就只是阿葉,而不是擁有過去記憶的秋燦了。   如果能夠,裴清和多想緊緊的抱住這個人,親吻他每一處傷口,告訴他這些日 子積累的思慕,傾吐衷腸。但這些都硬生生的哽在喉頭,他無法提出來,一個字都 講不出口。   「好了。」裴清和說完就擱下藥罐匆匆離開,阿葉喊了他一聲,用那受過傷的 嗓音,但他逃跑了。他不敢讓阿葉看見自己的臉,否則將找不到適合的藉口交代過 去。   「裴大夫怎麼走那麼急,肚子餓壞了啊?」阿葉歪頭思忖,想到餓成那樣的裴 大夫不覺失笑,自己將藥收好,一邊拉攏衣衫。現在的他只是阿葉,也不曾好奇自 身的過去,儘管他擁有旺盛的好奇心,卻不想探究自己的事。   出於某種直覺,阿葉一直覺得想不起來的事不用勉強,哪怕他是因為受了傷才 忘記,若真的那麼重要,總有一天他會記起來,但若不值得他追溯,忘了未必是壞事。   更何況裴素炘以前說過,人之所以活得痛苦,就是因為不好的事記得太多。 * * *   裴清和走得很急,彷彿有急事等他處理,他倉皇無措逃到外頭,鑽進一間酒館 縮在角落桌席間,叫了一合酒喝。   大白天喝酒為的只是讓自己冷靜下來,裴清和攤開雙手凝視,發現自己的手還 在顫抖,他不敢相信自己還能有一天再見到秋燦,可是那人如今已經不叫秋燦,也 不再是他所熟悉的男人,而是一個會為了容貌自卑、得過且過的傷者。   裴清和把臉藏在兩手心裡,掩面不語,倘若四周無人他或許會痛哭失聲吧。他 很高興秋燦活著,但心中仍有龐大的無力感,他覺得自己從沒能為秋燦做過什麼, 就連一分一毫的痛苦都無法分擔。   這並不是在計較誰付出的多,只是純粹想為所愛之人付出,卻又無能為力而已。   待在酒館不到半個時辰,裴清和已經稍微恢復冷靜回到萬濟醫館,問了館裡的 人阿葉在哪兒,接著繞到後院找人。他站在簷廊裡望見院內阿葉和幾個孩子正在玩, 少年們精力旺盛,休息時間就跑到這兒活動,院裡有幾樣鍛鍊身體的工具。   只見阿葉抓著架高的鐵槓靈活翻躍,少年們在旁叫好拍手,阿葉躍高著地後姿 態得意的站了會兒,被大家簇擁。   那幾個孩子和阿葉一樣沒練過什麼功夫,但阿葉仍保留了部分身體的記憶,這 點特技容易施展。裴清和知道阿葉根本不記得自己以前是會武功的,可能連怎麼運 內勁都忘記,只是有些長年學習的技能上手得快而已。   幾個孩子瞄到裴清和在後頭看,興沖沖跑來說:「裴大夫、裴大夫,阿葉好厲 害,你剛才看見沒有?」   裴清和點頭微笑,答道:「看到了。」   阿葉發現裴清和不曉得在那兒站多久,赧顏無措的呆站在原地,揪著頭臉的罩 布好像怕被念,但裴清和只是用一種複雜的目光注視他一下就轉身走了。   阿葉覺得裴清和看自己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樣,但說不上是怎樣的差異, 當下並未多想,只是後來和那人相處有了細微的變化。   他覺得裴清和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沒必要的時候不太閒聊,有時若有所思的 望著某一處,而且有意無意的避開他,但又常在他不經意回頭時發現裴清和在附近。   馬大夫說裴清和近來和糖鋪的人在談生意,莫老頭兒說裴清和不打算接手萬濟 醫館,可能有其他想做的事情,所以才沒空關心阿葉。   阿葉卻覺得沒這麼單純,一定是他做了什麼讓裴大夫不高興,一日他特地晚睡, 在房裡等裴清和回來,亥時初的時候裴清和進門就見到阿葉從榻上跳起來跑向自己。   「裴大夫!」   裴清和淡然凝視他,看他樣子是特地等自己,於是問了句:「你有事?」   「嗯。我有事跟你談。」   「說吧。談什麼?」裴清和逕自踱到桌旁倒茶,阿葉尾隨其後,在他身旁拉了 椅子坐下,臉上沒任何遮蔽,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瞅著他說:「你是不是生我氣?」   「何出此言?」   「你最近不太跟我說話,也不太理我,我是不是做了什麼讓你討厭?」   「沒有的事,你真是多心了。」裴清和淡笑,輕嘆,內心滿滿的無奈和憐惜, 但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最近忙,比較沒空。」裴清和掃了阿葉一眼又問:「我不想再當大夫,如 果去糖鋪的話,你要不要乾脆跟我走?」   阿葉歪頭愣愣注視裴清和,良久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應聲。   「嗯、嗯,我跟你,好啊!我愛吃糖!」   裴清和失笑,提醒他:「我們是談買賣,可不是叫你去吃糖的。」   阿葉紅了耳根,訕笑道:「呃呵呵,我知道啦。」   想到裴大夫主動邀自己,阿葉忍不住開心笑了起來,驀地,裴清和伸手把他鬢 髮往耳後撩,他睜大眼一臉不解的回覷,裴清和便說:「像這樣不是很好,無拘無 束的,從前的你可不管旁人眼光的。」   「唔……從前?」   裴清和不打算就此解釋什麼,起身說:「我想去沐浴。」   「我幫你燒水。」   「不必,我自己可以。你先睡吧。」   阿葉點點頭也準備上床睡覺。   由於裴清和平常就這態度,對誰都一視同仁、不冷不熱,加上現在聊了幾句, 阿葉也覺得自己太多心了。阿葉發現自己挺在意裴大夫的想法,不想被討厭,其實 再仔細回想裴大夫的個性跟脾氣,就知道裴清和並不容易有情緒起伏,總是溫溫淡 淡的,就連表情也是。   裴清和雖然不算英俊搶眼,但阿葉很喜歡裴大夫的樣貌,儘管初見幾次還記不 清長相,但是順眼,就想多看幾眼。阿葉覺得看了裴清和這人就覺得安心,還有那 平穩溫潤的嗓音,就算有時低沉說話也好聽,跟裴清和相處一直是這樣的感受,彷 彿天塌了也不過如此,沒什麼好大驚小怪。   月亮又比先前升得更高,晚歸的鳥兒也不再啼叫,空氣一下子比白晝還冷涼, 裴清和拿布裹了長髮放輕腳步回房,屋裡較暖就隨手將毛巾拿掉,掃了眼榻上睡著 的阿葉,就從門邊矮櫃的抽屜暗格裡取出一根細長蠟燭點燃,隻手掩鼻。   這是迷香的一種,在醫館很常見,有時給年幼或有癡癲的病患看診時會派得上 用場,配製的味道較淡,能讓人安眠。裴清和點著它,半晌又將蠟燭滅了,並來到 阿葉床榻邊俯視。   裴清和只是想確認之前所見並非夢境,又怕驚醒阿葉而難以解釋,才用了這種 方式把人迷昏。他坐到榻邊把人扶到懷裡,讓阿葉靠在身上,再伸手去揭對方微敞 的衣襟,衣裡的肌膚有部分是曾經燒灼的傷痕,完好的地方則是他曾給秋燦刺上的 花木。   「叔公……」裴清和苦笑,他知道裴素炘並非滿懷惡意,而是那人天性如此, 又難以捉摸。他仍不解裴素炘究竟想他怎樣,是想折磨他還是讓他高興,又或是單 純想救這個人而已。   無論裴素炘怎麼想的,裴清和知道自己再也沒辦法將自己的心思從懷中人身上 挪開。即使知道現在的阿葉沒了從前記憶,不會是他的秋燦,裴清和仍會掛心。   「活著就好。」裴清和重新將阿葉的衣服攏好,小心翼翼放回榻上,他兩手撐 在阿葉兩側靜靜的待了很久,只是聆聽這人的吐息。莫怪他一直覺得阿葉不管做什 麼都能吸引自己注意,就連睡著時的呼吸都和記憶裡的秋燦相同,這樣的溫度和氣 味,與印象裡的重疊在一起。   等裴清和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湊得太近,幾乎要碰上阿葉的唇,他內心焦 著不已,最後只是退開來,想用指尖輕碰,但手停在虛空的黑暗中良久,無法再更 進一步觸摸阿葉了。   「你只是阿葉。」   裴清和不經意的想起以前和商杪杪在茶樓裡閒聊的內容,當時他好奇問商杪杪, 是否讓自己的妻子知道自身過去是做什麼勾當的,商杪杪笑著搖頭,只說那都不重 要,知道了也只是憑添包袱,只要將來一家子平安快樂就足夠。   現在裴清和能體會商杪杪說的,傷心事何必再記起,若能獲得幸福,捨棄一點 包袱是難免的,而他並不希望自己成了阿葉,或秋燦的包袱。   「好好睡一覺吧。明天醒來,什麼事都沒有,你還是你。」裴清和深深呼吸, 他並不認為這是自我犧牲,他確實愛著這個人,一心希望秋燦好,就算秋燦變成阿 葉,他的想法不曾改變。   沒有委屈,沒有犧牲,這個人能活下來已經是裴清和能感激一輩子的事情。   就算阿葉一輩子想不起自己是誰、裴清和是自己什麼人,裴清和也會記得這些, 將記憶珍藏在心底。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8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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