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浮生瞬華、貳捌(完)

看板BB-Love作者 (饞狐)時間11年前 (2013/07/17 00:04), 編輯推噓14(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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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遙遙紅塵路,寥寥孤影行。江湖數載又是一番新光景,卻不再是裴清和所關心 的。   這四、五年來裴清和就連和紫月樓也甚少往來,前兩年三大節還會回族裡宗祠 祭拜、邀同輩人相聚首,今年也沒空閒回去一趟,只在豐姜自宅祭天了事。   由於裴清和的醫術有所精進,這幾年漸有名聲,還有人遠從外地來求醫,門檻 踏壞也沒空修繕,逢冬依然外出義診,春秋則以殺人香其他醫館、藥鋪的名義到外 地奔走,連待在豐姜的時間都少了。   今年重陽,商杪杪早就收到裴清和要回來的消息,一早就埋伏在玄草堂的斜坡 附近,等裴清和一出現就登門造訪。   看到商杪杪無聲出現在大門口,裴清和卸下醫箱笑說:「這是巧合,還是你刻 意來這兒堵我?」   「不刻意還能遇見麼,過年時你怎麼講的,說往後我們兄弟們多聚聚,要是我 娶妻時一定到,結果我都成家半年,你一個人影也沒有。」   裴清和滿臉尷尬,從包袱裡拿出一個特別精緻的刺繡娃娃說:「這是送你和弟 媳的。祝你們早生貴子。」   商杪杪本想再念他幾句,但還是接過禮物忍下來,又道:「你是不是覺得在這 兒會想起他,所以你害怕回來玄草堂,可是又捨不得把它賣了?」   裴清和苦笑,全讓商杪杪說中,對於熟人來說他的心事並不難猜,本來就對自 己人少心眼,他將東西先放下,回頭問:「你還有事?」   商杪杪皺眉埋怨道:「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非得我傷了病了才能找你?裴哥, 天涯何處無芳草。」   「你知道這種話對我沒用。不要學你們樓裡的人講話。」   商杪杪深吸口氣,長嘆道:「走,跟我去喝一杯吧。」   「嗯,走。」   商杪杪與之並肩走上坡道一間老茶館,不經意掃了眼裴清和發白的鬢髮,心裡 難免為之感慨,短短幾年正值壯年的裴清和,為了秋燦的事老了不少,神態滄桑不 說,頭髮都白了不少。   兩人就在茶樓窗邊的桌席入座,店小二送了一小碟瓜子,推荐幾樣新到的蜜餞, 點完東西不久就把東西上齊,裴清和吃了一口點心,笑說:「我以為你說的喝一杯 是指喝酒。」   「大白天喝什麼酒,你以為我跟你一樣醉生夢死?」   裴清和目光往左側窗外飄,一臉無辜道:「我可是很認真在討生活。」   「認真的逃吧。」商杪杪又嘆氣,喝了口茶看裴清和盯著自己笑,不悅道: 「笑什麼?」   「你嘆得氣比我還多。我過得很踏實,你們其實不必擔心。這不都好幾年過去, 除了有時碰上一些棘手的病人跟意外,大多時候無風無雨的。我不在的時候,謝謝 你偶爾打理玄草堂。」   商杪杪嗤聲說:「我只是付錢請樓裡的傢伙去打掃,謝我什麼,那錢還是你先 寄著的。」   裴清和只是微笑,端起杯子又喝了口茶水,用懷念的語氣品嘗這兒的茶食說味 道沒變過,不是特別好吃,但就是已經吃慣了。   商杪杪自己也脫離殺手和細作的日子一段時間,他知道自己天生就對秘密和危 險的事物很敏銳,也許這種太平日子再過久一點,他也會像裴清和一般愜意、慵懶, 他不知道裴清和是不是真的捨棄從前磨練出的謀生技巧,但他知道裴清和現在就是 個大夫,毫無矛盾的活著。   「那桌的人聊得特別起勁,隔壁桌的人也湊過去講。」裴清和不談自己,習慣 性的觀察周圍事物。   商杪杪聽了就隨口應道:「是在聊皇族緋聞。據說靖王和小皇帝關係曖昧,有 超乎尋常的情誼。」   「小皇帝如今也不小了吧。」   「管他的。」商杪杪一口把杯子的茶喝乾,自己倒了一杯新的,然後連塞兩、 三個蜜餞進嘴裡,接著跟店小二要了一小包蜜餞,準備晚點走的時候帶上。   裴清和見狀納悶道:「你以前也沒多愛吃這個,怎麼臨時想到要買?」   「給我媳婦兒的。」商杪杪面不改色的說,然後輕哼道:「她就愛吃甜,也不 怕牙黃,懶得刷牙,天天得我伺候著。」   「剛才你是在笑?」   「沒有吧。」商杪杪偏頭反問:「怎麼可能,我有笑?」   「可能是我看錯了。」   「希望你沒看錯。」商杪杪說:「她老希望我笑口常開。你不曉得她為了逗我 笑費了多少事兒,雖然我心裡覺得好笑,可就是沒有她想看的表情。如果有天我會 笑,我想讓她第一個瞧見。」   裴清和看商杪杪說得投入,不由得欣慰一笑,心裡很是羨慕。以前他不敢想像 自己或其他殺業深重的兄弟會有成家立業、幸福度日的一天。   商杪杪看他表情細微變化,就說:「其實現在的日子,以前就沒特別想過,等 遇到了想作伴的人就會忍不住開始想。當自己覺得很幸福的時候,又害怕這都是在 做夢。世事無常,想太多也沒用,我現在覺得我想好好對待家裡的人,以前如何、 以後又怎樣,那都在掌控之外了。」   「嗯。」   「要是他還在,你是不是就會找個地方落腳安生?」   裴清和不想在商杪杪面前裝傻,那樣的作法太拙劣,也把對方當成了外人,他 頓了下,抿起淺笑答道:「他若是還在,為何不來找我?」   「可你不是一直在找他?」   這話讓裴清和愣怔無語,商杪杪接著又講:「你自己可能沒察覺吧。人性有諸 多可悲的面貌,但也有時單純可愛到令人憐惜。」   「杪杪,你覺得我可憐?」   「是可悲。我說,你乾脆就找了新的伴了。又沒什麼。」   「我也不覺得有什麼,但就是沒這打算。」裴清和剝著花生,反問他:「若你 媳婦兒哪天沒了,你也想討個新的?」   「當我失言。」商杪杪臉色一青,訥訥道:「抱歉,裴哥。是我心急了。」   「不怪你,你也是為我好。」裴清和把剝好的花生倒進對方面前的小空碟裡, 說:「只是往後別提這個了。」   「好。」   裴清和想到了什麼,又開口關切道:「他知道你以前幹什麼的?」   「她什麼都不知道,那也不重要。我不想憑白給她添包袱,有些事真的沒必要, 我只希望她快樂,還有我們將來的孩子,這樣我也就快樂了。」   這番話不太像商杪杪會說的,應該說,裴清和所認識的商杪杪是個非必要不多 話的人,但這些年碰面總會跟他說許多話,就好像怕他哪天不見了似的。   裴清和心裡清楚,這幫人不是沒血沒淚,拋開了殺手和細作那些危險的身份之 後,他們也慢慢活得像正常人一樣,至少把古怪的一面隱藏起來還算正常,而且會 關心伙伴、兄弟。   兩人聊了近況,商杪杪才從袖裡取出一封信說:「裴哥,我有事……應該說是 裴師父有事要你做,這是他的親筆信。」   裴清和接過書信,暗自訝異,他以為裴素炘對自己早就心冷,雖沒有退他寄去 問候的信,但也很少讓人捎來什麼訊息,何況這次還親筆來函,莫非有什麼要事?   「裴師父說信的內容跟交代我轉達的事差不多,他怕我忘了,所以寫了封信要 我交給你。」商杪杪連喝兩杯茶,接著講:「他去年在外地收了一名弟子,教了些 東西,想讓那人在京城醫館做事,因為對方容貌不佳怕嚇了人,你跟京城的人熟, 所以裴師父要你過去帶他。」   「有些古怪。他不熟京城那兒的人,跟我也不熟,誰帶他不是都一樣?」   商杪杪聳肩回道:「你曉得京城的傢伙,多少是會以貌取人的。雖然不至於幹 得太過份,可是裴師父還是不想聽到那裡出麻煩,因為京城的萬濟醫館連續退了好 幾個老的,缺人手,所以要裴哥你一併過去。至於玄草堂嘛……它都讓你空習慣, 又不肯租,不然你租我吧。等我媳婦兒臨盆之後,讓她帶著孩子住進去,我就不必 另外找個清幽的地方給她。」   裴清和有些納悶道:「你是說……你要當爹了?」   「哦,你算來是第三個知情的。我是第一個,裴師父是第二個。待會兒再去跟 紫月樓老闆講,省得我一個一個告知,你曉得老闆最愛四處說這些閒話。」商杪杪 扔幾粒花生入口,把錢放桌子就起身說:「信你慢慢看,我得去給她買東西了。」   裴清和送商杪杪走下斜坡道,那人驀地回頭跟他說:「看著你這麼過來,我就 覺得武功再強、城府再深,終究還是得栽在一個人手上,那個人就是自己的冤家。」   「所以你娶妻生子?」   「這不是結果,只是個感觸。」   送走了商杪杪,裴清和還站在坡道上,看著陽光在坂道上灑了金粉,鄰里的牆 垣、藩籬的秋日花草迎風搖曳,他的心跟著有點浮躁。   其實他們都清楚根本沒什麼好擔心裴清和,只是越來越捉摸不透裴清和這人, 倒不是要瞭解他,而是抓不到脈絡,看起來好像平凡規矩的生活,偶爾也會在外頭 酒店喝個爛醉,或是臨時興起把身上的錢賭光,又或者跑去哪兒大鬧一番。   但是混亂後的隔天,又恢復成眾人習慣的裴大夫,其實連裴清和也不太懂自己 想幹什麼,心裡空了一處,做什麼都沒辦法定下心。   「做什麼都不像自己了。」裴清和低吟失笑,轉身進屋。   從前沒有秋燦,他還不是照樣過日子?可是失去之後,他才發現這事不能這麼 想,就好像一個人從前大病一場,原本的身子骨就好,當時沒錢買藥也勉強熬過, 可後來老了,沒體力再承受相同的病痛,就需要常期服藥,否則只好等死。   裴清和把外袍脫了準備明日再洗,接著燒水沐浴,坐在浴桶裡的時候他就在想, 自己是不是也在等死而已。   很多時候,身在何處並不重要,而是在於此後要往何方。   「往哪兒跑都一樣。」裴清和潑水抹臉,苦澀低笑。自從那事發生過後,自己 去哪兒也已經不重要,因為沒有秋燦。 * * *   在這年代,到外地不僅需要足夠的盤纏,有些地方還得向官府申請通行令,當 然體力也是個問題,水土不服客死異鄉的人不在少數。若非生來從商的人,是不會 輕易往外跑的。   從前因為身份的關係,裴清和跑遍大陸,又因為秋燦的緣故,天南水北走了許 多地方。然從豐姜到京城,雖說比到偏遠的北方近,卻也沒比較近多少,京城與豐 姜之間地勢複雜,無論走哪條路都麻煩,著實是隔了千山萬水。   京城不南不北,但是偏東,裴清和抵達萬濟醫館時已經比信裡說的時間晚了五、 六天。萬濟醫館就剩一個莫老頭兒在作主,可年底莫爺爺就要回老家,剩餘時間就 要把醫館的事務交給其他年輕人。   裴清和心裡有數,裴素炘是想讓他來接手,正所謂肥水不落外人田。但事情並 沒有如此簡單,醫館除了莫爺爺,還有三名年輕大夫,兩位藥師,以及他們底下學 習的孩子,就不知道那兒的情況如何,但裴清和並無相爭之意,心裡打算去了再見 機行事。   大清早城門剛開,裴清和入城後便熟門熟路找到萬濟醫館,門外兩個孩子拿掃 帚打鬧玩耍,見到裴清和是個熟面孔就立刻裝認真,低頭掃地,等他走近才開口喊: 「裴大夫!」   「乖。」裴清和在他們心裡的印象就是個溫雅和善的叔叔,他沒囉嗦什麼,只 問道:「聽說新來了一個人?」   一個孩子立刻答應:「他住後面邊角的房間,本來屯雜物的,沒位置給他住, 他自己清理,現在都聽馬大夫的安排做事。」   「嗯。」裴清和點頭表示聽見,接著說:「往後他歸我管。我會跟馬大夫說。」   「知道啦。」   裴清和跨進醫館門檻,回頭又問:「是了,那人姓甚名誰?」   「叫阿葉,聽說只記得小時候的事,連名字也忘了,所以裴師公給他起小名叫 阿葉。」   另一個孩子神秘兮兮湊到裴清和身邊揪他衣角,一手拱在嘴邊小聲道:「聽說 他長得好可怕,棋院的朋友說他臉上肉都是爛的,裴大夫你心裡要有個底才好。」   「唉呀,裴大夫什麼都見過的,哪會怕。」   裴清和擺手笑著讓他們去掃地,自己進門往客房卸下物品。萬濟醫館的人在京 城都有自己的住處,館內二樓兩間房是莫老頭兒和單身的馬大夫住,忙得太晚的人 則直接睡在一樓耳房,阿葉住的則是屯物的小倉庫,明堂另一側旁舍則是客室,因 為裴清和要來而預留給他。   他印象中那間小倉庫空間狹窄,堆滿雜物,醫館東西多又沒別處擱,料想那阿 葉只是將灰塵蜘蛛網清掉就睡進去了吧。   「果真如此。」裴清和打開小房間的門,就見阿葉睡在雜物堆間,乍看像床板 的地方是拿了兩個木箱架了塊木板,天氣逐漸轉涼,所以木板上墊了舊棉被,睡覺 時就連人一塊兒捲起來,枕頭則是一本厚重的醫書墊著。   信中提到的醜人阿葉睡得天塌不驚,側臥蜷起身,嘴巴微微嚼動好像夢見在吃 東西,至於樣貌很平凡,裴清和踱到阿葉面前打量,發現鬢髮邊際有古怪,臉皮有 點浮起,他皺眉彈了下阿葉的額頭輕斥:「你戴著面具睡,知不知道這多傷臉?」   阿葉嚇醒,發現有個陌生人再罵自己,兩手趕緊從旁邊摸索出一個布袋套住頭, 袋上挖了兩個洞,隱約還能見到洞裡的眼睛緊張害怕的瞅著人,看得裴清和好氣又 好笑。   「我是裴清和,往後你歸我管了。跟我來。」   阿葉揪著布袋拉鬚的邊緣發愣,裴清和回頭又喊道:「過來呀。怕什麼?又不 會吃了你。」   裴清和把他帶到自己待的客房裡,讓阿葉坐著等,阿葉見他像在調什麼東西就 問:「裴大夫,你、你在弄什麼?要不要我幫忙?」   阿葉的嗓子是細微而沙啞的,大概是被嫌過聲音難聽,他說話音量並不大。裴 清和答道:「我在調藥水幫你把面具卸下。叔公說你臉上的傷費了好些時日才重長 出來,雖然不太能見光,但也不該用這方式把臉皮悶著,容易患病發爛。」   阿葉尷尬道:「我以前不這樣遮,裴師父他們拿有遮紗的帽子給我戴,可進城 時帽子跟細軟一併掉到橋下河裡,沖走了。剩肩上一個小包袱,裡頭有假臉皮,我 怕嚇人就先戴,再拿布剪兩個洞套著好出來活動。」   「其他人不管你?」   「他們太忙。」   裴清和端了藥水走來,哼氣道:「你對他人不好意思,就好意思委屈自己?枉 我叔公費事兒醫你了。把頭仰著,我上藥。」   阿葉無辜的扁嘴仰首,裴清和看他一副可憐的模樣,驀地想起從前秋燦向自己 討糖吃的模樣,動作頓住命令道:「閉眼。」   「噢。」   假臉皮被卸下來,裴清和才看清楚阿葉的模樣,雖然不像一般人對燒傷的臉的 印象,稱不上恐怖,但非常怪異。阿葉這張臉的皮肉曾經嚴重燒傷過,爛了之後又 要它重新長好,醫治的人在這期間定是費不少心力,但裴素炘有眾多弟子,想來不 必經他叔公的手,就是阿葉自己應該吃不少苦頭。   裴清和看著那過於蒼白又顏色不均的臉皮還有頰邊、眉眼幾處曾深刻過的傷疤, 不由得愣住,他不是怕這張臉,而是對於阿葉臉上出現這種傷感到訝異。   「好了麼?」   「嗯。」裴清和拿擰過的毛巾把阿葉的臉抹了抹,捏著阿葉下巴端視一番,看 看有沒有起了疹子或奇怪的斑,又平靜問他:「你怎麼傷的?」   阿葉答道:「我在山上被熊追,爬到樹上躲,樹幹裡頭腐朽斷了,我摔下山, 就被師父救了。」   「……幹什麼上山,哪兒的山?」   「我全不記得,是師父告訴我的。我只記得小時候一些事,六、七歲後的事我 不記得了。」   裴清和越看越覺得這輪廓熟悉,雖然聽到阿葉說的話,世上的事無奇不有,但 他還是不由得望得出神。   阿葉的下巴被捏著,脖子發酸,他尷尬的別開視線把臉退開,裴清和才回過神 來。   「那種倉庫住不了人的。今後是我關照你,你睡這間房吧。」   阿葉雙眼綻光,高興得兩手交握喊道:「真的?」   「嗯。」   「裴大夫你人真好,要把房間讓我。」   「誰說我要讓的,我只是讓你睡過來而已。」   阿葉笑容僵住,突然又縮起肩膀往門邊挪動腳步,不安的斜眼瞄人,小聲道: 「不好吧。」   「一會兒我去給你加張床榻,應該傍晚前就能送來。」   「還是、我還是睡倉庫好了啦。」   裴清和一臉不解的覷著阿葉,竟聽到阿葉囁嚅道:「我、我聽師父跟別人說, 裴大夫興趣特別,我怕打攪你。」   原來阿葉在季瓔城的時候就被那些人灌輸了許多戲謔不實的緋聞、謠言,其中 一件便是裴清和喜好男色。   熟識的人才開得這種玩笑,但阿葉根本不識裴清和此人,久而久之信以為真, 這下聽到裴清和的提議就往別處亂想,嚇得臉色發青。   裴清和聯想到季瓔城的人多半染了裴叔公的惡習,愛一臉正經的亂放話,八成 給阿葉說了什麼才會嚇成那樣,於是無奈吁氣,說:「不管你聽了什麼謠言,先想 想你自己有什麼值得人圖謀的再怕吧。」   阿葉聽了一想覺得有理,接著又覺羞赧,因為剛才自己失態,誤會裴大夫好意, 才訥訥低頭道了聲謝,但裴清和似乎不以為意,已經走到房間裡整理東西,不久拿 了條抹布出來對他說:「幫個忙替我清理房間。今天你就做這些事,我會去跟他們 講一聲的。我去買早飯。」   「啊、好,唔……謝,謝謝。」   裴清和出門前聽到那聲謝,不經意回頭看了阿葉一眼,莞爾一笑。   走在街上,裴清和逕自納悶,他不是個有醫德不算高尚的大夫,就算有可能出 讓房間,也不可能和人長期共處一室,或許就住這兩、三天,之後再找地方租了搬 走吧。   裴清和的思緒又從私事轉移到阿葉這個人身上,他仍認為阿葉這人很神秘,儘 管裴素炘在信裡已經把此人的來歷和事由交代過,但親眼見到阿葉還是讓裴清和著 實嚇了一跳。   那臉生得根本不是秋燦,可卻勾起了似曾相識的感覺,讓裴清和一度茫然、錯 愕。或許是傷疤的緣故,記得從前秋燦的身子也是傷痕累累,雖然男人不在意這些, 反而覺得有傷疤更顯氣概,但臉上也能受這麼多傷的人委實不多。   阿葉此時就在裴清和暫居的客房裡待著,或許會因此不安而拿布袋套在頭上, 但怎麼都比戴假面皮好。   裴清和走到之前光顧過的攤子,拿了竹簍取出大碗,買了兩人份的粥湯,再要 兩種餡餅,回去時經過賣糖的店,當時他什麼都沒多想就來到鋪子前,一位少女笑 盈盈跑出來招呼,他就這麼買了一盒水糖回去。   阿葉沒想到裴大夫這麼快就買回來,扔了抹布在找布袋套頭,裴清和輕哼了聲 笑對他說:「套什麼,多此一舉。過來坐,吃早飯先。方才我遇見馬大夫,跟他講 了你的事,他們到外面用飯,我們吃我們的。」   「好。」   兩人圍著圓桌面對面坐,阿葉捧著碗稀哩呼嚕喝粥,相對於他,裴清和細嚼慢 嚥,優雅進食,順便觀察阿葉。   阿葉則是邊吃邊看桌上擱的小木盒,裴清和順他視線看到有點好笑,就說: 「那盒水糖你吃吧。」   阿葉一臉受寵若驚的猛瞅著裴清和,裴清和隨口道:「賣水糖的姑娘生得標誌, 又會說話,就忍不住買了一盒,可我又不怎麼吃這種東西。」   其實醫館和糖鋪常有往來,有些藥會和糖和在一塊兒,好哄人吞服,這些阿葉 也知道,便開心道:「謝謝裴大夫。我從小就愛吃這個,記得小時候常吵著爹娘買 給我。」   「吃完繼續打掃。我下樓顧著,你……今天自己看著辦吧。」   「是。」阿葉應了聲,發現裴清和早就離開房間,他心想裴大夫嘴上說不嫌棄 他這樣,但還是多少感到他難看噁心吧,如此想著,阿葉又把布袋拿在手裡,套到 頭上繼續打掃房間。   裴清和在前頭盯著那幫頑皮的孩子們練字、學習,等莫老頭兒和馬大夫等人吃 過飯回來,其實他無意接管萬濟醫館,今天見到阿葉後有了更深的感觸,他並不適 合做這行到老死。   大概是有所厭倦,生老病死不過如是,他以為自己已經心死,但其實還沒死透, 心裡還是很懷念秋燦。因此,裴清和害怕自己因為見慣了傷病痛苦的人們,連自身 的心都麻痺,萬一哪天他想起秋燦時也是這樣平靜淡然,那會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好像此生並沒有留下什麼值得一生回憶的美好。   裴清和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會不會是叔公認為阿葉身上有些許秋燦的影子,故 意找阿葉來試探他什麼,畢竟這些年他只有過年時能見到叔公,叔公那個人並不會 直率的問他到底想什麼,喜歡迂迴試探,更愛找些法子戲弄晚生後輩。   「唉。」一聲長嘆,裴清和懶得多想了。   記得從前裴素炘教導他一件事,是這麼講的──   「人生來都像一顆棋子,每顆棋各有命運,沒有人能決定一盤棋局的輸贏,執 棋的是上天,而人只能影響自己將來的路怎麼走。但無論輸贏,棋局總會結束,贏 了得面對,輸了也得面對,大家都在局裡走過一遭。」   他還記得當時是因為一個前輩出師不利,雖然將目標結果了,自己也在那次任 務裡喪命,叔公就講了這番話。   每個人都是棋子,但沒有人能精準的算到真正的局勢和結果,就算料中了,至 多也只能讓自己換個位置,避免被時代的洪流吞噬。   如此想來,他是顆怎樣的棋,秋燦又是顆怎樣的棋?   這天忙完了醫館的事,上床就寢時已是亥時末,回房時阿葉已經依他的命令躺 好睡下,裴清和沒點燈怕擾醒人,在黑暗裡脫了外袍和鞋襪坐在床邊,長長嘆了口 氣。   「裴大夫,累了麼?」房間另一頭傳來阿葉的問話。「要不我給你捶肩?揉揉?」   「還好。你睡吧。」裴清和有些意外,他以為阿葉睡了,方才的氣息明明就像 睡著了。「慢著。」   「有什麼吩咐?」   「不必講話如此拘謹,算來我們亦是同門。」裴清和套了鞋子走到阿葉榻旁, 忽地扣住他脈門,阿葉嚇一大跳,他安撫道:「莫慌。我只是給你號個脈象,叔公 讓我關照你,總得讓我瞭解你身子的情況。」   阿葉聽了才乖乖坐好,他並不曉得裴清和其實是在探他真氣,實際上他根本不 曉得萬濟醫館裡的人全都會武功,還有棋院的人、季瓔城裡臥虎藏龍。   室裡一片寧靜,外頭有孩童們說笑打鬧以及大人喊他們快回家的聲音,阿葉只 覺得裴清和的手很溫暖,輕輕搭在腕上很舒服,只是莫名有點不好意思,怎麼裴大 夫都不出個聲,他於是訕笑問道:「如何?」   「你手腳易冷,得長年調理才不會再更差。受這身傷的時候,怕是難以動彈, 纏綿病榻已久吧。」裴清和要阿葉和自己握手,這一握又道:「力氣不小,只是很 久一段時間沒鍛鍊,我看也不必太勉強身體,跟在我身邊幫忙就好。你識不識字?」   阿葉點頭,想到房裡黑黢黢的改而開口回答:「識得,可是不多。」   「明天我考考你,可以就幫我整理文書,抄些東西。叔公教你什麼?」   「很、很多!師父教我念書,打算盤,還教我認穴道、推拿,還有強身的氣功。」   裴清和不覺苦笑,看來裴素炘待阿葉挺不錯,如此聽來阿葉絕不是秋燦了。畢 竟,裴素炘對秋燦沒有好感,就算再怎樣的笑裡藏刀,裴素炘斷然不會救秋燦,即 便是救了也不可能善待。   「裴大夫,我覺得房間黑黑的說話看不見臉,不如點個蠟燭吧?」   「也好,就聊一會兒。」眼下兩人聊得興起,裴清和又沒睡意,乾脆找了蠟燭 點亮,拉了張椅子到阿葉床榻邊,打算好好瞭解一下彼此的事,以便往後相處。   然而,裴清和沒想到他坐定後抬頭看阿葉,會看到阿葉掛在頸上的一條項鍊, 那是秋燦曾經特地訂製給他的平安扣,白玉鑲金,日月同輪,中央是花鳥樣式。   「你那是……」   阿葉察覺裴清和詭異的目光,低頭看自己的項鍊,微笑道:「它呀。它是我爹 娘給的,裴大夫不知道平安扣麼?」   「你爹娘?」裴清和狐疑瞪著那東西,心道:「不可能,世上不會有第二件同 樣的東西,怎麼可能。」   「嗯。雖然我沒印象了,但我被救起的時候就戴著,師父說是我爹娘給的,我 想一定是。這個圓裡有太陽,也有月亮,很特別吧。」   裴清和思緒全亂,眼前這人並非秋燦,卻帶著秋燦給他的平安扣,難道是阿葉 和秋燦又有什麼淵源是他不知道的?   「裴大夫?」   「你小時候認不認識一個叫秋燦的人?」   阿葉笑著搖頭,答道:「不認識。我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哪還記得別人。 你是不是知道我以前該認識的人?」   裴清和看阿葉不像撒謊,也講不出個所以然,失落的說:「我不曉得。我認識 一個人,他和你有點像。」   「像?」阿葉詫異的說:「那太可憐了。我這麼醜。」   「是神韻。」裴清和苦笑,心想阿葉雖然自卑,但心地單純善良,有其可取之 處。   「那個人叫秋燦?」   「嗯。」   「你們是朋友?」   「他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那是怎樣的關係?」   裴清和但笑不答,避重就輕的敷衍阿葉。   這個夜晚,裴清和對阿葉聊了秋燦的事,多半是阿葉提問,他回答,說出去恐 怕沒人相信。或許是因為阿葉與殺人香無關,也和秋燦無關,所以裴清和難得對一 個初識的人稍稍敞開心房。   恐怕僅此而已。裴清和無奈一笑,對好奇心旺盛的阿葉說:「晚了。該睡了。」   阿葉一臉抱歉的點頭說:「裴大夫你睏啦。對不起,不該纏著你問一堆私事的, 我不打攪你休息,這就躺好。」   裴清和吹滅燭火,同時滅了自己心頭的希望,他知道自己與秋燦相知相愛已是 奇蹟,要是再有一次希望成真,那必然是夢吧。   雖說這是他第一次和秋燦以外的人同房,但他心想,餘生大概再也不會有秋燦 以外的人進駐到自己心房了。   「睡吧。」   裴清和祈求一夜無夢好眠,他不敢再去夢裡找尋秋燦,因為醒來時會更加失落, 他只想把這思慕藏在連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如商杪杪所言,無盡的逃避。   因為他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沒有秋燦,他還能活,卻已經不知該怎麼活才 像自己。   「曾經有個人說他想當天上的星星,後來他又想當天上的明月,最後只求當隻 螢火蟲。」   阿葉還沒睡,聽出裴清和在講秋燦的事,接腔道:「那他到底成了什麼?」   「成了煙火。我和他邂逅時,恐怕是他跟我人生最精彩的時候,我歸於平淡, 他則像煙火一般過完一生。」   阿葉聽出些許端倪,識相的沒再追問。   秋燦的一生絢爛而短暫,裴清和則從那之後就讓自己盲目,只求安度殘生,以 完成他允諾秋燦的承諾。   床幃裡,裴清和細細低喃,宛如夢囈,分不清他是夢是醒。   「我是你的影。」   他是煙花底下的影,有時情愛如火光,讓什麼都現形,醜陋的,美好的。細水 長流的希望,原來不過是漫長的夢。 --------- 相信我,番外沒那麼痛。(推眼鏡)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36.239.66.84

07/17 00:37, , 1F
哭哭T^T
07/17 00:37, 1F
喝杯檸檬水吧。補充水份。(拍)

07/17 00:42, , 2F
哭哭~番外快阿TAT
07/17 00:42, 2F
(遞檸檬水) 先沉澱一下情緒?-w-bbb

07/17 00:55, , 3F
毀容+摔下山被救+平安扣... 先承認你就是秋燦吧!!! TAT
07/17 00:55, 3F
這樣列出來,再次覺得我好愛灑狗血。(爆)

07/17 01:17, , 4F
燦燦應該小懲罰一下~竟然拋下斐大夫就這樣跳崖。徒留一人活
07/17 01:17, 4F

07/17 01:18, , 5F
在世上痛苦.抱著那渺小的希望……真心覺得斐大夫慘爆了……
07/17 01:18, 5F
所以阿燦之前才會有而發的說,愛不是緊抓不放,然後他自己就先放手。 其實阿燦是個作法極端的人。(汗死

07/17 01:31, , 6F
嗚嗚嗚嗚嗚 我哭哭了T^T
07/17 01:31, 6F
來來這邊好多檸檬水(灌)

07/17 07:21, , 7F
阿葉絕對是小燦啊 期待番外
07/17 07:21, 7F
如果他不是,就叫清和他叔公跳肚皮舞給妳看。

07/17 09:33, , 8F
Q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Q
07/17 09:33, 8F

07/17 09:52, , 9F
想問這部之後會出本嘛??
07/17 09:52, 9F
應該會,稿子交給朋友了。:D 不過要等她有空。(炸) 我對出本的事可以說是一竅不通......是根只會掰故事的廢柴。

07/17 10:38, , 10F
阿葉會叫阿葉是因為秋燁的關係吧QAQ 裴大夫快發現啊!!!!
07/17 10:38, 10F
裴大夫要是如果番外沒發現,就叫他跳肚皮舞給叔公看!

07/17 11:38, , 11F
可是他連名字都忘了 叔公有裝竊聽器嗎不然怎麼知道叫阿葉
07/17 11:38, 11F
也許是叔公亂取,純是巧合。飄零如葉啊。(咦 不過這點不打算寫出來,請自行解讀吧。:D

07/17 12:33, , 12F
叔公無所不能xd 請問大大有考慮寫叔公的故事嗎>//<
07/17 12:33, 12F
叔公無所不能,也相當棘手啊。我應付不來。(爆) 請隨意腦補吧!(我逃

07/17 20:38, , 13F
怎麼辦我想看叔公跟裴大夫跳肚皮舞XDDD
07/17 20:38, 13F
看過叔公跳肚皮舞的話,他應該不會留活口。[爆]

07/17 22:04, , 14F
小燦 Q_____Q 這篇怎麼看,怎麼哭
07/17 22:04, 14F
(拍) 可以只看番外就好。(良心建議!?

07/18 02:03, , 15F
看完我的心都糾結了T﹍T像隻蟾蜍(台語)啊~~~
07/18 02:03, 15F

07/18 02:03, , 16F
不過應該可以用肚皮舞來轉換心情(來人啊!)
07/18 02:03, 16F
來啦~(拉上衣  <<誰要看你# ※ 編輯: ZENFOX 來自: 111.242.181.83 (07/18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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