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十三通常是整個派裡最早醒的人。
日出前即起，運氣調神、揮拳吐納完畢，才會聽見整座山甦醒的聲
音。廚房開始忙碌、負責燒火煮食的弟子們井然有序地準備著，不慌不
亂。
沐十三摸摸腰間喝盡的竹茶筒，走向廚房。以往弟子總會在外頭的
小桌上多擺好幾個裝滿了的竹茶筒，方便他拿取。今日也不例外，他拿
起了一個滿的，仰頭喝一口，卻怔住了。
慢慢踱去聞聿那兒，只見他的弟子正在外頭以杖代劍，動作一分一
毫不比看得見時差。
「師父。」聽見沐十三腳步聲，聞聿收起動作，恭敬地一喊。
「許久沒喝到你煮的茶了。」沐十三嘆嘆氣：「你看不見，去到灶
間不怕燙了手嗎？」
聞聿坦然一笑：「擺放茶葉熱水的位置沒變，閉著眼兒都能幫師父
泡茶。」
「傻小子。」沐十三笑了：「為師還等你眼睛好了，陪我下盤棋。」
與聞聿說了幾句話，沐十三提醒他要記得休息，莫讓自己太過勞累後，
便又離去。
要到午時丹道人才會起身，在這之前，徒兒們有大小事皆找沐十三處
理。
最早一批收的徒兒都派到外頭去維持各地據點了，主山這兒每隔一段
時間會讓徒兒們輪番調派守山，至於教導新進弟子還是他自個兒來。
丹道人曾要他把教導的責任放給大弟子們，就跟丹房那兒一樣，一代
代訓練教導，丹道人只需抓著最頂頭，負責挑毛病就是了。可他就是放不
下。
『你就老愛把事情往身上背。』他想到丹道人這樣說過：『故作瀟灑』
忘了怎麼回常寧了，也或許他從沒回答。其實自個兒也不知道為什麼，
修道本該愈修愈超脫，只是這百年下來，他倒是愈修愈入世了。
總歸是放不下仨字。其他派別也是，偶爾看著他們的弟子抓權奪位，
想著自己的弟子會不會這般如此。他偏疼聞聿沒別的理由，就只是因為他
是他能找著的，僅餘的一些血親。
沒跟聞聿說過這事，唯一只有在常寧豎眉橫眼地揪著他問時，說了，
他才悻悻然放下手臂，然後又瞪著他，問說是哪個女人的。
『我姐姐的。』
他早婚、把排第十三的他奶大、不識字嗓門又大又粗魯、早死的姐姐
的後代。
彼時年幼，住在城外小村裡，窮困像是某種傳統，一戶一戶地延續下
去。爹娘孩子生了又生，他排十三，就叫十三。像是把牲口起個號一樣，
漫不經心的。
有記憶以來，他就跟著自己的外甥們一塊兒在大姐身上攀附著，有奶
汁就分著喝，有米湯也共一碗，大姐沒偏疼過他或自己的孩子，反倒是姐
夫常常想把他丟進山裡，省得吃了他孩子的東西。
三歲的孩子就有記憶了，姐姐拿著木棍，把他摟在懷裡，惡狠狠地對
她的丈夫大罵說，我就剩這個弟弟，你想殺了他，我就跟你拼命。
年長一點才知道，他出生那年糧荒，附近村落易子而食，所在多有，
他的爹娘也不意外。據說大一點的兄弟姐妹們都賣了個好價錢，他甫出生，
體弱，本只能當熬粥提味的小菜，是他大姐聽聞趕來，從砧板上把他小心
抱回去。
十歲那年，小村外有狼。每戶都要讓個男丁一道去殺，看著姐夫的眼
神，他默默拿起自己做的石頭小刀，走了出去。
大姐那時身體有恙，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見了他走，撐著身子下床，
在小村口追了上來，拿著鐮刀，說要替他。
欠阿姐的太多，他沒敢點頭答應。更何況追上來的姐夫一把將姐姐拽
回去，口中說著，養他十年就夠了，難道還要幫他備棺不成？
他繼續走，跟其他人聚在一塊兒。只是誰都顧不了誰，也說不了話。
獵狼在晚上，時間未到，他縮著，要睡不睡的，直到有人拍拍他，喊阿舅。
姐姐的大兒子，跟他同歲的阿存摸黑出來，塞給他一塊半掌大的熱麵
餅，說是娘交代的，又吸了吸鼻子，喃了聲阿舅，含糊囁嚅了兩字保重，
揮揮手就走了，三步一回頭。
待他回過神已經晌午。
杵在屋頂上發愣得有些過頭，望著丹房那兒的方向，現在煉的丹冒出
濃濃的藥草味，籠著整座建築。沐十三忍不住又御著劍，向聞聿住的那裡
過去，只是他不在屋裡，沐十三到處找找，遠遠地在亭子那見著了他的身
影。
雖說聞聿眼盲，但在派裡待久了，那兒有什麼他自己心裡有譜。要灑
掃要練氣要做什麼，也毋須處處勞煩人。他是很不愛麻煩人的，況且那支
手杖比誰的扶持引路都來的順心適意，他可以自己上山到涼亭，也可以自
己沿著整個天師門緩緩走著。
沐十三找著他時，聞聿正在涼亭裡坐著。
「聿兒，又到這來？」沐十三環顧涼亭四周，有些意外地發現周遭似
被翻整過，原本這兒只是他自己消遣之處，其他弟子也不一定喜歡往這兒
來。他想草長了自然會枯，也就不大管。只是看聞聿身邊擺著手鋤，石椅
石桌下平整鬆軟，聞聿的衣裳下襬則染了一片塵土，令他有些訝異。
「你方才在這兒除草？」他問道。
「上回同白介一塊來，草長得有些過頭，徒兒現下沒什麼能做的，來
除除草，」聞聿赧然一笑：「想著讓師父和丹道人到這下棋時，不扎腳礙
事也好。」
斷隻手缺條腿，總還能替師父端茶送飯、閱抄書信文件或心法，但他
看不見，許多事都做不了，左想右想，除了煮茶，也就這個亭子了。
「師父，徒兒愚魯，除了煮茶以及灑掃這兒，一時間想不出能做什麼
報答師父。」聞聿低頭，而沐十三沉默地立在那兒，欲言又止，卻說不出
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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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無梗OT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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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久等了!(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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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Q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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