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浮生瞬華、拾伍

看板BB-Love作者 (饞狐)時間11年前 (2013/07/11 01:09),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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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開眼見到的是似曾相識的房間,一旁榻上睡著的是裴清和送他的琵琶,他才 想起這裡是他原本下榻的客棧,對於自己是怎樣回來的,秋燦什麼也想不起來,只 記得他睡前還和嚴泓之聊天。   那人的碰觸始終沒停過,頭髮、皮膚、耳朵、嘴巴,像在記憶他的全部,又彷 彿是要他記住嚴泓之這個人。   長夢初醒一般,秋燦坐在床上許久才跑去開窗子,吸進現世的空氣,讓腦袋清 醒一點。   他意識到身子已被清理過,連衣服都穿好,但喉嚨乾澀,身上好幾處酸疼難受。 所幸不像之前發熱累倒,除卻疲憊感之外,就只有滿腔惆悵。   「這就是我要的。」他講出口提醒自己沒回頭路,然後走去抱起琵琶確認它完 好無缺。它底下壓了張紙,拿來一看是嚴泓之的字跡,上頭只寫四字,喜新厭舊。   嚴泓之八成以為這琵琶是秋燦去偷的,一把舊的拋棄立刻擁抱新物,這才寫了 張紙罵人。秋燦見了無奈又好笑,把那張紙折好收起,他心忖:「這樣就好,他早 晚得死心,我也是。將錯就錯吧。」   秋燦把琵琶裹好帶上路,他自認喜新,卻不厭舊,只是不刻意記起罷了。   此行並未聽說有哪位達官貴人遇害,秋燦還想殺人香的目標該不會是些不入流 的角色,就在喝茶時聽到了一些風聲,說是靖王府有刺客潛入,不過被抓起來,被 關在王府審問,並不交由府尹查辦。   消息來源是當日在王府作客的一位冉太傅所講,應該不假,秋燦聽了直覺想到 裴清和他們一伙人,暗暗擔心。   「靖王……」秋燦想起嚴泓之提過這人,要是這時還能問個明白就好,可惜他 和嚴泓之已經分道揚鑣,接著只能靠自己。   靖王何等身份,庶僕與護衛就有上千人,授命輔佐君王而留駐城西,這些事小 老百姓也曉得,更複雜的事秋燦沒興趣調查,只是要潛入王府有點困難。   是夜,秋燦還是帶琵琶跑到王府側門,這牆的高度還不及龍霜城,還難不倒他, 就是接下來麻煩了些,就算是僕人的房舍也有數棟,還好之前花錢和京城裡的鬼燈 買了王府地圖,省去不少時間,接下來只要問人就好。   「今晚特別冷。」兩個僕役走過秋燦躲藏的樹下,同時覺得脖子竄進冷風,下 一刻就被打暈在地上,秋燦把他們腦袋按在地上,用了他不喜歡施展的異能。   「近日捉到的刺客何在?」他不能掌握自己能給人怎樣的夢境,卻能讓對方在 做夢時和自己對話。以前嚴樺生病時發惡夢,他就是這樣哄嚴樺,他能為弟弟做的 只有如此,沒想到現在還能派上用場。   從僕役口中問得刺客們的特徵和所關的牢房,秋燦就有辦法偷到鑰匙救人,他 開始確定身陷囹圄的就是裴清和他們,一顆心跳得越來越快,真怕自己慢了一步只 救到屍體。   「有隻小溝鼠接近。」被懸在高處的商杪杪出聲道。   裴清和關在隔壁牢房默不作聲,但心裡卻是一驚,不一會兒就見到一個影子從 上方探出一雙眼偷覷,來者也是一副驚訝的眼神,並輕喊:「你沒事吧?」   「先救他。」裴清和盤坐在地上,指著商杪杪的方向說:「他被放了血,再流 下去會死。」   商杪杪氣虛的說:「只會先暈倒,沒那麼容易死。」   秋燦拿鑰匙開鎖,看到商杪杪兩手都被扎了針狀物,走近細看才發現那是刺出 的傷口被鑽了葦莖,燈光晦暗看不清楚,但能聞到鐵鏽味。   他解開商杪杪的手銬和身上綑綁的鐵鍊,商杪杪不像先前身輕如燕,整個往前 摔下,被他及時扶到一旁坐下休息,接著才跑去解開裴清和的鎖,過程間沒人再開 口講話,一心只想盡快擺脫此處。   商杪杪點穴止血,閉上眼運氣調息,忽地提醒道:「外頭有騷動。」   「可能發現我打暈的人。」秋燦簡短解釋,和裴清和兩人扶起商杪杪往外走, 秋燦把順手摸來的兵器交到裴清和和商杪杪手裡,又說:「往西。那兒漏洞多。」   鬼燈的地圖十分仔細,連哪面牆有幾個狗洞都附上小字標示,礙於傷者失去靈 活身手,秋燦便帶他們鑽狗洞。商杪杪像是不曾幹過這種慘敗而逃的事,瞪著狗洞 愣了下,裴清和倒是很乾脆趴下來鑽過去,還回頭催促:「杪杪,快鑽過來。」   「嘖。」商杪杪跟著低頭爬,後面秋燦皺眉,覺得好像聽到他咋舌的聲音。   裴清和覺得氣血翻騰,壓不下強橫的真氣相衝,轉頭嘔了一口血,緊接著頭暈 目眩,商杪杪上前關切道:「還撐得住麼?」   秋燦一半鑽出狗洞問:「他怎麼了?」   「受了嚴重內傷,是龍霜城的人所為。」商杪杪語氣憤然,裴清和來不及阻止 他講出口,就見秋燦錯愕又愧疚的望著他們。   即使不指名道姓,秋燦也知道是嚴泓之做的,他不清楚殺人香跟靖王有什麼關 係,不過嚴泓之明顯是跟靖王同一陣線的。   「為何不能講,靖王想鳥盡弓藏,到頭來皇族就是這樣,所以特別把龍霜城的 妖物給找來。」商杪杪不知道秋燦和嚴泓之有何曖昧關係,只曉得秋燦曾在龍霜城 待過,可能還有心向著嚴泓之,所以故意講了這些。   裴清和一臉無奈,沉著臉說:「先遠離這兒再講。都別鬧了。」   「先到九松谷和他們會合。」   「我引開他們,你們先逃。」秋燦只講了這麼一句話,把琵琶交給商杪杪之後 又鑽回狗洞裡,商杪杪和裴清和沒來得及攔他。   「秋燦……」   商杪杪瞟了眼裴清和,提議道:「我們有傷的先逃。他沒傷又擅長躲藏,先聽 他的吧。」   裴清和遲疑回望,商杪杪拉了他幾下催趕,他只得拿商杪杪所說的話安撫自己, 心想:「秋燦應該會沒事吧。萬一要是碰上嚴泓之,料想那人對秋燦是會手下留情 的,畢竟……」   「走啊!」商杪杪此刻的不滿及不耐煩是針對裴清和,他沒想到一個小賊會讓 裴清和變得這麼優柔寡斷,犯了一個殺手的大忌。   不過以他的傷勢和裴清和的情況,都絕不允許再多作停留,兩人驅動內力往庇 護所逃,只盼秋燦能記得商杪杪講的地點去跟他們會合。   秋燦回到王府誘敵,將人引至西北隅,心裡著實恐慌,他怕的是遇上嚴泓之, 那人曾講過將來再相遇,一定不再放過他。那時聽來濃情蜜意,此刻卻覺得心驚膽 顫。   王府養了不少武林高手,他們多面夾攻把秋燦逼到絕處,一人難敵四手,更何 況對方趕來的硬手起碼六人,其中一個拿形狀怪異的大斧要往他天靈蓋劈下,就聽 到他們後方長廊深處傳了一字。   「慢。」那聲音混有內力,嗓門不大,卻十分渾厚有力。   所有高手及護院們都讓開一條道,長廊一個穿戴華貴的男人徐徐踱來,秋燦還 想瞅時機逃跑,肚子就被一個高大的和尚拿禪杖打,他幾乎要把這天跟昨晚吃的都 吐出來,手腕同時被上銬,手銬內圈滿是釘刺,想掙扎就會受傷。   「我不會逃,你能不能只鎖我一手?」秋燦對那人苦笑求饒,換來左眼紮實的 一拳,那張臉立刻瘀傷紅腫。   靖王語氣慵懶的說:「你們真是勞師動眾,不過是隻老鼠。」   有人回稟道:「兩個誘餌都逃了。」   「哦。」靖王的神韻頗似嚴泓之,一樣冰冷無情,但比嚴泓之還多了陰狠殘酷 的氣質,與嚴泓之相反的是他臉上總是有笑意,但眼神毫無溫度。   「這張臉好像哪裡見過。」靖王走近秋燦,掐住他下巴往左右扳動打量,思忖 道:「像是龍霜城那個……」   高大的和尚提醒了句:「龍霜城二當家,嚴樺。」   秋燦的臉被扳向一邊,恰好瞪著和尚,他猛地睜大眼,拼命看那人,靖王也覺 得有趣,開口問:「你認得這和尚?」   「假和尚,死和尚!」秋燦抬腳想踢人,氣憤罵道:「就是你!」   和尚舉起禪杖又想打人,被靖王揚手撥開,後者噙笑問:「和尚做什麼了?惹 你這樣惱火。」   秋燦這才看向靖王,他和弟弟被這假和尚賣掉的事很少跟人講,就算跟靖王說 也沒用,他們都是一路人。   靖王鬆手發話道:「也罷。那兩個逃就逃吧,早晚也要消失,不急於一時。反 正有這隻小老鼠,殺人香對自己人太講義氣,不怕他們不來。」   「王爺,此人該做何處置?」   「先關著,等人通知嚴泓之過來一趟。他要是沒意見,隨你們怎麼弄他。」   聽到這裡有人忍不住怪笑,湊近秋燦面前說:「你要是不乖,就把你的皮一片 片的片下來。」   「不成,還是先拿來練我的刀。」   「還是當我的靶子。」   秋燦無心聽他們討論,他知道接下來不會好過。靖王把他扔給底下的人處置, 只吩咐了一句:「慢慢來別玩死就好。」   他並不後悔救裴清和,只是痛恨自己倒楣,打從今年一開始他就不怎麼走運, 只有偷東西順利,除此之外的事全砸鍋。   也許嚴泓之來了也很難救他,更不能拿靖王如何,說不定靖王察覺他與嚴泓之 的關係,還會拿他來威脅龍霜城……   想到這裡,秋燦越發焦慮恐懼,巴不得自己化作輕煙消失算了,也好過要被人 折磨。腕上奇怪的手銬被取下來,手上多了一圈血痕,他們不帶他去牢房,而是把 他拖到後院一處像是練武的廣場。   他們將秋燦兩手換了普通手銬,就栓在廣場木樁,好像畜牲似的,那個持怪斧 又高頭大馬的男人走向秋燦揚聲道:「我先來吧。」   「憑什麼你先?你一斧砍下我們就都不必玩啦!」   那幫人又吵起來,不知道誰撒了毒霧,吵得更厲害,假和尚還跳出來說:「一 個和尚有水喝,兩個和尚沒水喝的道理,這你們都不懂?」   這話聽得秋燦心底發笑,可是想到自己會遭殃,說不定還因此連累嚴泓之,嘴 角就垮下。但是那些人爭吵,就意味著他有機可乘,秋燦講了些挑撥離間的話,儘 管被一些人識破,但他們畢竟早有嫌隙,沒幾句就又鬧得更厲害,最後決定先在場 上互鬥,決定對秋燦施虐拷打的順序。   假和尚顯然對虐待秋燦沒什麼興趣,只好奇秋燦早先對他的反應,於是趁亂湊 過來問:「小崽子,你那時在王爺面前放肆,又對我無禮,真討打。我問你怎麼識 得我的?」   秋燦胡謅一堆屁話,謊稱外頭對假和尚的惡評,說他打不過場上那幫人才躲在 這兒跟他抬槓,把和尚激怒挨了兩杖,但還是衝上場加入混戰。   不過刀劍無眼,秋燦忙著跳高又蹲低躲他們的劍氣與掌風,連忙喊:「各位大 哥大姐們,再這麼下去你們還沒比完我就掛啦!不如把我移去牢房還是哪兒吧!」   「囉嗦,喂,那邊的奴才,把他拖去那邊屋裡關著。」放話的人指著場邊一排 屋舍,看起來像倉庫,秋燦就被幾個佩刀的下人帶往該處。   本以為能有機會逃脫,但秋燦進了屋裡才發現裡頭真是銅牆鐵壁,那些人還把 兩手鎖死在上頭才走,原來的手銬拿掉,換上更牢固的束縛。   「啊,天亡我也。」秋燦氣虛的說著,想起外頭的人打殺的狠勁,落到他們任 何一人手裡恐怕是半死不活,與其到時斷手斷腳,搞壞五臟六腑,還不如學壁虎自 己斷尾求生。   他瞄了眼另一面牆上陳列的兵器,想來是沒勇氣斬斷雙手逃命,再怎樣他還是 捨不得,但仍得下決心。   「哼,真正的放手一搏……諷刺啊。」   秋燦深吸了口氣催動內力,他知道這面牆跟這道鎖是震不壞的,反而還會因金 屬震蕩引來外面的人注意,他唯一能毀損的就只有一樣──自己的雙手。   「呼唔!」他硬生生握拳,扳斷兩手大姆指的骨頭,讓拳頭縮小到能鬆脫箝制, 握碎自己手骨大概是他此生幹過最蠢的事,這痛楚讓他眼淚立刻落下,滿身大汗。   「該死的、狗娘養的,去你的賤胚……」秋燦連串的粗話哽在喉間再出不了聲, 憋著一口氣讓自己保持清醒,用嘴咬開門栓逃跑。   這一處防備鬆懈,那些人又以為有高手坐鎮而疏於防範,秋燦靠兩條腿就翻出 牆,但疼痛不僅會漫延,也會加劇,他開始覺得暈眩,從斜坡往下摔滾,痛得發出 連自己都覺得難聽的哀叫聲。   兩手廢了,想偷也偷不了了。這是他當盜賊的現世報麼?   究竟是上輩子造什麼孽,今生什麼都握不牢,非但如此,連生來就擁有的也要 一件一件失去,家人和該有的童年,而剩下不會實現的夢則日夜嘲弄他。   再也不做夢了。太諷刺,也太痛了。   「救我……救……」秋燦苦撐意識,拼命往九松谷跑,視野開始模糊,感官混 亂,在那理應無人的地方有條河,河邊停了艘船,有人朝他跑來。   應該不是敵人,而是負責接應殺人香的,他如此相信,然後使盡餘力在地上又 滾又爬,直到再也站不起來。兩腳好痛,好像被什麼給扎了。   牆外是自由的,有無邊晴空,有風吹拂。   「救救我……求、咳……我……」   秋燦無力呻吟,風裡彷彿有他熟悉的味道,那個人的味兒。   「卯花。」這字眼在他嘴裡含糊,又嚥回去。   無論如何都不想死,這是此刻他最強烈的意志,雖然這一生倒楣透頂的事不少, 但還是有足以成為動力,讓他想活下去的事。捨棄舊夢之後,他好不容易想在豐姜 落地生根,過過平凡人的小日子,再不問江湖事。   可不能就這樣放棄,他不要像嚴樺一樣為了別人把命都賠上,他要為了自己, 自私也要很徹底,所以下次他會改的,他會學聰明點,學著冷靜沉著,讓心不要亂。   心亂啊。一知道裴清和有危險,他的心就亂成一團,什麼都不顧了。畢竟,裴 清和是他第一個交到的知心好友,萬一為了救裴清和就這麼掛了……   他會怨嘆命運,但不後悔救人。   河谷像下過細雨,秋燦滾下坡時弄得滿身泥濘,前來救人的是絳草堂的人,葉 雲隱一下子就把人抱起,趕往船裡讓藍大夫查看傷勢。   魏大夫從外頭放了一隻鷹,手裡拿了一塊小木片,上頭綁了張紙箋。他進船艙 就對裡頭的人交代:「其他據點的人都陸續撤走暫避風頭,是否報復靖王之事,就 等霜月再議。與靖王聯絡的暗哨一併撤走,派了兩個替手去殺死他們接應的人,誰 也不會找到我們每個據點。」   藍大夫應了聲,和葉雲隱及兩名醫童一起清理秋燦身上的髒污和傷口,魏大夫 走近看,罵了句:「這怎麼搞的?」   「輕聲點。」藍大夫睨他一眼,指著旁邊兩床服藥昏睡的傷者解釋道:「還不 就是要救他們,現在他不單是清和的救命恩人,就算他沒逃出來,我們也得去救他。」   魏大夫卻說:「那我絕對不贊同,這等於讓他們逮到機會殺更多自己人。」   葉雲隱手拿沾濕的白布給秋燦擦傷口,冷不防補了句:「秋燦如今已經是自己 人。」   兩個醫童紅著眼眶沒講話,魏大夫看了可憐也沒再多講,悶悶不樂的走上甲板 吹風,並看看附近有無追兵。   藍大夫和葉雲隱互看了眼,前者道:「清和現在也不能幫忙,待會兒給他聞迷 香,上麻沸藥,準備切開他這手剔出細碎無用的碎骨,你牢牢的按好他,免得他抽 搐掙動。」   「知道了。」葉雲隱對醫童說:「拿牛皮繩把他兩腳綑在床板上,再拿團棉花 去塞那兩個哥哥們的耳朵。」   「噢,知道了。」   藍大夫向孩子們提醒了句:「順便塞好你們的耳朵。」   片刻之後,船裡傳出淒慘扭曲的尖叫,秋燦本來暈過去,又痛得驚醒,然後又 讓人點了穴昏迷。藍大夫皺眉對葉雲隱說:「你藥下得不夠重。」   「下太重怕留後患。」   長年靠盜竊過活,秋燦的手比別人有力,觸感也更敏銳,饒是藍大夫他們都無 法想像秋燦自己是怎麼忍受把手骨握碎,感受到手指掌心骨頭一根根斷裂是何等的 恐懼,而且是單手以內力震毀。   魏大夫重回船艙喝水,發現裡頭氣氛無比凝重,那兩人還在忙著處理傷口,他 走到階梯要上甲板,頓了下說:「看不出他武功平平,內力倒是意外的深厚,竟能 震碎自己兩手。」   藍大夫吸了口氣,潑冷水回應道:「你不適合說笑,還是去外面顧著。」   「哼。誰說我說笑。」魏大夫一臉尷尬走開,自言自語道:「還真是難笑。」   秋燦一度因藥而昏睡,但並沒有因此好眠,手傷的痛殘暴拉扯他的意識,就此 游走在現實和夢裡,也感覺得到不時有人幫他拭汗、換藥,動作輕快迅速的是藍大 夫,平穩紮實但並不溫和的是葉雲隱,完全不管他痛不痛的則是魏大夫。   船在河川行駛,魏大夫又來換藥,秋燦痛得想睜開眼瞪人,不過魏大夫會記仇, 只怕會整他,只能告訴自己忍忍就算了。後來船到了平穩的河道,秋燦才好好的睡 了一覺,醒來是因為聽到不遠處有人在交談。   「兩手掌骨盡斷,細碎的骨刺扎進肉裡,自己把嘴都咬破了,還挨了一頓打, 打他的人蓄了內力毫不留情,內傷不比你輕。」藍大夫對裴清和交代秋燦的傷勢, 看到裴清和湊到秋燦身邊托起手查看還接著講:「當然這一路逃出來更不乏皮肉傷, 但是跟他兩手比也算不得什麼。」   「用了什麼藥?」裴清和的語氣依然平靜,但輕了許多,像是怕把人吵醒。   藍大夫輕嘆道:「放心,都是最有效的,只怕他難熬而已。再者,恢復需要一 段時日,可能很漫長。」   「知道了。多謝藍師叔。幫我謝過魏師叔和葉師弟。」   「他們表面愛計較,其實也把這孩子當自己人。打從他戴上你給的卯花玉墜那 一刻,就註定跟我們殺人香脫不了干係。」藍大夫啜了口薄茶,問他:「我其實有 點納悶,當初你怎會把自己的信物交給他。你大概會敷衍我說這是直覺,但如今看 來也不算壞事,起碼他的心是向著我們……不,是向著你。」   裴清和複雜一笑,坐到秋燦身邊,問了句:「杪杪呢?」   「這會兒才擔心他呀。呵,他比你早醒,搭了小舟在上一個匯流處走了,紫月 樓的全員都要去自己負責的地方親自送信,傳達此次事件的原委。老頭兒們這回的 態度倒是挺乾脆。」   「做了什麼決定?」   「冤冤相報何時了,就等歹人現世報。他們決定不報,自個兒安生,不再管那 些國仇家恨的事。年輕一輩血氣方剛,也許還想報仇,老頭們說了不聽話的人就簽 生死狀,去了就別回來,要死就死遠點。」   裴清和聞言輕笑,他知道這並非長輩們無情,他也相信殺人香裡沒人這麼蠢, 何況他們都是能忍之人,偷生並不可恥,要不他們也不會傳承至今。   其實他們早就覺得靖王有古怪,要不是太過強調義字為先,也不會落得今日。 現在看清狼子野心,回頭還不算晚,上頭那些老者也該曉得重情講義也得看對象。   當日的貴人,未必會一直是貴人。   藍大夫到外頭透氣,裴清和守在秋燦身旁,一會兒便輕聲說:「還疼麼?」   「噫。」秋燦掀了道細長眼縫瞄人,他以為裴清和要取笑他什麼的,但看到的 是裴清和下巴臉頰有青影,模樣滄桑頹廢,又心事重重的鬱悶模樣,忍不住勾起嘴 角。   「這麼笑就是不疼了?」   秋燦答道:「疼死了。可你的樣子真滑稽。」   裴清和雖然儉樸卻不窮酸,向來把自己儀容打理得體面乾淨,莫怪秋燦看他這 樣頹廢會想笑。他揚手要教訓秋燦,說了句:「你就是不管好這張嘴,欠打。」   「唔。」秋燦以為要被彈額或掐臉,本能閉眼,結果落到臉上的只有輕如羽絮 的碰觸,裴清和的食指指背輕輕刮過他鼻樑,他睜開眼一臉茫然。   「方才我跟藍師叔談的事情,你都聽了?」   「差不多。」秋燦表情無辜,他不是故意偷聽,只是自己哪兒也去不了。   「我會陪你的。」裴清和將秋燦一手輕托回床板上,指腹細細磨擦包裹在外的 紗布。   「你的內傷……」   「又不是第一次受傷,還好。」   秋燦愧疚又難堪的閉上眼,告訴他:「對不起,嚴泓之在碰上你們之前,是跟 我在一塊兒的,要是我能把他拖住,也許你們就不會遇上。」   「秋燦。」裴清和輕嘆,語氣比稍早還要溫柔而認真。「很多事不是你的錯。 人的一生有許多機緣、契機,也有許多選擇,但不是什麼都由得你。」   「這我知道。」   「要是你覺得自責才能好過,就給我把傷養好,然後用那把琵琶彈一首曲還我。」   「唔……裴大夫,我這樣恐怕沒法子給你操辦喜宴的事情。不,說不定還得麻 煩你、麻煩你。」   「我不覺得麻煩。」裴清和莞爾道:「朋友不就是如此,相互欠人情,彼此拖 累,必要時一塊兒落水,誰拉誰一把都要一身濕。」   「朋友啊。」秋燦傻笑兩聲。「你真不後悔認識我?」   「現在還來得及麼?」   「想幹什麼你。」   「把你扔下船餵魚呀。」裴清和開他玩笑,卻埋首在他頸側,悶聲道:「我後 悔當時沒帶你走。龍霜城的時候也這樣,靖王府的時候又這樣。」   秋燦挺不習慣裴清和忽然這麼低落自責,其實裴清和並不欠他,雖說承諾了一 命抵三命,實際上卻已經對他付出太多,他心裡慌亂,澀聲道:「不是我一個人, 最後你不也帶我走了麼。把我從北方帶回南方,又託你的福,我現在得救啦。你別 這樣啦。」   裴清和起身點頭,魏大夫走下船艙和裴清和對看了眼,裴清和發現秋燦明顯呼 吸急促,於是主動要求幫秋燦換藥,秋燦這才鬆了口氣。   「你痛就叫吧。」裴清和對秋燦這麼講,秋燦仍努力忍耐,痛處的炙熱感不斷 襲擊秋燦,滲入骨髓又轉而生出一股寒意,疼得教人發抖。   儘管無法減緩秋燦的痛苦,裴清和的動作還是極其溫柔。   「秋燦……」   裴清和眼睜睜的看著秋燦流淚,而他無能為力,越看越心痛,或許避開不看才 好,但他還是選擇留在這人身邊,默默看著這一切。   「我逃跑的時候,聞到屬於你的……呼、信物的花香……」   「嗯。」   「然後我想,那一定不是錯、錯覺。」   裴清和用指腹揩去他淚珠,聽他艱澀的講著:「只要有你,我就能得救。這也 是你講的,註定好的,我相信……相信你。嗚、馬的痛死了。」   「多休息吧。」   「平安扣呢?」   「一直帶著的。」裴清和把平安扣拿到秋燦眼前,掛著溫煦淡雅的笑,這一刻 秋燦覺得自己見到很美好的景色,確定裴清和平安無事,緊繃的情緒一下子放鬆。   「裴大夫,其實你生得挺好。越看越……教人喜歡。」   裴清和微愣,自嘲道:「這話是說我順眼?」   「人如金雨,無風自香。」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42.187.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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