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浮生瞬華、陸
星空下,屋脊上坐一個紫衣男人抱琵琶彈唱,歌聲溫潤,樂音淡婉。
「夜如何其?夜未央。月下一別,生死茫茫。動如參商,天各一方。
夜如何其?夜未艾。所思寄夢,向死而生。無酒自醉,樂而忘觴。」
唱到這兒,任弦音迴蕩,低頭拿起身邊的乳酒暢飲,酒杯裡漂了白花瓣,是最
近開始綻放的荼蘼花。
他思慕嚴樺時不照鏡,越看越想念,越想越傷悲,於是唱歌,唱到嗓子啞,就
讓樂器出聲,琴身上繪的是童年時他們兄弟倆常常畫的圖,象徵日月的圓圈裡填滿
唐草、飛鳥、蝴蝶,載著他們的夢,順著旋律的軌跡傳到天上。
「樺,我想你。」秋燦抱著琵琶低頭喃喃,打了一個酒嗝,這酒並不嗆,酒味
很淡,所以喝再多也不容易醉。
他多少替嚴樺慶幸,不必活著看嚴泓之娶妻生子,雖然嚴樺說不定甘願為嚴泓
之傷心,但他這個做哥哥的捨不得。
許荷來到龍霜城已有三日,嚴泓之每日都會讓人送東西給她,有時是點心,有
時是花。因為婚期將至,雖然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還是避免兩位新人見面。
秋燦就負責代兄傳情,將禮物送給許荷,偶爾陪她聊天解悶,說些故事逗她笑,
許荷表現得很大方,沒有一般千金小姐有的嬌氣、任性,開始接觸時話不多,有點
認識也能多聊。
先不說嚴泓之怎麼想,秋燦就覺得許荷是個好姑娘,可以的話真不想讓她嫁到
這兒,但事情不容他置喙。
「噫?」秋燦挺起腰桿眺望,看到屋前的池畔有人影,似乎是許荷提了燈籠,
她住的地方離這兒很近,說不定是迷路走不回去。
他一手夾起酒瓶酒杯,抱琵琶蹬著環廊的欄杆躍下,湊上前喚道:「許小姐。」
許荷聽到聲音,一臉欣喜的走來,臉上並沒遮蔽的薄紗,脂粉未施仍然氣色紅
潤,肌膚像夜明珠一樣漂亮的女孩子,她提燈籠踱近,回應:「二當家?」
「妳怎麼走到這兒來,侍女沒跟著妳?這池塘周邊的土地濕滑,又沒有照明,
萬一妳滑進池裡怎麼辦?」
許荷赧笑道:「我睡不著就出來走走,所以沒有讓她們跟著。聽說這池塘種了
特殊的蓮花,所以……」
「呵,傻瓜。妳說的若是龍霜,那得天氣夠冷才會開花,現在是春天,再不久
就入夏,除了蚊子青蛙就沒別的啦。」秋燦失笑,嘆道:「我送妳回屋吧。妳若睡
不著,我在妳屋外彈曲子助妳安眠,你意下如何?」
許荷歛眸抿笑,點頭說:「那就有勞二當家了。」
「不必客氣,往後就是一家人。」秋燦說出口,心裡有些彆扭,這壓根不關他
的事,但戲都演了只好把它演完。
途中,許荷又誇道:「二當家才華洋溢,聽說還跟城主習武,將來允文允武,
能嫁給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哈哈哈哈哈──」秋燦再也控制不了大笑起來,他受不了這種相互褒揚的場
面話,若他真是嚴樺就罷了,但至今他也沒真的表現什麼,得到的盡是虛名而已。
更何況……
「幸不幸福又不是看一個人會些什麼。」秋燦收歛笑聲說道。
「聽起來像是有所感慨?」
「難道不是如此麼?」
許荷想了想說:「可是男婚女嫁,幾乎是媒妁之言,只能聽他人描述家世背景
和條件,也只有這些可當作依據了。」
「啊。」秋燦挑起眉頭思索道:「這話倒是不錯。算我失言。」
他目送許荷回屋,坐在外頭樹下開始彈琵琶,套著金屬指片的手指熟練彈撥拈
挽,用一種低柔的嗓音唱和,這是他久違的表演,不是自娛,亦非追思亡故的胞弟。
上次彈琵琶作樂是何時的事了?
秋燦邊哼邊尋思,腦海浮現去年底,他跟一人坐在空蕩蕩客棧裡吃火鍋的事,
當時有一搭沒一搭閒聊,萍水相逢,卻處得自在。
純粹分享那一鍋涮肉、幾壺酒,分享樂曲和片段感觸,秋燦嘴角不覺噙笑,神
情愜意而愉快。
弦音縈迴不絕,幾個相似的段落輪迴著,催人入眠,過了好一會兒,秋燦自己
也快應付不了瞌睡蟲們,打了一個大呵欠信步踱回自己住的地方,在他屋前站著一
人,除了嚴泓之還有誰。
「你不會是也要我彈琵琶哄你睡吧,大哥。」秋燦無奈嘆笑,卻見嚴泓之面無
表情看來,那模樣就像第一次見到這人時的感覺,冷漠孤傲,好像誰都不懂他心裡
的苦愁壓抑似的。
「因為想見你才來的。」嚴泓之的答案簡短平淡,不容秋燦拒絕的牽起手往屋
裡走,他關門,秋燦放琵琶,桌上是空了的酒瓶、酒杯。「你喝酒?」
「是馬乳酒,醉不了的。我不會未來嫂嫂亂來,安心吧。」秋燦把外衣掛上衣
架,身後貼了那人的體溫,他動作一頓,抽身避開過份親暱的距離。
嚴泓之卻撈住秋燦手心問:「你跟她處得很好。」
「你又曉得了?真是事事逃不過你眼皮子底下,還是你剛才就在不遠處看見?」
「碰巧看到。你彈琵琶的樣子好像很愉快,很少見……」
秋燦想了下,那時他想起和裴大夫一塊兒過年的事,根本沒什麼,可能自己有
了什麼表情讓嚴泓之多心,他暗自好笑,又感覺不妥。
城主都要成親,卻還管到二當家心裡感受,豈不是曖昧古怪?
「夜深了。」秋燦苦笑,看了眼空杯,又比了送客的手勢。
不料嚴泓之卻說:「我今晚想住這兒。」
秋燦挑眉,吁氣道:「我說大哥,你別鬧孩子脾氣啦。萬一白總管或其他人問
我,我還真不曉得怎麼解釋。」
「沒人會問,問了你不理就好。」嚴泓之已經坐在秋燦床邊脫靴,秋燦兩手垂
在身側無奈看他,他若無其事喊道:「你過來。」
「幹什麼?」秋燦不怎麼情願走過去,嚴泓之果然伸手要攬他腰,他輕巧的旋
身躲開,靠到另一側床架邊問:「什麼事?」
嚴泓之拍拍床裡的位置說:「睡裡邊。」
「哼。」
感情好的兄弟時常同床也不是沒有,秋燦以前偷過的人家就偶爾會有感情好的
手足,只是他和嚴泓之一來不是兄弟,二來又發生過肉體關係,躺在一塊兒哪能坦
然。
「睡吧睡吧。」秋燦抓起棉被就翻身背對嚴泓之,後來想到那人可能從後頭抱
他,趕緊要換方向,來個頭下腳上,果不其然,嚴泓之就從後頭箍住他。
「還是你抱起來舒服。不過是不是瘦了?」
「哥哥,往後你好好待許荷吧。」
嚴泓之沉默不語,秋燦在他臂彎裡轉身,退開來嘆了口氣說:「我們之間到此
為止了。只要你安生,這是嚴樺的心願。」
秋燦覺得嚴樺是這麼想的,在他還夢想著要一起回南方時,嚴樺已經投身另一
個夢境,兩人走上歧途,再也無法聚首,但他不想面對,嚴泓之也不想,可是遲早
要走到這步。
現實發展永遠不會等人做好準備,許多事無論接不接受,它就是會發生。
「那你呢?」嚴泓之指腹觸上秋燦右眼尾的淚痣,神情略微寂寞的問著。
秋燦有些懵,愣了下才會意過來,這人問的不是嚴樺,是他,這是頭一回嚴泓
之肯正視他,他心裡激動莫名,又不曉得對方是什麼意思。
「我?」
「你捨得我?你心裡捨得下我們之間?」
「呵。」秋燦失笑道:「是你跟嚴樺之間。我跟你只是陌生人,說起來,還沒
跟你算帳。」
「什麼帳?」
「說了你也不會認的。」秋燦捉開他碰觸眼周的手,往床裡挪動,想保持一點
距離,嚴泓之卻不依不撓的貼上來,手指相嵌握牢,告訴他:「我不會勉強你做,
你別慌。」
秋燦聞言才稍微安心,嚴泓之在他額頭親了下,又寵溺的摸他側臉低道:「哥
哥哄你睡。」
「嗯。」秋燦心裡苦笑,這會兒他又變成嚴樺了。枕畔是嚴泓之低沉溫柔的輕
哼,那是嚴泓之哄嚴樺的歌聲,這裡沒有任何一件事物屬於秋燦,除了方才那句問
話。
秋燦怎會捨不得?根本沒有東西屬於他,而且都是一些偷也偷不到的東西。
「這手鍊上的玉很別緻。」嚴泓之忽地停下來,執起秋燦手腕打量。「之前就
見你一直戴著它,沐浴時不肯摘下,幾次想幫你解開,你睡著也不讓我碰。」
秋燦對他講的事沒印象,反問:「是麼?這是一個朋友送我的。」
「朋友?誰?」
「你不認識。」秋燦抽手,兩手屈在胸前側臥,閉眸表示不想多談,反正他不
想跟這人提起裴大夫的事。
然而嚴泓之卻用埋怨的語氣說:「以前你什麼都會告訴我。」
秋燦忍住笑意,他沒有要讓嚴泓之吃醋的意思,於是哄道:「是啊,所以我告
訴你這是一個朋友送的,我跟那個人也不熟,萍水相逢而已。沒什麼好講的了,信
不信在你吧。」
床裡有好一會兒的沉默,嚴泓之似乎覺得自己太小題大作,變得越來越不像自
己,又不想和秋燦鬧得不愉快,於是又溫柔哼歌哄人睡,指尖不時在秋燦眉眼和唇
間輕畫,比以往熱情如火的情事還撓人心癢。
秋燦試著讓自己快點睡著,不想受嚴泓之誘惑,他暗自下了決心,等過幾日嚴
泓之的喜事辦完,他會離開,一個人遠走。從此之後,天涯孤獨,拋卻任何罫礙,
逍遙自在。
事情終將圓滿的,秋燦如是想著。
* * *
「一拜天地──」
白梧習宏亮的嗓門傳遍明堂,門面向來簡練素雅的龍霜城,今宵也掛上大紅燈
籠、八仙綵,貼了雙喜剪紙,習慣了的白與灰,一下子全換作喜氣大紅。
前一日祭拜天地及先祖時,秋燦還沒什麼特別感受,只覺得禮俗特別麻煩。原
來新郎家得找個男孩同睡新床,以期婚後早生貴子,嚴泓之偏不找城裡那些攜眷的
人家,硬是要他睡新床。
雖然嚴泓之並沒像以前那樣調戲秋燦,只是開了幾句玩笑,像是:「我多重視
你,許荷還沒躺過,你就已經先陪我躺了。」
或者是「若將來能得子,希望孩子和你一樣聰穎可愛。」這類滿懷惡意的玩笑,
令秋燦幾次都惱羞成怒得想奪門而出,但棉被裡的手被嚴泓之牢牢握緊,像是怕他
逃開似的。
城裡的人多半都開始覺得城主待二當家的態度相當曖昧,嚴泓之卻絲毫不在意,
他有他的威嚴,誰都不敢當他的面多吭一聲,但「溫文耳雅,風度翩翩」的二當家
就相對是個軟柿,種在嚴泓之園裡雖然安全,免不了得聽到一些閒言閒語。
「唉。」秋燦無奈輕呵,給自己斟酒,坐在一堆不認識的人之間嗑瓜子。他委
實懊惱,自己保不了弟弟的名聲,甚至一度沉溺其中,但今晚一過,事情就該有所
了結了。
經歷過一遍秋燦才明白,從前見聞的那些江湖事,還以為有多瀟瀟爽快,原來
在那背後的也不過如此。都是多說無益的事,也是多做仍徒勞的白工,所以那些人
不想費神去講,旁人就以為那是灑脫,其實是不得不放下而已。
這樁婚事真是忙了他們龍霜城大半月,今昨兩日是最忙,祭祖是拜了又拜,前
一晚拜,迎娶又拜,好像跟祖先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再來是迎親,瑣事繁多,秋燦
都快急得發火,燃炮的時候他親自去扔鞭炮,單純是因為做這件事很爽快。
許荷娘家的人也出現,和新娘講過吉祥話又聊過幾句,接著就是迎娶,一連串
的事下來天就黑了,秋燦真想衝去掐白梧習的脖子吶喊:「拜什麼拜,別拜了,直
接入洞房啊!」
原來婚嫁是一件令雙方都崩潰的事,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喜宴,秋燦不得不佩服
嚴泓之,還能維持始終如一的淺笑,那張臉是不是練過金剛不壞啊?
「今日你大哥成親,來,敬一杯!」這個舉杯相敬,秋燦爽快喝乾,後來乾脆
抱了一罈酒代新郎巡桌,喝得面紅耳赤。
連秋燦身邊的少年都忍不住勸他少喝,秋燦靠在一個少年肩上問:「為什麼不
能喝?為什麼不能喝?這麼好喝的東西,一起喝啊。」
兩個少年把秋燦扶穩,看到他雙頰泛紅的模樣,不禁尷尬別開視線,兩人商量
著:「把二當家交給白總管照顧吧。」
「好,我去請白總管來。」
這時廚子熊半月跑來將秋燦拉走,少年攔不住,秋燦跟熊廚子勾肩搭背嘻鬧,
還拿筷子互餵菜餚,學人家夫妻恩愛那般,少年看得有點火氣,因為怎麼看都覺得
自家的主人被熊胖子吃豆腐,趕緊上前把人分開。
秋燦喝得迷迷糊糊,腦袋不好思考,可是心裡感受到的酸楚一點也沒減輕,抱
住少年哼哼唧唧,不久白梧習過來把人帶到附近空房休息,再命人去煮些醒酒湯來。
「再喝啊。」秋燦躺在床間喃喃,抓起軟枕就咬,然後鬆口不再出聲,像是睡
著了。
白梧習把人翻正仰躺,輕掐下巴端視那張臉,自腰帶裡摸出一小瓶藥水沾在手
帕上給秋燦抹臉,動作溫和得像在幫人洗臉,半晌他納悶道:「竟不是易容,莫非
你真是嚴樺……我分明是親手……」
秋燦驀地睜眼問:「你親手怎麼?親手殺的?」
「赫──」白梧習猛然一驚跳開,閃過秋燦揚手射出的針狀暗器。
「鬧洞房啦!」外頭傳來更誇張的喧鬧,有人翻桌,爆出大笑,鬧的不會是那
些官商世家的人,大概是武林人士,在場都是見過各種場面的,也不會有人介意,
甚至附和一同要鬧洞房。
有一批人攔了喜房去路,自是事先安排的護衛們,和鬧洞房的賓客打了起來,
不懂武功的則在附近幫腔作勢,好不熱鬧,都是玩樂性質,大家點到為止。
碰巧這時秋燦破窗而出,輕功一展撲棱飛上屋簷,後頭白梧習跳窗追來,一伙
喝醉的賓客齊聲鼓掌:「好輕功!」
秋燦忙著逃跑,咬牙啐道:「好好好,好你媽!」
揭底時機過早,秋燦打不過白梧習又怕被滅口,只得狼狽逃命,白梧習緊追其
後,兩人很快就遠離熱鬧的廳堂和廣場。
秋燦心底後悔跑太遠,若在宴席間就能找幫手,方才又急又慌才跑太遠,這會
兒無法回頭,他在建物上飛跳,又穿梭在城內樹林間,努力繞路打轉想把人甩開,
他一向自豪的就是鮮少有人能及的輕功跟腿力,前提是對方不能是個硬手。
這下可好,白梧習的輕功出乎秋燦意料,追逐的腳步貼得又近又快,還得不時
閃避後頭放來的招式,身穿紫衣的秋燦抓了枝梢彈躍,白梧習一身亮眼的藍衣,兩
人身形似鬼魅,在城裡飄來蕩去。
秋燦不僅不勝酒力,體力竟沒白梧習好,許是在龍霜城被慣壞,缺乏鍛鍊所致,
於是他兩腿乏力往前撲倒,一道冷鋒橫在他頰面貼合,他忙著喘氣仍不忘求饒:
「饒命,白總管,劍下留命……」
「哼,你到底是誰?起來,把臉轉過來。」
「噢。」秋燦依言起身轉向白梧習,兩手撒出白粉,嚇得白梧習拿劍亂揮,那
並不是毒粉,只是他方才逃竄經過廚房挾帶的麵粉而已。
白梧習用劍氣掃蕩粉塵,怒瞪秋燦,秋燦隨口亂喊:「看火!」這回放的並非
火,而是同樣從廚房摸來的調料,一小袋辣椒粉。
「哼,嗆死你。」秋燦喘了口氣,內力調緩過來之後拔腿就溜,但腳卻像釘在
原地,轉身送了兩支飛刀給白梧習。
白梧習閃過一支,另一支刺進他肩膀裡,秋燦發狠衝上前往他胸口飛踹,撥開
飛揚微亂的長髮一腳踩住他執劍的手,沉聲問:「你是怎麼殺死嚴樺的?說!」
「咯咯咯……你果真,果真不是本尊。」
秋燦奪過白梧習的劍直指人咽喉,故意在白梧習頸上畫了一道淺淺的傷痕,再
度質問:「你不說,我就把你手指一根一根砍下,再把你眼珠挖出來,削了你的耳
朵。快講!」
「也沒什麼。」身處險境,白梧習仍能鎮定,秋燦也知道白梧習打從心底瞧不
起他的功夫,肯定是伺機而動,但此刻誰居於上風誰的嗓門就大。
白梧習抹臉低頭道:「你去問城主,嚴樺的死都是他的意思。」
秋燦錯愕瞪視,隨即又吼道:「你當我三歲?」一劍畫在白梧習手臂,又一劍
掃過其胸口,傷肉不傷筋,白梧習痛得低叫。
「咯、咳咳咯……」白梧習發出怪笑,面貌有點扭曲的告訴他:「我沒騙你。
二當家自幼熟讀城裡書籍,就連武功秘笈也能倒背如流,城主練功時還常在一旁陪
伴。後來他在前城主指示下學習照顧那一池龍霜蓮,還將栽植時的細節和心得撰述
成冊,就叫冷香集。
他想將冷香集找人謄寫、印刷,希望龍霜蓮能廣為人之,說不定還能改善這裡
百姓的生活,但是城主不同意,擔心反而引來外人覬覦,兩人時常為此爭執。後來
二當家一意孤行,碰巧小皇帝中了蟲草毒,城主就要我趁機了結二當家。」
秋燦哼笑,劍鋒微顫,他說:「這次的謊話編得不錯。你習慣用右手,那我挑
斷你左手筋好了。」
白梧習面無懼意,反而笑道:「城主利用我,也利用二當家,我不知道你的來
歷,但他同樣是在利用你。不如我們聯手,還能替二當家報仇也不一定。城主沒讓
我知道你的底細,可我曾經看到他在望月川放一盞水燈,望月川旁有間寺廟,後面
供了不少人家的先祖,說不定──」
話未說完,無端起了一陣寒風,秋燦覺得身子一輕被人攔腰拎起,才看清來者
是嚴泓之,就聽見白梧習驚恐慘叫:「城主饒命!」
「哼。」嚴泓之面無表情哼了聲,揚手發招,空氣間凝出無數冰針朝白梧習飛
射,秋燦急忙抓下他的手阻止,縱聲喊道:「不要!」
白梧習發出哀號,卯足勁躍到高樓上,恰逢雲朵讓道,明月乍現,月光下他本
是一身光鮮藍衣,在嚴泓之狠招下變得渾身浴血,頭臉血跡就像妖豔綻放的茶花斑
紋。
嚴泓之見狀又往前一步,秋燦抱住他的腰怒吼:「白梧習你快逃!」
那個渾身鮮血的人逃逸無蹤,城中護衛都聚在前頭,剩餘的輪值各倉庫、帳房
和特定地點,並不會在這種偏僻小院佈置人手,秋燦思忖白梧習應是逃成功,抬頭
對上嚴泓之冷峻的側顏。
「為什麼攔我?」嚴泓之扶穩秋燦,後者氣喘如牛,大聲反嗆道:「那你為什
麼趕盡殺絕?莫非心虛?」
「心虛?白總管講了我什麼,我並不曉得,但你寧可信他,也不願信我?」
「這……留他一命就能好好問清楚,你怎麼一出招就要人命,上回殺琴師也是,
你根本不打算調查,殺殺殺,你殺人怎麼像捏死螞蟻一樣,連問都不問!」
嚴泓之淡掃他一眼,撇開臉不說話,像是有些無奈。
「你講話啊你。」
「既然你心裡已有成見,我亦無話可說。」
「你……」
「這是我做事的方式。問是白問的,無論有什麼樣的敵人,來多少都殺掉就好。」
嚴泓之眼尾看向秋燦,淡然說道:「不來找我的就沒事,找上門來的一律該死,你
不認為這是他們活該?」
秋燦被那一眼震懾,這人是否城府太深,太狠絕果斷?有時他覺得嚴泓之很單
純,有時又覺得複雜,可能每個人都同時有這些面貌,只是嚴泓之特別極端。
「要是嚴樺阻礙你,違背你,你會殺他麼?」秋燦不由得握起拳頭。
「怎麼可能。我對他,你不是不曉得。」
「也許那時你沒發現到自己抹煞了最珍惜你的人。」秋燦壓抑恐懼,雙手微微
顫抖。「等失去才知道自己做得太絕也不一定,是不是?」
「你果然不信我。」嚴泓之轉身面向秋燦,嘆道:「是白梧習講的?你受他挑
撥了。」
秋燦知道這也是種可能性,但嚴泓之如此堅決否認,看來白梧習是想找機會逃
跑才說那些話,畢竟擾亂軍心為上。只是因而誤解嚴泓之,秋燦覺得過意不去,又
講不出道歉的話,於是低頭關心道:「新郎倌怎麼不洞房,跑到這兒?」
「洞房?哈哈哈,喜房擠滿了賓客。我聽見你有危險就趕來了。」
「聽見我有危險?」秋燦疑惑道:「他們不是以為我跟白總管也鬧洞房的麼。」
「我的五感特別好,你有什麼動靜,只要不是離太遠我都能曉得,加上你把那
間房的窗都打爛了,賓客又誇你輕功好,我還能不聽見?」
秋燦胸口悶熱,尷尬羞窘,他沒想到洞房花燭夜這人還能分神關心自己,有些
悲哀又有點高興,但他已經決定不再糾纏,將衣襟袖擺整理好比了一個請的手勢說:
「請城主回喜房吧。賓客們我會把他們帶走。」
嚴泓之拉住秋燦手腕說:「用走的太慢。」
講完就摟住秋燦的腰施展輕功,亭台樓閣皆從足下掠過,沒一會兒就回到喜房,
秋燦逃避似的掙開嚴泓之臂彎,一股腦兒鑽到喜房把賓客請出來,為了引走他們,
秋燦提議比試酒量,想了些遊戲絆住他們,讓新人能安度春宵。
秋燦不怕白梧習這晚再回頭找麻煩,療傷都來不及了。而他則為了成全自己喜
歡的人,喝酒陪笑,耍耍刀槍劍法,跳跳扇子舞,快天亮才讓少年們攙回房裡休息。
苦中作樂對他是再熟練不過的事情,只是這一夜的酒無論它多香多醇,入喉都
是苦澀難耐的,這滋味他想這輩子忘不了,也不會想再嘗了。
他知道嚴泓之確實需要成家,所以他拼命逞強,為了一個老是勉強自己的人努
力,他想這是活該,自找罪受,嚴樺想必也是如此吧。
天亮不久,嚴泓之門也不敲就匆匆開門進來,秋燦本能坐起來,見嚴泓之繞過
屏風走來喊他:「嚴樺,快幫我。」
「啊?」
「今日須還席,幫我梳整準備。」
「白總管呢?」
「昨晚打跑了。」嚴泓之說得輕鬆,秋燦聞言清醒,一臉古怪的瞅著嚴泓之說:
「哪有你這麼講話的。」
說罷,秋燦起身要替嚴泓之梳理長髮,洞房隔日得宴請新媳婦的父母和重要親
戚,許荷雙親早亡是由伯父養大,但禮數不能免,他拿起細齒梳讓嚴泓之坐到鏡台
前,鼻子嗅到的是許荷身上的胭脂味兒。
秋燦表面鎮定,嚴泓之從鏡裡觀察他的模樣,他抬眼問:「看什麼?」
「這房裡就你好看,自然看你。」
「哼。」
秋燦根本笑不出來,他怨自己蠢,為什麼不乾脆把新郎搶了。他是打不過嚴泓
之,可是他想嚴泓之並沒有這般嚴防自己,下藥迷暈偷走總成吧?
這念頭反反覆覆折磨秋燦幾天幾夜,他終究沒勇氣,嚴泓之若肯走,早就跟他
走,而不是開開心心娶妻。
「我讓那兩個小的過來幫你。」秋燦把梳子擱下,轉身要找少年們來幫忙,嚴
泓之拉住他的手挽留道:「我只要你幫。」
「他們很能幹。我好睏。」
「沒人的手比你靈巧。」
「是啊,因為我是偷盜能手嘛。」
「我不是這意思。」
「嚴泓之你夠了沒有?」秋燦回頭睨人,他不想和嚴泓之計較這種事,因為一
旦計較,他會覺得自己毫無餘力振作。
但是看到嚴泓之一臉無奈為難,秋燦不由得心軟,回頭拿梳子慢慢梳攏嚴泓之
的長髮,仔細替人挽好髮髻,挑揀簪子、更衣。
嚴泓之滿意的照鏡打量,回頭讓秋燦先補眠,其餘的事交給別人去辦,秋燦懶
得多理他就逕自脫掉鞋子上床,長髮散落,頭也不靠枕。
「睡相太差。」嚴泓之看了折回頭,把秋燦扶正睡姿,讓人頭枕好枕頭,秋燦
沾床就睡死一般沒反應,他就這麼靜靜凝視秋燦良久,抹平秋燦眉心的皺折,壓下
心裡欲念,僅是探出指腹輕輕撫摸秋燦下唇。
「唔。」秋燦模糊哼著,嚴泓之回過神幫人蓋好被子才走,離開前吩咐護衛守
在秋燦房門口,不是怕白梧習回來報仇,而是怕秋燦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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