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月正滿。
入秋了,有些兒涼意。風把樹梢颳的波浪似地晃動,沙沙聲輕柔而
不嘈雜。
林裡的鳥都睡了,只剩一些野獸的吼聲偶爾點綴在寂靜裡。野獸嘯
音時長時短,有淒楚的、亦有令人怖懼的。
以往在森林中過夜時,聞聿總是小心又警戒的,少有這種幾乎毫無
自保能力的情形。不過此時,他只專注於聆聽風聲和月色。他想起他放
在天師門裡的笛子,如果此時能吹上一曲,該有多愜意?
「花娘阿。」如茵淡淡的聲音把他從沉思裡拉回來:「是我娘親。」
「我小的時候和另一個男孩一起流浪晃蕩,有什麼吃什麼。是花娘
把我們撿來照顧的。
花娘在城裡是很有名的歌女,她說,光是要聽她唱歌,那些個貴公
子都得捧著黃金癡癡等上把個月。有些等到了,就會發大爺脾氣,再不
然也會要求東要求西,只有一名公子,每日每日等,等到了也不多話,
只會對她笑笑,聽完歌之後就走,常常來,也從不動手動腳。
所以花娘漸漸喜歡上他了,他來的時候總會和他說上幾句話,兩個
人聊開了之後,花娘更喜歡他了。她說那公子懂音律、懂詩書、懂茶、
懂她。
即使花娘知道他不是人。」
「她怎麼知道?」
「有時候聽歌聽到入迷,那公子身後會隱隱有條狐狸尾巴。」如茵
笑著說:「第一次看見時,花娘嚇了一大跳,也想過是不是不要再接那
位公子的生意。只是她後來想想,比起狐狸公子,其他個人反而更像野
獸,這樣倒不如跟狐狸公子好一點。
花娘在青樓裡唱了幾年的歌,還是處子。處子是…」
「我懂。」
「恩。總之,當她底下有更年輕的女孩兒替代她時,鴇娘就讓她最
後一次唱,唱完之後讓底下的男人出價,看誰要,就賣誰了。
狐狸公子買了她,花娘欣喜若狂。但不巧,真是不巧。
底下有客人懂道術,買不了花娘,就拋了自己養的犬靈,硬生生咬
了狐狸公子一口。狐狸公子斷了隻手,掉到地上變成原形,眾人大驚失
色,只有花娘抱緊了狐狸公子,跟他說,帶她走。」
如茵說著「帶她走」三字的音調,又沉又柔。
聞聿心口一震,胸膛裡酸苦澀揉雜成一片。
「他們改了姓名遠走他方,到了華胥山附近的小村落裡落腳。狐狸
公子懂醫術,扮了大夫,以醫換食,自耕自給,和花娘過了兩三年平和
的日子,教她摘採藥草和醫術。也因狐狸公子是妖,他常跟花娘說一些
治妖的方子,據說夜深時會有些小妖小怪來討藥。可後來,有個蛇精在
他們那兒治好了之後,在村子裡吃人。」
「那不…」聞聿皺眉。
「被吃掉的是過往的行商,人被吃了,貨也被搬的一乾二淨。那行
商的家人怒極,找了真有法力的天師來,天師一來,他的法器直指花娘
和狐狸公子的居處,村人們上門質問,花娘本想說他們是醫了個外地人,
但不知他是妖。可,那天師一口咬定人是狐狸公子吃的,拿了面鏡子逼
他現出原形,動彈不得。」
「原形一出,所有村人都變了張臉。花娘拿過門邊的扁擔,狠狠地
給了那天師一棍。大概是沒想到花娘竟有此舉,那天師手中鏡子一落地,
登時刮了震狂風,狐狸公子帶著花娘,逃了。」
「但那天師終究是有法力的,他亦騰空,追了上去。」如茵喝了口
茶:「不知你知不知道,妖一旦修成人形,便有了人意、人思、人情三
者。」
「我,沒聽過這說法。」聞聿一愣。
「應該的。這是花娘說的。」如茵微笑,又接續道:「許多妖不願
成人,或成人而不願入世,為的就是這三者,實在太磨人。我曾聽說外
頭有荒民與漢民,是否?」
「是。」
「那荒民與漢民結合之子,又該稱呼什麼?荒嗎?漢嗎?還是不倫
不類?」
「…一般而言,雖說是看父親,但仍…仍…」聞聿支吾著。
「不倫不類。」如茵嘆了口氣:「唯有不倫不類者,知曉那種糾扯。」
他沉默了下,繼續說著:「狐狸公子帶著花娘,逃不快,那天師追了上
去,一劍就把他們劈落了。他們就落在華胥山裡,離這兒不遠。狐狸公
子抱著花娘,仰著身,落地時的脆裂聲,花娘說,好像也折了她的魂。」
「那天師看他們落下,在林子裡造成騷動,一些地盤性較重的妖獸
都出來了,故不敢久留,轉身就走。被驚擾而出的妖怪,離狐狸公子和
花娘遠遠的圍成一個圈。狐狸公子還未斷氣,他化成人,用嘴渡了他的
內丹給花娘,只有這樣,花娘才不會被其他妖怪當做人撕裂;他用指爪
削下一束髮,讓花娘握著;死的時候,又變回狐狸,和狼一般大小,只
是破敗了皮毛,少了隻腿。」
如茵聽見身邊的人傳來壓抑的悶哼,轉頭一看,聞聿失卻焦點的雙
眼被淚水浸潤,但他猛力地眨著眼皮,以為這樣能把淚水止住。他的喉
結上下鼓動,吞下那些好似嗚咽的聲響。
挨著他又坐的靠近些,如茵輕輕靠著他的肩膀。
很暖,這男人身上總是溫熱暖和的。他看著他的側臉,頭一次慶幸
他看不見他現在的眼神。
「花娘葬了狐狸公子,在山上住下了。這間屋子前前後後都是她打
理出來的。他說,人類的女子,比什麼都韌。後來她撿了我和我義兄,
把我們養大了。也教了我醫術。」
如茵揪著衣袖,伸手過去幫聞聿擦擦淚。這男人挺著背脊,連哭都
哭的坦然。他想起花娘曾說過的話,手下動作愈發輕柔,眼神也不自覺
邃了點。
「我覺得羞恥,如茵。」聞聿淌著淚:「你說天師這兩字一次,我
就覺得羞恥一分。」
「為什麼呢?」
「我,我想,或許,我也做過這種事。只因對方是狐狸妖精,不管
好壞…不,應該是我從不認為妖精也是有好的,三十幾年,三十幾年阿…」
他的聲音愈發乾澀:「到頭來,我們以為建功立業的,都是孽,都是孽。」
握住如茵擦拭他臉的那隻手,天師門裡最年輕的菁英子弟,淚流滿面。
如茵沒說話,也沒收回被握住的那隻手。靜靜地等聞聿平靜下來。
「其實你也毋須這麼自責的。」如茵倒了杯茶遞給他,雖然已經涼了:
「花娘說,狐狸公子也不是沒吃過人。誰能一輩子活的清白無缺呢?」傻
子。他輕輕抿唇微笑:「咱們進屋裡去?我幫你打水洗洗臉吧?」
回屋子裡,稍微洗洗臉,擦擦身子,如茵便領著他進房,還幫他拉好
了被子。
但如茵睡下之後,聞聿一夜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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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很想睡所以先貼了...
*不過存糧快用完了(嚼嚼)
*感謝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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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arkar 來自: 111.255.247.1 (06/24 1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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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4 20:51, , 2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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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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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Q口Q(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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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5 01:14, , 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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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阿
※ 編輯: arkar 來自: 111.255.247.1 (06/25 12: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