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小善存　04

看板BB-Love作者orangeumi (橙海)時間11年前 (2013/05/18 22:36)推噓6(6推 0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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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沉悶哀傷，但依作者標準來說沒有虐。矯情也許，慎入。窗外的景色快速變化。那不是他的故鄉，在高鐵還沒有出現之前，卻幾乎年年初二，都是一段很長的返鄉路。媽媽的返鄉路。他還記得，初一晚上，媽媽會在晚餐後不很久就把他跟弟弟哄上床。這點一直維持到他跟弟弟大了，手邊有許多的考試了，還是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只是他們自己會去睡，不用人催了。隔天一大早，通常一定要是太陽還沒有出來的時候，爸爸媽媽會把他跟弟弟丟進車子後座，他跟弟弟繼續在後座呼呼大睡。小時候的他們醒來，會發覺自己早已經不在濕冷的台北，而到了一眼望去綠波蕩漾的嘉南平原，冬陽灑落田野間，照亮他們童年時美好的歡笑。等他過了十八歲，開始換他開車，爸或媽坐他身邊，告訴他那對他而言總是有些模糊的路，直到他終於能辨識出下了交流道之後到底該怎麼穿過一條條的田間小徑，回到外公外婆的家。後來高鐵通車，他們改成坐高鐵回外公外婆家，就算四個人的票價很高，但再也不需要有人勞累。到了高鐵站，全家一起搭上計程車，再也不需要那麼早起，那麼疲倦，就可以看到外公外婆熱情的笑顏。他還記得最後一次他們全家一起回到外公外婆家，大家還一起討論著下次回來要到東石或布袋海邊去吃海產，還商量著到底要訂哪一家的位置。隔年爸爸卻已經從過年總是會有的家人合照中消失了。後來他才知道，消失的不只是爸爸。還有那一半或更多早就不屬於這個人世間的媽媽。就算媽媽總能在鏡頭前，笑得那樣和暖，彷彿嘉南平原溫暖的冬。可是那樣的媽媽，愈來愈多時候都只能在照片裡看到了。窗外豔陽高照，李善存眼前卻隱約模糊了起來。正怔忡惆悵著，一雙有力溫暖的手卻撫上他的後腦勺，揉亂他的髮。他轉頭回去，對上紀展希溫柔的視線。那雙發亮的眼凝視著他，像是在跟他說著，有我在，我陪著你。是了。是這個男人，一到兩個月，每次每次地陪伴，用好朋友的名義，陪著自己回中南部，幾乎沒有缺席過。外公外婆或其他親戚問起來還總是說以前常到他家，媽媽收他當乾兒子，想來一起看看媽媽。以前常到他家是真的。媽媽收了當乾兒子卻是沒有的事。「這樣騙人會不會不太好？」李善存還記得他這麼問。「我沒騙人。」紀展希笑著。「她只是來不及收我當乾兒子罷了。你看，她清醒的時候還是對我很好，也沒有否認我是她乾兒子的事。」那倒是真的。爸爸跟媽媽一直都感情相當好，爸爸總是對媽媽輕聲細語，印象中就連一句重話也沒有說過，媽媽就像是朵被嬌養的花一般，非常美麗。他們曾經有那樣幸福和樂的家庭時光。但過去有多美好，失去就有多痛苦。他擔心媽媽是否挺得過突如其來喪失伴侶的痛苦，看媽媽在喪禮裡還能應對如常，之後的生活像是沒有改變一樣，以為應該可以稍放下心。直到家裡的經濟出現極大的破洞，媽媽需要動用到爸爸之前登記在他和弟弟名下的房產時，他和弟弟才知道媽媽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爸爸留下來的遺產中，金錢的部份他跟弟弟都大多都交給了媽媽。房子為了避稅，爸媽很久之前都已經都轉到他跟弟弟的名下。他的媽媽，完全無法節制地刷著一筆又一筆的名牌皮包、衣服… …等著他爸爸回來看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爸爸是知名的醫生，媽媽的確會買名牌皮件、衣服，但不是這樣毫無節制的揮霍。若只是這樣，他們看家裡的東西多了起來，總會有所警覺，但家裡的傭人瞞了起來，把那些東西都拿去變賣，放入私囊，媽媽深怕沒有了又去買，終於惡性循環出一個大洞。等他們發現事情到底多嚴重，傭人早就不見人影，送媽媽到醫院，媽媽卻露出非常驚恐的表情，哭泣著說著不要。他還是將媽媽送了進去，出來之後媽媽卻變得更傻了，跟他說她之後再也不要去了，求求他。「她該去。」弟弟善忻這麼跟他說著。「別心軟。哥，她早就已經不是我們的媽媽了，別害死我們兩個。」他低下頭，終究捨不得看媽媽哭泣。「錢我可以賺……我會很努力賺……」媽媽留下的洞，後來讓外公外婆用老人家一輩子的積蓄解決得差不多了，畢竟他跟弟弟名下那兩個房子是爸爸少數留給他們的東西，那筆錢他再慢慢地還給外公外婆。將名下房子租了出去，又一筆收入。那之後他們把媽媽送回外公外婆這裡，幫外公外婆另外請了個菲傭，也幫媽媽請了看護，每個月貼舅舅一大筆錢。他的確很努力賺錢，媽媽狀況還是時好時差，他也知道媽媽偶爾還是會到市中心的百貨公司，又買了許多東西，但畢竟沒有之前誇張，錢的洞大致堵住了，他也沒有再聽過媽媽那種從心裡發出的，淒厲的哭聲。「我是不是就像鴕鳥，以為把頭埋起來就沒事了？」他問過紀展希。「這點善忻倒是比我清楚很多。」紀展希沒給他什麼評論，只是很溫柔地抱著他。回到外公外婆家，李善存先去跟外公外婆打了招呼，陪外公外婆說了好一會兒話，舅舅正從外頭回來，他也跟舅舅打了招呼。舅舅是很溫和的讀書人，在附近的學校當校長。舅舅對向來對誰都好，唯獨對舅媽嚴厲。舅媽跟著舅舅進來，他同樣也打了招呼，舅媽卻冷冷的，跟沒聽見一樣。畢竟是他們有求於人，舅媽的態度是正常的，善存並不在意，而舅媽直到被舅舅瞪視，才對他笑了笑。「你媽媽在房間，你快去看看你媽媽，你們難得回來，等等我們一起去吃個飯。」舅舅對他這麼說。李善存點了點頭，跟紀展希往媽媽的房間去。「媽媽。」他看見媽媽穿得很美麗，正坐在梳妝台前面，梳著頭髮，頭髮是特意染過的，看起來還烏黑亮麗。媽媽看見他就了過來，對他露出笑容，卻是含淚望著他。「阿偉，你終於來了。他們跟我說你要來找我，怎麼那麼多天都等不到呢？」媽媽偎進他懷裡，又抬起頭來：「你看，我這樣穿好不好看？」李善存內心一慟。阿偉並不是他。是他的父親，李銘偉。阿偉是媽媽從前叫著爸爸的方式。「好看。」他要自己擠出一個微笑，沒有拆穿媽媽。拆穿了也沒有用。他已經拆穿過太多次，每次經過都不樣，但結果都是一樣的，媽媽墜進更深的瘋狂和失落裡，更分不清楚誰是誰。「但你怎麼不回來？是不是我變醜了？」媽媽撫著自己的臉龐。「我一定又老又醜了對不對？」沒有拆穿，接下來就會是這樣。李善存回應多了，也都知道怎麼哄了。「你在我心裡永遠最美麗，不管怎麼樣都最美麗。」他沒有騙人，眼前這個人，不管變得怎樣，總是他最美麗的媽媽。「你沒有騙我？」媽媽張大一雙眼，看著他。「沒有。」李善存慎重地說道。「那為什麼…….不回來？」媽媽問著他。「我工作很忙啊。」他安撫著媽媽。「你看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可是……」媽媽還想說什麼。「來，我們去吃飯，妳看妳今天打扮得這麼漂亮，我們全家一起出去吃飯吧。」說著全家那個字眼的時候，李善存險些語凝了。家還是家，卻已經不太齊全了。「那他……」媽媽終於看到靜靜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紀展希。「他是？」「我朋友，妳認識的啊。」李善存笑著，也沒有多解釋。「走吧。」帶著媽媽出房間，看到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媽，李善存只是搖了搖頭示意，他們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沒有人刻意解釋李善存到底是誰，是不是李銘偉，大家都已經熟悉了這樣的時刻，就也笑笑地出門吃了飯，飯局之中也沒有人拆穿這些，連話題都小心翼翼的。吃完飯回家，李善存哄媽媽媽去休息片刻，他自己就在房間裡頭看著媽媽小睡，以為他是爸爸的媽媽，就這樣握著他的手睡了過去。他也沒有走，就這樣守著媽媽。只有這樣凝視的時候，媽媽就可以只是媽媽。媽媽的狀況時好時壞，有時認得出他，有時認不出他。不見得他每次回來，媽媽都認得出他。「媽。」他輕輕地說道。「我過陣子要出國開會喔。妳還記得普吉島嗎？妳跟爸爸帶著我跟弟弟一起去過的地方啊。」他還記得爸爸是跟幾個朋友家庭約了一起去的，天才濛濛亮，爸爸就跟其他叔叔伯伯打球去了，他們年輕的一輩則是睡到飽，早上起床跟著媽媽阿姨們一起去吃早餐，吃完他們玩他們的水上活動去，媽媽阿姨們則繼續聊著她們的天，時間到了就去做spa。爸爸和其他叔叔伯伯們打球打到近午或許會回房休息，或許就一起吃午飯。行程非常自由輕鬆，晚上或許大夥一塊兒吃飯，或許各家帶開吃飯。媽媽買了沙龍裙穿上，非常好看，有天興致來了還去編了整頭辮子，直要他們打分數。「媽，我這次再去普吉島逛逛，等很久很久以後，我跟弟弟再帶你跟爸爸一起去玩好不好，我們都長大了喔。」媽媽還是那樣沉靜地睡著，淡淡地露出微笑。那微笑不禁讓他覺得，說不定媽媽在夢裡已經跟爸爸愉快地在普吉島吹著晚風散著步，沙龍裙襬還微微揚起戀愛般美麗的弧度…… 回高鐵路上李善存原想叫計程車，舅舅卻不讓他們叫，硬是要載他們一程，媽媽站在那裡看著他們走，眼神卻突然不一樣了。「善存？」他人已經在副駕駛座，聽到那句叫喚，眼淚再也難以克制地掉下來。「善存。」媽媽快速地走了過來。「怎麼會回來？」「回來看妳。」他笑了笑。「媽媽。」終於在媽媽清醒時喚了這麼一句。「我很好。」媽媽對著他笑，看著他，像是疑惑，又沒問出來。「你要走了嗎？」「舅舅載我和展希去高鐵站，展希，媽妳認得的，以前常到家裡吃飯的。」他解釋。「我記得。」媽媽點頭。「我、我也跟你們去高鐵站。」他笑著點頭，也渴望這樣的時刻，原本下車想要把副駕駛座給媽媽，舅舅卻說道。「善存，你跟你媽坐後座吧，好好聚聚。」於是紀展希反而坐到副駕駛座去。李善存和媽媽好好地聊了一聊，媽媽關心著他，卻愈問愈有些懊惱。「怎麼你的那麼多事我都接不起來，老了，頭腦不管用了。」「別這樣想，媽，我很好。」高鐵站到了，媽媽堅持下車送他們走，舅舅則留在車上。媽媽將他的手牽得很緊，眼裡有著淚水。「善存。」又望了望紀展希。「你們要好好的。」「媽。」李善存低低地喚。瞞得過其他人，該不會最瞞不過的，就是這樣的媽媽。「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平平安安、長長久久。」媽媽輕輕地說道，語聲真切而溫暖，卻是無限悵然。「媽。」李善存幾乎要像個孩子般奔進媽媽懷裡痛快地哭上一場，卻只是站在原地，默默地掉淚。他太害怕媽媽被他嚇壞，下一刻，又是那個其實並不認識他是誰的媽媽了。「怎麼哭了呢。」媽媽微笑。「我跟爸爸，從來沒有要你跟弟弟怎麼樣的。光是要找到相愛的人就很不容易，只要你們幸福，那就什麼都好。」「媽。」終於再也忍不住，抱著媽媽，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直到再也沒有空這麼做。「我再回來看妳。」「好。」媽媽笑著點頭。「要是忙就不要勉強。多保重……」看了看他。「你這孩子好像比之前瘦了些？」「沒有啦，媽，我走了。」將媽媽送上車，跟舅舅說再見，隨後跟著紀展希走進高鐵站。時間已經不多，他們一上車，高鐵關門的聲音立刻響了起來。高鐵飛快奔馳，夜裡的嘉南平原，綠意被黑幕所籠罩，卻是淡淡地點上幾筆暈黃，似有暖意。李善存握上了紀展希的手。「謝謝。」「你高興就好。」這麼說著，紀展希卻是嘆了一口氣。「怎麼嘆氣了？」李善存轉過頭，看著紀展希。黑夜如流星般在他身後閃過。「你不高興嗎？」媽媽都祝福他們了啊。「我在想……」紀展希卻沒看李善存，只是望著眼方，溫柔的側顏有著幾許憂傷。「說不定不要把你掰彎比較好。」「怎麼突然這樣說？」「這樣你說不定會帶著一個很甜美的女人回來看你媽媽，還帶著孩子，可愛的孩子會討著你媽媽抱，唱歌給你媽媽聽。說不定她就不會那麼憂傷、早早地好了起來……」「才不會。」李善存回道。「要真的是那樣，我這一切都沒有辦法走得過，別說媽媽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他將紀展希的手握得更緊。「別想那種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對啊，你幹嘛突然想那些？是因為媽媽突然這樣說了嗎？早知道就不讓你一起來。」「我偏要跟著你。」紀展希笑道。「那就別這樣想？」「好。」他們在微笑中入睡，高鐵奔馳著，終究離開了那寬廣的平原，快速地回到了繁華台北的地下之中。不久前發生的那一切，分明還清晰著，卻又遙遠了。 -- 好想搞笑怎麼辦？（你不要內文寫成這樣才來這裡搞笑）不然慶祝版慶我也來個二更？X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0.250.43.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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