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荒城（上）

看板BB-Love作者laluz ( 歧路搖光。)時間11年前 (2013/04/14 13:07)推噓12(12推 0噓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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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說，他的愛情像一座荒城。滿城林立的建築與遍地纏繞如蛇的道路，夜裡燈火熠熠，人們在其中來去。卻也只是如此，來來去去。留下來的歷史，則被怪手一一拆毀。相遇之前，我們在同一座荒城裡生活了三年。那幾年，市政府拆了好幾處老建築。政府想拆哪，我們就去哪。從療養院到都市部落到眷村、從早在民國以前便生根的老社區到拒絕都更的一般民宅。一開始是長期在街頭走跳的哥們問我要不要去看看，後來我認識了些人，也就時常去幫忙，尤其是幫忙給警察抬。想起來，那時好像什麼事都做得起勁，再想想又彷彿什麼也沒幹過。我老是往衝撞最激烈的地方去，因為我體格高壯些，可以把霹靂小組吸過去，時間就能再拖久一點。有朋友問我參加社運是不是為了把妹，我真想叫他配副好點的眼鏡……不，我沒有要貶低熱血女子漢的意思，我要我朋友看清楚我的人格。我像那種豬哥嗎。「像。」我朋友很機歪的點點頭。幹。但我至少能打包票，我的夥伴們都不是打扮很正規的，不是議題T恤加牛仔褲，就是自己畫的破爛衣服加破洞牛仔褲。總之走破爛派。我這人雖然思想激進，對人類的審美口味還是挺大眾的。不過有個人例外。代號AK，和步槍沒有關係，是因為他的Facebook名字一長串，Alexander Kaufman，假外國人、真混血兒，中文名字很簡單叫郭亞禮。沒有人記得起他那米國老爸的姓，都叫他AK。我第一次看見AK，是在一處廢墟裡。那陣子幾個朋友著迷法國的佔屋運動，也去找了處廢棄老房子，路邊東撿西撿了不少家具搬進去，找了我去幫忙塗鴉。塗鴉是我少數的專長之一，當然扛一整袋噴漆板子去了。那天去塗鴉兼開趴的人很不少，起碼三十個，三層樓的房子吵吵鬧鬧的。我喝了一罐啤酒，就到客廳牆邊開始塗鴉。他們沒在講究精美，愈下流愈好。我正在忙著噴畫一個開腿裸女的陰毛時，AK走到我背後，拍了拍我，說塗得真好。我轉頭看這傢伙。個子不小，比我還高半個頭，但瘦得像鬼。他和我一樣穿著貼身的黑色吊嘎和一條破破的牛仔褲，但腳下有一雙貴鬆鬆的Timberland，左手臂上套滿手環，皮環金屬環部落串珠一應俱全。假掰死文青。我最後那句話不小心脫口而出了。他大笑一番，說你他媽的也是。他笑得滿頭亂竄的微捲長毛搖晃，輪廓分明的褐色眼睛和眉毛鼻子擠在一起時，還挺好看的。笑夠了，他遞來一罐金牌台啤，「我叫AK。」「鴉。」我接過啤酒，拉開灌下一大口，又補上一句，「烏鴉的鴉，塗鴉的鴉。」他和我碰了下罐子，靠在角落欣賞大夥目前的塗鴉成果。屋子裡吵吵鬧鬧地放著舞曲，幾個女孩和幾個男孩跳著舞，在發電機轟隆隆的噪音、汽油的臭味和照明燈的詭異光線下拉出凌亂的線條。 AK沒多久就直起身子走過去，加入了群魔亂舞。他的肌肉線條被光線描出影廓，分明的白與黑，在我色彩鮮豔的裸女圖旁切開沉滯濕熱的空氣。我忽然想拿相機拍下這一幕。那是我第一次遇見AK。那年我十九歲，他二十三歲。那些年，我遇見很多人，做前衛藝術或跑街頭的。我和一個厭世的龐克女孩談過一段不輕不重的戀愛，有激情也有悲情，過兩個月，又和同班的女生青青走在了一起。青青像一隻柔軟聰明的貓，她不攪和這些東西，是個沈醉做手工藝品的夢幻少女，會穿著白色長裙去創意市集擺攤的那種，我卻被她那雙巧手吸引。再一次看見AK，在療養院的抗爭場合上。那陣子警方熱衷把抗議者抓去偏遠山區「野放」，目的是讓我們無法趕回現場再度集結。我被扭上警備車時，幾個已經在車裡的人之中，就有AK。我一時並沒想起他，只覺得眼熟。其實他的混血臉孔不容易忘記，但我被擰得全身筋骨痛極，根本沒留心誰是誰。車子開動。他坐在我旁邊，我們所有人都一個勁地對開車的員警叫囂。他開始中氣十足地用流利的英語長串罵人，我英語不好，他不帶一個髒字，講得又快，我聽不懂他罵什麼。然而這招很有效，前座兩個條子緊張了。他們沒查驗我們的身分證，一個長得像外國人的被捕人字正腔圓地講外國話，警察顯然怕鬧出國際糾紛，交頭接耳了幾句，但最後仍沒停車，照慣例把我們載到龜山山區野放，一路上倒沒再對我們口出惡言了。我第一次被野放，跟著其他夥伴一起無奈地慢慢走下山。不遠處有公車站牌，但在這種地方等公車，大概要等兩個小時吧。 AK對我笑笑，說：「我見過你，你是鴉，塗鴉的鴉。」我這才想起他。那個滿手叮叮噹噹在照明燈下轉圈的身影回到我腦海，他染黑了髮，穿著上班族的白襯衫和西裝褲。「你是假掰死文青AK。」我也笑笑，「怎麼？等下要去工作？」「嗯，跑採訪。」他滿不在乎地拉了拉早已被扯皺的袖子，「你還在讀大學吧？」「算是。」我回。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下了山，他留了我的手機號碼，我們後來便這麼熟了起來。他幫一個英文的藝術雜誌工作，習慣窩在一家咖啡店寫稿，我反正成天鬼混，去那裡煩了他幾次，也和那家咖啡店的人混熟了。 AK喜歡我的塗鴉，喜歡我那幾群瘋瘋癲癲的朋友，做視覺藝術的、玩地下樂團的、跑街頭抗爭的、做小劇場的，反正台北的瘋人就這些，大家隨便也扯得上關係，來來去去，也總有幾個人比較知心，AK成了我的其中一個。那陣子，縣界上的幾個都市原住民部落也面臨迫遷，AK總是坐我的摩托車後座，我們一有時間就風雨無阻地前去聲援。往返的路上，我們就像那天下山時一樣，總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不知不覺便親暱了。我和AK的對話，其他人大概也聽不懂。通常就是：「今天比較像個人。」我指他的打扮。「喔，你什麼時候去？」他指我要去一處待拆老屋塗鴉的事。「三點。」我指凌晨，「有你的。」安全帽。「再一小時。」意思是他一小時後會寫完，喝兩杯啤酒，然後坐上我的摩托車後座。諸如這樣的，我們的話不必說完，默契十足好。我的女朋友青青有次聽見，有些吃醋地說果然還是同性朋友才能這麼對話。其實也只有AK 如此而已。她又說AK很帥，我想，以後還是不要再讓他們兩個見到面好了。青青不會像我們這般鬼混。她知道管不住我，我塗鴉、喝酒、抽菸、呼麻或上街抗議，她都不喜歡。可是偏偏就是集這所有討厭之處於一身的我令她心動。女人的心思總之讓人摸不透。AK問過我為什麼和青青在一起，我想了想，難得地認真回答：「她很正，很有才華，很善良。」「無聊。」他用鼻孔噴煙。「干你屁事。」「你只是想找個正常世界的小天使看你墮落而已。」我被這句話一戳，莫名的不爽。「你想必找了個地獄來的女人吧。」「我一個同性戀找女人幹嘛。」他踩熄了菸蒂，微笑站起身，彷彿剛才的話題只是在談論天氣。「警方凌晨出動，拆樂生大門，我先去借房間補個眠。你騎車吧？」我楞楞地點了點頭。他出櫃得太過自然，連驚訝的餘地都不給我。他轉身回到咖啡店內，和老闆說了幾句話，便開了員工專用的門走進去。我知道AK小學畢業就去了洛杉磯，我知道他是為了對台灣的興趣而回來台北定居，我知道他的惡趣味是偷聽路人用中文談論他，我知道他房間哪個抽屜放大麻，我知道他用Hermes 的香水，我知道他罵幹罵得很彆扭，我知道他好多事，但我不知道他是同性戀。我有不少同性戀朋友，所以他知道我並不排斥。即使如此，他是同性戀的事實，對我來說意義仍有些不同。哪裡不同，我卻也說不上來。大四上學期，我被青青甩了。她哭著說我只把她當洩慾工具，她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她。她說我不夠愛她。她長長的頭髮沾在手指和臉上，很痛、很痛的樣子。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這樣傷了她。交往的一年半，她時常對我說她的夢想、她腦袋裡一個個可愛的小計畫。我喜歡她說話的神情，但我承認自己並沒有將這些事看得認真──我以為我們足夠了解彼此、以為她會一直在我身邊，即使我們如此不同。那晚我們最後一次做愛，我對她說了無數次對不起。她哭著，說就這樣吧。就分開好好生活，不要挽留她了。青青穿上衣服離去以後，枕頭上留下的她的氣味突然變得令人難以忍受。我起身到窗口點了根菸。半夜兩點，我百無聊賴地撥手機給AK，接通後，另一頭傳來的卻是兩個男人低沉的喘息。是怎麼回事很清楚，我默默聽了一會，按掉通話。（待續） -- 與八月將出版的短篇集《荒城》同名。之後的詳情敬請查看木更工作室網頁：http://mugengstudio.net/ 這是篇害我愈寫愈懷念台北的壞東西，角色沒有影射任何人，場景則算明射，不是影射。XD 上中下三篇完結，感謝你的閱讀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60.39.40.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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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hbischof

04/14 13:40, , 1^F

04/14 13:40, 1^F

小小老師表示：謝謝你的關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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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zzier

04/14 13:40, , 2^F

04/14 13:40, 2^F

是的，猶豫了一陣子後還是決定要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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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iy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