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同生共死(限)

看板BB-Love作者 (橘子汁)時間11年前 (2013/02/05 23:46), 編輯推噓13(1302)
留言15則, 15人參與, 5年前最新討論串1/1
微限 (其實本文算中等限(到底算是什麼阿XD)) § 其一 十一看著那人肩膀上的一顆汗水,慢慢地往下滑,最終滴到自己身上。 其上的月光也跟著如此在自己身上跌碎了。 水裡頭的卵石磨嗑著他的背,又刺又癢,七吻著他,下顎上有著新生的鬍刺,也是,又刺 又癢。 他在喘息,拿自己的手去碰他兩跨之間的事物。 十一看向他的臉,那誠摯渴望的表情,那有些心虛的雙眼。十一知道自己只要流露出一絲 不悅,七就會停止。但十一倒沒有。 七撫摸他,親吻他,壯碩寬闊的身不時地磨蹭碰觸到他的身,使他的身體從中產生一股油 然的慾望。 這慾望讓十一想起女人。十幾天前,主子帶了二十五個女人來到院子裡,叫她們都陪他們 一晚。 二十五個女人應該是從東院來的,十一想,應當和住在西院的這二十五個男人過著一樣的 生活,唯一的不同就是主子帶她們過來,而不是要他們過去。 七撫摸他的臉,也去碰他的男身,這倒和女人不同。 陪自己的那個少女長得嬌小,可自己也比她壯不了多少,他們的交合過程只依靠本能,顯 得笨拙,像自己初次使劍的時候弄傷了對手那樣令人窘迫。那個少女也是,覺得窘迫。 與七此刻,十一反倒安心,這一切都可以交給七,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舒展開來,放鬆開來 ,在七的手裡,安全舒適,而且得到肯定。他的背後因湖水而冰涼,身前卻是熱的。 他的手臂比他壯闊,十一不禁想,他比自己大了幾歲多?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幾歲,名字也不知道,主子要管只憑編號。 一、二、三、四、五、六、七......那不是年紀,也不是入院來的順序,而是入院第一天 拜見主子的順序。 七進入了他。 痛,可是,十一並沒有反抗他,只是皺起眉頭叫了出來。 七也皺起眉頭,滿是憐愛心疼地撫摸著他的臉,他的頭髮,放輕了動作等待十一。 體內,那油然的慾望越來越渴切,十一想著,他若能再摸摸自己就好。 七竟像是知道他的想法,伸出手撫摸他那處難熬的火熱。 十一哭了,像是感激,像是痛,又像是舒服。 然後他感覺到七在自己身體裡懇切的熱度,像是哀求他,求他讓他開始。 所以十一答應了他。 § 每十天一次,他們可以去院子外面的小湖沐浴。 院子是外面的樹林,樹林外面,有一圈紅色的欄杆,出去洗澡的期間,只要不逾越這欄杆 皆可活動,因為難得,少年們個個都十分珍惜。 每次出去,必得兩人同行,同行的人,讓管院子的大人挑配。 在那之後,十一還有幾次和七一起去,沐浴之前,他們總是在水裡交合,不論是白天,還 是晚上。 十一會願意如此,是因為七原本就對他不錯。十一猜想,那是因為自己看起來容易受人欺 負。 其實他們打小練身,但十一卻一直都很瘦矮,七則一直都很高壯。 他們天天跑步,還練跳練舉、學著泅水,挨著冰水學著受冷,挨著各種漸重的拷刑學著受 痛,挨著整日不喝水學著忍渴,挨著數日不進食......他們挨著各種的苦,直到漸漸地慣 了,挨著這些的時候,七總是偷偷維護他,也經常一起行動。 兩年前,他們開始習武,身邊的同儕都慢慢健壯起來,唯有十一仍然瘦小,吃多了也不見 胖。 他練得更勤,只為了追上七的身量,但至今仍然嬌小如個少女,據主子說,長相也像女人 。 而七卻更加高壯,武藝也過人,武師傅因為被他打敗,所以一個換過一個,主子對此非常 滿意。 日子漸漸地過去,他仍然和七維持著那樣的關係。七一次比一次更要溫柔,十一也一次比 一次覺得舒服,而且他相信七也覺得舒服。 他們都習慣寡言,也沒什麼表情,但十一隱約覺得自己與七知道對方的心。 有一陣子主子陸續帶了幾個人進院子來,立在走廊邊,看院子裡頭他們練武,還把幾人叫 去跟前問話。 客人都蒙著頭臉,衣服一貫的黑衣,包得密不透風,連鞋子也一個樣式。高矮胖瘦各異, 但卻連年齡也看不出來。 不久之後,主子命令幾個人學字。 那是命令,就像命令他們習武,命令他們跟女人睡過一晚,但十一覺得習字是幸。院子裡 頭,只有十二人可以學字,包括了七與自己。 此後,他們一半的時間習字,一半的時間練武。 院子裡的生活使他們與同儕都寡言的,忙於學習,忙於聽令,生活索味得無話可說。然而 ,也許是因為有人開始習字,也許是因為年紀,院子裡,慢慢地有人活躍起來而多話起來 。 說是因為習字的人,乃是因為,習字與沒習字的人之間開始有些奇妙的隔閡,十一感覺, 習字的人是倨傲的,而只能習武的人心有不甘。十一理解兩邊的想法。 這十二人結束了練武的時間,前往習字之時,十一在隊伍中常常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竊竊私語不久就不再竊竊。習字又同時習武的人,與只能習武的人之間,產生了競爭似的 對立,有的時候,趁武師傅不在,還會互相挑釁,甚至大打出手。 七與十一,都是不管這些是非的人,但有人仍要惹他們。 七即使挪了時間去習字,武功仍然很好,無人敢與他動手;十一卻在幾次練習擊發暗器之 時,都受了傷。 十一雖然厭惡,卻並不放在心上,傷是小傷,說是意外也不無可能,告去了武師傅那裡也 不能怎樣。 只是一次情事裡讓七看見了傷口──他們原就都有舊傷疤痕,新傷在裡面反而紅的惹眼。 七並不問,他也並無讓七去追究的意思,但是七卻追究了,接下來幾日,暗算他的幾個見 了他都悚然肅肅。 他不知道七是告訴了主子,還是自己動手教訓了他們,不管哪一個都很有可能:七武功最 好,亦是主子眼前寵的,只要他上告,鐵定是誰都沒完沒了。也未必他真的上告了,只消 一點威嚇,誰都要畏懼那天神般的主子要來責問。 十一是承他的情,只是嘴巴並不說。 他們之間不必說。 § 每個月有三次,主子來視察他們。 主子是個俊美的修長男子,總是在微笑,待他們也並不威嚴,可他們都很怕他,又敬又怕 。 十一很久以後,見著四個字,才知道怎麼形容主子,就是「不怒而威」。 那次,主子又把那二十五個女人帶了過來──都是當年的少女,如今已經是真正的女人了 。 這次主子讓她們住下,而且是與男人們同寢。 來到自己寢室的那個女人,並不是上次那一個,不過,十一並不在意。 他對這個女人興致不高,剛開始幾天,還因為獨睡慣了,睡的不好。這個女的也不在意, 兩個人儘管同進同出,卻仍然十分陌生。 這二十五對男女住在一起幾個月,也一起練武和習字,有的人,似乎因此變了,男女都是 ,十一猜他們有了感情。想到七或許也會與房中那女人有感情,十一覺得有種受動搖的感 覺,他恍然知道那可稱為心痛,可那分明是謬想,因此十一也讓這想法很快的過去。畢竟 ,他看不出七有一絲一毫改變。 過了好個月他才又和七一起沐浴,在那個湖泊中,七仍然向他求歡,甚而更加要取悅他, 十一想,七房中那個女人,雖然長得漂亮,又對七十分不同,可七和自己一樣,對女人並 無興趣。 或說,他只對自己有興趣。 也許他和自己一樣想過,對方對女人有了感情,也許他嚐過那動搖和心痛。 他認真地看了七的臉,有種與主子不同的俊美。他不常笑,長相就是寡言而剛毅的模樣, 對著自己,卻特別有一種溫柔的表情。他的左額角有一個淺淺的疤痕,顏色淺淡,但是傷 口癒合得很粗,十一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那處,然後仰頭親吻。 十一想著,這真是他最親近的人了。 有了那些女人,他們的關係,卻似乎比以前更緊密。 不到半年,主子又要那些女人回去了。 院子裡更吵嚷聒噪,男子們已經不再寡言索味。 年輕的情慾曾有出口,且不比初次的短暫,而是長期以來都有所傾洩。他們慣於有出口之 後,變得難耐,十一感覺其中幾個更是隱隱地更加下流。 本能,亦或是誰從哪裡得知,這二十五個同儕男子中,長相清秀的,多了不少困擾──不 好提,卻又流傳在他們其中,十一聽見,卻不上心。那曾經藉練暗器傷他的,至今對他都 仍小心,七如何嚇止他們,終究也流傳出來,沒人敢招惹十一,十一於這事也並不特別怕 。 不久,主子撤了武師傅,派了另外一個師傅來。 這個師傅不教他們武功,教他們殺生。 先殺半死的,接著是活的;先殺不會叫的,再殺有聲音的;先殺貓狗兔子,雞鴨魚豬等畜 生動物,接著,殺人。 起初是怕責罰,怕主子;接著,他們都慢慢地麻痺了。 有四個最後受不了的,管院的領出去,再也沒有回來,十一也不去想他們如何。 初次殺人的時候,十一才想到自己為何要活著。 他自有記憶起,就住在這處,凡事都聽吩咐,對外界事物一蓋不知,直到他識字讀書。他 也不是多會讀書,只是讀書以後知道外頭的一些事物,知道自己的經歷並不平常,他差一 點還以為世人都是如此。 然而,師傅叫他殺的,他仍然動手,就像小時後要他們學會挨痛、挨冷,都從輕的開始, 慢慢地才重了。到頭來,殺人一事,竟也可如此。他不畏懼,也不心痛。 想到心痛,他想起了七。他這輩子好像只心痛過一次,就是為了七。 他和七沒有談論殺人的事,到了下次一起沐浴,仍只是與他纏綿。 他們之間本來就不常說話,只偶爾說武藝,說同儕,但都說得少。 那日是白天,他和七在湖邊熱切地交合。這兒樹林沒人,離院子還有一段,所以十一也不 掩飾他喘息的聲音,他知道七喜歡這聲音,他舒服,他要七知道自己舒服,他要七和自己 一樣舒服。 他用手摟著七的頸背,腿也主動地纏上他,他知道七喜歡他這樣,這讓自己體內的七的一 部分更加熱燙堅硬,讓七動得更狠更狂。 然而,十分突然地,七停了下來。 十一正在那狂潮當中,他閉著眼,一會兒熱潮沒有更加狂浪,反而退去,十一才奇怪得張 開眼。 他看見覆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漲紅了的臉、漲紅的身體,連淡色的疤痕都變成紅色,臉上露 出不知所措的錯愕神情,十一從未見過。 他順著他的視線扭頭望去,連他也愣住了。 主子乘著馬,在不遠的地方,那面具般的微笑望著兩人淫合的姿態。他的身後還有兩個黑 衣、騎馬的下人。 十一驚得呆了,連害怕也忘了,他又驚又難堪,才慢慢害怕起來,怕主子要責罰。 主子看著兩人的表情,像是覺得好笑,笑了一聲,拉起馬韁,說:「走。」便跟兩個下人 往院子的方向去了。 十一呆愣中感覺到七離開了他的身子。 七摟住他,好像說了什麼安慰的話,可是十一實在無法聽進去。 § 那幾日裡,十一慢慢從被主子撞見的慌張裡冷靜了,靜候處置,但一個月過去,竟然沒有 任何責罰落到自己身上,十一覺得不可思議,卻仍沒能解了他的疑慮。 之前被領走的四個人裡面,有兩個,是長相較清秀,身材較矮小的,男人們少了兩個解悶 的對象,餘下的大約是解不了渴。 下個月的一日,主子來了,一個人大膽的跟主子要求女人。 主子微笑的臉並沒有改變,還笑著看了眾人一眼,淡淡回答:「你們之中不是也有可以代 替女人的嗎?先將就一段日子。」 十一望著那俊美的臉,心想剛才主子是不是看了自己?是不是其他人也認為他在說自己? 他不是女人。十一恨恨地想。 他嬌小,矮瘦,或許也長得陰柔,可並不是女人,也不是代替女人的。 七當時坐在他身邊,似乎也看了他一眼,這讓十一更恨。 那日主子走了,他們也離開集合的大廳,要各自回去練武或練字,七拍了拍他的肩,十一 倏然跳開,厲聲道:「你不要碰我!」 七怔住了,就這麼怔愣著看著他。有許多人也停下腳步,望著他倆。 十一恨恨地看著七。 他當時讓他那麼作,只是因為七待他不錯,可倘若被他當作女人──當作發洩的東西,那 他死都不肯。 十一甩過頭就走了。 過兩天,輪到沐浴的時候,管院的指派他倆一起。十一覺得不情願,便跟管院的說要換, 七的臉上幾色變換過去,究竟一個字也沒說。 管院的搖搖頭,不高興地說不服就甭去。十一知道不可違逆,所以只好出去。 他跟七並肩走著,走向湖泊,期間七無意似的碰到了他的手幾次,最終牽了起來,十一狠 狠甩開,「你幹什麼?」他冷淡又凶狠地說,看著七臉上錯愕又受傷的表情,他奇怪自己 竟然不為所動。 那日七沒有向他求歡,兩人各自沐浴過,也沒趁機四處活動,很快就回去了院子裡,此後 ,不再一起行動。 幾日後,十幾個人練過字,已經晚間,要從練字的地方回去寢室。 十一避著七,所以走在最後面。他遠遠地看著七高大的身量,不知怎麼覺得有些寂涼,心 中竟然又有一絲痛感,但仍然沒有走上前去。 寢室快到了,幾個人分頭走,七也轉彎去了他的寢室。十一落在最後,躊躇著要不要追過 去,正猶豫間,不知哪兒伸出一隻手捂住他的嘴。 他們習武的,對擒索捉拿都有一套應變之法,只是十一心中有事,兼又措手不及,再要甩 拿掙脫,卻又有另外一人鉗住了他的雙手。他抬起頭看著,共有八人,都是只習武而沒能 習字的人,其中兩個還是曾用暗器傷他的。 十一驀然想到,他與七的決裂想必大家都曉得了,七已不再是他的保護者。思及此,他又 更恨,自己為何非要七保護?十一奮力抗拒起來。 然而所有招式功夫他都使上了,這八人仍將他拖去了柴房後邊。 那兒角落得很,喊了也未必有人聽見。行事的幾個人竊竊私語著,還竊笑著。 十一隱約知道他們要做什麼,覺得更氣更恨,連從沒有對他用強的七也被他恨上了,當初 他不該容許的。 一個人從背後架住了十一的手,還有一人要去拉他衣服,十一的腳還待有用,狠發了內勁 踢了第一個上前,「砰」的一聲,那人摔得老遠,痛得哀叫起來。 十一冷笑一聲,算了算上次檢核的名次,這八人裡頭只有一人堪與他過招,其餘的也都受 不了他兩招。 幾個人看了,顧忌起來,特別是十一俊秀的臉上是冷冷的狠笑,眼睛像野獸一樣發著光。 一個人道:「主子也說了,要我們將就一下,你也不用這樣要強,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十一愣了一愣,「胡說!」他難堪地說。 另外一人嘿嘿笑了兩聲,「上次輪我們兩個去沐浴,你渾身那是什麼,當我沒長眼睛?那 時候女人早就都回去東院,你說還有誰呢。若非如此,七為什麼總要護著你?」 「胡說!」他不善言詞,只能這樣又吼一次,更是又羞又恨,溢發後悔跟七有了關係。掙 扎起來,「放開我!誰敢上來我就踢廢了他!」 「哼,你狠。」一個人說,挽起袖子,對後頭架著十一的人道:「抓好。」又看看其他人 ,打一個手勢,幾個人一起湧上。 十一又踢上一個人,可沒踢中要害,一下子兩條腿就被抓住了腳踝。 領頭的冷笑著靠上來,「你跟七好過,嗯?他覺得你不錯,所以叫我們也試試,好些日子 沒有女人,既然主子都說了,我們也不會客氣。」說著就去拉他衣服。 十一又氣又恨,可手腳都被捉著,只得一張嘴自由,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恨當初和七的關係 ,還是恨這些人侮辱了七,他不相信七會這樣說,只得罵道:「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不是代替女人的!你們、住手、你們不怕我告上去──」 突然他後腦上一痛,眼冒金星,還待緩過來,又是一痛...... § 十一醒時,看到了陌生的牆頂。 他幾乎是驚跳起來,摸著身上衣物是不是完好。 「醒了?還痛嗎?」一個人問,他抬起頭,七坐在旁邊,表情平靜。 十一四處看看,這兒不是他的寢室。 「他們行事前,把你打昏了,我也剛好到,」他用平靜的語調解釋,「這兒是主子的地方 ,我告上去的。」 十一望著蓋在腿上的錦緞被子,跼促不安。 「主子會處置他們,你往後不用擔心,而且主子又找了幾個女人來......」 十一聽了,明明知道他是開慰自己,卻更加感到難堪。 七看見他難堪的表情,停了停,才又說:「等會就會有人帶你回去。主子另外吩咐我有事 ,這陣子我不會在院子裡。」說完就起身走了。 十一望著他的背影,心想,他昏倒前的話,七是不是聽見了? 回到院子裡,這還是練武的時候,只見許多人都窺伺著他。 他眾目睽睽下穿過院子,去寢室拿兵器,出來才有一人假作要與他過招,招式錯身時悄聲 告訴他主子把那八人捉了出去,此刻還沒有回來。又說主子送來了十個美女,比東院的更 漂亮熱情,隨便院子裡哪個男人都可以要。 那幾天裡,七確實都不在。 不在也好,十一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主子賜十個的美女被安排在西院旁的另外一個小院子,同儕拉他去找那幾個美女,他實無 興致,卻仍然去幾次了。 他跟那些女的交合,並不如與七的快樂,但讓他感覺到自己是男人,也讓同儕沒有輕視他 的理由。 他的武功排在前頭,舉止也並不女氣,師傅要他們殺人的時候,他的猶豫還少他人幾分。 從這些看來,他是個徹底的男人,無奈他矮小、清秀,加上與七的事......他是疏忽了, 沒注意那些情愛的痕跡早被人看見,可見得他與七的事或許早已流傳,那些人只是隨便尋 個理由罷。 想到這裡,他又覺得恨,但他分不清楚自己恨的是誰。 他去找那些主子賞給他們的女人,一次一次的與她們交合,擁抱她們柔軟芬芳的軀體,卻 想念那剛毅的臉和寬闊的頸背。 這一個月來七似乎有回來幾天,又出去了,一次十一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從女人的小院子 走出來。 七似乎愣了一下。十一也愣了一下。 然後,他若無其事的往前走,逕直走回自己的寢室去了。 他知道七在他背後看著自己,一定又是錯愕又傷心的表情,但他沒有回頭。 當時他覺得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他不是女人,而且他可以和女人有關係,這些事情,十 一認為都應該讓七看清楚。 這件事往後有幾年十一一直後悔著,因為,隔天之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七了。 § 其二 他被主子賣給一個小國國君,十一才知道自己的身分,是被選養的刺客。 當時主子帶來的黑衣客人,就是這些想買養個刺客的人,有國君,也有重臣。 主子本就是專門養刺客的,現在是亂世,拐帶孩子去賣的人不少,暗地裡幫人養刺客、教 刺客的人,竟也有三四人。 無痕一入宮,就成了君上手邊最倚重的最厲害的刺客,他無往不利,從未失手,也從未露 了痕跡,最重要的是,他碰見許多突發的情況,經常能揣摩出君上的意思,作了最好的處 置,因此君上對他的重用和信任很快的超過其他親信和刺客。 君上曾經笑道:「這就是你跟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末了又道:「你那個主子也就這點強 過別人。」 十一聽了這話,暗自思量。君上的手邊,除了十一,其餘刺客密探都是從其他人蛇手中買 得,皆是寡言且不茍言笑,就連面對君上的垂詢或賞賜,也彷彿沒有好話可講,無痕雖自 覺寡言,卻認為這些同伴不同於己,冷漠異常。 出道久了,他才慢慢摸清自己的身世。從前教養他的主子那兒,會先設法得到一批小孩, 先慢慢撫養,大一點以後,會讓買主來選人,先挑男女,再去院子裡挑他們喜歡的,選定 後,主子按照他們的意思養這個刺客,所以他們學的東西也稍有不同。他能去習字,也就 是這國君的意思,所以十一內心深處對君上十分感激。 君上賜給他一個名字,他從此不再叫作十一,他叫做無痕,因為他擅長一種暗器,只會留 下針尖那麼大的傷痕,尋常人根本看不出來。 但他也因此遭受嫉妒、譏笑,有其餘親信、刺客直言他「像女人」,甚至說他「陪過君上 」,他憤恨至極,卻不能與他們衝突。後來國君耳聞,為此降下重罰給那些人,這一事也 使無痕更加效忠。 君上賜給他錢,華麗的居所,也給他女人,這些他都收下了。 他和那些女人睡,也去嫖妓,發洩身體裡那似乎難以傾吐的情慾,也仍是想證明自己是個 男人。 他甚至去嫖男妓,好證明自己是貨真價實的男人。然而許多次的夜裡他摟著別人,卻都會 想起七。 那日之後,他再沒見過他。 他應該也是,被主子賣去某處了吧。 也說不定已經死在某次的行動中。 他奉命前往殺人的時候,說不定與他交手過,只是,黑暗中,蒙著頭臉身體,彼此卻不知 道。 有的時候,即使他躺在柔軟的床上,他仍會想起他倆一同歡合、沐浴的湖,那時他背脊上 冷冰冰的卵石的感覺。他背脊冰涼;身前卻溫熱。 他恨這樣的自己,他認為自己不該想起。 他甚至假裝自己並無想起他。 說不定,他已經死在自己手中。 數年過去,他終究再也不想起。 § 君上命他去刺殺某國國君。 這幾年間,小國已經擴張得不小,和往日的大國勉可批敵,因此刺殺的對象也越來越位高 權重。 但是,聽到君上要自己去殺的是那個國家的國君,無痕仍然有點詫異──那是當今勢力最 大的國家,就算現在刺殺他的國君,恐怕也未必有好處。 不過,他仍然領受了命令,準備了幾日,便即前往。 他花了些心思,找到一個曾經當過內侍,卻因為一些原由被女主人逐出的男子,買得皇宮 內的地圖。 然後,他花了許幾天,小心試探皇宮的守備情況,與買得地圖的差異。 終於在一個月後的夜裡,他潛入宮中行刺。 皇宮經過改建,又或者對方記憶不清,因此與買得的地圖有所出入,但無痕已經調查過國 君寢宮、書房以及寵妃所在,對其守備的情況也已經調查的十分清楚。 天上的雲遮住了初四的月,街市上只有微弱的月光,皇宮中卻是燈火璀璨,無處不輝,無 痕躲藏在樹影中、廊柱中、橫樑與屋頂的細縫中,悄而無聲地躲過了重重的紅衣守衛,進 入了寢宮。 也許是外頭防守的嚴密,寢宮中反倒虛空。他輕盈地落到草坪上,躲在樹影中,靜待十六 名守衛兩兩交錯經過,準備趁隙要進入內室。他才踏出一步,突地有一人往他那望了一眼 。 那守衛眉頭一皺,似乎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無痕屏息不動,假作無人。 接著對方大叫起來:「什麼人?」 無痕立刻輕身一躍,翻過屋簷往外逃去,後頭已經一連串的聲響,都是追兵,大喊著「有 刺客」。 飛箭射來,破空之聲逼得他回身擋駕,再扭過身,前頭又湧來一隊侍衛。 他無處可躲,往上躍上了屋簷,卻見到有一人,黑衣蒙臉,持刀正在他出逃的路上,無痕 被逼得拔出兵刃,「滾!」他吼,便與他交手,立刻感到那人極其厲害,遠在自己之上。 他是刺客,本不求勝,每每都是脫身即可,卻初次碰到連可以脫身的間隙都沒有的對手。 爬上來的侍衛被他一個個打了下去,卻仍過不了這人,無痕見下頭侍衛、士兵漸多,終於 急躁起來。 他左手抽出刺殺用的暗器,右手將殺過去的同時伺機要刺上他的要害。 那人果然因為他左手突然出手而應對的稍有破綻,緊迫地躲了開來,無痕立刻閃身過去, 往宮外逃去。 背後有風聲,可以聽見他追了上來。 他出了宮,一路逃,城牆那兒興許還沒得訊,硬闖也未必不能。 背後那人追得很緊,直追他追到城牆處,那城上的衛兵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掠上樓梯, 將之一刀了結,接著只往城牆下望了一眼,便縱身一跳。 「十一!!」 背後傳來驚恐地大喊,這使無痕愣了一下,因而他著地的時候有些不穩。 往旁邊翻滾一圈起來,他感覺到腳踝已經腫了,但仍然起身往外跑。 他的鞋子裡藏有機竅,所以才敢這樣從城牆上躍下,對方若不能這樣跳,開了城門再出來 ,應該要落後好一段路了。 但他心裡仍然掛記著那聲呼喚。 那呼喚裡的情緒是驚懼的。 他只想到一人。 只有可能是一人。 這樣想著那交手過的招數果然也有些神似。 他竄進城外的樹林裡,找到準備好的馬匹,就在此時,他聽見背後傳來馬蹄聲。 「不好!」他暗想,雖然自己先跳牆出了城,但方才用跑的,對方卻騎馬,因此追上了。 他翻上馬,往林內逃去,黑夜的樹林中只能要馬兒沿著道路跑,而不能強進樹林,免得受 傷。他一路縱馬奔馳,背後的人也毫不放鬆地緊追不捨。 除了他,倒沒有其餘追兵。 他逃了一整夜,從城邊的樹林一路進了山,在山路上盤桓迂迴想要甩掉他。 天已慢慢亮了。 森林昏暗的天光中他又喊了一次:「十一!」 這一聲呼喚令無痕痛苦。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因他而痛苦,但是,他始終後悔兩人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沒有回頭 。 突然,他的馬而不知道踩到什麼,前腳一折,那衝力使他被拋向空中撞上橫在路邊的一截 枯木,翻進了前方的泥濘裡。 「十一!」他又喊了一次。 他的馬掙扎著想起來,而對方已經趕到。 他摔在滑粘的泥濘中,並不嚴重,然而摔下之前那一撞,仍使他背脊一陣一陣地痛,一 時竟起不來。 對方走到他眼前,將他從泥濘中扶起,灰暗的日光中無痕看見他已經撤了蒙面的黑布,那 剛毅的面容,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是他。 無痕想,可是他卻不再是「十一」。 他從靴桶裡抽出暗器,抵著他的頸。 然而,七卻沒有絲毫動搖的看著無痕。 無痕抵在他頸上的暗器,是又細又長的針,插入再抽出後,只會留下針尖一樣的傷痕。 他看著七,七似乎在等他動手。無痕不禁懷疑,他在屋簷上是故意露出破綻讓自己逃走。 他遲遲不動,七卻動了。 他慢慢地伸出手,撫摸他的臉,抹去他臉上的泥水。 無痕覺得他痛得說不出話了,他分不清楚這是心痛還是肉痛,他只覺得自己沒有力氣把那 鋼針刺入他體內。 他慢慢地放下了,讓七摟住他,吻他的臉,吻他臉上一個斜斜的疤痕。 他痛得什麼也無法說,什麼也無法做了。 § 無痕的馬折了腿,不能走了,七殺了馬,載著他下山。 路上,他們在山中的小溪邊停下,好讓無痕洗掉身上的泥水,七栓了馬,撿了柴在生火, 讓他等會能烘乾衣服。 無痕慢慢脫下了身上的衣服,走入冰涼的溪水。 回憶湧了上來,他覺得自己體內前所未有的渴盼,渴盼七可以再擁抱他。 然而他無法容忍自己這無恥的想法。他懲罰自己似的,粗魯的刷洗身體,隨隨便便地沖洗 夜行衣,然後回去岸上,把衣服攤在火堆邊,故意大方的裸身坐在他面前。 七看起來和以前一樣高大、寡言而穩重。 無痕又覺得痛,他皺起眉頭,別過臉。 「十一,你剛剛有沒有受內傷?」七溫和關切地問。 「沒有,」他說,聲音前所未有地冷硬,「方才已經調息檢查了,都是些外傷。」 他嗯了一聲,露出一個舒心的表情。 這讓無痕覺得不自在。「我有了新的名字。」他僵硬地說,「我不叫十一了。」 七望著他,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叫無痕,殺人無痕。」 他這話讓無痕感到一種異樣的難堪。 「我的名字,」七說,「叫做田,農田的田。」 「田」,這名字軟圓而無一絲戾氣,聽著渾不像一個刺客的名。無痕心道應該也是他君上 取的,雖然覺得怪異,卻不往下問。 然後,他感覺到七在打量他。 這讓他的不自在幾乎化為羞窘──他已經多年不曾如此,事實上,今日自從想起他來,所 有的情緒都是「多年不曾如此」的。他想要穿上衣服,可又故作無事,也不說話。 七起身,走到他身邊坐下,「我知道,你在給誰作事,」他語調平靜地說,「你跟我回去 ,有我保你。」 無痕聞言大怒,轉頭看他:「你以為我又要你保護嗎?」他起身,「你贏了,方才可以動 手殺我,」他說,「我剛剛不動手,是因為你先饒我一命,你以為什麼?以為我還對你有 情嗎?」他將這些話通通說出口,然後又感覺到痛,因為七的表情一點也不隱瞞他的心情 。 但他忘記他曾經後悔的,而甩過頭,「我們出道後,就分道揚鑣,過往的情分,你饒我一 命也就足夠,我也還了你,以後再見到,動手不用留情。」 七靜靜地沉默了一會。 「我求你一件事。」他說。 無痕詫異地低頭看他,七仰頭望著他的臉,伸出手握住無痕的手掌,「我一直想你,一直 掛念你,我還回去找主子問你的下落......知道你在哪兒作事,我也一直留意......現在 我求你一件事,只要一件就好,」無痕的手掌被貼在他臉上,他用鼻尖和嘴唇嗅吻,「我 希望......」他顫抖著說,「你能再給我一次......」 他提出這個要求讓無痕顫抖不止。 為什麼?為什麼?他當初主動求歡就是為了洩慾,因為身邊沒有女人,所以只好找他,不 是嗎? 現在為什麼又要求他這個?為什麼又要求他這個? 他開了口,幾乎就要拒絕,但是七不斷地摩蹭著他手掌心,那兒傳來他溫熱的氣息,他寬 厚的臉上細微的肌里,他左邊額角粗糙的疤痕。 「你把我當成女人嗎?」他終於恨恨地問。 七愣了一下,「不......不,我沒有這樣想,」他抬頭望著他,「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成女 人,一次都沒有......」他起身說。 他高了無痕一個頭以上,就連這也使無痕憎恨,「那你為什麼想跟我幹這事?我是男人, 這些年來也有很多女人,」他清楚地看到他的臉變了,「你要幹這事,就去找女人。」 七沉默了一會,像是盡力地使心情平靜下來,才說:「我沒有任何女人。」 「說謊,」他冷冷地說,「主子派了女人來,可是只有一夜。之後你因為忍不住,所以趁 沐浴的機會找我。我已不是當年懵懂,這點情由一想便知,你又何必說謊。」 他的語調再也無法壓抑,痛苦地道:「我沒有碰那個女的。我求你這一次......我只是 ......」 「只是什麼?」他冷淡地問,但他的心又痛了──他仍分不清為何而痛。他想著光是那樣 小國的國君都給了自己那麼多女人,何況七是在這樣的一個大國,這樣的一個精英刺客, 他的主子怎麼可能沒有給他女人? 「我只是希望,」他說,「在我死之前,仍能再像以前一樣擁抱你,就算你已經......對 我沒有感情也一樣,我想要回想,當時,我們、我們......」 無痕抬起頭,「死?」 七苦笑了一下,「往後,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又或者再見面,就是你死我活......不 是嗎?」 無痕望著他的苦笑。 他剛毅的臉,對著自己的表情總是有一種溫柔的神色。 無痕覺得心痛,痛得流下了淚。 「我從沒把你當成女人。」他說著,低頭吻他。 他乾燥粗糙的嘴唇熱切地吻他,他的手掌撫摸著他,一切好像又回到十年前他們初次的那 晚,他們都有點緊張,有點笨拙,七那麼小心,只要十一露出一點點不願意的模樣他就會 停止。 但是十一沒有。 十年前沒有,十年後仍然沒有,儘管在這十年之間,他曾經恨過自己,恨當時沒有拒絕他 。 他又將他按在淺水裡。 背後是冰涼的河水和卵石,身前是懇切熱燙的他,他脫下了衣服,求無痕施捨他最後一次 的溫存。 當他進入的時候,即使七的動作如此溫柔,仍然像兩人的初次一樣地痛。 「啊......」無痕喊了出來。 他並不怕痛,他們都善於受痛,只是無痕覺得自己已經回到了那時,那時的他從來不忍。 他的手撫摸著他,確實就如那日一樣耐心地等待,並愛撫他的男身。 他們可能真的回到了那日,無痕心想,然後,同樣的,他應許了他,使得七可以在他體內 馳騁,那原始熾熱的快樂,使得無痕迷失,他不是女人,可是為什麼屈身在他之下,卻還 這樣快樂?他對這樣的自己又愛又恨,對這樣的七又愛又恨。 他摸到了河底一塊尖銳的石,將之握在手裡,他摟住他,將那冰冷的石尖抵在他頸後。 七似乎沒有感覺,他十分忘我,在溫柔激情間猶豫,怕傷害無痕,又渴望更深入密切的情 慾。 終於,他在他體內吐精,他發出了快樂的嘆息,並且幾乎是迫使無痕也與他一樣快樂,體 液慢慢的散在溪水中,七愛憐地吻他,吻他的臉和眼睛,撫摸他在水中飄散的頭髮。 然後,他低聲說:「你殺了我吧。」 他說得輕,無痕卻震撼的一顫,覺得手裡那尖銳的石頭有千斤那樣重,他緊緊地握著。 「我沒有遺憾。」他閉上眼睛,「你可能並不了解,你接納我的那一刻,是我此生最快樂 的時刻,在我死前,仍能見你,仍能重溫那一刻,我沒有遺憾。因為那一刻的我,是死而 無憾的。」 無痕覺得無措。他定定地望著他,覺得痛苦無已。其實他應該殺了他,殺了敵國國君的親 信刺客,以作為任務失敗的一個交代,可是...... 儘管他曾想過他已經死,甚至死在自己手中,他卻不願他真正的死了。 一滴眼淚畫過他的臉。 他推開他,上岸匆匆地穿上他的夜行衣,然後轉身奔入了叢林。 § 這是無痕初次失手,又是去刺殺一個大國的國君,因此君上即使失望,卻並沒有重責,給 了他中等程度的刑罰,將他關進了牢裡,連受了半個月了刑才出來。 他回到君上賜的地方,君上賜的女人伺候他擦藥,他躺著,感覺到纖細的手沾著藥膏塗在 他背上,冰涼的藥草讓疼痛的傷口鎮靜下來,他身上舒服了些,心裡卻覺得空虛。 受刑的時候他可以什麼也不想,只專注的抵禦刑罰的痛,痛若止了,他卻無事可想。 他想,興許七此時也正在受刑,他沒能追捕自己回去,說不定,還被發現他放了自己。 他發覺自己仍在想他,倒寧願受刑而痛。 幾日後,他方可下床了,再受召喚,去拜見君上。 君上對他本來不差,見他受刑過後仍未康復,還溫言問了,又道當時身邊有許多人,若不 罰他,無法服眾,一時倒沒問他失手的經過緣由。 無痕有瞞於主,早就想好說辭,主動稟報。前面經過大致如實,林中追捕亦提過了,就是 瞞了他與七的事。 君上問他,追捕他的是何人,無痕想道,其餘刺客密探必也知道那大國中有什麼高手,無 可瞞處,如實說了,似是那國君主的刺客,名叫田。 君上想了想,笑了,道:「雖然失手,卻除一大患。」 無痕怔了怔,道了句「屬下不明」。 君上笑著回答,說那國有密探刺客數百,但君上多疑懼反,因而用藥控制,藥名曰效死丹 ,服用者每月需定時服用解藥明月散,手下的人若是差事不成,便依「通敵之嫌」降罪, 不再給藥,據說藥性發作會劇痛而死。 「那廝心胸狹窄,最多只容屬下二、三次犯錯。」 無痕聽了,不安道:「那人是頂尖的刺客,應該是第一次失手。」 君上又笑,說:「本王為何要你前往行刺?實是那廝亦行刺本王三次,其中應該有這人。 」 無痕愣了愣,「屬下不知,您......」他抬頭無措的望著主子,心想,他對君上雖然稱不 上鞠躬盡瘁那樣的忠誠,但因為他待自己好,自己也是信任而盡忠職守,他受刺多次,自 己竟然分毫不曉得,那是什麼意味? 君上只是笑了笑,淡淡道:「你恰好不在都內。」 那日無痕回去了,心中惶惶無措。 先是想著自己效忠的人似乎並不信任自己,而感到十分失望──即使往日的盡職,多少是 以忙碌專注轉移對七的思慕──他終究必須承認自己思慕他。 然後,又想到了七,想到那日他說「死前」。 他知道他會死,無痕痛心的想,原來,他是那個意思,後面什麼不再見面、你死我活,都 是謊話。他第一次騙自己,竟是如此。 接著幾日,他靜靜養傷,覺得空虛無已。 他不要他死,所以那日沒有下手,卻不知道他受藥控制,必得回去覆命,也是回去受死。 倘若知道是這樣,倒不如讓他死在自己手中罷。無痕空虛地想。 一日夜裡,他莫名醒了,他沒有意識地下了床,去了鏡台前,在鏡台前見到自己蒼白而 略顯憔悴的臉。那雙眼,那雙眼因為眼神空洞特別地顯得憔悴。 他呆呆地看著,看著自己的臉。這張他曾經恨過,顯得女氣,刻意在其上留疤的臉。 這就是七所愛的自己的臉。 這張臉是女氣,但七從來沒有將他看作女人。 其實他也一直知道,七並沒有把自己當作女人。他如今回想起來,確是如此。他們曾有心 意相通的時候,無痕回想起來,恍惚地覺得後悔。 他曾經後悔,如今又再度後悔。 § 其三 他傷好了,君上仍待他如初,這使無痕心中即使有事,卻無處可以擱置。 他再也不要女人了,君上賞賜於他的美女孌童他都養著,只是從來不要。 他於賞賜之物也淡。君上又派他出去殺人,只是,可隱隱感覺君上有防於他。君上並非完 全相信他的,知道了這點,無痕對君上的恩寵賞罰也都看淡,自己不過是他手上的一把刀 ,好使的刀。 他掛念著七的生死或下場,因為覺得活得索然無味,反而大膽,冒著通敵死罪,向外刺探 七和其國君的消息,七卻音訊渺然。 他表情逐漸少了,言詞也寡淡,本來主子是將他養成有表情有心思懂人性的刺客,現在, 無痕也跟那些別人養的刺客沒分別,既不為了邀功,也不為了保命,認真揣摩君上的意思 ,或君上的利益了。 他認為自己一無所有,因而活得意興闌珊。他出去殺人後逐漸掛彩回來,那掛彩是因為無 心認真防備,反正自己的命也不怎麼想要了。 可矛盾地,傷口的痛,灼熱的血又讓他覺得真實,痛快。 他覺得自己不久就要死了,因為他的心死了。 § 又幾年後,無痕所在的國家,與敵國開戰了。君上擴張領土,與那個大國終於到了必須考 慮遠交近攻的地步。 君上有了更多刺客、死士、密探,死士留在身邊保證自身安全,刺客和密探則天女散花般 地灑了出去。 戰事中無痕領了密令,帶著四個下屬,潛往前線,至敵國軍營,刺殺親自帶兵的儲君親王 。 親王治軍甚嚴,無痕與下屬多方刺探數日,並無特別疏忽之處,只得秘密闖探,擇一日夜 裡,料明巡營士兵交斑之空檔,五人悄悄鑽了進去。 初進去沒有引起任何動靜,越近中軍帳,巡守越是機警,無可窺處。他和四個下屬靜靜潛 伏在營區角落,堆放了幾個麻布袋的地方,藏身處空間有限,為了引不露行蹤,五人都把 身子骨縮到極小。 但時間一久,其中有一人支持不住,忍不住緩緩伸了腿,卻不慎踢到了沙地,發出「錯」 一聲。 巡邏的士兵立刻警覺,但是他們卻不像無痕碰過的普通衛士,沒有大叫夥伴聚集,而是訓 練有素地用一個手勢和兩聲尖銳呼哨通知同伴聚集過來,這般反應讓無痕慢了半步才意識 到藏身處已經被察覺,這半步幾乎足以令他們喪命。 他暴起出手,殺了最初察覺的兩個士兵,四個下屬也亮了兵刃,但其他士兵已經開始往此 處聚集。無痕與下屬眼神交會,立刻按先前計畫的──萬一行蹤暴露,兩人留下斷後,三 人突圍離開。 無痕領著兩人趁士兵尚未會合聚集,衝向營門,另兩人則一路跟上,左右迎敵斷後。背後 紛嚷四起,刀光劍影,飛矢流槍,無痕雖曾自覺心死,但此等景況激起多年的訓練而來的 本能,仍然出手如電,殺了不知多少人,闖出士兵追補最密集之處,跟在背後左右的下屬 早已不知所蹤,興許折在裡面了,無痕想道,這次無功而返,又折了四個下屬,君上也許 也要殺了他吧? 略一分神,營門之前驟然飛出一道寒光,無痕一怔,本能抬手一格──但這寒光已經掠過 他的胸口,劃破夜行衣,留下半條手臂那樣長的傷口,鮮血紛湧而出。 那一瞬間,無痕突然覺得滿足。 他要死了,死在這裡,原來十一死後自己並未自裁,是因始終沒有找到一個甚好的死法, 如今死在君上交付的任務中,也算不負他的賞識,終於可以死去了,即便不是理想中的死 ,卻也可以解脫了。 然而就在他倒下之前,他聽見了一聲驚恐的呼喝──「十一!!!」 § 無痕醒來時,先見到了夜色中微弱的月光,透過樹影照在自己身上。 「我沒有死?」他在心中想。 然後,他試著動一動,劇痛立即從胸口傳來。 此時身邊立刻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別動。」 無痕渾身一顫......「七......?」 「不要說話,」他低聲說。 但無痕心中的震顫無法平復,他掙扎著想要起來,身邊的人察覺了,即俯下身來,按住他 肩膀,「你受了傷,不可妄動。」 無痕哪肯理他的勸告?見他俯身,立即不顧疼痛伸出手,直到觸摸到他的臉──左額那個 疤痕,他激動地顫抖不止:「你沒有死......」 「噓。」他出手掩住他的嘴,無痕早就忘記了疼,手一伸攬住了他的頸,吻住了他的唇。 七毫無猶豫懷疑地,也深深吻他,然後微喘著離開,竟然笑了,低聲道:「眼下......實 在不是可以如此的時候,你傷得真得不輕。」 無痕流下眼淚,他記憶裡不曾見他如此笑過,然後胸口的痛又才傳來,立即疼得皺起眉頭 。 七警覺地看看四周,又低聲道,「你別動,我去看看追兵走遠沒。」 「別走。」他說,身心的劇痛卻使聲音像仔貓一樣微弱尖細。 七憐愛地望他一眼,那一眼之中彷彿千言萬語,最後他卻只是說:「你別擔心,我只是去 看看......」說罷,又苦笑,「若他們還沒有走,只怕我們要死在這裡了。」然後動作輕 盈地起身離去。 無痕被他此言此舉煎熬地像要死去一般。 這是夢?是夢,所以他神魂所繫之人才會又出現在他眼前......如今又要離他而去。 「別走......」他說,想掙扎而起,卻痛得眼前發黑,「死也死在一起......」 待十一再度醒來時,已是天色大明。 他眼前逐漸清晰時,聽見身邊傳來窸窣之聲,立即就想起身。 「十一!」七趕緊扶住他的背。 他失血體虛,恍惚地望了望四周,只見兩人在一由濃密藤蔓和樹枝構成的樹洞裡。 「七......」他想凝神看他,卻看不清楚,低聲道:「我在作夢......你還活著......」 他緩慢地伸出手觸摸他的臉,「我以為你死了。」 七壓低了聲量回答:「親王極力保下了我的命......」 十一這才想起自己行刺的對象屬於七的國家......這些年他活得毫無知覺,常常連自己被 派往何方都不慎在意,因而這才想起。 「你劫牢麼?敗露了,所以受到追捕?」他問。 七回答道:「你失陷當時......事態緊急,我只能先出手。」 十一一怔。他以為十一是待得什麼時機偷偷救自己出來,想不到竟是自己受傷的當下就將 自己救走,恍惚裡他想起那聲驚恐的呼喊...... 「你躺下,我給你裹傷。」說完,輕輕將他身子放倒。 十一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夜行衣早已一片暗紅,傷口處已用草泥敷起止血,卻十分草率 ,像是緊迫而為。他又看看七,行動如常,外表除了泥塵,也是全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於此同時,想起了年少時對他的仰慕,也包含了他的武功高強,直至今日,七仍然是他所 知,最厲害的刺客。 七用衣服沾了水,給他擦去傷口上的草泥,十一這時已醒,驟然疼痛也本能地忍下,反而 是七蹙起眉頭。反覆幾次擦淨了傷口,他才將野地裡找到的藥草撕碎,敷在傷口上,又撕 下衣襬成長條狀,纏住他的傷口。 「暫時可以了。」他說,「你留在這,我去找些食物......還有水來。」說罷就要起身。 「別走!」這次他立刻不顧傷口伸出手拉住他,立刻又痛得臉都皺了。 「十一!」他趕忙又俯下身,只見十一貪戀深情地看著他的臉。 在他的注視下,七在他身邊慢慢坐下,也溫柔地望著他的臉,他們就這樣凝視著對方,許 久都沒有說話,卻彷彿交換了千言萬語一般。 久久,十一挪動身子,想靠近他一些,七立刻會意,在他身邊躺下,輕輕摟著他。 他舒心似地吐了一口氣,一種許久許久未曾有過的滿足與寧靜包圍著他,使他闔上雙眼, 完全放鬆強忍的疲倦。七在他身邊,他的身邊就是一切安穩舒適的所在,他可以信任七的 一切,七也完全信任他。許久許久以前,他們在湖裡情愛交纏之時,他也是這樣放鬆、安 心,毫無懼怕與掛慮。 他終於明白自己始終抗拒的、七的保護是何等珍貴。 他一直睡到夜幕初降,才又轉醒。 「你醒了?傷勢如何?」 他們所受之教養,也包括從睡意中極快地清醒,休憩一天,他總算恢復了清明神志,立刻 明白七雖躺在他身邊,卻顯然一直警醒,因而歉疚心疼地難以忍受。「還好,你睡吧,換 我來守。」 「我不累,」他說,「你也不能守」 十一啞口無言。他胸口的傷使他無法禦敵──來追捕他們的絕非傭傭之輩。 「你會累倒。」他說。 七像是思索了一會,「等夜更深,我們出去,你的傷口需要大夫。」 「恐怕有人追捕,也不宜進入城鎮。」十一深思熟慮地回答。 七知道他說的是實話,陷入苦思。 兩人沉默一陣,十一突然想起「效死丹」之事,他心中劇震......七可以為了自己連命都 不要,十一早已明白。 十一抬頭看他,只見七認真思索應該如何行動,沒有察覺自己有異。 沉默一會,十一緩緩道:「帶我回去見你的主子,我決定投誠。」 七一怔,緩緩低頭看他。 他明白了。十一想著,他們曾經什麼都不用對彼此說,如今,就像那時一樣,只一個眼神 ,一句話,他們可以比說了千言萬語還明白彼此的心意。 「不。」他說。 十一面露不解。因七曾要自己投誠,他以為這是可以的辦法。 「此一時,彼一時。」七回答他的表情。 十一突然感到後悔。 七不能像當年一樣,說要保自己,也是因為當年他放走了自己。 久久,月色推移,兩人都沉默不語。 然後,十一才道:「我深知我國密情、軍戰方略,也許......」 七短暫地露出訝異神色,但卻又立刻否決道:「不。」 十一抬眼看他,覺得他神色堅決,沉默之中明白了,七不肯自己回去冒險。 就算自己將機密全部吐出,親王還是很有可能殺了自己──自己畢竟是刺客,所以七只有 一個打算,那就是與自己逃走,這打算最重要的目的是自己活著,七不在乎他自己的生命 。 然後十一突然惱怒起來,他是如此明白七的意思、七對自己的珍愛,可是如今卻是七彷彿 全不明白自己,他瞪七一眼,惱怒道:「萬中有一的可能,也要一試。」說罷不顧傷口想 站起來。 「不可!」他伸手阻止,「投誠者亦要服效死丹!」 十一一怔,從未想過此節。 「我長年受此藥挾制,不能累及你!」 十一轉頭看他,望著他寬厚的臉,思索一陣,緩緩答道:「若能與你比翼,何來挾制?」 七怔愣地看著他。 十一低頭往他胸口倚靠,「自我出道,從未想過善終......如今只求與你同生共死。」 他們都不再說話了。 天色將明之際,七鬆開了他的肩膀,從樹洞中起身。 十一望著他的背影。 他高大、寬闊的身形,十一曾經深深羨慕、景仰...... 「你不宜行動,我回去稟告。」七背對著他說道。 十一望著他道:「你若不回來......」 七伸出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話。 「我明白。」他說,然後回頭,溫柔地道:「我速去速回。」 曙光從樹影中投下,十一瞇起了眼睛,忍不住笑了,低聲說道:「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他也說。然後才緩緩邁步離開。 腳步聲慢慢遠去,十一緩緩用手遮住逐漸刺眼的陽光,想著剛剛沒說的話。 『若你不回來,我也只有一死。』 他閉上雙眼。 遠處輕微的動靜,也許是林中鳥獸......十一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同生共死。』他滿足地想。 這就是他睡去前最後想到的事了。 下午 11:36 2013/2/5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26.30.45 ※ 編輯: oj113068 來自: 59.126.30.45 (02/06 00:22)

02/06 00:20, , 1F
很有感覺的文~推一下
02/06 00:20, 1F

02/06 01:16, , 2F
推推~期待後續OuO+
02/06 01:16, 2F

02/06 01:31, , 3F
敲後續~~~
02/06 01:31, 3F

02/06 02:30, , 4F
推好看 其實我覺得沒有後續也不錯w
02/06 02:30, 4F

02/06 03:46, , 5F
推橘子汁~~這篇會有後續嗎Q口Q
02/06 03:46, 5F
這個故事已經結束了 目前沒有後續XD ※ 編輯: oj113068 來自: 60.249.39.28 (02/06 09:54)

02/06 10:54, , 6F
好看O口QQ
02/06 10:54, 6F

02/06 12:14, , 7F
我怎麼覺得好像看過呀!! 好看好看!!!
02/06 12:14, 7F
之前用別的篇名貼過 但沒貼完 重修後砍掉重貼全部的 ※ 編輯: oj113068 來自: 60.249.39.28 (02/06 12:21)

02/06 22:28, , 8F
好看!
02/06 22:28, 8F

02/06 23:24, , 9F
7-11...難道是傳說中的那個...!?
02/06 23:24, 9F
我第一次貼的時候好像強調過XD 一不小心選到的(我喜歡質數,7,11,13) ---------- 發表一點後記感想(咳)。 (有點綜合寫作方面的所得,以下可能會提到一些以前的文,有點不好意思) 這篇還名為「十一」的時候,我早已想好結局該是兩個人走到一起。七服用了效死丹、不 願十一受此挾制的事情,也已經決定好。 但是我一直猶豫幾個再度相遇的版本,和十一決定表明心跡,該用什麼態度或言詞, 最後應該結束在何處。 結果一個卡關加上諸事繁忙... ──我就突然對寫作厭淡了(總是這樣,熱情是一陣一陣地。多少草稿因此永遠是草稿 ...) 但我一直都是很喜歡寫短篇的(儘管它們常常會繁殖...),前陣子同時整理電腦檔案以及 書櫃的時候,才重新覺得應該好好打起精神寫完它們,所以之前也在考慮朱名的文。 這篇寫完以後,我自己反覆看了幾次,覺得還蠻高興的是,這兩個主角都算寡言,對話的 場面少,但沒有因此失去個性或表現。 我一直不擅長寫寡言的角色,以前寫過的幾個(絢雲、硯風之類),到最後都變得名不符實 地十分聒噪,或是為了彰顯角色的寡言而寫得過於矯情。 這完全因為我很喜歡寫交談的場面(所以我最喜歡伶牙俐齒的角色了(凋葉之類)),導致對 不說話的場合缺乏揣摩和嘗試,所以以往來講,攻受之中至少會有一個個性較為多話的, 寡言的角色雖然深覺迷人,但同時也很苦手(俞隼遊之類)。 如今想起來,以前寫過的,很多地方都讓角色說得太多了,或是為說而說。 然而七和十一很剛好,就算最後對話較多的地方,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說得過多(刪除的稿 子裡,有一個版本說得過多,十一簡直變成軒轅( 艸) ),所以覺得很滿意。 另外就是,對於這個故事,應該賦予結局一個什麼樣的形式,才是最好的。 這對我來說是舊題,就是最前面提到的結局應該結束在哪裡,如何才能說明,我想說的故 事。 最後,給了一個乍看之下是開放性結局的做法,然而,我所想說的故事,確實講到這裡就 結束了,或許我也在練習成為一個不那麼聒噪的人,而一個寡言的故事,不需要說更多給 讀者聽。 啊,總之是一個我自覺寫得很滿意,也說得切合我心中所想的故事。 謝謝大家 ※ 編輯: oj113068 來自: 59.126.30.45 (02/06 23:27)

02/07 09:11, , 10F
推 也覺得到這就夠了~
02/07 09:11, 10F

02/10 11:10, , 11F
好短文 長而精煉。
02/10 11:10, 11F

02/21 11:21, , 12F
很棒:)
02/21 11:21, 12F

11/19 00:47, , 13F
餘韻很長,心酸酸的,但是這文很棒:)
11/19 00:47, 13F

10/20 00:54, , 14F
推推~期待後續OuO+ https://daxiv.com
10/20 00:54, 14F

02/08 02:42, 5年前 , 15F
02/08 02:42, 15F
文章代碼(AID): #1H4IbFR-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