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無眠 43
43.
機場對他而言一點也不是什麼陌生的地方。
年復一年，宛如例行公事一般的出外旅遊自他有記憶開始便烙下回憶之形，日本、美
國還是加拿大，甚至是更加偏遠的北歐地帶他都去過，仗著家世顯赫富裕，總想著一年裡
頭得分上四季去四個國家，環遊世界，那是多少人的願景與欽羨，但實際上做久了也就無
趣了，多麼美多麼壯闊的風景都引不起他的興趣，大抵是內心無法獲得情感因而感到空虛
。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出國旅遊發生在幼稚園畢業的那年暑假。如今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趁著夏季的興致，家族內部舉行了一次四天三夜的峇里島行，由於與母親那方的家族成
員一同出遊，同行的幾乎是徐亦桓認不得的表兄弟姊妹，他的父親以公事繁忙隨意敷衍了
過去，並不打算參加，整趟旅行裡頭，唯有一個和他從小便待在一塊的褓姆是他認得的傢
伙。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多是年紀不大的孩子的緣故，他和那群同輩一下子就混熟了，出乎
意料之外的是趟愉快的旅途──但那份愉快卻也僅只停留在美好的海島風光而已，一下飛
機，對他來說陌生卻萬分親切的大舅舅便接到一通電話，聽起來相當緊急，在機場外頭叫
了車的親戚們分別坐上不同的車輛，唯獨他一人是和舅舅待在一塊的，車上安靜而沉默，
最終那輛車駛向的位置並非他所熟悉的家，而是一片白慘慘的私立醫院。
母親的病情在一夜的急速惡化之下，悄然離開了人世。
從今而後他便打從心底認為機場是個矛盾的存在，來來去去的旅客何其眾多，但究竟
是飛回家鄉還是離開故土，未身處其中者從來都是不得而知。
算好航班的起飛時間，他在登機前兩個小時便已抵達機場。徐亦桓在下頭的商店繞了
幾圈，沒見到什麼熟悉的影子，事實上在出門之前，他早已撥了好幾通電話出去，雷季倫
家裡的室內電話似乎已申請停用，而手機則一直保持著未開機，一直沒見到人的徐亦桓簡
直是心急如焚，總擔心著自己是不是錯過了時間。
他的電話撥了一通又一通，每每總想著是不是該放棄了，乾脆就憑著碰碰運氣，能見
到就是能見到，不能見到也就是命。但又想著他都追到這來了，追根究柢也得把話說個明
白，徐亦桓儘管知道能夠挽留的機率幾乎是微乎其微，卻仍是想著，也許真有奇蹟發生也
說不定。
十點零五分，他撥了第二十三通電話。
機械式的撥接聲響一如往常的平靜，他第無數次認為這一回也會失敗，然而就這麼反
應冷漠的數起規律作響的次數，五聲、六聲、七聲，就在徐亦桓以為總該要放棄這遲來的
執拗時，話筒的另一頭突然間換了聲調。
「……喂。」
……撥通了。
聽見對方回話的那一瞬間他一個怔愣，突然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才好
徐亦桓不知道有多久沒聽見這個本應當是熟悉不已的嗓音，三年來日日夜夜全環繞在
耳畔旁的習慣，如今面對著卻顯得不知所措起來，明明無論怎麼樣的狀況下，他對那個人
都是絕對性的熟悉，高興的、難過的、不滿的，以及對方最擅長的故作堅強，有哪一個部
分是他從未了解過且無法明白，他與他之間存在著的熱絡性的尷尬。
「…好久不見啊，怎麼會想到要打電話給我？」雷季倫的嗓音一如往常的開朗，彷彿
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你打太多通了啦，我的手機都要沒電了。」
他只是沉默了一陣，而後才又開口，「你現在在哪裡？」
「嗯－在哪裡──這個嘛－」
「你應該是在中正機場吧？」徐亦桓單手插著口袋，靠到一側的玻璃上頭，巡視起樓
下的大廳，「是在哪裡？」
「……你怎麼知道我在機場。」
「你管我怎…！總之、呃……你告訴我你在哪就對了，我過去找你。」
話筒那頭沒了聲音，過了一陣之後才又開口回答，「我過去找你好了，告訴我地點，
站在那裡別動。」
* * *
雷季倫從左側長廊繞過來的時候，徐亦桓遠遠地就瞧見他了。
與他記憶之內相同的輕便打扮，染成褐色的頭髮似乎長了些，被對方隨興地塞到耳後
，徐亦桓瞧著一步一步接近地對方突然一陣語塞，他嚥了嚥口水，只覺得手心發涼。
對方走到他的身旁，朝著他笑了笑，然後隔著點距離的靠上了一旁的玻璃護欄，雷季
倫沒有直視著他，只是將目光放置到對牆的商店裡頭。
「…怎麼知道的？」
徐亦桓愣了愣，沒想到對方開口的那一句話便是這麼問，但他倒也沒打算說謊，就這
麼老實的說了，「李茗律那傢伙告訴我的。」
「哦……」雷季倫似乎想說些什麼，卻又在一聲長聲的感嘆之中滅了音，樣子看起來
既不像是責備也不像是不高興，而是一種莫名的情緒，「…是嗎。」
「什麼是嗎？如果我不去問他的話，你根本就不打算和我說吧。」
「……我當然想和你說了，」他再度笑起來，就像是對待一個熟絡的好友那樣開朗，
但徐亦桓卻從他的眼底嗅出那麼一絲佯裝的意味存在，「喂，我們不是很好嗎，所以肯定
會說的…只是還沒到我願意說的那個時間而已，怎麼說呢，我本來就是一個不喜歡多說道
別的傢伙啦。」
「什麼叫『我們很好』？」徐亦桓皺著眉頭，「為什麼要用那種態度說話。」
「…就是很好的朋友……之類的？」他垂下眼，一副過分釋然的模樣，「這樣沒有什
麼不好吧，能和你成為朋友都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現在好像實現了。」
「你確定我們是很好的朋友？」伸手拉起他的衣領，「你看著我的眼睛說啊，雷季倫
。」
那雙深褐的眼睛撇了過去，並不願意與他正視，就這麼僵持了一陣，最後雷季倫只是
這麼開口，「……抱歉，我做不到，你放手吧。」
雷季倫扯了扯自己被弄亂的衣領，眼裡盡是平靜。
「如你所見，我等等就要飛到德國去了，姊姊還在候機室等著我。」
「……過去的我真的是太愚蠢了，現在想想就像個白癡一樣。我的確沒有辦法再繼續
待在這裡了，恰巧有個能出外見識見識的機會，對我也沒有什麼不好……所以只能這麼做
了。」
「我的簡訊你看了嗎？那些事我都還能解釋……」
「我都看了，」雷季倫呼出一口氣，「所以也不能怪你吧。」
「你在說什麼啊，事實上…都是我的不對吧……」
「後來我也覺得我實在是過分反應了，就像是個小孩一樣不夠懂事。不過戀愛這回事
啊，已經足夠讓人盲目的了，說出平時不會說的話、做出平時不會做的事，情緒劇烈波動
的程度都足夠讓人懷疑是不是有了什麼毛病……後來想想那是誰啊，根本不是我吧。」
徐亦桓頓了頓，胸口一窒。
「不過我還是覺得能擁有這段感情是好的，嗯…或許是好的，偶爾傻一下也沒什麼不
好吧，」他回過臉龐去，單單地衝著他笑，「總之就是謝謝你了，三年來讓我明白了很多
事啊。」
「喂，不是那樣的…！你明明也知道我是……」
「但我已經覺得累了啊，好累啊，」雷季倫眨了眨眼，「我對於維持這樣的關係已經
感到疲倦不已了，沒辦法再繼續下去了，所以，我們還是維持著朋友的關係吧。」
「……。」
「不好嗎？那我們當兄弟好了。」
他仍是不願開口回答。
「還是不好嗎……」雷季倫低下臉龐，「…那答應我一件事吧。」
「……你還記得之前的三個願望嗎？我還有一個願望還沒許。」
徐亦桓望了他一眼，這時才想起過往尚未實現的最後一個願望，「……你說吧，如果
我能做到的話。」
……他多希望他能說，我還是要留在你的身旁。
「……我們，」雷季倫淡淡地笑了起來，宛若初見，「再也不要見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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