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他留下一座花園 (完)
船開走了。汽笛聲震耳欲聾,他把手插進口袋,脖子縮進圍巾,看著船身駛遠揭開一陣三
角形的漣漪,接著緩緩密合。他轉身擠開送別的人群,有人哭有人愁悵,很少有人像他如
釋重負的,大部分來這碼頭人送走的多半是親密的人,難免離情依依。
傑瑞德離開碼頭,從身後又傳來為了提醒他似的,一聲長而悶的鳴笛。他的腳步略微一遲
,而後堅定的跨著大步遠離。
他在附近找了家咖啡廳坐下,服務生走來問他要些什麼,傑瑞德說了「兩杯咖啡」,後來
想想只剩他了,攔住服務生,又說「一杯奶茶」。他不喝咖啡,如果不是因為那個人喜歡
……
天氣冷,傑瑞德坐在露天咖啡座,他點了根菸,想起那個人臨走之前特別囑咐要他戒煙。
好吧,那個人不能如願以償,這煙癮與他糾纏十幾年了,早就分不清楚什麼時候抽過菸。
那個人喜歡管制他,好像這樣就真能使傑瑞德屬於他一樣。
他們並不算關係友好,傑瑞德與那個人算是泛泛之交,可是這種看似距離一遠就斷得一乾
二淨的關係,奇蹟似的維持八年之久。從大學畢業,到現在,彼此都是孤家寡人。那個人
為此燃起點希望,說實在的,傑瑞德並不認為單身這種狀態代表有機可趁,他什麼都妥協
,就是不願意接受那個人的邀請。
奶茶來了,傑瑞德從口袋摸出銅板作為小費,彈跳在托盤上的聲音讓傑瑞得想起昨天晚上
那個人,玩笑似的從口袋摸出一枚銅板,向後扔進廣場裡的噴水池,沒有扔中,力氣太大
,直接拋到人孔蓋上,溜了幾圈,掉下去了。
那個人看起來打擊挺大的,說:好吧,老天也叫我死心。
傑瑞德笑了,悶在鼻腔,他不願意落井下石。
可是說實話,他不知道那個繞著人孔蓋打轉的銅板是那個人最後的勇氣。回去沒多久,傑
瑞德換上乾淨的家居服,出房間時,已經能看見打包得整整齊齊的行李。算起來這次對方
待得夠久了,久得能讓一朵花開了又落,而且這段期間那個人沒有放棄使傑瑞德改變想法
。
他也挺驚訝自己挺有耐心的。
傑瑞德沒有聽那個人解釋什麼,只知道如果這時候不管是誰先開口,都有可能使得彼此已
決的心意前功盡棄。他們對峙得夠久了,八年,那個人試圖改變傑瑞德,傑瑞德試圖不讓
他改變……八年。
……別讓你家院子在冬天還枯著,這太可惜了。
那個人跪在行李箱前努力把捲成團的襪子塞進去,喃喃著。
傑瑞德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只是走到窗子邊向下望,除了被流浪狗刨起的土到處四散以外
,一片荒蕪。
說什麼傻話,這種天氣還能長些什麼植物?傑瑞德壓緊窗戶,有風從縫隙鑽進來,使他起
了雞皮疙瘩。
那個人在他面前一向挺不苟言笑的,這時候也牽起嘴角。傑瑞德看見那笑容,覺得心裡有
些過意不去,一想到也許明天開始要獨自醒來,一個人煮飯給自己吃,一個人到舊書店翻
箱倒櫃,一個人走過熙攘的廣場前,不免寂寞了起來。
那個人笑了這麼一下就再也沒笑過,轉回頭去,背對傑瑞德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回來了,
傑瑞德。
那道背影還有這句話,是要傑瑞德做一個決定。
他深深吸口氣,覺得腳底生根,喉裡苦澀,他細想這八年來這個人總是製造許多不期而遇
,或者真的是不期而遇,與傑瑞德接觸的時間少則三天,多則一個月,直到今天為止那是
他能夠陪伴這個人最長最長的一個期限。
這個人很忙,他的工作是得在世界各地停留,甚至有必需在當地居留的可能性。然而只要
有時間,這個人總會不厭其煩的來到傑瑞德面前,只為祈求他們兩個之間的一點可能性。
對這個人來說,那一點希望比什麼都能讓他心甘情願藉此停留。
傑瑞德明白這些所謂的希望與機率,施捨與否的決定權都在於他。只要他願意,這個人會
不惜放棄他的工作,就此落地生根,和傑瑞德老死在這一個默默無名的小鎮。
可是傑瑞德終究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隔天清早他帶那個人去碼頭搭船,傑瑞德還是沒有說話,他目送那個人穿著風衣的身影,
準備離他遠去。
──傑瑞德。
──什麼?
──別忘了替你的花圃澆一杯水,它會很感激的。
直到喝完奶茶,他還是不知道究竟自己的花園有什麼魔力,能讓這個人念念不忘。他又吸
了口菸,拂去不經意散落指尖的灰,每次那個人走了以後他總會這樣做。可是他以後大概
不用戒菸了,反正也沒人要督促他了。
傑瑞德剎那之間,欲哭卻無淚。
遠方的碼頭又傳來船將進港的告示,就跟那個人離開時的如出一轍。傑瑞德發現他沒有辦
法再聽下去,他會一直想起那個人臨去前的眼神非常溫柔,柔軟能夠包覆住他一樣,要他
窒息。
傑瑞德想他害怕的正是這樣子,愛比什麼都能讓人無力反抗。
他拉緊圍巾,再買了點麵包以及生菜,原本是要買黃芥末的,可是這是那個人喜歡吃而不
是他。意識到這點傑瑞德走得匆匆,他差點忘記回家的路該怎麼走。
那個人想投下許願池的硬幣,一定是通過這小鎮的地下道系統,重新又從噴泉落到池子裡
了吧。一定是的。
傑瑞德回家時後發現那個人忘記把洗好的內褲帶走了,他盯著曬衣繩上的布料出神。他做
起午餐,一個人吃;追了很久的電視劇結局,他一個人看;晚上洗澡忘記拿浴巾的時候,
他一個人哆嗦走出浴室拿……
不久之後那個人打了電話來,要傑瑞德記得澆水。傑瑞德溼著頭髮,沒有告訴對方已經得
逞這一件事。
──因為那是我最後留給你的東西,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它。
傑瑞德說:別這麼煽情了,這不過就是好幾年沒長過花的破爛花圃而已。不過他刷完牙後
,還是將漱口杯裡的水從窗台倒下去。
那個人打完這通電話就沒再打來,一定是忙得不可開交。傑瑞德一邊鬆口氣,但不知何時
他養成了替花圃澆水的習慣,無論以何種方式,就這麼不知不覺進入了今年最嚴酷的時分
。
傑瑞德總算是心血來潮想看看那個人留給他了些什麼,他趁出門拿報紙的時候,順路繞到
後頭。傑瑞德只看到原本什麼也沒有的花圃,生了一簇接一簇的綠芽,明明這麼冷的天,
那點綠卻讓他以為提早迎來了春天。
那個人留給他一座即將於春蓬勃的花園。
那一瞬間傑瑞德把那天沒流給對方的淚,一次全流完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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