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巴比倫之河

看板BB-Love作者laluz ( 歧路搖光。)時間11年前 (2012/09/22 15:59)推噓19(19推 0噓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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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86年，那片古老的大陸上，人類的家譜還能吟唱流傳，人類的帝王還能聽見神的口諭，人類的語言還沒因巴比倫的高塔而分歧。那時，救世主尚未降生；那年，耶路撒冷遭巴比倫人攻陷。巴比倫人不信耶和華。他們笑著擲了火把，燒毀聖殿。熊熊火焰吞沒了阿芮亞望向天空的視野。他閉上眼，聽見滿城哭泣的聲音。耶路撒冷被染紅了。巴比倫士兵將他的手縛在背後，他無法動彈，只能和其他所有被捉的人們一樣咬緊下唇，咬得嘴角都滲出了血。「你們可以殺了我，但不能侮辱我的主。」蒼白的青年驀地抬頭，正眼對上面前的巴比倫軍官，「請你殺了我吧。」破碎的石板跌在他膝下，他的衣服幾乎已不能蔽體。身著鎧甲的軍官辛納席俯視著這個不知好歹的年輕俘虜，感到可笑。「我很樂意成全你，小猶太人。」他輕聲說，「但我現在沒空，別急。」他轉身離去，沒再看那俘虜一眼。辛納席再次看到那求死的年輕人，是在基地旁的俘虜營裡。年輕人靜靜地劈柴，手上的斧頭俐落地起降，彷彿極其專注在這份工作。「你叫什麼名字？」他站在那人背後問。年輕人轉頭，看見了他：「啊，是你。我叫阿芮亞。」他訝異那人的表情毫無變化。身為軍人，他早已習慣被憎恨，這些年他幾乎無役不與，在一場場裡戰爭建功。刺穿每一個溫熱的胸膛，他都不需要猶豫。「我是辛納席。」「你們今晚就可以出俘虜營了，你不知道嗎？不需要工作了。」「有何差別？」阿芮亞自嘲地一笑，「這裡是巴比倫城，不是耶路撒冷。」辛納席知道他的意思，只能沉默。阿芮亞沿著蜿蜒的幼發拉底河岸行走，這條寬闊的大水似乎流得溫軟，他卻清楚那水勢多麼有力，能削開最堅硬的石頭、能帶走一切人與事。河水磨出柔軟的沙，是這些沙化成了沃土，每年漲起一次母親乳汁般的氾濫季，養育了這片流著奶與蜜的沃土，土地上建立起這座壯麗的城市，城市再生長了巴比倫尼亞這些凶殘善戰的加爾底亞人。他回不去了。河流的另一邊，翻山越嶺過去是家園，但已相距千里。他和他的族人在河邊覓了一塊地搭起簡陋的小屋居住，他不知道父母兄姐是否存活，他不敢去想這件事。同住的幾個夥伴告訴他：難過時就唱歌吧。他不能唱。他是一名歌者，他的歌只獻給他的主。不要去想，是不是就能夠忘記傷痛？「阿芮亞。」一個低沈的男聲喚他。他抬頭，望見是那巴比倫軍官，辛納席。他垂首，試圖抹去腦海裡浮現的景象，國破家亡那天通紅的耶路撒冷。「您好。」辛納席的聲音不似有惡意。「我聽說，你以前專職為你們的主唱歌。」「我是歌者，我以詩歌榮耀主耶和華。」阿芮亞抬頭望他，「但如今聖殿已經不在了。」辛納席的神情似乎掠過一絲嘆惋。他不太理解，一個外邦人，一個異教徒，怎麼可能體會他的痛苦。「阿芮亞，我今天收到一個禮物，我想把它轉送給你。」「我？」辛納席響亮地拍了兩下手掌，一個士兵匆匆抱著一件沈重的樂器走來。那是一把豎琴。做工精緻、光澤明亮的木製豎琴。阿芮亞微愣，辛納席只是命那小兵把豎琴放到他面前，小兵走了，他還在發呆。「我得走了，阿芮亞，希望你喜歡它。」辛納席厚重的腳步聲響起又消失在空氣中，留他一個人站在河流旁。他輕撥豎琴，熟悉的曲調從指尖流下，他開口，喉嚨卻乾澀得吐不出一個音節。聖殿已毀，他唱聖歌，又給誰聽？阿芮亞脫去衣服鞋子，走進傍晚黑暗的河流中沐浴。河水漂洗過他臉上的淚水，替他掩藏了軟弱。過日子不難。阿芮亞受僱在一家大雜貨鋪，負責記管貨物進出。猶太人最懂算錢，人們都這麼說。半年過去，他幾乎要忘記耶路撒冷的街道是什麼模樣了，思念家人時，他沿著河流緩緩的走，讓水聲覆蓋在他的悲傷之上，紓解傷口的痛。那個叫辛納席的軍官沒再出現，他也幾乎要忘了這個人，這人卻在開始落雪的第一天傍晚走到了他的小屋門口，敲了他的門。「阿芮亞。」那人喚他，佈滿血絲的眼裡有一些他讀不懂的情緒。「辛納席先生？」他不太確定，「你喝酒了？」辛納席不復嚴正的姿態透露著失控的意味，「對，我醉了。」他笑了幾聲，彷彿那是個低級笑話，「我問你，阿芮亞，聖殿的歌者，年輕的獅子。你恨我嗎？」阿芮亞盯著眼前的男人看了一會。「不，先生。我可憐你。」因為你以為我的恨如此淺薄，淺薄到會加在帶兵進城的你身上。男人怔愣了，然後爆出一串不可遏止的大笑，手肘撐著門框上，笑得出了眼淚。「你說的對，你該可憐我的！」他瘋狂的笑聲微微驚嚇了阿芮亞，阿芮亞看著這個在他記憶中舉止優雅、疏離，平和中有些冷漠的高貴男子，不明白這人何以如此狼狽。是了，如果一個人的工作便是殺人、滅國、屠城，任何一個正常的人都該瘋狂的。阿芮亞想到這裡，真的打從心底同情起辛納席。辛納席笑了一陣才喘過氣，神情端正了點，又開口問他：「你有妻子嗎？」「沒有。」阿芮亞搖頭，「先生，雪已經飄進我屋裡了，你要進來坐還是要離開，選一個吧。」「我要聽你唱歌。」辛納席說，眼神竟已清醒澄澈。阿芮亞沈下臉色，「先生請回吧。」他就要推門關上，被辛納席抬手抵上門攔阻。「為什麼不能唱給我聽？」阿芮亞不語，使勁全力推門，門卻在辛納席掌下文風不動。「為什麼？」辛納席聲音裡開始有一絲失控。阿芮亞轉身往屋裡走，辛納席從門口追了進來。「為什麼！」阿芮亞快步走進房內，搬起辛納席送他的那把豎琴，轉身面對辛納席。「你贈我豎琴，便是為了讓我唱歌給你聽？」辛納席愣住。「巴比倫的軍官，你聽著。我是吟遊者，我是聖殿的歌者，我為我主而唱。如今我國破家亡、淪落異邦，你還要我用我的聖歌來取悅你嗎？」阿芮亞從他身旁走過，辛納席不確定阿芮亞是否在哭；那溫潤好聽的聲音顫抖得像要哭了，表情卻沒絲毫鬆動。他轉頭，看見阿芮亞扛著豎琴跨出了大門，於是又趕緊追上。「阿芮亞，我……」阿芮亞將豎琴一舉，掛到了門前橡樹粗壯的樹枝上。「我將永遠不彈奏這把豎琴。」辛納席腦裡湧上憤怒的血，就要忍不住怒吼時，卻看見猶太青年流下眼淚。那是不甘的眼淚、不屈的眼淚。原來如此。不恨他，並非因為他不是敵人。阿芮亞只是靈魂不曾跟著身體來到巴比倫，不曾離開他的南國猶大。「我很抱歉。」辛納席說。猶太青年對他的道歉置若罔聞，低著頭沉默地流淚。一開始，他只是驚訝於這個求死的青年的平和，眼神好像不帶一分仇恨。後來，他發現青年淺褐色的髮像熟成的麥穗那般飽滿美麗。他聽說青年是耶路撒冷最好的吟遊樂手之一，在他們的禮拜裡，青年的歌聲總是撼動人心。他相信的，因為寡言的青年簡短的語句已足以令他著迷。「阿芮亞，你想回家嗎？」青年緩緩抬頭，「……你要幫我嗎？」「是的。」辛納席點頭，走近阿芮亞，往他左眼皮輕輕落下一個吻：「別再哭了。」阿芮亞全身僵住，辛納席接著說了什麼，他腦裡一片混沌地聽不清。直到辛納席離去，他獨自立在雪地裡，只記得那個過分溫柔的吻殘留在眼皮上的觸感，和辛納席臨走前撥去他肩上雪花的手、專注望著他的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眼睛。他不是少年了，他很清楚那是什麼意思，卻依然不感到憎惡。他感覺某種罪惡隱約發生在自己身上了，才開始惶惶不安。主啊，信仰教我恪守道德，但何以不曾教我控制自己的心？阿芮亞不曾取下豎琴。但他順從地接受了辛納席每三四天一次的來訪，他會緩緩的準備柴火，喝一些辛納席帶來的酒，做幾盤簡單的料理；巴比倫軍官會告訴他軍營裡的瑣事趣事，探問他童年的回憶。他們平和地彼此接近，一年又一年，再也不似敵人，而像了家人。直到辛納席有一天告訴阿芮亞，他又要出征了。這回是馬代波斯。阿芮亞點點頭，輕聲說：「祝你平安歸來。」辛納席知道青年的掙扎與不安。阿芮亞痛恨戰爭，而自己就是指揮戰爭的犯人，他只能祝自己平安歸來，不是凱旋，沒有任何毀人城池的勝利該被慶祝。但辛納席沒有時間了。他上前一步，擁住阿芮亞單薄的身體。「和我合而為一。」懷中的身體立刻劇烈顫抖起來。「你知道，神是如何毀滅索多瑪的嗎？」「我不貪縱姦淫。我愛你，只願與你相守。」辛納席聲音裡透著一絲嘆息。那晚的夜太過短促，日出時分，阿芮亞披衣而起，身旁辛納席依然沈睡。青年走到門外橡樹前，取下那把豎琴。然後，一步一步走到河邊，將琴沈入水底。他落了幾滴眼淚。迷醉的夜晚，他在男人的臂彎裡，忽然驚覺自己忘了聖歌該怎麼唱，只記得起少年時愛哼的情歌。去與馬代人、波斯人作戰的辛納席，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公元前539年，新巴比倫帝國遭馬代波斯所滅。阿芮亞和其他猶太人一起回到家鄉，開始重建耶路撒冷的城牆。人們說，那曾經年輕漂亮、現在已白髮蒼蒼的老樂手時常望著河流出神，撫著豎琴流淚。他的愛人隨著巴比倫城一起走了，他們說。年邁的阿芮亞總是淡淡微笑，說他只是遺憾，四十年前，失去愛人的前夕，他忘了告訴對方自己愛他。他不曾說過，於是便帶著那句話，一輩子了。 -- ＊Aryieh這個名字在希伯來文意指「獅子」。＊http://www.youtube.com/watch?v=eA3sBuolUkA&feature=player_embedded

想寫這篇是因為聽了這首歌。 Leonard Cohen, <By The Rivers Dark> 源自Psalm 137，一篇著名的聖詩，講述猶太人在耶路撒冷遭巴比倫攻陷後被俘虜，在幼發拉底河畔哭泣、將豎琴懸掛在樹枝上，不願為敵人演唱家鄉的歌。 bs2 P_laluz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60.39.40.232 ※ 編輯: laluz 來自: 160.39.40.232 (09/22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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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anneyu

09/22 16:22, , 1^F

09/22 16:22,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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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bl05

09/22 18:45, , 2^F

09/22 18:45, 2^F

鳥肌害我跑出啪啦啪啦拍翅膀的畫面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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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phia78

09/22 21:06, , 3^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