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無眠 42
42
第二天一早，徐亦桓頭一回主動到教室報到。
前頭的座位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清空了，空空蕩蕩的桌椅重重地捶了他一擊，胃部翻騰
，待了一個上午的空檔之間徐亦桓不知道撥了多少次電話，但迎接他的永遠都是刺耳的語
音信箱，彷彿這個號碼從未有人持有過，又或者是號碼的主人想與這個世界切斷聯繫，還
是僅僅切斷與他一人。
這一天恰巧碰上升學說明，簡介與升請表單發下來的時候唯獨略過了雷季倫的位置，
沒有人替他留上一份，而徐亦桓望著前頭遞過來的紙張一陣發楞，還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
事。
下課後他才終於鼓起勇氣詢問座位附近的女孩子，對方半是訝異半是疑惑的瞥了他一
眼，最後是支支吾吾地說出了他最不想要的那個答案。
他早就決定要走。
早已將學分修滿的雷季倫不必挨到最後一刻，利用某些「特殊原因」的他得以提前離
開學校。但不能和大家一起畢業的他至始至終也是遺憾的，上星期五，班上同學提前為他
辦了歡送會，是這樣熱熱鬧鬧地聚了一陣，但最終暗下燈光道別的時候，卻沒有人能夠止
住淚水。
任憑誰也捨不得。
如此突然的別離其實也毋須仔細說明，在這畢業的時間點上，每個人都各有打量，儘
管大部分的高中生們仍是選擇繼續在國內升學，但也有少部分家境富裕的學生，則是在考
完試後便做好了出國的準備，或者是有更多不明的原因。像是這樣，高中與大學這麼一個
廣闊的分水嶺，分離了往後的道路，從今以後，蛻變成人的孩子們都將走上嶄新的人生，
也許由這一刻起，誰也都不能再見。
久久愣在原處的徐亦桓只覺得胸口一陣窒息，肺部被抽乾了空氣，許許多多還未解釋
的誤解就這麼被他親手扔到窗外，最終生了根長了腳，它們背上三年的哀戚與苦痛並選擇
不再回頭看，沒有什麼好看，遲來的後悔莫及壓不住那些無奈，只是因為。
只是因為他得走了。
* * *
李茗律沒有想見他，卻知道他一定會過來。
這一周沒有上社團課，但身為幹部的吉他社成員們卻得聚集在社團教室裡頭開會，籌
備下一次的社課與活動。三年級的他雖不再這麼積極的參與社團事務，但畢竟也是身處社
長要務，不得不多花點心思，除了將工作交付給二年級的之外，其餘的一些雜務也由他概
括包辦。
畢竟副社長已經不在了啊。
「……茗律，外頭有人找你，」同為高三幹部的財務從外頭探進頭來，一副心生困惑
的模樣，「是那個…」
他眨了眨眼，大致上也略知一二，「我知道了，反正會也開得差不多，你就先替我頂
一下社長的位子吧，待會回來！」
被資料夾硬板重擊了一下的對方哀號了一聲，有些委屈而縮縮瑟瑟地回到位置上。
就知道他會來。
「……有什麼事？」
「什麼有什麼事，我們也很久沒有見面了吧，」徐亦桓靠在窗台上頭，從背後照進的
夕照逆著光芒，弄得他一片陰鬱，「能說的也只有那麼一件事。」
「抱歉，我不知道，」他迴避了他的眼神，「社團還在開會，如果只是想打發你的無
聊時間的話請別來擾亂我們。」
「……雷季倫去了哪裡？」
「沒必要告訴你。」
「有什麼好不能和我說的？」徐亦桓從後頭捉住他的右肩，「你知道他是因為……」
他嚥了一口氣。
「既然你知道是為了什麼，那你就別再打擾他了！」李茗律撥開他的手，「我們也都
夠成熟了，將來任何的事情都得倚靠自己去分辨是非對錯，季倫只是選擇了他想要的，最
好的那一個決定。」
「什麼決定？很多事情都只是誤……」
「你想說的是誤會嗎？那可真是天大的誤會。」
從他願意給那個傻瓜一點若有似無的機會開始，就已經是個無可挽回的誤會。
「……那一天，我想說的話還沒有說完…」
「但已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吧，」李茗律瞥了他一眼，接著便轉過身去「算了吧，對
你來說根本沒有差別不是？」
徐亦桓先是沉默了一陣，而後才又開口。
「你和我說他去哪了吧，」他低下臉龐，「……我求你。」
「我知道自己是他媽的該死，但我也夠傻了，花了三年才明白這件事……李茗律，就
當我求你好了，求你告訴我。」
他們之間誰也不再說話，凝止了空氣，正當徐亦桓想再放低身段，開口說些什麼話語
時，背對著他的對方呼出一口氣，貌似無奈，卻又貌似感嘆。
「……我覺得我和你，都是提前世故的傢伙，」不知道怎麼地，李茗律並未回過臉龐
，只是背對著他，「生在這樣權貴的家庭裡頭，不受到改變是很困難的，權力爭鬥、勾心
鬥角，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但也有另一種人，被現實逼迫的不得不成熟起來。」
「季倫是個孤兒，這件事你也知道吧。從小就待在孤兒院長大的他，直到上了高中才
和姊姊搬出來獨立生活，現今儘管倚靠著姐姐打工的薪水過著簡單的生活，但事實上是不
足以供應的，但他們倆仍舊能夠安穩的過下去，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我不知道季倫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每個月都有一筆充裕的金額匯進他的戶頭裡頭
，就像明白他們姊弟兩人需要多少錢一樣……心生存疑的他曾以為是孤兒院怕他和姊姊兩
人在外獨立居住，而給他們的補助，但回孤兒院一問，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孤兒院那裡好像知道什麼，卻絕口不說詳細的原因。直到幾個月前，他們才終
於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什麼來頭。」
徐亦桓一愣，聽不明白他說的內容，「…什麼……意思？」
「你聽過代理國外保養品大廠的NL集團吧？創立NL的負責人和你一樣是個該死的混帳
，年輕的時候同樣花名在外，搞了不知道多少女人，卻始終不結婚……呃，這些當然是我
從我老爸那裡聽來的。」
「但在外頭卻有兩個私生子，據說是和創業時的某個合夥人搞出來的，兩個人是相識
許久的高中同學……有了孩子的前幾年，他還通融讓孩子的母親和孩子們住在家裡，但畢
竟不是理想內的正規婚姻，而後受到安排的他娶了某個大企業的千金，各種情況的壓迫之
下，他的大女兒和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兒子就這麼被扔到孤兒院裡…連親生母親都不得見面
。」
「不過那個人還算有點良心，記得定期給孤兒院捐贈一大筆錢，要他們不要虧待自己
的兒女，等他們搬出來住之後，也會定期匯款供給所需……但一切都是在監視之中的，一
直以來，他都關注著他那被放生的兒子女兒們。」
「……等等。」
「你知道這是為什麼？一段利益婚姻後，企業家和千金始終沒有任何子嗣，但他年紀
也大了，現在就差不多該是把兒女找回來的時候……很容易吧？扔出去之後又打算找回來
補償，比連續劇還好推敲…而且，和你很像不是嗎？」
他屏住呼吸，有些難以相信對方所說的話。
「你是開玩笑的？」徐亦桓乾笑了幾聲，「這種事情也太荒謬……」
「我也覺得荒謬，」他總算是回過頭來看他，李茗律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如果你不
想將它當真，也沒有關係，因為那也改變不了季倫將要離開的事實。」
窗外的光漸漸緩了下去，不再如此明亮。
「但你到現在，也多少明白你那位惹人厭的魏小姐幹嘛這麼做了？雖然我也不想知道
，但就非得聽一些你與她的事……第一個，她就是對你有些興趣，想將你掌握在手裡；第
二個…NL集團和魏家一直是競爭關係，現在弄一點醜聞出來給他們去收拾，這樣不是很好
？雖然也只是天時地利人和，NL集團剛好也打算找回雷家姊弟，這麼巧罷了。但你對魏詩
茹的瞭解太少，她比我們，都還要知道雷家和NL集團的這個祕密。」
如果能讓我也拿到一點利益，那就是再好也不過的了。
……結果讓我知道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呢，吶，亦桓，你想知道嗎？
相較之下，他實在太過天真，魏詩茹早就不是他心目中那個只是有些驕縱，但仍舊純
真無比的小女孩。
李茗律垂下雙眼，「……然後，他想將他們姊弟接到德國去。」
「季倫得知這件事後的同一時間，他便問他們要不要到德國去。只能說一切的時間算
得太過恰巧，季倫的姊姊今年大學畢業，剛好是人生的一個新階段，得以自由發展，而季
倫則準備要唸大學……那個人，也就是季倫的父親希望將他們接到德國去，無論是工作也
好，繼續升學也好，他都願意給姊弟兩人一個保障。」
「季倫原本…是不想去的，」他頓了頓，「那傢伙也算滿有骨氣，說自己也不是小孩
子了，在外一個人生活絕對沒問題，往後唸了大學，不想一個人住的話住宿舍也好……唯
一不捨的就是，姊姊要是去了國外，往後就不能經常見面。」
原本是不想去的。
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然後就……
「臨時改變心意的原因……你之前做的那些事情，我就不想多提了，你自己有多惡劣
你自己知道，」李茗律仰起臉龐，讓一些不明顯的餘光照亮了他沉寂的面容，「在期限之
內呢，真是算的剛好。」
…就這麼來不及了。
「他…現在還在台灣吧……」徐亦桓上前一把揪住了對方的領子，但那副冷淡平靜的
雙眼裡，告訴了他無可挽回的答案，「…在他家嗎？還是、不可能的，我每天都經過……
」
李茗律是這樣冷眼望著對方，然而隨著徐亦桓的雙手越趨滑落，他的視線也越垂越低
。
突然間，他朝著徐亦桓的臉頰上揍了一拳。
沒有支撐住的他被撂倒在地，徐亦桓的黑髮垂在眼前，蓋住了他的面容，從嘴角流下
的鮮血可以知道，李茗律是打得多麼用力。儘管跌坐在地板上頭的模樣狼狽不堪，但現今
的他已沒有什麼心思去想這些事，遭到自己親手摧毀的事實再也拼湊不起。
他能送給自己的，唯有這句罪有應得。
「……我不想要你再去打擾他的生活，但我知道這是季倫一直以來難以解開的心結，
」李茗律握緊了拳頭，同樣有些發顫，但卻弄不清楚他的情緒，究竟是憤怒，還是怨懟至
極的無力，「……徐亦桓，你告訴我…三年來，你懂他替你做了些什麼嗎？」
「我明白，我終於明白了，」他抹掉嘴角的紅，「但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真正明白，
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李茗律沒有應聲，窗外已然暗得不見一絲光，唯有教室裡的殘燈照亮漆黑的走廊。
「房子什麼的，他們已經退租了，」他轉過身去，走向吉他社社辦的方向，「今晚應
該是住在暫時性的旅館裡，電話也沒在用，你不用找了，找也找不到的。」
「明天……我不會去，早上十點四十五分的飛機，中正機場第二航廈，」李茗律不再
回頭，只是不斷的向前走，「我已經沒有資格再說了，與他了結一切吧，能見到就是見到
了，若是不能見到……」
* * *
不能見到，就是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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