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給大體老師的一封信 完
阿森,阿嬤老阿,沒路用阿……
沒路用,就順散來去死……
不然看到你們這樣,拖累你們──
夢中老師和外婆影像重疊,分不清誰是誰,再度睜開眼時,淚水已經爬了滿臉。
天未亮,我坐起身,藉著書桌昏黃的燈光振筆疾書。
※
大體解剖課程接近尾聲,整件事情到此也算是有了一個結果,怡安的調查結果解釋了
整起事件中不合理的地方。
她說:「你們老師,有老人癡呆症。」
不可能--這是我當時的第一想法
理賠申請單上附的診斷書顯示劉玉枝有阿滋海默症,嚴重程度需要專人長時間照護,
在該情況下,她吞安眠藥的行為被斷定成誤食安眠藥,整件事情被判定為意外。這個狀況
在當時其實有爭議,保險公司的主管甚至為了這件事一群人飛到香港開會,可是阿茲海默
症的診斷書明明白白寫在那裡,最後保險公司還是賠了。
至於陳宗翰的部分,最初會想到要調查他的保險資料,其實是因為李義漢頻頻索要錢
財的動作;這讓我聯想到,會不會,他要的不是劉玉枝這一筆保險費,而是其他的部分?
這同時提醒了我一件事:陳宗翰既然是李素萍的前夫,他們或許會在同一家保險公司投保
。結果部分了證實我的猜想。
陳宗翰在怡安的公司投保壽險,保險受益人第一順位是李曉華。但是事後調查發現車
禍肇事責任在陳宗翰身上,車禍壽險理賠幾乎都拿去賠給車禍的其他受害人,他那一部分
的理賠並沒剩下多少。
聽到這裡,我問她:「車禍之後,遺體有化驗嗎?」
「有,法醫會檢查致命傷,還有,車禍受害者有要求驗酒精濃度。」
「結果呢?」
「當然是沒有結果。」怡安抓了抓頭,「陳宗翰和劉玉枝的保單當初是不同的業務負
責的,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原因比較複雜,因為最開始的那個業務員退休了,後來的又
離職了,總之,這兩件理賠當時是由不同的人處理。分開來看這是兩件不同的事,可是放
在一起看──」
她說到這頓了頓,「你覺得呢?」
這當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依林小姐和蔣太太的說法,老師根本就不可能有阿滋
海默症。
「不過算了,反正既然你們老師有老人癡呆症,那整件事就說得通了,保險的部分解
決了,大體老師的部分,只要她不是自殺也就都沒問題了,這件事,就這樣吧。」
後來我和建維小喬又見了一次面,把先前怡安的調查結果告訴他們。
小喬聽完事情的前因後果,說:「所以你們老師的老人癡呆症是裝的,是因為要請外
勞?」
「是這樣沒錯,我已經請建維幫我去問仲介了。」我用下巴指了指建維。
小喬一時間沒說話,似乎若有所思,光看他的神情,我不知道他是否和我有同樣的想
法。
如果老師沒有阿滋海默症,那麼依我猜測,她的確是吃安眠藥自殺的沒有錯。只是,
這之後,陳宗翰的車禍就很耐人尋味了。也許陳宗翰在不知情的狀況下吃了安眠藥,也許
沒有,就算他真的吃了安眠藥,車禍也未必是安眠藥造成的。無論如何,事實真相現在已
經不得而知。
建維對這樣的結果沒有太多的反應,只說仲介那裡告訴他這樣的事情很多,過去他也
遇見過,只是當時並沒有想到這個可能。
分別前建維問我阿嬤的事情結果怎麼樣了,我告訴他事情已經解決。
聽媽媽說,他們後來去拜託之前替阿嬤開脊椎手術的醫生,醫生願意簽名。
他說:外婆年紀那麼大了,一定是需要人照顧的,這個他可以理解。
「但是他不知道外勞是要去照顧小吃攤。」我聳聳肩。
※
入殮儀式在星期六早上。我在出門之前被媽媽叫住:「聽你阿嬤說,那天你有個朋友
陪你一起過去?」
我點點頭沒有多說。
「有機會的話,下次帶你的『朋友』來給我們看看吧。」
儀式十點開始。學生九點到場,打掃環境,佈置場地,在現場做最後的確認。
實驗室的走廊放了幾束百合,清一色的白百合,低調地融入四周的色彩。花束一直延
伸到實驗室門口。
儀式還未開始,我把裝手表的盒子從紙袋裡取出,打開盒子盯著手表看,忽然有人從
後面拍我的肩膀。一回頭看見組長手裡抱著一束花,向日葵、滿天星和好幾色的百合蓋住
她的半邊臉,她問我要給大體老師的信寫好了沒?
我把信交給她,她一一點收後把它們都放在一個大信封袋裡。
入殮儀式開始前,一組需要派一個人去迎接家屬,我主動提出願意負責這個工作。
九點五十,家屬聚集在大廳裡,我看見李素萍和李曉華在人群中,當我向他們靠近時
,我注意到林小姐也在。
她們表情十分平靜,甚至是看見我的時候還笑著對我打招呼。
至今,我的生命中遇見過許多老師,傳道、授業、解惑的無數個老師。
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我都記得,他們傳道授業的影像歷歷在目,現今都存放在我的記
憶裡的一個角落。
隨著年紀漸長,台上傳道授業的老師離我越來越遠,連結彼此的是知識的傳承。
我的大體老師,我不會忘記,我們的連結始於死亡。
五分鐘前,五分鐘後,當我重新踏進實驗室的那一刻,竟感覺眼前的景像已全然不同
;所有人彷彿被釘在地上,每一個動作都彷彿機械般沒有生氣。
儀式還沒開始,好幾個家屬一看到自己的親人就開始掉眼淚。
十點整,司儀宣布儀式正式開始。
醫學院代表致詞,牙醫學院代表致詞,法醫所代表致詞,學生代表致詞;儀式繼續,
每一瞬間都凝聚肅穆與莊嚴。
感念默禱開始,我閉上眼,低頭默禱。
死亡是終點,是起點。
直到這一刻才恍然驚覺,半年來我學到的所有知識,你以生命為代價傳承。
我閉上低頭默禱,眼前的空白和心中說不明的情感一同蔓延開來,一直到默禱結束時
,空白被打斷,情感仍舊徘徊。
睜開眼,我看見對面同學的用力眨著眼,眼眶泛紅。
儀式繼續,學生列隊,遺體送入棺木。
走筆至此,半年來經歷過的景像一幕幕從我眼前晃過,我將會記得這一刻……
一手抬遺體,一手垂落在身側,抬著遺體一步一步走到棺木前。這個動作我們排練了
一次又一次,無聲的默契讓我們的動作整齊劃一。
這是最後一次了,踏著緩慢的步伐,這一刻我才發覺手上的擔子如此沉重。
……輕如鴻毛,重如泰山,我感覺自己的肩膀沉甸甸的,這將是我一生無法放下的擔
子。
組長把信封袋和花束放進棺木裡,替老師蓋上壽被,所有人退回解剖台旁。
家屬上前,送最親愛的人一程。
忽然聽見「哇」的一聲,一個家屬扶著棺木嚎啕大哭起來。
李曉華和李素萍走上前。李曉華提著一個紙袋,她把衣服從紙袋裡取出來,整整齊齊
地放在棺木裡,李素萍彎下腰,斷斷續續和母親說了一些話,林小姐站在一旁眼眶泛紅,
盯著棺木不斷伸手抹眼淚。
家屬後退,學生將棺木蓋上。
三個人退回座位,李素萍坐在中央,李曉華和林小姐坐在兩旁拉著她的手。嚎啕大哭
的家屬被其他人攙扶著,退回座位。
儀式進行中的沉默是肅穆和莊嚴,儀式結束後空氣裡的沉默卻泛著起伏不安司儀宣布
禮成,家屬離開後每個人說話都各自收拾東西,角落裡傳來陣陣壓抑的哭聲,每個人都抱
著自己的沉默獨處。
聽見耳邊不斷傳來的哽咽聲,我告訴自己要撐著。儀式結束後我快速地離開現場,拿
著手表和卡片朝著李曉華離開的方向追上去。
曾經看過一句話:「蠟燭即將燃盡,卻發出璀璨的光芒。」
深呼吸,深呼吸。
我抿著嘴,雙眼四處搜尋李曉華的身影。
深呼吸,來個漂亮的結束。
看見她往大廳的方向走,我快步跟上。
那光芒來自生命
伸手一拍李曉華的肩,她停下腳步。
快了,要撐著……
來自無我之愛
她轉過身,看見是我,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我動了動嘴巴,就在說出「生日快樂」的那一瞬間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決堤。
蠟燭燃盡之後,我在餘暉中繼續前行。
<給大體老師的一封信>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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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大體老師以及我逝去的學生生涯(默)
感謝連載一路上支持的板友,你們的支持給了我動力
我會帶著它迎接七月的考試及臨床挑戰,
祝我順利
(在我心中這篇文已經結束了,除非是太多人想看否則之後趙雅思的番外會以站內信的形式
發出,而且是強迫中獎,很抱歉推過文的板友們你們都在寄信名單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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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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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幾封站內信
發現我的文章中關於保險的部分有一些細節有待調整,不夠嚴謹也有一些錯誤
目前我已經找到調整這些錯誤的方式,處理的方式主要是靠主要是靠劇情的微調
除了錯誤要更正外,故事內容勢必也要再做調整.而要處理這些都要等國考後了,所以暫
時不會考慮出書
另外真的很感謝幾位版友的指正,你們都好客氣>"<
作者會盡力改正,
之後還請各位不吝指教
※ 編輯: comeonnole 來自: 220.133.245.69 (06/30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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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done,大概釀個兩天之後寄
(本來預計只有一篇番外,寫完後卻又有靈感,有空的話會陸續再補)
※ 編輯: comeonnole 來自: 211.74.221.155 (07/1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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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已寄出^ ^
※ 編輯: comeonnole 來自: 203.73.152.250 (07/25 1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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