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驀見春 其二十四
天色未晞,晨露仍重,姜宵就起床寫了一封信準備要寄給父親。落款時也沒有想太多,只
是想將大哥的下落快點讓父親也知道。撈了隻肥鴿子到腿上,姜宵綁上信籤放飛後,才恍
然想起,父親本來就不太願意接觸有關於大哥的話題,這下可好,鐵定是要攪亂一池水。
姜宵被狂喜沖昏腦袋,一時之間忘了顧慮父親的想法。他愣愣坐在原地,等葉梢露水蒸發
殆盡,天邊露出一抹金黃,才撐著腿起身燒水做飯。
從自豪到擔憂,從擔憂到不解,從不解到憤怒,最後是從憤怒來到灰心。
父親對大哥的不告而別無法諒解,他也不是個會逼問到底的人,很多事情都是這樣默默擱
在心裡腐朽化灰,連掏出來安葬也不肯。
父親也是憑靠這性子熬過剛開始幾年。當年他和姜宵父子倆一個只有點賣布的本領,一個
體弱多病來到這村。父親同鄰居一個老農夫學耕田,從買器具到鑽研老天爺心情,一些耕
作時的枝微末節和訣竅,起初換來一片荒蕪是免不了的,但姜宵和父親一天兩碗稀飯,也
就這麼慢慢熬出點成果來。
一年一年過去,父親皮膚曬得黝黑,手掌佈滿龜裂的厚繭,一到冬天碰到冷水疼得嘶了一
聲,只敷上點泥土應急,隔天還是扛著鋤頭巡田,從沒喊過苦。姜宵卻明白他是累得喊不
出,如同對待大哥的下落不明,皆是出於一種「不說就不會疼」的心態。
姜宵晚些時候放心不下,向殷成陌告知說要回家一趟。男人正和兩個師兄就著缺頁的秘笈
比劃,看他憂心忡忡,上前觀望了陣。
「怎麼啦?瞧你愁眉苦臉。」
「……一時得意忘形,沒和爹商量就寄信把大哥的事情全告訴他了。」
「怕他受不了?」
姜宵嘆口氣,「是啊。怕他知道了以後,堵著難受,又要糾結一陣子。」
殷成陌也不是不知道他爹和他大哥之間的事,幾年來姜宵透露的雖然不多,但能把姜宵養
成這副脾性的男人,想必比他還要拗上許多。殷成陌想起遠在伏英堡的殷成朱和生死未卜
的父親,面色略略一冷,多半是給舊時記憶牽制的,他領會過來後,同樣無奈嘆出聲。
「解鈴還須繫鈴人。你就去吧,好好和他談談,之後怎麼樣我們再做打算。」他心裡估計
,縱使千百個不願意,這下子伏英堡還是必定得回去一趟。親子之間的糾葛又豈是不聞不
問就能解決的,他盯著姜宵垂首告辭,想起自己那年魯莽的決定來。
當年也是異想天開,腦袋一熱撒了個漫天大謊,能撐到現在才被揭穿,也算是久了。
鄭堇和莫懸也一道過來關心,殷成陌心想這兩個徒弟對於姚振遠的觀感一個同情,一個冷
淡,大概對逼迫他回堡這事不置可否。
也是,鄭堇雖然知道殷成陌離開的原因,卻對其中癥結還搞不清楚,通常也只是起起鬨就
不再深入;莫懸玲瓏心腸,把殷成陌心態摸得透徹,卻是不願插手,一副就是要殷成陌自
己做取捨,完全置身事外。
這兩個徒弟,從某方面來說還是挺識相的。殷成陌即使感到滿意,心裡還是有塊小小的地
方悽涼著這兩個徒弟不如姜宵貼心。
「小師弟這麼急急忙忙,是他爹出了事嗎?」莫懸給難得的大太陽曬得熱,額際不斷滾落
汗珠,也沒要擦的意思。
「知道他大哥的消息了,姜宵早上寄信過去,忘記他爹還沒原諒他大哥,現在忙著亡羊補
牢去。」
鄭堇站在莫懸身邊,露出點擔憂的神色,「小師弟他和他哥感情挺好的,夾在兩人中間,
一定難過得不得了。話說師父,那個姚振遠勸你勸了這麼久,今天還來不?要是來了的話
,要給他倒茶嗎?」
殷成陌想起纏人的舊識,泛起一點不悅,「別,他好手好腳自己倒去,還要人伺候。」
「喔,那我茶壺也不斟滿,他要水就自己去挑。」鄭堇理直氣壯。
要是殷成陌是他爹,聽到這番話鐵定恨得抄起腕粗的藤條往他身上抽去。
「嗯,等等就把水桶那點水拿去清清茅廁。」
可是殷成陌懷著對姚振遠的舊恨,倒是挺幸災樂禍。
「師父,姑且不提小師弟和他爹……我們這山居,究竟是還要迎這客迎多久?」莫懸給烈
日曬得語速極慢,鄭堇瞥他一眼,臉上收起嬉笑,多了分專注。
殷成陌留意到鄭堇那一點變化,一邊回答,「沒再多久了。」
說出來的時候,想起昨晚應承姜宵的話,一點一滴竟也變得踏實。他出現了一些恐慌,之
後他再心裡安慰自己:沒什麼,小事,都過去這麼久了,還怕那裡是老樣子嘛。
更何況他還有姜宵呢。
莫懸也聰明,懂他這短短一句話,扯起嘴唇笑了一下,但笑沒多久,眼一翻,竟就軟綿綿
的倒下去,還好鄭堇眼明手快撐住他。殷成陌愣了下,查看莫懸舌頭顏色和體溫,原來是
熱得中暑。
鄭堇連忙把他抬到樹下乘涼,解開他領口散熱,起身匆匆取來毛巾浸水替莫懸擦拭。
「……你師弟不爭氣,難得好天氣居然就這麼昏了過去。我去取點薄荷油,你先伺候他啊
。」
鄭堇顧著照應莫懸,頭也沒抬,應道:「知道了。」
殷成陌回到房裡在抽屜摸索瓶子,一瓶一瓶都給姜宵分門別類擺得整整齊齊。明明還沒走
多久,又想他了。大概是忍著這些時日沒將慾望發洩,對於姜宵體溫的渴求更是一日劇增
過一日。
趁要出發到伏英堡前,應該要揀個良辰吉日到涂大娘那裡見識見識。
摸過上頭嶄新的標籤,殷成陌關上抽屜出門,看見鄭堇蹲在莫懸身邊,眼神牢牢鎖在他身
上。
鄭堇從莫懸一進來就特別護著他,也許是剛到這裡時莫懸實在是太悽慘,殷成陌遇見他時
莫懸雙腕被麻繩捆實,活像隻待宰的豬。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衣服上頭還有點乾涸的血跡
,看樣子大概已經給販子折騰幾天。
殷成陌整治那喪盡天良的販子後,就急急忙忙領他回山居去。莫懸也安靜,不吵不鬧,布
娃娃似的給他夾在臂間。伯伍過來問,殷成陌也沒提到自己硬把人劫過來,還痛毆販子一
頓,謊稱是跟個販子以正當手段救回來的。
十三歲的鄭堇眼看有熱鬧,怎麼甘心缺席,也顧不得手上活只做到一半,就跑過來擠開伯
伍,開心的問殷成陌「師父這下子就多了個人分攤家務了對吧」。才問完,眼神落到一旁
莫懸身上,愣了一下。
殷成陌原本還想教訓這個好吃懶做的小混蛋,沒想到鄭堇只是向莫懸伸出手,跟他說,「
師弟,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師兄了。我是鄭堇,你的名字呢?」
「小渾球,八字都還沒撇一撇呢,你倒自作主張。」
莫懸盯著那隻手看,之後也不顧殷成陌和伯伍在旁邊,自顧自的把手放在鄭堇手上,殷成
陌見他張開乾裂的嘴唇沙啞回應:「……我叫莫懸。」
鄭堇大概是知道有人輩分比自己小,得意洋洋,剛見面就端起師兄架子,拉著莫懸的手,
就說要帶他先去擦藥洗澡。他也不過問莫懸來歷,只知道這是他師弟,身為師兄就應當負
起責任照顧他,如此而已。
殷成陌有時還挺喜歡這徒弟的耿直,不過多半還是會被他惱得七竅生煙就是。
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莫懸對鄭堇著了魔,苦苦追尋,卻也不願像他嘴裡說得那樣強硬,眼
一眨十年如翻書一般逝去。
殷成陌仍是站在屋前,盯著鄭堇對莫懸呵護有加,替他搧風的手沒停下,這個青年是全心
全意的在乎他的師弟。無奈只差臨門一腳,就如了莫懸的願。
唉,紙上談兵誰都會,一旦動真格的就個個都成了懦夫。
殷成陌走過去把薄荷油打開,抹了點在莫懸的人中處和太陽穴上,青年很快便悠悠轉醒,
沒有看殷成陌,眼神直望向鄭堇,興許是剛清醒沒來得及隱藏,赤裸裸的情感溢出,看得
殷成陌替他窮緊張。
「我怎麼了?」
「……昏了,話說著說著就跟棵樹一樣栽下來,還好我接住你,不然你臉早跌平,連挖鼻
孔都成難事。」
莫懸眼睛轉了轉,看到殷成陌身上,稍微透露點要他識相點走開的訊息。他啐了一聲,把
沾著薄荷油的手指往莫懸眼皮探,重重一捏,見莫懸被燻得眼淚直流惹得鄭堇手忙腳亂,
這才甘願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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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寫越覺得好像把他跟姜宵年齡寫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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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正解 (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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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爸後台梳妝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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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對常常不留意就搶盡主角風采,大概我寫配角比寫主角還心甘情願吧(老殷: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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