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教學相長] 後續篇(上)(限)

看板BB-Love作者 (很不安怎去優雅)時間12年前 (2012/06/08 04:47), 編輯推噓20(2002)
留言22則, 20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1
本回"半夜食堂"內容包括: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陸家弟弟再登場之<血緣>、       陸爸管拔陳年禁斷之戀大揭密 & 笨蛋情侶又鬧分手之<傷口> 傷口者,見血也。限制級場景有,慎入。 那麼,準備好熱騰騰的白飯後,就可以開動了ˇ <血緣> 這是個等價交換的世界 春夏流行的冷色調彩妝和本季主打的科幻風金屬質感,在壓軸出現的那件晚宴服上展露無 遺,為這場眾所矚目的新裝發表盛宴畫下完美句點。 壓軸女模踏著迷幻電子樂回到後台,挽著設計師上場謝幕。 一向低調的陸元駒穿著亞麻色針織衫和同色休閒褲,以堪比男模的俊雅姿態在眾多美人簇 擁下接過花束,用符合「設計師王子」稱號的優雅微笑向熱烈鼓掌的來賓致謝,卻在瘋狂 閃爍的鎂光燈中瞥見一抹意外的人影。 「哥!」 聲音不大,卻能穿透鬧哄哄的人群,定住欲離去的腳步。 陸元徹和同伴站在伸展台邊,像慢動作特寫的愛情電影,在迅速流動的人群中和陸元駒成 為靜止凝望的兩端。 二話不說,陸元駒將後續交給副手,總是優雅微笑的表情罕見地急切。下台拉了坐在貴賓 席的女友,努力突破朝他蜂擁而來的人潮,殺出重圍。 「這是我哥。」在兄長和他的同伴眼前站定,陸元駒對女友介紹。 再普通不過的介紹台詞,只有牽住女友卻用力過度的力道洩露出他的情緒:緊張,更多 興奮。 輕輕回握安撫男友,討厭與人交際的項竹音被迫觀察起這個久仰大名,卻初次見面的傳說 人物。 和陸元駒輪廓相似的陸家哥哥高了幾公分,一樣是不當模特兒很糟蹋的衣架子。銀框眼鏡 搭上那張線條銳利的臉孔,看起來就是個冷漠高傲的菁英份子。社交笑容裡有和戀人 一樣的優雅,笑意卻只停在表面。出色的外表、舉止,氣質很難討人厭,卻無法討她 喜歡。 這人就是陸元駒口中感情不大好的哥哥?感情不好到可以開好幾個小時的山路來這種荒山 野嶺看他的發表會? 發現女友望著自家兄長出神,陸元駒輕拉她的手對眼前人介紹,「哥,這是我女朋友。」 「項竹音,沒有前途的編劇、陸元駒的女友。兩位好。」 「陸元徹,沒有未來的作家,沒有女朋友。」陸元徹指指身邊矮半個頭的青年補充,「我 學弟。」 青年瞄了陸元徹一眼後,才對初次見面的兩人展開笑容,「管書淮,沒有福利的職員,也 沒有女朋友。請多指教。」 項竹音看著眼前的娃娃臉青年,微笑回應。就算男友以前沒提過,眼前這兩人的關係只要 沒瞎都看得出來──有姦情。方才自我介紹的說詞說穿就是情侶賭氣。陸元駒一直擔心兄 長的感情狀況,在她看來倒是雞婆了。她在意的是陸家哥哥用來介紹伴侶的那個字眼: 「學弟」。 那是單純客觀,不涉及任何私人情感的稱謂。就算今晚初次見面的自己是外人,但在親弟 弟面前有必要那麼小心翼翼?何況,陸家哥哥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陸元駒是那所同性戀 到處有的藝術大學出身,對於不同性向這種事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越想越為那個學弟叫屈的項竹音,轉頭看了男友一眼。 陸元駒看著女友皺眉不悅的神色,只能苦笑接續方才的話題,「沒前途、沒未來、 沒福利,你們一個個比慘的?」 「是比不上陸大設計師風光。」冷冰冰的態度,酸溜溜的挑釁。 百聞不如一見,站在一旁的管書淮和項竹音終於見證傳說中陸家兄弟的「感情不好」。 當事人陸元駒不為所動,「我昨天看了本推理小說,很欣賞那個經濟犯的死法設計。我記 得……」若有所指的視線飄向兄長,「那本是年度暢銷華文小說榜首。」 「你不知道金錢萬能,連排行榜都能買?」 「你容許?」他才不相信心高氣傲的兄長會坐視這種事發生。 「為什麼不?」 「你才不是那種人!」陸元駒拉高聲調反駁,碰到自家手足就失了形象。 「你又知道我是哪種人了?」 「嗯咳!是說……今晚的秀兩位覺得怎樣啊?」項竹音將男友往身後拉,連忙跳出來用過 度燦爛的笑容丟出根本與她無關的問題。 在此之前,一向自閉、討厭交際的項竹音,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會有當救火隊的一天。 要不是親自站在雙方對峙火花四濺的戰場上,她不會發現,跟誰都可以談笑風生的陸元駒 和親生老哥真的很難理性溝通。 對面的管書淮見狀也扯了扯親親學長的衣襬,在聽到項竹音宛如天籟的救援後連忙答腔, 「其實,我覺得……」 「亂七八糟,不知所云。」 學長大人的答案殺得管書淮措手不及。 曲肘給了壞心學長一拐子,管書淮連忙解釋,「他的意思是說大膽創新,很有深度!」 「書淮,你越來越不尊重學長了。」陸元徹抱怨,卻沒糾正小學弟的發言。 「我哪有?你剛剛明明看得很開心,還說最後那件衣服設計得很棒,幹嘛不承認?」 「現在罵人罵得很溜嘛!怎麼昨天晚上就連話都講不清楚?」 「明明是你──」差點脫口露了餡,管書淮想到還有別人在場,硬生生煞車。 「我?我怎樣?」 不幸站錯地方,項竹音對管書淮頸上那幾處圍巾沒遮到的紅痕看得太過清楚,「那個…… 兩位要打情罵俏的話,要不要換個地方?」 她是無所謂,可是那個學弟的臉紅到快燒起來了耶?而且這裡人來人往,很多人向 這裡看。 「……走了。」學長大人發號施令。 「你要走了?」陸元駒錯愕。 按慣例每次都會寄給兄長的邀請函從期望到失望,他已經漸漸麻痺。這一次陸元徹破天荒 出現,好不容易大老遠趕來,沒說兩句話就要走了? 「散場不走幹嘛?留下幫你們撿垃圾?」 「欸!」項竹音跟著傻眼,居然就這樣要走了?好歹一起吃個飯吧? 「怎樣?」 「你們兄弟倆,不能再多聊兩句?」真有什麼不能好好溝通的血海深仇? 「……今晚天氣不錯。」陸元徹。 「……星星還滿亮的。」陸元駒。 「你家女友還不錯。」有膽識,還敢妄想幫他們緩頰。 「你家學弟也不差。」了解他口是心非的毛病。 什麼你家、他家,這兩個人不是同一家嗎?項竹音和管書淮對看一眼,異口同聲,「你們 可以說地球話嗎?」 「告辭。」 「不送。」 這一次,陸家哥哥真的扯著他家學弟,不帶走一片雲彩離開。 「喂!」項竹音瞪著陸元駒,「你就這樣放他走?」 望著兄長背影的陸元駒轉過頭苦笑,「不然呢?」 「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回家嗎?」再不說,人都要走遠了。 陸元駒看著女友比自己還著急的表情,想了想,轉身追上去。 「哥!」 前方兩人停下腳步,卻只有管書淮願意回過頭。 「下禮拜是媽生日,你會回來吧?」 「……再說。」 陸元徹的語氣很淡,但帶著遲疑和軟化的趨勢,沒有以往斬釘截鐵的決絕。 聽到答案的管書淮微笑,朝陸元駒和項竹音點頭示意後,跟上陸元徹的腳步離去。 「我弟如何?」故意不看眼神過度閃亮的小學弟,陸元徹直視前方,連問句都刻意平淡。 「看起來很帥、感覺很溫柔。是個好孩子。」起碼對自家兄長的關心和感情都明白表現出 來,不像旁邊這位。 「那我呢?」 管書淮停下,一臉嚴肅地盯著學長的俊臉三十秒,遺憾搖頭,「難以望其項背啊。」 「喜歡背後位是吧?知道了,我今晚會再努力的。」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咧!喂──」 邊追趕上前,邊表情扭曲的管書淮同學心裡極度哀怨。 沒想到昨晚拚死搶下邀請函,犧牲色相企圖增進陸家兄弟稀薄的親情,被這樣、那樣了一 整夜,到最後又演變成某人吃醋挾怨報復的結果。雖說,為了心愛的學長他並不後悔。 兄弟倆願意見面、能夠對話,就是個好的開始。如果下禮拜陸媽媽生日,學長願意回家就 更美滿了。 當晚,上車不久就開始呼呼大睡的管書淮如此幻想。 *** 今年陸太太的生日飯局選在得提前一個月才訂得到的泰國餐廳舉辦。 陸元駒帶來的編劇女友在向陸家夫婦問候後,就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要不是陸元駒不 時主動詢問、丟話,整晚下來,項竹音抬頭面對眾人的次數可能不會超過三次。這和不久 之前奮力殺進陸氏兄弟間滅火的英勇行徑,判若兩人。 在看慣俊男美女的陸太太眼中,外貌勉強算清秀的項竹音如此內向甚至自閉的態度 很失禮。相較之下,缺席五年終於願意現身的長子帶來的客人就可愛太多。 那是個很可愛的男孩子。笑起來很陽光,圓圓大大的黑眼睛會瞇得剩一半,跟小兒子小時 候好像。比起疏離的長子和工作忙碌越來越少回家的小兒子,眼前這個娃娃臉青年越看越 有她的緣。為此,陸太太對自稱是長子學弟的管書淮,又加了許多分數。 沒人想到陸家餐桌上能出現前所未有的熱絡氛圍,全拜一個初次見面的外人所賜。 「來,試試這道辣炒豬肉。還有他們招牌的月亮蝦餅。這是大薄片,用涼拌的, 很爽口。」 陸太太年過半百依舊美麗的臉上掛著親切微笑,不斷向管書淮勸菜,期間也不忘照應其他 人,和不吃辣卻配合她喜好赴宴的丈夫。 「你最喜歡的檸檬魚。」 陸太太用公筷將冒著檸檬香氣的鮮美魚肉夾到丈夫跟前的瓷盤上,再用私筷細細將魚刺挑 出,無微不至一如當年。生性寡言拘謹的陸先生輕輕點頭,向妻子道謝後才動筷。 佐料的酸與辣完全展現鱸魚的鮮甜,幾乎安靜整晚的陸先生終於開金口,「元徹,你不是 也喜歡吃海鮮?」 一句話,四種反應。 陸太太的手僵在盤緣;陸元駒轉頭望向父親;項竹音抬頭;管書淮握緊手上的湯匙。 只有當事人依然故我,氣定神閒把口中的綠咖哩雞肉吞下後,才給了兩個字:「還好。」 過度戲劇性而顯得虛偽做作的場景,讓陸元徹覺得好笑。 畢竟是沒有導演喊卡的現實生活,冷場不過三秒,陸太太再度舉起公筷要表現母愛;離檸 檬魚最遠的陸元駒搶著想表達兄弟情;最親近陸元徹的管書淮連忙放下手中湯匙,打算加 入戰局。只有事不關己的項竹音重新端起飯碗,觀察這場詭異的家庭倫理大戲。 「小徹,吃魚。」 沒有意外,是近水樓台的陸太太獲勝。雖然表情有些尷尬不自然。 「……謝謝。」陸元徹的反應就自然許多,依舊皮笑肉不笑的平淡以對。 「謝誰?她是你母親。」 以為把魚吃完就沒事的陸元徹按規矩把食物嚥下,抬頭看向發話的父親。 不知怎麼,他覺得那口魚肉除了酸,還有種哽在喉頭不上不下的感覺。低頭喝水,陸元徹 終於抬頭直視母親,「……謝謝,媽。」 陸太太連忙陪笑,又夾了幾塊魚肉到陸元徹盤裡,「傻孩子,跟媽媽謝什麼呢?」 「哥,吃蝦。」即時出現為母親緩頰的陸元駒舀了一大匙咖哩炒蝦到兄長盤裡。 暗自緊張的管書淮鬆了口氣,不干示弱用私筷夾了好幾塊涼拌花枝到陸元徹碗裡, 「學長,吃花枝。」 陸元徹淡淡對弟弟點頭道謝,一看到小學弟忍不住毒舌,「……都是你的口水。」 管書淮順著視線看向筷子,「咦?啊、我忘了嘛……」 平常一起吃飯也沒看過學長分公筷、母匙,他怎麼知道學長跟家人吃飯那麼多規矩? 一般人是在外跟別人吃飯才麻煩,跟家人吃飯是最可以放鬆放肆的時候吧? 陸元徹看著低頭不吭聲的管書淮。 他不過是隨口說說想藉此喘口氣,傻學弟居然那麼認真地反省起來?陸元徹正要開口安慰 卻被人搶先一步。 「哎呀,自己人吃飯,不用那麼講究啦!」陸太太笑得燦爛,「書淮來,這個泰式蝦球也 不錯喔。」 陸元徹看著母親殷勤地為戀人解危、夾菜。自己人?真是親密的說法啊。 餐桌重新恢復熱鬧氣氛。 陸太太依舊是全場焦點,席間多了其他人的交談和互動,乍看是幅闔家團圓的溫馨畫面, 乍看之下。 *** 「喂。」 途中離席去洗手間的管書淮被嚇了一跳,「學長你阿飄啊?」走路都沒腳步聲的。 「做了虧心事?」陸元徹伸手在水龍頭前掬水洗臉。 「哪有。」 「那怎麼躲來這裡?」 既然被學長大人當場抓包,反正沒其他人,管書淮索性一屁股坐上洗手台。 「我只是覺得……」 「嗯?」陸元徹抹淨臉上的水珠隨手把頭髮抓亂,盯著鏡中人莫名笑出聲。 「學長?」 「沒事。」 他想到,要是在小時候,自己一頭亂髮又溼答答的走出去,母親一定會覺得丟臉吧? 從小到大,母親最重視她的面子。 陸元徹盯著鏡中人,最後還是抽了兩張擦手紙將頭髮擦乾,梳理整齊。「對了,你剛剛要 說什麼?」 被明顯敷衍的管書淮哼了哼,「我只是覺得這頓飯不好吃。」 「嗯?」陸元徹看向氣呼呼的小學弟,「你不是知道要來這裡吃泰國菜,才用生日願望跟 我換的?」 「哪是!」 要不是為了學長夢想中整潔美滿又安康的家庭藍圖,他哪會那麼委曲求全?生日願望耶! 可以要學長大人這樣、那樣、再這樣又那樣的超限量機會!笨蛋才隨便放棄。 「不然?不講我出去了。」 「學長!」管書淮跳下洗手台一把抱住陸元徹。「你一點讓人囂張的美德都沒有耶!」 「我知道。」關於這點,他非常大方地承認。 「你很沒耐心,見不得別人吊你胃口耶。」 陸元徹點頭,「我知道。」 「學長,其實你爸很疼你耶。」像剛剛,連外人都看得出來陸爸爸是在乎家人的。 陸元徹臉上的笑容消失,管書淮輕輕放開他,「還有啊,你媽也沒有真那麼不好。」 感情是互相的,親情也不例外。既然今晚的學長在他眼裡不能算是孝子,憑什麼要他母親 多慈愛?不管陸媽媽今晚對自己的熱情是出自什麼心態,他直覺地不討厭那個貴婦。 或許,她只是不懂怎樣和彆扭冷淡的長子相處。 「……她很好啊,兒子那麼孝順。」 「學長。」管書淮抬起臉,用少見的認真表情盯著面無表情、扭曲語意的陸元徹,「跟弟 弟吃醋很難看喔。」 「……你不懂。」 三千寵愛在一身的獨子不會懂那種成長過程中被不斷比較、落敗、再被比較、再落敗的滋 味。小時候是「弟弟好可愛」、「弟弟好乖巧」;念書後是「弟弟好聰明」、「弟弟好優 秀」。明明他比弟弟更努力、更用心,表現也很好,為什麼弟弟做什麼都討喜,他做對就 應該,做錯就活該? 父親長年在醫院忙碌不管事,母親眼裡只有不常見面的丈夫和什麼都好的小兒子。陸元徹 這個人對於她,或許就像房東和房客,偶爾代收包裹、定期繳納房租、水電費的程度。 一次又一次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傷心。他挖空心思努力,換不到母親一丁點真心。那時他 才知道,感情的付出與獲得沒有定理,親情也不例外。他無法釋懷的不是母親偏愛弟弟, 而是母親心裡沒有他的位置,就連結滿蜘蛛網的陰暗小角落也不給。 於是長大後,他學著冷漠和放棄。不斷重複逞強武裝又懦弱失敗的迴圈。直到那年他和學 弟分手跑回老屋,母親撞見他和表哥的事,當面暗示他沒事別回家時,他才真正從這個輪 迴解脫。關上家門離去,不再回頭。陸元徹終於從向父母索討親情的課程中畢業 ──這些,管書淮不懂。 「是啊,我不懂。」管書淮把頭埋進陸元徹胸前,「我又沒有可以生悶氣的媽媽。」 這是交往以來,第一次聽到小學弟提起他的母親。 陸元徹不愛提家事,所以也不會主動問,反正,小學弟想講時他不想聽也不行。以前常聽 他講他家臭老爸的豐功偉業,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如今,聽到戀人用這樣的語氣陳述這 樣的事實,陸元徹只能安靜抱住他。力道很輕,像稍微用力管書淮就會碎掉。 當兩人再回到餐桌上時,氣氛產生微妙變化。 陸太太把丈夫和小兒子晾在一旁,正和原本看不順眼的項竹音聊天,稱不上相處融洽但起 碼有問有答。 看到陸元徹和管書淮回座,陸太太眼睛一亮。 「小徹你回來得正好!下禮拜六晚上有場手錶發表會,但弟弟沒空。弟弟說可以問你要不 要一起去?還說你以前有在收集手錶。」 「……香姨她不去?」沒正面回應,陸元徹搬出蔣冬沁的母親當擋箭牌。 「她對那種東西沒興趣。」擺擺手,「沒空也沒關係,我再問問……」陸太太看到一旁的 管書淮,靈光一閃,「書淮呢?有空陪阿姨嗎?有很多千金小姐會去喔。」 管書淮原本想點頭答應,算是幫學長盡孝道,卻在聽到最後那句似乎是福利的補充 說明後,遲疑了。 「去逛逛也好。」陸元徹拍拍學弟的肩,假裝沒看到他眼裡的為難,「還有美人 可以看。」 「學長……」 「就這麼決定囉?書淮,謝謝你呀!」 連回嘴的時間都沒有,小鴨管書淮就這樣被陸家母子趕上架,敲定下週行程。 眼看母親心情大好,陸元駒趁機奉上花了兩個禮拜親手縫的手工晚宴包。接收到弟弟的明 示,陸元徹送上鑲鑽的山茶花首飾組。接著,管書淮的限量款香水和項竹音的名牌絲巾讓 陸太太邊說著「真是太多禮了,怎麼好意思呢?」邊笑著收下。但這些或情重、或貴重的 禮物,都比不上陸先生的一句話。 「我有一個月的假,看妳要去哪裡走走。」 結婚二十多年,頭一遭從工作狂丈夫的口中聽到這種話,陸太太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再三確認後,那個中年美婦又驚又喜瞬間紅了眼眶的表情,陸家兄弟一輩子難忘。 至此,今晚的飯局算是圓滿落幕。 讓司機將父母送回家,明天都還有工作,沒辦法一起回陸家的兄弟倆站在停車場繼續聊。 「那款香水選得很好,但我記得很快就斷貨了,應該找很久吧?」陸元駒笑問。 「咦?」管書淮很驚訝,「我不知道耶,那是學長買的。」 「喔……」 刺耳感嘆讓陸元徹瞄了弟弟一眼,轉頭對項竹音問,「那款絲巾挺特別的,哪裡買的?」 拘謹整晚的項竹音終於露出輕鬆笑容,指著一旁的男友,「當然是你家設計師的功勞。聽 說他跟品牌公關拗了很久才拿到手,都還沒正式上市咧!」那種前天才剛發表的高檔貨, 哪裡是她這種小老百姓隨便能買到的? 「噢……」 看著兄弟倆「喔」過來又「噢」過去硬要隔空傳話的彆扭樣,項竹音忍不住翻白眼。 「你會不會覺得這對兄弟很欠打?」 「……有時候。」誠實的管同學乖巧點頭。 看著走出餐廳像突然復活的項竹音,管書淮忍不住問,「對了,我剛從洗手間回來時,妳 跟陸媽媽在聊什麼?」 「喔,就陸元駒提到我手上的電影劇本。這次主角是個時裝設計師,她好像滿有興趣的, 多問了幾句。」 「聊得還愉快嗎?」 聞言,項竹音瞄了一眼陸元徹,發現陸家兄弟聊得正專心,拉過管書淮壓低聲音, 「勉強啦。說實話,我本來不大喜歡陸媽媽。」 「咦?」 「話說,初次見面時,我也不喜歡你家愛人。」 「我、我家──」管書淮的臉瞬間爆紅。 笑著拍拍管書淮的肩,項竹音非常大方,「不瞞您說,我是個BI。」 「敗?敗什麼?」 「雙性戀。」 「雙……」就算跟著壓低聲音,還是百分之百的受到驚嚇。 「嗯哼。」項竹音點頭,「所以,這種事真的沒什麼。現在都什麼時代了?」 「可是……」 「這是我在相處後,比較不討厭陸家媽媽,但還是對你家愛人有點意見的原因。」 「啊?」管書淮愣愣開口,完全接收不到項大編劇的電波。 知道剛認識的管書淮還不大能理解她的邏輯,項竹音娓娓道來,「我一開始討厭陸家 母子的理由是因為他們太裝腔作勢了。但相處後,說句失禮的,陸媽媽頂多白目了點,但 你家愛人……」顧慮到管書淮的心情,她有些遲疑,最後決定據實以告,「就是個 死小孩。」 彆扭、怯懦,任性叛逆卻連自己都不愉快。像被魔女詛咒,時光永遠停滯,再也長不大的 孩子。不過就是不得母親的歡心,有必要一副世界末日,全世界都對不起他的死樣子嗎? 親情又不是人生唯一的追求,他把眼前這個愛他愛得要死的小男友也當死人啊? 「死、噗、哈哈哈──!」顧不得低調,管書淮為這個本日最中肯的形容笑得前仰後合, 差點停不下來。 管書淮笑得太誇張,旁邊的陸元駒湊過來關心,「聊什麼那麼開心?竹音?」 面對男友追問和男友他哥沒問但寫在臉上的疑惑,為了身家性命,項竹音甜美一笑,「商 業機密。」 *** 俗話說得好,「無三不成禮」。雖然接受過六年博大精深中華文化的薰陶,資質駑鈍不受 教的管書淮同學還是難以窺其堂奧。直到來自陸媽媽的邀約一而再、再而三出現,他才終 於發現「代誌大條」。 新面孔讓最近很無聊的貴婦名媛新奇不已,有別近期流行的憂鬱混血型男,氣質陽光 開朗的管書淮意外受到歡迎。更別提他突然取代陸太太那個帥又有才華的設計師兒子,陪 伴她出席大小場合。明裡暗裡,很多人在猜難道是哪裡撿回來的私生子? 圈子太小太無聊,流言就很容易流進事主耳裡。對此,陸太太端著高雅笑容回應, 「唉呀,他是我乾兒子啦。」 不說還好,一回應又攪亂一池春水。 當時的管書淮可是使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沒跳起來指著陸太太問:「我啥時有個乾媽,我 自己怎麼不知道啊!」 頂級精品和帥哥美女組成的流行時尚圈,和人模人樣實則不然的上流社交圈固然讓管書淮 大開眼界,但新鮮期一過,看不習慣的地方也越來越多。偏偏陸太太的邀約次數和頻率抓 得恰到好處,讓他不能理直氣壯抱怨她佔據休閒時間;親熱慈愛的噓寒問暖更讓他狠不下 心拒絕。 為此管書淮相當苦惱。 「學長……你媽又問我下禮拜有沒有空去跑趴啦!」盯著簡訊,管書淮斗膽在學長大人工 作的書房地板上滾來滾去。 「那不是你乾媽?想去就去啊。」陸元徹埋頭打字,看都不看管書淮一眼。 「那是開玩笑的好嗎?又沒有真的認。」 「你不想要?」 「啊?」 喀啦喀啦的打字聲忽然停住,「我說,你不想要一個乾媽嗎?」 從遠方一路滾到陸元徹腳邊的管書淮表情扭曲,「學長,這不是『你不想要一棟 城堡嗎?』或是『你想不想買個小島啊?』那種問題耶!」 「……我還不知道你有那麼夢幻的願望。」陸家學長故作驚訝。 「我是很認真跟你討論啦!」管書淮連忙坐起,卻血液循環不順一陣頭昏,只能趴在桌上 呻吟,「嗚……」 「笨、蛋。」大作家落阱下石。 「……可以嗎?」管書淮抱著頭,語氣帶點不可置信的顫抖,「我真的……可以嗎?」 他可以以外人的身分去享受學長如此渴望卻沒有的母愛?三歲就失去母親,身為幾乎記不 起母親長相的不孝子,他也能擁有一直很羨慕很想要的「媽媽的嘮叨」? 「你去問她啊。她想收、你願意認,不就結了?」如果他們都高興,那他何必反對? 「你……不會吃醋?」 「我幹嘛跟笨蛋吃醋?」闔上螢幕,陸元徹順手巴了笨蛋學弟的頭一掌。 「噢!」果然被打了,還很大力。管書淮繼續抱著頭,嘴角卻忍不住上揚,「嘿嘿……」 他又有一個媽媽了耶!雖然只是乾的,但總比沒有好嘛! 「傻笑什麼啊你。」揉揉小學弟剛剛被打的頭,陸元徹忍不住笑。 「啊、不能高興太早。人家又還沒有答應。」搞不好陸媽媽只是被問煩了,隨口說說。 「你不會現在打電話去問?」 管書淮看著手機,又看看身旁陸元徹,如夢初醒,「對喔!學長你真是天才!」 陸元徹看著小學弟歡天喜地打電話的樣子。 他沒有告訴管書淮,母親是個視名聲如命的人,所以一旦在人前說出口,她再不願意也會 做到。更何況母親很明顯對小學弟偏心,偏心到藉機主動開口,就等傻呼呼的小學弟提起 ──就像對弟那麼偏心。 那天在停車場,弟和他聊了這幾年來家裡發生的事。 他回憶起當晚吃飯的情況,赫然發現父母都老了,再發現自己終究沒有自以為的瀟灑,那 條無形的血緣羈絆依舊無法斬斷。 看著小學弟抓著電話,得到夢寐以求的答案開心到手舞足蹈,陸元徹走到陽台點了根菸。 也許,等價交換原則還是存在,只是他的報酬被換到小學弟那裡。若真如此,得到抑或失 去實在很難說。 過兩天就帶書淮回家一趟吧。陸元徹擰熄手裡的菸,做出決定。 <傷口> 沒痊癒的傷口有一天會爛掉 高二下學期的六月,天氣漸熱,窗外的蟬也越叫越響。 噪音和炎熱化合為成無法言說的焦躁,讓管書淮這幾天眼皮狂跳心神不寧,像有大事要 發生。 注重筆記的地理老師洋洋灑灑寫滿整塊黑板,教室裡除了粉筆與黑板的摩擦聲和同學猛抄 筆記的沙沙聲,枯燥得讓人昏昏欲睡。 抓著筆桿,坐在窗邊的管書淮開始眼皮沉重打瞌睡。 「報告!」 過度響亮的聲音驚醒大半昏迷的同學,包括睡到差點撞上窗框的管書淮。 「什麼事?」地理老師面無表情看著門口。 「請管書淮到辦公室一趟,他家人找。」 對學生私事沒興趣的老師持續面無表情,點頭放人。 管書淮乖乖跟著通報同學的腳步前往辦公室,「阿胖,你知不知道我爸來幹嘛?」 被叫作「阿胖」的隔壁班同學瞪了管書淮一眼,「管書淮你老爸是女的喔?」 「你瘋啦?我爸當然是男的啊!」管書淮頓了一秒,「你說,來找我的是女人?」 老爸是孤兒,媽媽也是孤兒。兩人就像言情小說情節,離開孤兒院多年後在異地重逢,最 後結婚生子。那麼,他哪來的親戚? 「你不會自己看喔?」 順著阿胖的甜不辣手指,管書淮看到辦公室待客區裡坐著導師和一個沒見過的女人,看起 來精明幹練很有女強人的感覺,笑起來讓他莫名想到自家老爸。 後來管書淮才知道,血緣真的騙不了人。 她是老爸百分之百血統純正的親生姐姐,之所以會出現在自己面前,是為了通知他的奶奶 ──也就是老爸的母親去世的消息。 在未曾謀面的姑姑請求下,管書淮逃過下午連著兩節數學課的殘酷洗禮,意外得到三天 喪假。 在前往管氏祖厝的路上,管書淮聽到父母的愛情故事有完全不同的版本,不但沒有言小般 浪漫,簡直像是花系列的狗血劇情。 書香世家的男主角和醫生世家的友人產生不容於世的曖昧。兩大家族聯手拆散,友人被送 出國唸書,同一天,男主角被強押和一起長大的童養媳女主角結婚。怕性格激烈的男主角 自殘,家人持續用藥物控制他的神智。洞房那夜,生米熟飯大錯鑄成。醒來後的男主角痛 不欲生幾欲發狂,在女主角淚眼苦求下答應和她一起離開大宅,遠走他鄉。 故事就是在講述女主角如何以替代品的身分,一路無怨無悔的付出,終於感動男主角,讓 他明白同性相戀只是一時迷惑,真愛早就在他身邊守候的過程──結局要這樣演比較符合 社會期待吧?可惜,符合社會期待的並不是他老爸的人生。 在姑姑的版本裡,一同失蹤的老爸和媽媽後來去了哪裡?過著怎樣的生活無法得知。要不 是姑姑一時興起出席同學會,遇上失聯許久的國小同學,又因為「管」姓不常見,那同學 隨口提起導師班也有個姓管的學生,笑說搞不好是失散多年的親人,姑姑又順口問了家長 的名字……這一連串巧合才能觸發的情節應該無法發生。 「有聯絡到我爸嗎?」 前座的管培蓮透過後視鏡看了管書淮一眼,「公司說他出差了。我按照他留給學校的緊急 聯絡電話,留話在他的手機了。」 管書淮點點頭。 「小松……我是說你父親,這些年還好嗎?」 「就這樣當空中飛人飛來飛去忙工作,也無所謂好不好。」所謂海外事業部的特派就是這 樣啊。 「那……」 「如果要問我媽媽的情況,她已經過世了。」 「……那你呢?這幾年一個人會不會孤單?」 「孤單?」管書淮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無意義地重複這字眼,「還好啦。」 就算孤單,又能怎麼樣?最後也只能習慣不是? 下計程車、轉火車、再坐計程車,兩人跨越好幾個縣市後,在晚上抵達目的地。 管書淮看向大門貼著「慈制」紙張的那戶人家在夜裡亮著醒目燈火,突然覺得想哭。 明明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為何如此感傷? 沒轉身看向姑姑,管書淮直視前方輕輕問著,「老爸他……應該來得及吧?」 姑姑帶著管書淮上香,把他介紹給無緣的奶奶後,就被大小事纏得走不開。對環境全然陌 生的管書淮,只能幫忙折紙蓮花或金元寶。 前來弔唁的陌生臉孔一群接著一群,或悲傷嚎啕、或神情哀淒,除了姓氏跟這個家族沒其 他聯繫的管書淮安靜坐在角落,覺得自己像個跑錯棚的演員。 老爸的事就算事隔多年在家族中還是個忌諱吧?看大家打量他的眼神就知道──好奇、恍 然又帶著不諒解。他只能裝傻對長輩們點頭致意。此外大多數的時間,他盯著那幅慈祥微 笑的彩色遺照,折著那些永遠折不完的折紙和抄寫要迴向給亡者的經文。 到哪裡都很好睡的管書淮在第一天晚上被姑姑帶到客房安置。 他失眠了大半夜,最後得出一個不大尊敬的結論──父債子償,大概是這種感覺。 家祭後接著公祭、火化,不算入塔時間的話,整個流程迅速得近乎倉卒,據說是請人來看 過日子的關係。 奶奶入塔的那一天,先回校上課的管書淮在姑姑通知下,這次自己一人回到祖厝。跟著隊 伍一路到火葬場,眼睜睜看著華麗厚重的棺木在眾人叫喊聲中被推進焚化口點火。堅強的 姑姑在那一刻崩潰哭倒在地,旁人連忙上前攙扶,後排的管書淮連想幫忙的餘地都沒有。 就算是那時,他老爸依舊沒有出現。 葬禮後三天的半夜,管書淮被吵醒。 開燈聲、聽慣的腳步、行李拖進書房的聲音,接著他的房門被打開。客廳光線透進房裡讓 管書淮不自覺皺眉,卻沒有睜開眼睛。 管培松站在床頭片刻,伸手幫兒子拉好被子轉身要離開。 「老爸……」忍了很久的管書淮還是睜眼醒來,「奶奶去世了。」 「……嗯。」拜塞爆語音信箱的留言和放在書房桌上的訃聞所賜,他知道。 「你為什麼不回來?」 「工作忙。」 「姑姑傷心到昏倒了。」聽說排行老大的姑姑,最疼排行老么的老爸。 「嗯。」 「我請了三天喪假去……」管書淮想了一會兒該用什麼詞,「去幫忙。」 「要幫你簽假單嗎?」 「不用。」國中後他的假單都自己簽,要怎麼模仿筆跡還是老爸本人親自教學。 「那早點睡,我明天早上要進公司作簡報。」管培松拍拍兒子的頭,準備離開。 「老爸……」 「怎樣?」 「……你為什麼要騙我?」 「騙你什麼?」 「你說你是孤兒。」 「……我是沒有家。」 他從沒想過自小引以為傲的父母慈愛、手足親和,可以因為他喜歡的人不被眾人接受就一 夕間風雲變色。原來人心可以殘忍到這個地步,而加害者還是最親愛的家人。大家的反對 他能理解,但為了反對而做出的種種行為他不能諒解,一輩子都無法。 「……起碼你還有我嘛。」 被瞞了那麼久、孤單了那麼久,管書淮很氣;被抓去當了三天跑錯棚的臨時演員, 他很怨。其他人打成一片和樂融融,只有他一個人是異類的感覺,比忍受多年的孤單還 難受。 一開始關於血緣和親情的感傷,也迅速消磨殆盡。但眼前的老爸就算做錯再多、再討厭, 畢竟是他從小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 管書淮拉住父親的衣角。 視線從兒子撒嬌的手移到那張有點稚氣的臉,管培松發現那神情好像當年的她,連拉人衣 角撒嬌的小動作都一樣。 管培松原本緊繃的表情莫名笑了。 對於己身所出的兒子,他無疑疼愛有加。對於孩子的母親,只有自小相處的親情和後來一 路扶持的感謝和愧疚。但在妻子去世後,他的心態越來越矛盾。那個拚命付出給予他 溫暖的對象不在了,缺少正向情感的制衡,原本被壓抑到連本人都以為遺忘的怨恨開始 蔓延。 兒子長越大,性格和神態也越來越像他的母親。看著孩子的笑容,他總會想到那個善良溫 柔的女子──縱使他們毀了彼此一生的幸福。 原本,他不會有這個貼心可愛的兒子,但他可以緊緊擁抱心愛的那個男人。如果問他要不 要換?直到現在,他還是會回答:「我願意」。 「……你是個意外。」拉開兒子的手,管培松轉身離開。 隔天起床,管書淮看到老爸貼在冰箱上的紙條,說這個月的生活費已經匯進戶頭,他又要 出差一個月。 管書淮拿著紙條繞到書房,發現桌上那張訃聞原封不動。 視線所及的書架上有一本辭海,他隨手抽出來,查了昨夜聽到的那個詞。 意外:作意料之外、料想不到解。 他想起老爸在講那句話時,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連拉開手的力道都顯得無情。 父親給予的疼愛,不管精神還是物質上都無庸置疑,但只要一想到自己是老爸人生之路非 期待下出現的產物,他就覺得呼吸困難。愛哭的他不至於想哭,那是簡單的「傷心」二字 無法說明的情緒。 他腦中突然冒出一個畫面。就像前陣子很著迷的疊疊樂,當他得意洋洋疊到很高的層數, 忽然有人跳出來指著他的鼻子說:「笨蛋!你底下的那幾層都是紙糊的啦!」然後他眼看 引以為傲的高樓疊在紙上搖搖欲墜,想保護已經太晚,動手毀掉又不忍心。 謎底揭曉,從小到大深信的親情溫暖原來建築在如此脆弱的基礎上,而他束手無策。 那天晚上,他收到一封來自姑姑的簡訊 書淮:有空多回來玩,你父親那邊不用理會。祝學業進步 健康平安。姑。 老爸大概有跟家裡聯絡過,所以姑姑才會多提那麼一句。隨便猜也知道是「我不會 回去的」、「要他認祖歸宗想都別想」之類的氣話吧? 對那個只相處過三天的家族,他不留戀。或者該說,小時候眼巴巴盼望的願望終於成真, 他卻發現願望還是在願望時最美好,成真後並沒有比較迷人,甚至教人失落。基於禮貌, 管書淮用客套語句回覆姑姑的關愛。往後,除了年節傳簡訊問候,管書淮和他有血緣的姑 姑沒有更進一步的聯絡。 仗著家裡沒大人,管書淮渾渾噩噩混過一個禮拜。 這天碰到高三畢業典禮,沒被抽中當在校生代表的他堂而皇之宅在家裡睡覺,直到被響不 停的手機吵醒。 「喂……」 「欸,你還在睡?」 「嗯……你誰?」 「我可樂啦!要不要出來?」 「可……」本想掛電話的管書淮愣住,「可樂學長?你今天不是畢業典禮?」 「是啊。堂堂畢業典禮,你連枝草都沒送我,真教我傷心。」 「騙肖!社上學妹愛你愛得要死,差我一個?」 「說真的,要不要出來?」 「現在幾點?去哪?」 「差七分鐘十點。我家現在沒人,要不要來?」 「去你家幹嘛?」 「來了就知道。」 半小時後,管書淮躺在床上,望著可樂學長半裸的背影。 事情怎麼變成這樣的?好像是從「你知道我是那個吧?」「有猜過。」「你也是對吧?」 「嗯。」開始,然後話題轉成「我有好東西要不要看?」「看啊。」「冰箱有酒 要不要?」「好啊。」,再變成「你做過嗎?」「沒有。」「想試嗎?」「隨便。」 最後成為這副自動洗好澡,躺在別人床上任其魚肉的樣子。 管書淮你也太隨便了吧?腦中有個氣急敗壞但太微弱的聲音說。因為太過微弱,也可能是 酒喝太多的幻聽。他的酒量一向很差,老爸再三告誡他別在外頭亂喝酒會出事……想起父 親又開始覺得呼吸困難,管書淮扯下方才因害羞而裹緊的床單,赤身裸體坐起身。 少年東翻西找總算把道具備齊,一回頭就看到學弟換了個人似的豪放坐姿。 「你也太開放了吧?」可樂笑著。 管書淮無所謂的聳肩,沒開口。 第一次的感覺實在很詭異。可樂學長算是溫柔,有顧慮到他的感受讓他舒服。雖然趁著他 解放虛脫時,一口氣用兩隻手指頭插進去實在…… 曲指挖掘的動作帶著大量潤滑液,摩擦產生的聲音並不比螢幕上做作的呻吟好聽多少。看 著對方打算再插進第三根手指,管書淮有點慌,伸手去抓可樂學長的手卻不知道該說 什麼。 「別緊張,等一下就好了。」 於是,第三根指頭被插進下身穴口繼續翻攪,轉換角度。偶爾被碰觸到某個地方時……感 覺很舒服。順應本能想再貼近一點的舉動取悅了可樂學長,聲稱搖滾精神但違反校規的長 髮遮住對方一半的臉,只傳出很愉快的笑聲,接著,少年進入他的身體。 手指和粗大火熱的性器不同,熱燙跳動的脈搏像會傳染,肉體交纏的兩人好像真的合而為 一。即使過程中他們沒有親吻對方任何部位。 酒意和高熱讓管書淮的神智在激烈撞擊下越來越恍惚。有沒有哭?有沒有叫?說了什麼? 都記不清了。抽插頻率越來越猛,快感持續著卻無法再升高,管書淮忍不住伸手去套弄自 己脹痛的器官。 可樂學長抓著管書淮的腰,用想毀滅什麼的猙獰表情一次又一次往深處撞去,直到喉頭發 出壓抑不住的聲音,才抽出性器脫下保險套,學著螢幕上的情節發洩在管書淮臉上。 以為就此結束的管書淮握著也剛剛解放的器官大口大口喘著氣,不小心舔到一些可樂 學長的體液,皺眉。 「那麼嫌棄?」 可樂學長依舊笑著,從旁拿出一堆管書淮在同學偷分享的色情雜誌上看過的道具。 「唔!」夾上乳尖的小夾讓他忍不住呼痛。 「等等就不痛了。」 可樂學長像在擺弄藝術品,很仔細調整角度,轉開電動乳夾的開關,一次又一次測試 強度,還將鍊子另一端的跳蛋貼在管書淮才被欺負過的穴口,來回摩擦。 「嗚、啊……」 方才沒被理會的乳尖因為疼痛和震動異常敏感,身下入口又被斷斷續續騷擾,管書淮不斷 扭動掙扎。 「不可以喔,壞孩子。」 至此,可樂學長像被什麼附身,笑得管書淮心底發涼。 被皮帶綑綁束高的雙手、被手銬拴在床尾柱的雙腳、被按摩棒塞住的嘴巴……原本自暴自 棄的心態變成真正的求助無門,管書淮不斷掙扎、嗚咽,卻無法阻止已失控的少年。 叩叩叩! 敲門聲驚醒在管書淮身上肆虐的少年。 「漢笙?你在房間裡嗎?爸媽回來了喔!」 「……我、咳咳,我馬上出去!」 如夢初醒的可樂學長連忙拉起奄奄一息的管書淮,把人推進浴室清洗。 神志昏沉的管書淮在浴室裡蹲了好久才回神。 他盯著鏡中那個滿臉淚痕一身傷痕,下方斷續流出紅白體液的人,伸手將蓮蓬頭開到 最大,捂著臉在冷水中痛哭失聲。 *** 「書淮?書淮?」陸元徹輕輕搖晃懷裡邊睡邊哭的戀人,「管書淮,醒醒!」 「嗚……」 淚溼雙眼還沒完全睜開,耳朵先認出戀人的聲音。管書淮蜷著身體把頭更往陸元徹 懷裡埋,抓著他的衣襟,一時還止不住淚。 「怎麼了?」 入睡不久就被斷斷續續的啜泣吵醒,陸元徹輕拍小學弟的背安撫。 「我……作惡夢……」 手腕上越掙扎越緊的皮帶、耳裡因為不斷掙扎產生的金屬撞擊聲、口裡和下體被塞滿東西 卻無法阻止的感覺清晰得太可怕。而最可怕的不是疼痛,是那段時間像被沉進深海看不見 一絲光亮的心情。 以為早就習慣的孤單變成真正的孤單。老爸說他是個意外,是人生的意料之外,是不被期 許和祝福的存在。 「你夢見什麼?」 索性不睡,陸元徹拉著縮在懷裡的小學弟坐起,環住還在抽搐的管書淮,扭開床頭燈。 夜燈的暖黃光線緩緩散開,照著側對光源的管書淮,半亮半暗。 「夢見……」 「嗯?」 不滿戀人一臉淚痕像小可憐的樣子,陸元徹用拇指把映著燈光發亮的眼淚擦掉。 「我夢見……」管書淮咳了兩聲,「咳咳,夢見高中的時候。」 「高中怎麼了?」 「高中……」 眨眨眼,管書淮望向陸元徹。 眼前這個皺眉盯著自己的人是交往多年的戀人,他最愛的學長大人。從大學一路走來,分 過手、吵過架、也見過雙方父母,有了不管怎樣都要走下去的默契──那是兩人沒有說出 口的共識。既然如此,不猜疑、講明白的誠實以對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對不起,他還做不到。 「高中……每天都在考試,跟別人比、跟之前的分數比。好像活著就為了考試上大學,上 不了大學就該死……」 「管同學,你的英文名字叫維特?」揉揉小學弟哭紅的臉頰,聽到答案的陸元徹並不覺得 對方小題大作。 不叫維特,但曾是個少年、也有過青春期煩惱的管書淮皺著臉,「維什麼特!聽起來像在 叫服務生。」 「你聽出來啦?很好很好,英文有進步,學長好感動。」陸姓學長一臉欣慰。 「學長……」難得被稱讚但一點也不高興。 「稱讚你也不開心?真難伺候。」 「幫忙沐浴更衣、餵飯穿鞋之類的,才叫伺候吧?」 陸元徹冷睨小學弟一眼,「……你確定?」 管書淮瞬間弱掉,「小的不敢。」 「沒事了?跪安吧。」陸元徹打了個哈欠,好像已經聽到窗外麻雀起床做早操的聲音。 「……小的斗膽,還有一事相求。」 「說。」 「我可以要一個晚安吻嗎?」 「……客官來,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瞧去。」陸姓牧童伸出形狀優美的手指,遙指床頭櫃上 跟杏花村扯不上半點關係的電子鐘。「依您看,眼下什麼時辰了?」 「五點五十四……啊,五十五分了。」 「正確。都早朝了,晚安個頭!」 「……學長你講話變好粗魯喔。」 「近朱者赤嘛。」陸元徹皮笑肉不笑。 「……你有用同音字偷罵人的嫌疑喔。」學長你想說的是近「豬」者赤吧? 「哎呀,被你發現了?」過度做作的神態,一點心虛樣子都沒有。 「學長你說『哎呀』的樣子跟乾媽好像。」挑眉角度和微揚音調簡直同個模子刻出來的。 好吧,學長本來就是用乾媽這模子刻出來的。 「學弟,我也發現一件事。」陸元徹微笑,手緩緩貼上管書淮的臉頰來回撫摸。 「什、什麼事?」 「你有色盲。」 「我哪有?」 「白、目!」一把推歪管書淮的頭,陸元徹哼了聲,捲著被子背向笨學弟睡覺去。 「學長我是說真的咩!像乾媽很好啊,那麼正!」 連忙巴上陸元徹,管書淮早就忘記一開始發生什麼事,努力收拾踩到地雷的下場。 聽笨學弟歌功頌德連哄帶騙半天,陸元徹才陰惻惻地飄出一句,「……原來,你認她是覬 覦她的美色。」 「拜託!學長你傻的啊!」 「嗯?」 「我我我、我是說我傻、我呆、我笨蛋說錯話好不好?」 「你本來就是。」 「好啦好啦,我本來就是。」事已至此,管書淮也只能含淚忍受一世清白被玷汙的事實。 「不要生氣嘛!她真的很關心你喔,上禮拜陪她去看車展,她還問我怎麼沒找你去。」 「……你陪她去看什麼車展?」母親何時對那些硬邦邦、冷冰冰的東西有興趣了? 「就冬沁學長心心念念的法拉利啊。香姨怕他真的訂一部回家,說要去監視他,又嫌車展 都是車很無趣,要乾媽陪她。」 「車展不展車要展什麼?Show Girl嗎?」 「哈哈哈,乾媽也這麼說耶!」話不小心出口,他連忙收聲,「咳,總之我那天陪她去, 她還有問到你,關心你的近況啦。報告完畢!」 「……她沒事提我做什麼?」 「喔,你也知道冬沁學長是個法拉利迷,對其他車都看不上眼。比起來,你那麼低調,一 輛福斯開了好幾年,一點都沒有貴公子的架勢。你不在場,他當然要趁機唸唸你啊,乾媽 聽了,還有幫你講話耶!」 「……我那天為什麼沒去?」他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好像是截稿前夕吧。我有問你要不要一起去喔。」膽小怕狗咬的管同學連忙撇清。 原來是截稿前夕,那麼他會失憶也是很合理的。「那我怎麼說?」 明知耍彆扭的學長看不見,管書淮還是很敬業地死皺眉頭擺出最陰沉的臉色,連嗓音都刻 意壓低八度,「你說,『先幫我把塔位訂好,我就去。』」 「於是?」 「於是我只好摸摸鼻子,自己陪乾媽去了啊。」 其實他對車子,尤其是那些隨便就跟一棟房子等價的名車沒興趣,要不是得陪乾媽當開心 果,他也很想效法學長裝死。比起自己,學長對車子、機械這類東西還滿有興趣的,搞不 好……想到這裡,管書淮搖了搖眼前的棉被捲,「學長學長,如果你那天有空會去嗎?」 「……天曉得。」 去看車展沒問題,問題出在身邊的人。他已經忘了上次跟母親獨處出遊是什麼時候的事。 或許根本沒有過。 「那咱們有空再去擲個筊!」打了個哈欠,管書淮愉快作結。很好,學長沒把話說死就是 進步啊。 裹棉被耍自閉依舊耳聰目明的陸元徹,沒聽漏管書淮的哈欠聲。「聽說有人七點要起床, 不知道他是忘記要上班,還是乾脆不睡要趕流行去吃很搖滾的早餐?」 方才談起陸元徹的事興高采烈的管書淮頓時無力,「……那個不能蹺班的上班族跟他家愛 人求了一個晚上,連個吻都沒有,好可憐喔。」 「……那快跟水果日報爆料,讓全台灣都來關懷弱勢,發揮愛心。」 「唉呦,這種小事別浪費社會資源啦。學長,連肉體交流都沒有的夫妻生活是很容易步向 毀滅的喔。」 「個人崇尚柏拉圖式的愛情。」說謊完全不打草稿。 「那這個是什麼!」管書淮扯開睡衣領口,露出鎖骨處兩天前還鮮紅欲滴,現在只剩淺淺 紅印的草莓,「你說你說你說說看啊!」 陸元徹懶洋洋坐起身,往激動到活像要上街抗議的戀人看了一眼,「蚊子咬啊。」 管書淮聽到理智線一併被蚊子咬斷的聲音,直指陸元徹的鼻子,「我我我、我長那麼大還 不知道公蚊子會咬人!還那麼大隻!」 一口咬住指認凶手的食指,陸元徹順勢將氣跳跳的小學弟拉到眼前,懶得再繼續進行 許久的無聊對話,吻住管書淮還企圖指控的唇。 「唔、嗯……」 非常容易被收買的受害者很快就放棄討公道,兩手環住被告的背部,沉溺在太甜美的 賄賂中。 「……滿意了?」在最後一刻放開差點喘不過氣的小學弟,陸元徹聲音微啞。 捧著學長的臉頰又印上一個大大的響吻,「勉強接受!」 看著管書淮笑得百花齊放,蹦蹦跳跳去刷牙洗臉準備上班的背影,陸元徹只能搖頭。 「笨蛋……」 那時的他並不知道,那是近期最後一次看到小學弟的笑臉。 *** 如果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一般電話聲不會在半夜響起。那夜沒有天崩地裂,響起的電話 卻徹底震毀他的世界。 凌晨三點二十五分──管書淮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時間。 聽了好幾年的猛爆吉他獨奏響在深夜,和弦才彈到一半就被主人迷迷糊糊接起。淺眠被吵 醒的陸元徹等了半天卻等不到枕邊人在一個「喂」字後的反應。陸元徹伸手去推,碰到肩 膀才發現小學弟在發抖。 扳過管書淮的肩膀,看他瞪著眼睛、緊咬嘴唇的樣子,陸元徹把人攬進懷裡,一手接過管 書淮的手機。「喂?」 對方等了半天終於等到回應,連忙又把事情講了一遍。道過謝後,陸元徹掛上電話,放輕 聲音,「走,我陪你去醫院。」 一路飛車到醫院,陸元徹看到病床前的主治醫生,愣住。就算是自家醫院,怎麼會在這個 地方、這張病床前見到父親? 面對長子的訝異,陸永寧解釋,「我本來就是他的主治。」 「那為什麼不說!」抓緊床邊欄杆,死命瞪著已經蓋上白布的屍體,管書淮大吼,「為什 麼不告訴我!」 「是你爸交代別讓你知道。」 管書淮衝到陸永寧面前,「虧我還叫你一聲乾爹!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是他 兒子!我是他唯一的兒子耶!我只是一個月沒回去……居然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為 什麼?為什麼!」 陸元徹抱緊泣不成聲的管書淮。 「發現時已經剩不到一個月。他說唯一心願就是別讓你知道,他不要你傷心。」 「這太不合理了!」管書淮吼,「怎麼可以不通知家屬?我有知道他病情的權利!你憑什 麼幫他隱瞞!」 陸永寧看似沉穩的表情多了些傷痛,「……這是我欠他的。」 看著管培松的心跳歸零,他的心情不會比眼前大吼大叫的管書淮好多少。 他和管培松年少分離,中年後重逢,地點卻是自家醫院,身分也變成肝癌權威和末期 病人。短短三週,眼看管培松被癌細胞折磨得不成人形,頂著權威光環卻對回天乏術的初 戀無能為力,只能幫他轉進照顧最完善、設備最好的安寧病房,看著消瘦到看得見肋骨, 腹水嚴重到像懷胎的他疼得在病床上翻來覆去,要靠嗎啡才能入睡。 多年來看慣的死亡又沉重起來,壓得陸永寧心口隱隱作痛。 平日下午巡完房後,他會特別繞到安寧病房跟管培松說話。因此,他知道管培松有個寶貝 兒子,居然就是長子帶來吃過飯的學弟、妻子後來認的乾兒子;也知道管培松很為兒子的 性向擔憂。 「那個姓陸的小鬼是不差,但我還是……」管培松原本有些昏昏欲睡,卻忽然瞪了陸永寧 一眼,「你說你有兩個兒子,叫什麼?」 「大的叫元徹,元朝的『元』、貫徹的『徹』。小的叫元駒,馬字邊那個『駒』。」 陸永寧仔細解釋,讓管培松連追問的力氣都省下。 他瞪著陸永寧很久很久,最後挫敗嘆氣,「……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才會把自己賠 上,連唯一的兒子也毀在他家。 罕見的,陸永寧笑了,伸手拍拍管培松的頭一如年少時的習慣。 若有外人看到這兩個中年男子的互動會覺得很詭異吧?但在兩人之間,時針一直停滯在當 初分開的少年時期,未曾轉動。 「小松,對不起。」如果當年他不假藉出國唸書的機會逃避,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都一把年紀了,別那樣叫我。」管培松打了個哈欠,「真覺得對不起我,就別再問我要 不要通知家屬,或者想偷偷告訴我兒子。」他瞄了正想開口的陸永寧一眼,「別想 否認。」 「不讓他知道病況,最後只能送你走,他才會傷心。」 「乍看是很疼他,但我知道自己不是個好父親。最後剩這點時間要他看我等死?何苦。」 「你確定?」 「嗯。」 「那,還有什麼想做的?」 「你們安寧病房的護士不是問過了?你不會自己去查啊?」 「我想再確認一次。」 瞪著主治醫生半天,管培松妥協,「……幫我調高。」 陸永寧伸手按下病床高度的調節鈕,讓病得剩一把骨頭的管培松能勉強坐起身。 他很緩慢地呼吸,感受稀薄的氧氣透過鼻腔吸進肺部,努力睜大眼睛盯著床邊的陸永寧。 眼前的白袍醫生和他一樣年紀:五十二歲。多年不見仍沉穩可靠,工作狂的性格讓這個人 頭髮花白、皺紋不少,滄桑痕跡反而更成熟迷人,讓他依舊捨不得移開視線。 想像有把雕刻刀把眼前臉孔一刀又一刀刻進心頭血肉,注視著陸永寧很久很久後,管培松 閉眼嘆了口很長的氣,像要耗盡這輩子所有的無可奈何。 「真的,沒有了。」 他的人生本就沒有太多要求。既然最想要的得不到,剩下的不必再操心,還缺什麼? 真的,沒有了。 那天半夜,醫院發出病危通知,家屬到院前五分鐘,管培松在陸永寧的眼前,嚥下最後一 口氣。 掀開床單的那一秒,管書淮意外冷靜。 按照慣例,危急搶救時的電擊、插管等侵入性急救手段不會出現在安寧病房的病人身上。 管培松的臉上、身體少了許多瘀青血痕,但注射傷口還是免不了。 極度消瘦的手臂上扎滿密密麻麻的青紫針孔,管書淮想伸手去摸,被陸永寧阻止。 「別碰,他會走得不安心。」 這種民間禁忌從陸永寧這個人口中說出來好諷刺,但管書淮還是縮回手。 血緣至親連碰都不能碰?管書淮扯出罕見冷笑,盯著床上那張雙眼緊閉的臉。眼窩凹陷的 輪廓依稀可以辨識出管培松的樣子,卻不是看了二十多年的長相。盯著那張有些陌生的臉 好久,管書淮抖著手將床單蓋上讓人把遺體送走。 太多違反情理的細節他已不想追問,一旁的陸永寧也沒有解釋的意願。 「我去洗個臉。」和一臉擔心的陸元徹擦肩,管書淮走進單人病房附設的洗手間。 「我去辦手續,有事打給我。」陸元徹只能這麼交代,讓小學弟一個人冷靜。 陸元徹到櫃檯辦完手續後,跟著父親走到醫院中庭。夏季的天,已濛濛亮。 陸永寧在花圃前坐下,掏出菸盒順手拿了一根給陸元徹,抽不慣的濃菸讓他皺眉,稍微 嗆到。 陸永寧看了長子一眼,「我第一次抽菸時也是這樣,還被他笑。」二、三十年前的往事, 講起來就像昨天。 陸元徹靜靜聽著,沒有搭腔。陸永寧從第一次見面,絮絮叨叨講到最後再見的場景。 近年來已經很少看診開刀的陸永寧那時剛好路過管培松的病房,堅持要出院的難纏病人和 堅持要住院的敬業醫生正在爭執。 陸永寧一出現,病房就安靜了。醫生像見著救星,大聲嚷嚷的病人卻撞邪般無言。 燒到盡頭的生命之火,誰都無力延長。化療一週後,陸永寧讓管培松轉進安寧病房。 管培松堅持不讓家族和獨子知道病情,陸永寧站在醫師立場應尊重病人意願,但出於 私心,還是想說服他告知家人。面對陸永寧的難處,管培松只給了三個字: 「我、不、管。」 「他的任性倒是年輕到現在都一樣。」陸永寧擎著菸,看著安寧病房的方向許久, 「……到死,都沒變。」 陸元徹拿走父親手上燒到盡頭的菸,陸永寧轉頭看向長子,「去看看那孩子吧!有什麼需 要再跟我說。」 陸元徹告別父親,朝安寧病房的方向前進。 從小到大,他第一次聽父親講那麼多話。對於管培松的死,他除了傷感沒有更深的情緒, 但他身邊的兩人卻無法輕易釋懷:一個是未完成的初戀,一個是血親獨子。 他想起方才臨走前問父親,住台中的管先生為何會出現在台北的醫院?父親回答:「小松 說他心血來潮,想來幫兒子過生日。」 三個禮拜前是管書淮生日,兩人吃完大餐還去坐了小學弟心心念念的摩天輪。原來那天是 管培松發病被送醫的日子。或許,這件事他一輩子都沒辦法開口告訴管書淮。 回到病房,他看到小學弟坐在病床邊,望著窗簾沒拉開的窗發呆。 陸元徹朝著小學弟伸出手,「書淮,我們回家。」 管書淮轉過頭望著心愛的學長,停了幾秒點頭、起身、走出病房。到最後都沒有去牽陸元 徹的手。 天色漸亮,隱約光芒從雲層透出。電線桿上的麻雀們越來越吵鬧時,兩人回到住處。 引擎熄火好一陣子,陸元徹正考慮要不要叫醒他,看似睡著的管書淮緩緩睜開眼睛。 大概是地下停車場光線太差,那雙陸元徹看了好幾年,又圓又亮的眼睛深得映不出任何景 色──包括總是被視線追逐的自己。 「上去睡吧。」 管書淮搖頭,失去焦距直視前方,「學長,我又做惡夢了。」 「夢到什麼?」 「夢到臭老爸在生我的氣,一個人跑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不要我了。」 「……你做了什麼惹他生氣?」 「他希望我繼續唸博士,我不要、他要介紹女生給我,我不要、他想要我留在台中陪他, 我也沒……太多了,不知道是哪一件。」 「那怎麼辦?」 「明天回去一趟吧。之前公司忙,我很久沒回去看他了。我知道你最近很忙,不用陪我沒 關係。啊、可是明天要上班……」 「……請假吧,不差這次。」 管書淮看向陸元徹,這個常唸他要認真、別偷懶的學長,「……有些事,就差這可有 可無的一次啊……」 生與死,圓滿與遺憾,就差這一次。 「那個躺在白布底下的人不是我家臭老爸啊!他會半夜聽到我鬼叫衝進房看我、會煮一桌 熱呼呼的菜給我、會邊喝酒邊笑我酒量爛又不准我喝太多、會晚上爬起來幫我蓋被子,所 以我亂踢被的習慣一直改不過來,還會──」 陸元徹攬過管書抱緊,阻止小學弟繼續自虐。 邊抖邊哽咽卻執意說下去的聲音,太刺耳。 隔天管書淮請了半天假,下午還是爬去上班。下班後他告訴陸元徹,自己已經打過電話給 姑姑通知老家。 「臭老爸可以耍任性,我這個當兒子的反而不行。」管書淮哼了哼。 生死大事,不讓還健在的家族成員知道真的太超過。 「姑姑說她會處理,但要我把老爸帶回去。」 「什麼時候走?」拿下眼鏡,揉揉跳痛的太陽穴。他為了等小學弟下班,不敢睡。 「明天下午。」 「我跟草莓說一聲。」如果說明天下午的簽書會要改期,會被殺掉吧?陸元徹邊盤算要付 出多慘烈的代價,邊拿起手機。 「學長不用啦!」管書淮搖頭,「你不用陪我。」 把還沒接通的電話切斷,陸元徹皺眉。 「我說真的。這種場合、這種事,你不用陪我。」 老爸為什麼客死異鄉?高中那年回去奔奶奶的喪又受到什麼對待?管書淮記憶猶新。 如果說,從老爸逃家到他上高中,十幾年過去風波都還沒平息,要他怎麼相信,才又過了 幾年,守舊的書香門第會大方接受孫兒輩的同性戀情? 人們健忘,但對八卦和醜聞的記憶力意外地好。更何況,他和那個家族唯一的羈絆已經 斷了,如果連他都不自在,那學長這個外人又該用什麼立場出席? 「我可以在附近找個地方住,當出外取材也好。」 「喪禮開始後,就全天被綁在那裡動彈不得了。這樣說很不敬,但到出殯前都得耗在 那裡,哪裡也不能去。」又怎麼可能讓他在別的地方過夜? 「不可能連大門都不出吧?」 「差不多。就算出門也是為了公事。」起碼他高中那次就是這樣。 除了白天,晚上也得輪班值夜在靈堂守孝。說這樣才孝順,奶奶才會感動。結果一群人 買了成堆消夜在靈堂前吃喝笑鬧,還有大人買了啤酒。活人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沒錯,但這 種作法一點哀戚甚至敬意都沒有!況且人都不在了,這種「孝順」是要給誰看? 身為晚輩,而且是跟家族相當生疏、毫無地位的晚輩,他只能閉嘴。就算有太多莫名 其妙的規矩和要求也只能照辦。 「就算那樣……」 「學長,」管書淮打斷陸元徹的掙扎,「這種精神和體力的雙重折磨,你不必承受。」 「……管同學,你排擠我?」 「這的確是我的家務事啊。還是說,學長你想改姓?」管書淮意外扯出一抹笑。 管元徹啊……沒有陸元徹好聽,但唸起來有種微妙的優越感。 死纏爛打是管書淮的強項,不是他的。陸元徹瞪著難得強勢的小學弟半天,只能妥協。 「每天聯絡?」 「我又不是第一次校外旅行的小學生。」為了陸元徹太明顯的擔心,管書淮開玩笑, 「好啦,我盡量。但有時候忙著做法事、跪拜什麼的,總不能馬上接電話吧?」 「我知道。那快去收行李,別又忘東忘西的。」 盯著小學弟把衣物和隨身用品一件一件放進行李袋,陸元徹更想做的其實是把那些東西都 拿出來,不讓他走。 出殯日期還沒看好,小學弟這一去不知道要多久。此時不能陪在戀人身邊,讓他覺得無力 和不安。 大學時代,每次放長假他都會送管書淮到車站。小學弟依依不捨,他倒瀟灑得很,反正開 學就能見到面。這是第一次,陸元徹滿懷離愁,強烈希望分開的日子快點結束,能再看到 那張陽光燦爛近乎傻氣的笑臉。 但這一次,他失望了。 *** 管書淮再回到他身邊是快一個月後的事。 除了不扣薪的八天喪假,其他天數用原本要出國的特休補足。比起沒有假期玩樂,陸元徹 擔心的是像變成另一個人的管書淮。 靠著電話聯繫一開始還算正常,但隨著出殯日期決定,要做法事、採買、送往迎來處理大 小事,管書淮越來越忙,兩人的話題也越來越少。 「今天還好嗎?」 「好累……」 「怎麼了?」 「……不提也罷。」 「……那早點休息吧。」 「嗯,晚安。」 制式到毫無溫度的對話越來越頻繁,到後來變成僅有的交流。陸元徹每次要去探望都在管 書淮的堅持下敗北。 他可以理解學弟不願意對他倒情緒垃圾的體貼,但兩人已經分隔兩地,如果連最基本的傾 聽支持都做不到,他每天捺著性子打電話重複要去探望然後被拒絕的戲碼,又有什麼 意義?他當然可以不顧一切殺過去看小學弟,但就因為他知道上一代的牽扯,才更沒法 光明正大去見管書淮。血淋淋的教訓在眼前,面對管書淮剩下的親人,他不能冒險。 對方越來越冷淡的反應,讓書展將近,也開始焦頭爛額趕稿的陸元徹漸漸疲憊。 戀愛與工作兩頭燒的他,在天亮前將最後一幕殺青,打算小睡片刻卻趴在桌上睡熟了。 大門被打開,來人步伐沉重卻沒有遲疑地朝透出光亮的和室前進、站定,拉開紙門。 木製門軌的摩擦聲在清晨很清晰,卻吵不醒一向淺眠的陸元徹。 沒有窗的和室感受不到陽光的熱度,連光腳踏上的榻榻米都顯得冰涼。生活好幾年的地方 不過離開一個月,看起來就像另一個所在。環顧亂得像被敵軍偷襲的和室,不僅景物 全非,連人都陌生。 管書淮盤腿坐在榻榻米上,發現眼前的陸元徹瘦了好大一圈。闔上筆電螢幕阻絕刺眼 光線,旁邊滿到溢出菸灰缸的菸蒂還是很礙眼,光看就讓人焦躁。 看著趴在桌上睡熟的陸元徹,他突然覺得好寂寞。為什麼好不容易回來了,還是覺得兩個 人離得很遠很遠? 環抱自己窩在陸元徹腳邊,管書淮轉著越來越陰暗的想法迷糊睡去,直到發冷的身體被納 進熟悉的溫暖懷抱,他蹭過去卻聞到淡淡菸味,在半夢半醒間打了個噴嚏。 「……哈、啾!」 「醒了?」走到一半的陸元徹乾脆把人抱進臥房,放在床上。 被折磨得心力交瘁變得有嚴重起床氣的管書淮,臉色非常難看地睜開眼睛。 陸元徹看到小學弟一臉陰沉有些意外,「要不要再睡?」 像要讓雙眼聚焦確定視網膜上的映像正確,管書淮盯著陸元徹許久才搖頭。 小學弟頭髮長了、下巴尖了,一臉憔悴,連眼神都有些陌生。這一個月到底發生什麼事把 好好一個人變成這樣?陸元徹很想問,暫時忍住。 「會餓嗎?」 還是搖頭。 他嘆了一口氣,「都處理完了?」 「學長……你會餓嗎?」 「現在不會,怎麼?」 管書淮二話不說環上脖子的雙手是解答。 陸元徹被扯下,跌上柔軟床鋪。翻滾,廝磨,過於激切的擁吻,滲出的細密血珠染上 兩人的唇。 陸元徹撥開管書淮遮住眼睛的瀏海,望進小學弟的眼。除了對情慾的熱切還有一絲惶恐。 他來不及開口問,後腦勺就被管書淮按下,四唇緊貼,急促而慌張。 久沒發洩的慾望在磨蹭間激動到疼痛。陸元徹冷涼的手一握上,讓管書淮倒抽一口氣。熟 悉愛撫上下滑動不斷堆疊快感,管書淮拱起腰身,慾望尖端在拇指按壓下失守,濺溼陸元 徹的手。 攬住小學弟的腰,陸元徹的指尖在他發紅的慾望上打轉、繞圈,讓斷續吐出白濁的器官發 洩完畢。慾望的主人大口大口喘著氣,泛紅臉上還有些不甘心。 壞心的陸姓學長沒選在這時恥笑,環在腰間的手又往下幾分,「……你怎麼瘦成這樣?」 連骨節都凸出來了。 咬牙輕顫,忍受微妙快感從被撫摸的骨節竄上,管書淮將戀人推倒在床,居高臨下。 伸手往床頭櫃抽屜卻沒翻到潤滑劑,管書淮抓過陸元徹的手指含進嘴裡。修長指尖抵住喉 頭,感覺並不愉快,但讓管書淮皺眉的卻是別的原因。 「……菸槍沒資格說我。」居然抽到手上都是菸味,學長這段日子的心情到底多差? 陸元徹抽出被舔溼的手指探進小學弟身下的穴口,邊進入、邊按壓愛撫。 管書淮調節呼吸適應被拓寬的節奏,不小心呻吟出聲,聽到的陸元徹挑了挑眉,一臉莞爾 ──那是管書淮很喜歡的表情。 察覺到自己有多喜歡這樣子的陸元徹,管書淮突然心酸了。 他拉出戀人還停在肉穴裡的手指,就著前端發洩過的體液自己動手擴張。當著戀人的面做 這動作太羞恥,管書淮燒紅著臉卻沒有停下。久未接納異物的地方慢慢吞進一整根指頭, 然後兩根、三根。 「你到底在急什麼?」陸元徹幾乎嘆氣。 管書淮咬著唇低頭,握住戀人和自己一樣激動的器官,急著把熱燙柱體納進身下,覺得入 口處火辣辣的疼。 陸元徹握住他的手要阻止,卻被一句軟綿綿的「學長……」擋了回去,改成一手握住小學 弟的慾望撫摸它,一手扶上對方的腰幫他更快接納自己。 「嗚嗯……唔、啊啊……」 插入三根手指都很勉強的地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徹底吞進戀人粗熱的性器。汗水滑過 管書淮的臉,滴上陸元徹的手背。緊窒甬道被撐脹到極限,應該痛極的管書淮沒等待肉體 適應,雙膝跪在戀人腰間輕輕搖晃。 「呃──學長、再……」 原本還有顧忌的陸元徹聞言加重手上力道,將管書淮的腰更往下壓,讓被小穴絞得疼痛的 性器更加深入。 「啊啊……那裡……嗯──!」 往敏感處撞擊的力道一次強過一次,陸元徹握著戀人前端的手也沒停下,管書淮被迫再度 高潮,軟綿綿癱在床上。陸元徹激動的器官還留在他體內尚未發洩,打算退出去卻被 阻止。 「等、等我一下……」 喘得連話都說不好,管書淮卻絞緊肌肉讓戀人的慾望動彈不得,屈膝緩緩移動,使得熱硬 柱體在狹隘空間裡不斷摩擦,逼得它承受不了壓迫在來回抽插中崩潰。 「你、嗯呃──!」 高潮過後的陸元徹喘著氣,伸手把這個自虐的小孩攬進懷裡。 「你到底怎麼了?」 學長大人的心疼嘆息落在耳邊,管書淮卻笑了,「大概……慾求不滿吧……再一次…… 好不好?」 沒有再開口追問,陸元徹讓管書淮仰躺成較省力的姿勢,從輕柔晃動到劇烈進出,勾引出 一聲聲柔軟誘人的呻吟。管書淮敞開自己,張開雙腿,緊緊勾住陸元徹瘦了一圈,肌肉線 條更明顯的腰。 一次又一次的搖晃和撞擊像沒有盡頭,疼痛顯得短暫,快感持續攀升。 「再、用力一點……學長、嗯啊──!」 忘記自己哭喊了什麼,管書淮死命攀附身上的戀人,想透過撞擊到靈魂深處的動作,反覆 確認他們無法被任何外力分離。 第一次,陸元徹發狠把人做昏過去。管書淮昏厥時,前端器官還滲著白濁體液,而陸元徹 已經發洩過的性器留在他體內,沒有抽離。 以為血肉貼合就能讀取彼此的心跳,趨向同一頻率。 緊抱精疲力盡的戀人,陸元徹壓下掠過心頭的恐慌,自我安慰他們不會再被分開了。 *** 醒來的管書淮盯著淺色木紋天花板,想了幾秒才想起這是哪裡。 一切都結束了,他回到家了──他和學長的家。 應該在身邊的某人不在,管書淮想爬起床卻牽動全身痛感神經,覺得自己像早餐店 煎台上的蛋餅,被正面、反面翻來翻去,再捲成一捲,剁成四段。 身體痠痛得要命,神智卻越來越清醒。昨夜放縱像把長時間累積的壓力都發洩光,讓他能 靜下心思考。以為終於能回來見到學長,應該是滿心歡喜,沒想到醒來後的心情會如此 平靜。 平靜到幾乎無感。 管書淮伸手掩面,卻覺得手掌還留有焚燒紙錢的氣味。拉開距離,指頭還有大量製作紙元 寶、紙蓮花留下的紅色油墨痕跡。 家祭、公祭、出殯。前天早上終於把老爸送上山頭,但現場音響臨時出問題、幫忙人手內 鬨、給送葬陣頭的酬勞數目不對、追加的回禮毛巾沒送來、除晦宴的桌子空了快三分之一 場面超難看……林林總總無法圓滿落幕。 原本他以為姑姑會幫忙,沒想到因為他是老爸的獨子,全都要他來主持。他也搞不清楚傳 統禮俗是不是這樣,只好咬牙認了。但在他忙得六神無主時,家裡的叔伯親友又會七嘴八 舌嘴:「隔壁家的誰誰誰,說他之前是怎樣」、「某某某對這個很懂,他說不能怎樣」、 「我問過那個什麼人,他說應該要怎樣」……十個人不只十種說法,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 他怎麼做都有人有意見。 聽了,之前的進度全都白費;不聽,那叫不孝不義,讓家族丟面子變笑話。姑姑也試圖幫 他調停,但那些不知道是真的熱心還是單純想刁難他的長輩,明裡暗裡都衝著他來。 活了二十幾年,管書淮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人言可畏」。 為什麼有那麼多見鬼的事情、見鬼的人要應付?為什麼是我要被綁在這裡處理這些鳥事? 如果真因為那是我老爸要我處理,你們這些人憑什麼插嘴給意見在旁邊吠! 守喪期間不能整理儀容。望著鏡子裡掛著黑眼圈,瀏海遮過眼睛一臉煩躁的人,管書淮不 知道他是誰。 身心煎熬的那個月裡,聽到學長的聲音只會讓他覺得自己更軟弱。現實如此殘酷,親愛的 戀人遠在天邊連一個擁抱都給不起,說再多都惘然。他只能自己面對、自己處理,再自己 承受,誰都幫不了他。 再苦再痛,也只有自己一個人──這個想法冒出時他也嚇到了,卻無從否認。 於是,管書淮質疑起愛情的意義。如果人生說穿了都要一個人面對,那兩個人的手為什麼 要牽起來?會不會牽手只是互相牽絆?或許他該學著長大,去適應這世界的生存法則,找 個女生結婚,生幾個小孩,當個朝九晚五的好爸爸。最起碼,老爸不會死不瞑目──管書 淮把牛角尖鑽到了底,得到這個答案。 他質疑過生存的意義、求學的目的、工作的必要,卻忘記思考愛情有沒有存在的需要? 內憂外患的那一個月,無疑是他人生至今最黑暗的日子。他甚至被折磨到對父親的死亡都 無感。守靈、招魂、誦經、牽亡……繁瑣儀式讓他連眼淚都快流不出來。法師說親人哭得 越傷心、越大聲,亡者在來世就會越好命,那些幾分鐘前還因為繁文縟節跟他爭執不下的 叔叔伯伯姑姑嬸嬸,聽到命令一個比一個哭得傷心欲絕……這些人不去報名金馬獎,真是 台灣電影界一大損失!管書淮亂七八糟想一堆,直到吉他前奏突然響起。 他掙扎著爬到床頭接手機,打來的居然是公司同事蘇柏清。 「喂,你明天會來公司吧?」 「……蛤?」管書淮愣了好幾秒。 「蛤你個大頭!明天星期一,你不銷假上班,想直接放假以後都不用來了嗎?」 「……好啦好啦,順便幫我買早餐,我會早點進辦公室。」 「那麼早來幹嘛?」這傢伙不是向來都在家吃完早餐,拖到快遲到才進辦公室? 「因為我不想睡在公司。」 不用想也知道請了那麼久的假,信箱一定爆炸,桌子大概也被文件和便利貼淹沒。所謂的 職務代理人只會幫忙處理最緊急的狀況,其他大小事還不是要等他回去收爛攤子? 看似粗線條的阿清意外體貼,提醒也確認他會出現後沒再多問,隨口閒聊幾句就掛上 電話。管書淮一放下手機,就看到陸元徹站在門邊。 「……你明天要去上班?」 「對啊,那麼不景氣,再不回去會被炒魷魚的。」看著戀人一臉擔心,管書淮心裡模糊浮 出一些說不明的情緒。 「學長養你不好嗎?」陸元徹把剛買回來的熱飲塞進管書淮手心。 「好啊,你一個月出多少?」順著話題,管書淮接過加了隔熱杯套的紙杯, 「抹茶那堤?」 「嗯,全糖。」陸元徹在床沿坐下,從表情很難判斷是說笑還認真,「你想要多少?」 「……學長,你怎麼突然去買這個?」 管書淮邊丟問題,邊裝作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理所當然被燙得唉唉叫。 「我看看。」 陸元徹要掰開笨學弟的嘴看傷勢,管書淮卻直接拍掉他的手,頓了一秒才動作僵硬的捂著 唇,口齒不清,「梅自,燈燈揪豪惹。」 「……我去拿冰塊。」表情力持鎮定的陸元徹離開臥室。 等戀人離開,管書淮掩面倒回床上。 醒來的感覺果然很不愉快。除了身體痠痛勞累,還有心理。一切,都不一樣了。 隔天,銷假上班的管書淮陷入加班地獄,忙著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還要應付公司 最近接的大案子和新一波人事調動加重的工作量,每天沒有十二點不會踏進家門。 陸元徹也沒多清閒。他突然接到編輯來電,說趕出來的新作沒問題,但日期順延。上頭心 血來潮搞了個臨時企劃,要旗下作家匿名模仿同事的風格寫出一部作品,祭出豐厚獎金要 讀者玩猜謎,所有參加作品就在書展開幕當天首賣! 陸元徹捏著手機,煩惱要先殺了編輯還是老闆,但最後的最後,他能左右生死的只有那支 可憐的手機和筆下角色。 錯過第一時間溝通補救,問題被一去不回的歲月齒輪滾到半個月後。期間還因為管書淮把 辦公室大流行的感冒帶回家傳染給本來就體虛的陸元徹,多次爭執後,兩人在管書淮的堅 持下,分房睡。 忍著持續不退的低燒和痛到快麻木的頭疼,身為醫生之子所以更討厭吃藥的陸元徹還是堅 持著常喝水、放輕鬆、多睡覺的自然療法。偏偏對趕稿期間靠黑咖啡和香菸過活的他,三 者都辦不到。為此,管書淮又跟他吵過好幾次,最後氣得差點要把兩人的感冒藥全丟掉才 讓陸元徹妥協。 互相監督按時吃藥後,兩人的病情總算控制住了,但感冒藥嗜睡的副作用又變成另一個問 題。病到剩半條命還不敢請假耽誤進度的管書淮,破例把公事帶回家,卻因為副作用常不 小心睡在書桌上。有時陸元徹趕稿趕過頭,忘了去書房看情況、蓋被子,管書淮又會 著涼。陸姓學長對這種愚蠢狀況很生氣,卻拗不過學弟發神經似要兩人保持距離的堅持。 管書淮的病就這麼好好壞壞,無法痊癒。 那天夜裡,寫到一個段落的陸元徹起身,熱了杯牛奶走進書房。 又趴在桌上睡著的管書淮在夢裡哭泣。埋在手臂間的嗚咽聲斷斷續續,似乎是「老爸」、 「不要生氣」、「學長」、「對不起」幾個字句反反覆覆。 他把作惡夢的小學弟搖醒,管書淮卻在清醒後推開陸元徹,動作之大還打翻他手上的 牛奶,濺溼一桌子文件。 那一刻,陸元徹才發現,為時已晚。 *** 按照最近的慣例,辦公室只剩管書淮的位置還亮著燈。何況今天是週五,人全走光了。 這種時候,要是有杯熱呼呼的抹茶那堤多好?──管書淮扳著痠疼肩頸妄想著。想到之前 那杯讓他燙到好幾天口齒不清的熱飲和昨晚被打翻的熱牛奶,表情又沉了下來。 打開最後一封信,想到客戶要的資料存在手機裡,管書淮在被文件淹沒的桌面上翻找遺忘 許久的手機,螢幕顯示有兩通來自學長的未接電話和一封新訊息。 下班一起吃飯。 查看發送時間,傍晚六點三十七分,是距離現在四個小時又兩分鐘的過去。管書淮繼續點 開要找的簡訊,把回覆客戶的信件寫完寄出後,關上電腦。 晚上十點多,餐廳都關了吧?為時已晚也不想補救的管書淮,拿下戴著一整天的口罩深呼 吸,覺得腦袋清楚了點。 就趁著這點清醒,回家把事情講清楚吧! 遲來的晚餐最後變成兩大袋上校家賣的速食,由遲到的管書淮買單兼宅配回府。 把筆電搬到客廳等人的陸元徹,看了把食物拆好就定位的小學弟一眼,繼續敲鍵盤, 「等什麼?吃啊。」 「學長你要吃什麼?」 「我打完這段再說,你先吃。」 特地選在小學弟工作會告一段落的今天約吃飯,沒想到還是拖得那麼晚。為了消磨時間, 陸元徹打開檔案寫走霉運抽到的文藝風格言情小說,跌跌撞撞寫到管書淮終於下班打電話 回來,意外開始文思泉湧。 「……那我等你。」管書淮拿遙控器打開電視。 電視機傳來幫派對決的槍林彈雨,原本流暢的鍵盤聲卻停住。 「怎麼了?」學長怎麼用那種眼神看自己? 搖頭,陸元徹點下儲存鍵闔上筆電螢幕,「一起吃吧。」 知道管書淮喜歡吃雞翅卻討厭最沒有肉的那節,陸元徹會先把那節折下自己啃;知道陸元 徹吃薯條要沾番茄醬和胡椒鹽,管書淮很自然把兩種調味包拆開倒在一起──相處多年, 對方的習慣已經變成自己的習慣。 沒食慾的陸元徹吃不多,在公司吃完加班便當的管書淮也吃不太下,放任滿桌熱騰騰的食 物變冷,讓人失去興致。 「工作都忙完了?」亂轉電視,陸元徹先開口。 「嗯,下禮拜就能恢復正常。」 之前延誤的進度已經補上、新案子昨天結束、人事調動的額外工作也分配完畢,終於可以 和持續半個月的加班地獄說再見。 「那麼,」關掉電視,陸元徹轉頭看向管書淮,「你什麼時候可以恢復正常?」 關掉電視的客廳太安靜,管書淮覺得快要耳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回應。 「管同學,你到底怎麼了?」陸元徹想掏菸,想起管書淮在場又把菸盒放回口袋。 「學長,你最近抽太凶了。」 管書淮的感冒尚未痊癒,還有點鼻塞,在這種狀況下都能聞到陸元徹身上的菸味。更別提 回來那天他在陸元徹手上聞到的味道。趕稿趕得凶,學長抽的菸只會多,不可能少。 「這樣對身體不好。」 交往那麼久,管書淮第一次對陸元徹的菸癮發表意見。 「……你希望我戒掉?」 管書淮搖頭。他知道這是陸元徹的發洩方式,打從兩人還不認識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自己。」 在一起後,他被陸元徹照顧得很好。大至生活起居,小至細微心情變化。從求學到 出社會,從就業迷惘到面對人生關卡,去相親、去見家人、甚至面對老爸的死…… 管書淮的風吹草動全被陸元徹看在眼裡。學長用他的方式在疼自己,這一點無庸置疑。 管書淮越過兩人間的長桌坐到陸元徹身邊,把頭靠在他的肩上雙手環抱,確定學長沒有任 何抗拒後,放膽用力狠狠抱緊。 閉著眼、咬著牙,不管這樣會弄痛心愛的學長,管書淮用盡全身力氣想再抱得更緊一點 ……可惜擁抱再緊、再窒息,他們還是分開的兩個人。 原本就偏瘦,這陣子又少了好幾兩肉的陸元徹抱起來並不舒服,但他一點都不想放手。 他好喜歡這個人,好喜歡、好喜歡。怎麼辦?他不想放手,一點都不想放手啊…… 「學長,我們分手吧。」 陸元徹看不到管書淮的表情,只知道小學弟剛剛說了一句話,字數不多卻聽不大清楚,然 後,有溫熱液體緩緩在他肩上暈開。那不是血,但入耳的壓抑哭聲卻讓他比流血還疼痛。 陸元徹想起上次分手的場景。 自己主動開口,用的是「讓學弟冷靜面對」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說穿了,當年的他只 是不願承擔學弟的負面情緒,又無法和戀人一起面對困境的懦夫。 六年多過去,這一次呢? 「……為什麼?」 這一次,他確定自己真的記取教訓,做好心理準備和小學弟面對一切,卻換成對方 退縮了?他知道父親去世對管書淮造成相當重大的打擊,沒堅持在第一時間和小學弟 溝通,是想給他冷靜和沉澱的時間,卻沒想到笨學弟一腳踏進死胡同找不到活路。 失去唯一的親人,和徒具形式的家族大概也不會再往來。如今一無所有的管書淮,居然選 在這時推開茫茫大海上最後一根浮木。 他家笨蛋學弟怎麼總和別人不一樣? 「……因為我爸反對。」管書淮發著抖緩緩放手,和陸元徹拉開距離。 「你知道你爸為什麼反對嗎?」 管書淮點頭。 他們要對抗的何止是雙方家族那麼簡單的角色?是世界,是鋪天蓋地無所遁逃的整個 世界。 學長的父親──他之前喊的「乾爹」在老爸公祭那天出現,引起的騷動就算大人們極力掩 飾,還是騙不了人。 「陸永寧,我們家永遠不歡迎你。」 姑姑在他還沒踏進靈堂時,先一步擋在門口趕人。於是,當初那句沒頭沒腦的「這是我欠 他的。」終於擁有適合安插的故事情節。最後陸先生不發一語走了,留下的奠儀卻被家中 長輩收走。 那張和學長不太神似的臉上沒有淚,他卻覺得是因為眼淚在多年前已經流乾。 期間一度動搖的他發現自己的堅持沒錯。他不能讓學長受到這樣的待遇,捨不得。 「因為他自己嚐過,不希望我再吃苦。」 「所以,是你怕吃苦?」陸元徹挑眉。 看著陸元徹慣有的嘲諷表情,管書淮覺得懷念而欣慰。如此不再故作平靜的表情才適合眼 前這個高傲出色的人。 盯著陸元徹很久,管書淮才輕輕點頭,「對,是我怕。我怕巷口花店老闆娘像在看 髒東西的眼神、我怕對街文具店老闆半酸半笑的口氣、我怕之前住處的警衛莫名其妙找我 們的碴,怕到就算現在搬到這裡,還是時常覺得這裡的警衛也不友善……」 陸元徹沉默了。 「但我最怕的,是你只能在電影院燈暗時牽我的手,只能在停車場沒有燈光的地方才能抱 我。」管書淮的眼淚滑了下來,「學長,我知道你很委屈。任我去跟小柴吃飯、任我對外 宣稱你只是交情好的學長兼室友,我知道這是你的體貼……所以我更怕,難道我們要這樣 偷偷摸摸一輩子嗎?為什麼我們的愛情要建立在你的委曲求全上?我們做錯了什麼?你又 做錯了什麼?」 他很自私,利用學長寵他、疼他,任這個問題從老爸反對開始拖到現在。 「我怕有一天你不想委屈了,那我該怎麼辦?」 「……管同學,你就那麼沒信心?」 管書淮搖頭,「那些電視上的車禍、癌症假得要命,就算變成新聞也是別人家的事。但輪 到自己的時候呢?那種痛到說不出口的痛,也是別人不懂的。學長,我愛你,比你認知的 程度多很多,多到沒有你我可能會活不下去的地步。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但還有個你。 哪一天連你都不見了呢?不管什麼原因,我一定受不了,一定。」 既然最後都要一個人,為什麼現在要讓他擁有虛偽的幸福?之前的一個月裡,除了自暴自 棄鑽牛角尖,管書淮還想了很多。思考他們的愛情關係是否對等?兩人之間是否有未來? 自己是不是還長不大,拖住學長追求真正幸福的可能? 最後他發現,在這段看似主動爭取得來的感情中,他才是真正坐享其成的漁翁。學長像他 另一個家長,為他擋去一切現實的嚴寒風雨。他應該學著面對這殘忍的世界,面對生命更 迭時失去的疼痛,面對自己。 「所以,我不該用愛情綁著你,讓你變成我第二個老爸。我得學著長大。」 「書淮,這些藉口太薄弱了。如果你要學著獨立,那應該是心態而不是狀態。除非你流落 荒島,不然不可能不和別人有所牽扯。」陸元徹很忍耐地深呼吸,「如果是怕以後被我拋 棄所以想先拋棄我,那我只能說,你是看不起自己也看不起我。說實話,別逼我扁人。」 當所有理由都被駁斥,管書淮的意願還是沒改變。 從到醫院開始那股模模糊糊的排斥感,經過一個多月的發酵,終於變成具體的形狀。 「……因為我心虛!因為我自私自利,不顧我老爸反對和男友遠離家鄉,以為這樣能眼不 見為淨!現在他死了,死在我和男友相親相愛不管他死活的時候!當個他想要的好兒子, 就是我唯一能補償他的事,這樣你懂嗎!」 說穿了不過就是──罪惡感。 「所以你要找個無辜的女人耽誤她一輩子,生下跟你一樣不被期待的小孩,然後重演你父 親的悲劇?管書淮,你何必這樣糟蹋自己又糟蹋別人?」 「因為那就是我老爸的希望!」 如果這是老爸對他最重要的期許,他沒道理不去完成。哪怕心痛到難以呼吸。 「你認為要彌補他的唯一方法,就是毀掉你的人生?」 「起碼不用背負愧對他的罪惡感到我死那一天!不然就算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能真正的快 樂……學長,我們分手吧。」 陸元徹按著狂跳的太陽穴,「……我現在不想跟你吵這個,改天。」 「改天也一樣。學長,這不是一時衝動,是我想很久的答案。」 「答案太荒謬,我不接受!」陸元徹拿起筆電就要走人。 管書淮放輕語氣,「學長,這是告知,不是請求。」 陸元徹瞪著他,不發一語。 似乎很好說話的學弟其實比他還固執。挑戰三年堅持要到手的文學獎是這樣;練到斷了好 幾根弦,指尖破皮出血再練成繭,只為了一首期末獨秀演奏曲時是這樣;出社會後一次又 一次的職場試煉……現在也是吧?只要管書淮下決心,沒有無法克服的難關。 「……對我老爸的罪惡感,是我永遠不能克服的難關。」 之前的長篇大論都是理由也都不是理由。陸元徹唯一可以認同的,只有現在這個。 「……如果我不同意呢?」 「學長,你知道強求沒有意義,別讓我討厭你。」 當年把他的一言一行當聖旨尊崇的小學弟變了,學會威脅他了。 陸元徹看著管書淮流著眼淚卻還強撐著要他答應,終究還是心軟。 他捨不得看到這樣的小學弟。這件事或許還有別的解決方法,但時機不是現在,也不會是 現在的管書淮最需要的。 如果小學弟開口要求,他就有辦法做到。以前是,現在也會是。 「管書淮,你擦乾眼淚看著我,對我說:『陸元徹我不要你了,我們分手。』」 管書淮伸手擦淚,眼淚卻又滑下來,越擦掉得越凶。他握緊拳頭卻止不住顫抖,哭得像個 孩子般狼狽。 「陸元徹……我不要你了……我們、我們分手……」 「再說一遍。」 「陸元徹……我不要你了……我們分手。」 「再一遍,說清楚,大聲點。」 「陸元徹我不要你了我們分手!」 陸元徹看著對他大喊要分手的小學弟,突然覺得好笑。此情此景真是作夢也想不到的 一幕。 「好。管書淮,你自由了。」陸元徹露出一貫嘲諷的冷笑,抱著筆電頭也不回走進書房。 第一次,他丟下流著眼淚的管書淮不管。 淚眼模糊的管書淮沒有漏看陸元徹發紅的眼眶,蹲下抱膝哭到呼吸困難。 從當年告白的秋天算起,陸元徹和管書淮交往邁入第七個年頭,在楓紅秋日分手。很久之 後管書淮才發現,那天也是他當初向陸元徹告白的日子。 (待續) -- 請看著我無比誠懇的小眼神 (☆_☆) 真的不是刻意要停在這裡的... 實在是因為我的眼睛已經睜不開並且天亮了orz||b <追逐>篇白天睡醒再來補(爬走)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51.104.218

06/08 07:07, , 1F
一早起來就看到虐TAT...小書淮乖(摸摸
06/08 07:07, 1F
這樣今天都沒有壞事可以打擊到你啦ˇ(喂)

06/08 08:07, , 2F
一大早起床看到尾端好惆悵啊...
06/08 08:07, 2F

06/08 08:08, , 3F
學長乖乖我抱一個(摟
06/08 08:08, 3F
(推過去) 請慢用XDDD

06/08 10:07, , 4F
最痛苦的過去了~後面就又要開始幸福了~期待小公主出場~~
06/08 10:07, 4F

06/08 10:13, , 5F
是說~作者大人~我從以前就好想看冬沁美人的故事~QQ
06/08 10:13, 5F
小公主?陸小妹妹嗎XD 你知道有學長頭銜的人都很難搞 我還在聆聽大宇宙的意志...(遠)

06/08 10:17, , 6F
嗚嗚嗚嗚(咬手帕)
06/08 10:17, 6F
(遞新手帕)

06/08 11:04, , 7F
怎麼會這麼痛啊Q.Q
06/08 11:04, 7F
給你呼呼喔~

06/08 11:06, , 8F
怎麼會QAQ
06/08 11:06, 8F
這樣問作者喔(咦)

06/08 11:13, , 9F
學長~~不要分手啦....雖然明知之後會和好 但還是好難過
06/08 11:13, 9F
幻滅是成長的開始嘛(誤)

06/08 17:26, , 10F
(大哭....)
06/08 17:26, 10F
鼻要哭嘛Q^Q

06/08 19:40, , 11F
好痛Q^Q
06/08 19:40, 11F
(摸摸) (別趁機吃豆腐#)

06/08 20:20, , 12F
這個部分不管看多少次還是會哭。(我這次很乖用電腦看了QQ
06/08 20:20, 12F
好乖好乖~給你一張好寶寶 <( ̄︶ ̄)y■

06/08 21:10, , 13F
不管看幾次,都還是這麼痛Q_____Q
06/08 21:10, 13F
因為這兩個就是那麼笨嘛=^=

06/08 21:13, , 14F
T口T 不要走嘛 不要分手拉T口T 每次看都會哭Q3Q....
06/08 21:13, 14F
不要走 請不要走 直到約定融化成笑顏~ (欸 突然發覺很合XD)

06/08 21:18, , 15F
傷口這部分每次看每次都會哭Q口Q
06/08 21:18, 15F
因為受傷了咩 記得要擦藥喔XD

06/08 22:44, , 16F
學長叫書淮擦乾眼淚再說而且要說大聲點那裏我每看都必哭
06/08 22:44, 16F
我自己也會抖一下T^T

06/09 00:08, , 17F
一下被閃一下眼淚直流...其實作者本業是眼科醫生吧!?XD
06/09 00:08, 17F
被發現了 = 艸= 我這篇有一批好便宜的眼藥水啊~(招手)

06/09 14:08, , 18F
為什麼要這麼痛啊鳴……
06/09 14:08, 18F
這樣作者才可以愉快地呼呼大家啊wwww (警察先生!這裡有變態!)

06/09 16:11, , 19F
重看好多次 到了這邊還是好痛 Q_Q
06/09 16:11, 19F
(摸摸) 痛痛飛走了嘿~

06/09 18:21, , 20F
看到後面越來越鼻酸T^T 面紙不用夠了
06/09 18:21, 20F
請問需要熱毛巾嗎? 本店還提供解酒液和喉糖喔~ (到底是什麼店#)

06/10 11:38, , 21F
三天沒來推學長了~~~~ (被學長拍飛)
06/10 11:38, 21F
學長表示:再不來 就沒機會推了(誤)

06/10 16:54, , 22F
靠!學長你真的好可憐!!!
06/10 16:54, 22F
被拋棄超可憐的啊(喂) ※ 編輯: goldenink 來自: 111.251.111.39 (06/11 00:16)
文章代碼(AID): #1FqHDP0m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