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給大體老師的一封信 16
「這件事不可以告訴阿嬤。」當時母親這樣告訴我。
我的性向在家裡不是秘密。一切歸功於我的晚熟,父母和我幾乎同時發現這個事實,
明快地跳過了出櫃的過程。
「但是,這件事不要讓阿嬤知道。」母親再三告誡我。
我懂的,雖然她沒說為什麼,但我懂的。
很慶幸這時的我不必對外婆說謊,只需要搖搖頭。
外婆又說了:「如果有交朋友,要帶回來給我看呀,」
她笑咧了嘴,層層皺紋蓋不住眼皮下的歡欣喜悅。
※
這一夜翻來覆去還是同一個夢。
依舊是那一場告別式,菊花,海芋,百合,空盪盪的靈堂。
同一個地方,黑白色的遺照,陸明哲站在她的母親身旁,望向靈柩眉目哀戚;我被隔
絕在這一切之外遠遠看著。
頹廢地度過這個週末,我用最萎靡的精神迎接藍色星期一。
今天一覺睡到九點,直接翹了一二節的lecture,磨磨蹭蹭地拖到九點半才出門,勉
勉強強趕在十點半之前到實驗室。
隔壁組幾個同學站在解剖台前一臉嚴肅討論事情,一旁我正準備攤開報紙輕鬆納涼卻
被叫住:「吳易森你過來看一下!」
「怎麼了?」我慢吞吞移過去。
「我們找不到testicular artery!」(註:負責供應睪丸的動脈)
「再找找看?」
「找不到啊,大驚!」
「我看看……」
「沒有──」
「沒有──」
我戴上手套,翻找了約五分鐘。
「沒有。」
「大驚,真的沒有!!!」負責解剖的同學做孟克臉吶喊:「我找了二十分鐘了,真
的沒有啊!」
「嗯,找不到。」
「沒有那條血管要怎麼供應那裡?它消失了!」
「……應該沒有消失吧?」
「難道,他本來就沒有那條血管?」組員一號沉思。
「只是沒找到……」
「看來他是真的沒有testicular artery!」
「應該是你手殘剪斷或眼殘沒看到……」
「這樣他怎麼供應睪丸的血液?!」孟克臉再度尖叫。
「痾──」
「那、那就就氣沉丹田,運功調節血液循環!」組員一號有了結論。
「喔喔──」孟克臉握拳振臂:「清哥真男人。」
所以靈長類是開放式循環,結案。
當下我差點沒嗆到自己。
咳咳,嗯,實際上大家都有自己跟老師相處的方式。
我也是一樣,壞掉的手表,其實只要默默拿去送修就好,但我就是忍不住會想些
有的沒的。
損壞的表面時間停留在十二點四十五分,到今天還沒有人發現手表不見了。
雖然已經過了一個多禮拜,我卻一點也不急著處理它;比起修好手表,我還有其他更
想做的事。
我琢磨著小喬當時說的話:「陳宗翰離開後,你們老師就出事了,有想過,你們老師的死是他
直接造成的嗎?」
當時話題到一半打住了,這段話卻不斷在我腦海裡打轉,我開始推敲它的可行性。
假設是陳宗翰讓老師吞下安眠藥,那他是怎麼辦到的?不太可能是強灌安眠藥什麼的
,要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吞下藥,最可行的方式似乎是在飲食中把藥摻進去,電視上都是
那樣演的,這樣的話就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等等,不對。如果吞下的量有多到會送醫
的程度,那樣一般人都會發現水的味道不對吧?聽起來可行性很低。
不過,也很難說,老師有慢性病,年紀又大,這種人味覺都很不敏銳……
我想了幾種可能,自己推敲起來卻又不太合理。要讓人不知不覺地吃下大量安眠藥是
有一定的難度,把藥摻在食物裡和飲水裡似乎是最有可能的,但這個想法沒多久就被我放
棄。
再推敲李義漢和周奶奶的說法。
「我阿母是安怎被送去病院欸,那時候發生了啥米代誌你咁知道?那天下午姐夫去過
阿姐家,伊出來沒多久阿母就吞安眠藥被送去病院了,我阿母就是伊害死欸……」
「阿枝是伊離開了後才吃安眠藥的沒有錯,因為那個時候是我去叫救護車的……」
他們兩人都說老師是「吞安眠藥」後被送醫,不是「吃了摻有安眠藥的食物」送醫,
這代表她當時吞藥的痕跡很明顯,可能是地上有嘔吐,可能是桌上放著沒吞完的藥;總而
言之,聽他們的說法,老師被發現時不像是「不知情地吞下安眠藥」。這樣一來之前摻藥
的想法直接被推翻。
我琢磨著是否有其他方式讓人吞下安眠藥,想來想去都覺得最直觀的看法還是自殺。
琢磨著各種可能性,左思右想間時間就這麼輕輕溜過,回過神來已經要中午了。
難得輕鬆愜意的一個上午,實驗室一整理完我立刻揹著書包走人。
離開的時間中是午十二點半,醫院大廳人來人往,服務台前詢問的家屬和病患來來去
去,每個人臉上都帶著倦容。
學校的醫院有好幾個院區,我主要來往於兩個院區,新院和舊院,兩者之間隔了一條
馬路。我們上課的醫學院是在新院裡面。
從新院區往舊院區的方向走總會看到幾個流浪漢坐在地上乞討,我走在人行道上,看
見其中有個人整個人趴在地上,旁邊擺著一根拐杖,看著那個拐杖我懷疑他跟我前幾天在
車站前看到的那個人是同一個。人行道上還有一排人在發傳單,他們通常是外籍看護的人
力仲介或是保險的業務,平常我一向選擇無視,今天卻主動伸手要了幾張。
阿嬤和四舅媽最近頻頻有些動作;這兩天家裡常常不見有人,原來外婆帶著輕度智障
的小表哥去醫院檢查這檢查那的,好像非要找出個毛病不可;昨天晚上還有看見四舅媽站
在阿嬤家門口,似乎也是要找人商量事情;家裡最近為了這件事弄得氣氛有些緊張。
把事情告訴媽媽,她在聽說外婆帶小表哥去醫院檢查的時候很不高興。
「算了,我明天回去自己跟阿嬤說。」媽媽說著就掛斷了電話。
我數了數手上的傳單,一二三四五六七,共有七張,其中兩張是重複的;每天都看到
這些仲介在發傳單,顯然需要請看護的人似乎不少,這也是不意外。
每天在醫學院上課,來來去去到處都看的到外籍看護,扶著病人的、推著輪椅的,十
有七八是外籍看護。大部分病人的家屬平常日的白天都需要上班,照顧病人的事只能請他
人代勞,這時候薪資較低的外籍看護是一般人的優先考慮對象;如果是重症病患,常常可
以見到一個親屬配一個看護,兩個人一起照顧病人。
只不過,不論是誰來照顧,經濟拮据的家庭在這種時候總是比較辛苦。
到舊院時,我看見一輛計程車停在門口。車門開著,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站在車門邊
,吃力地扶著車上的老先生下車,一旁好心的司機捲起袖子抱著老先生的背,兩個人費了
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把病人安置好。
下車後婦人對司機謝了又謝,司機搖搖手說不麻煩,等下一個客人上車後才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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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經試圖隱藏自己的學校(多麼天真的想法),寫到後來卻發現根本不可能,
同生活圈的一看就知道了啊 冏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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