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無眠 33
33.
一個星期之後，三年級在學校的禮堂前拍了畢業合照。
同一天內，也是紀念冊的個人照與團體照的拍攝。依照班級排序，高三生們換上整齊
的冬季制服裝束，在鏡頭前留下了青澀的痕跡，年輕無瑕的臉龐上頭，稚氣未脫，即使已
長出些許成人樣貌的眉眼，但一舒展開來，仍是少不了少年少女們特有的神情與氛圍。
他們聚在一塊，用手機、相機留下紀念合影，各式各樣的組合，平時就是一群的、或
是從未熟悉過的，都因為將要離別的氣氛而拉近距離。
難得參與班級的徐亦桓，不意外的被女孩子們給包圍住了。自從拍完個人照之後，他
就從未閒下來過，不停地穿梭在不同的女孩之間，兩人合照的、三人合照的、多人合照的
，無論如何他都是得強迫性的參與其中，連續這麼配合下來，他的臉都給笑僵了。
好不容易消化完一群人之後，又還有另一群，甚至連其他班的都來湊上一腳，徐亦桓
第一次痛恨起自己這吃香的臉蛋。
等到他逃回自己的屋頂時，早已經過了中午的時段，累得不行的徐亦桓扯鬆了自己的
領帶，準備好好地睡上一覺時，鐵門外頭竟又傳來了打擾的聲音。
「終於輪到我了啊。」
他坐了起來。
今天的他，不知道擺出了多少愚蠢的姿勢與虛假的神情，就為了讓那群膚淺的女孩們
開心。然而現在的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模樣或是不同的表情，只是平平淡淡的面向鏡頭
，卻是最真實的徐亦桓。
按下快門──
這是他與他留下的第一張、也或許是最後一張合影。
* * *
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這麼緊張過──
僅只是站在社團辦公室的白板前頭，屋內人聲嘈雜，他都覺得自己的雙腳不止的顫抖
。學弟妹們的雙手從未停過，木門也是開開掩掩的，人群竄動而忙碌著，雷季倫自己也是
，手上還握著剪到一半的名牌裝飾，印製整疊的黃色傳單混亂的散落在桌面上，他的松鼠
耳朵缺了一角。
「喂，小倫！你的松鼠剪錯了──」
「啊！」雷季倫低頭一看，才發覺自己的剪刀不聽使喚的剪下了棕色的紙片，「對不
起對不起！有沒有替換的啊，我沒注意就剪下去了，超白癡的…」
「大家──」活動策畫幹部從外頭大力的打開了門，「熱舞社的表演時間快結束囉，
下一個就輪到我們吉他社，快點準備準備！」
「欸───！」室內一陣譁然，顯然大家都因為這個消息而頓時手忙腳亂了起來，踢
翻了箱子的、弄倒了樂器的，一時間碰撞的聲響此起彼落著。
真的很緊張啊……雷季倫稍稍移動了一下腳步，來到社辦的外頭，關上大門，才些微
隔絕了吵鬧的氣息，但也只是一條走廊的靜謐，隔著玻璃窗口，下頭的熱鬧聲響非凡，這
個時段的校慶園遊會，正巧湧入了最多的人潮。
從這裡能瞧見不遠處的舞台，主持人的嗓音和節奏音樂藉由巨大的音響播放出來，傳
遍了整座校園，雷季倫還記得一年級剛加入吉他社的時候，第一年校慶，他也是在如此的
手忙腳亂中度過，雖說也是緊張不已，但是作為一份新人的期待，看著學長姊們踏上那座
窄小卻又寬闊的表演舞台，那時的自己，也期望著總有一天能夠像他們一樣，在眾人的面
前，彈唱出自己的作品，以及那股喜愛音樂的熱情。
如今，這遙不可及的理想就要實現了，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已經……過了三年了啊。
雷季倫歛下眼神，不大專心地注視著樓下熙來攘往的人群，他一個一個數著，那些流
動的人們就如同他過往的記憶，發生了那麼多事，許多他以為從不會有過的、他以為從不
可能的，竟一一地起了變化，無論是好，或者是壞，這三年……
「副社長，你的松鼠。」
隔著一片玻璃的臨窗，伸來了一隻寬大的手，食指與拇指的指尖捏著棕色小松鼠的耳
朵。
他側過身體，發現另一頭站著熟悉的身影。
「……謝啦。」
「耳朵剪壞了是聽不見的，待會要是聽不見吉他的聲音可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抱著
手臂，李茗律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著，「我是企鵝啊，好險企鵝沒有明顯的耳朵。」
「什麼啊，」他被對方的話語給逗笑了，「辦公室裡頭混亂成一片耶，沒事吧。」
「沒事沒事，全是一年級那幾個傢伙在搗亂啦！明明不用上場的，倒是二年級除了準
備自己的表演之外還得分心去顧那些小鬼，真是辛苦啊，」沒有與他靠近，仍是隔著一扇
窗子，但這樣的對話方式反而讓彼此覺得沒有隔絕，「好懷念啊，讓我想起以前的時候。
」
「兩年前我們也都是小鬼吧，我記得我們還一起搬裡頭那張長桌。」雷季倫又笑了幾
聲，「瑀晴學姊明明自己很緊張，還在那邊裝模作樣的使喚我們。」
「……好久沒聽見她的名字了，瑀晴也畢業兩年了啊。」
「是啊。」
「我還記得我們那個時候看到她在台上表演的模樣，羨慕得要命呢，」他的語氣充滿
了懷念，彷彿掉進了回憶的漩渦之中，「平時那副壞心眼的樣子，一到了台上就認真起來
了，從來沒看過她那麼帥氣又溫柔的一面……啊，除了歡送的時候啦，哭得超慘。」
「還說什麼要我們把吉他社的精神發揚光大，那個時候她超用力地拍著我的肩膀，快
痛死了，哈哈！」雷季倫抬起臉龐，「……現在，我們真的要做到了。」
對方無意的沉默了，但他並不是特別在意，竟也覺得這是一個需要噤聲的時刻。
「……是不是很緊張。」並非詢問，這是一個肯定的語氣。
「嗯。」雷季倫倒也沒有否認，反而覺得講出來還比較輕鬆，「真的、很緊張啊，坐
在考場裡頭考試的時候，還不比這個來得緊張……手腳都不受控制了，我沒要它們顫抖，
但它們卻不聽我的話。」
「我也很緊張啊…」他嘆了一口長氣，而後不再將臉龐透出窗外，而是轉身背靠著牆
，「……但只能說加油了，我們同心協力的話，表演一定能順利完成的。」
「……當然的啊，我們是最厲害的吉他社！」伸出了掌心，他們談話許久，雷季倫第
一次回過臉龐來面對著李茗律的視線，他微微地笑了，「擊掌！」
這是以前便常有的習慣，考試的時候、挨罵的時候、準備教訓學弟妹的時候，二年級
上台演出前，他們也曾這麼做過。
”啪”地一聲清脆的，迴響在空蕩的走廊上頭。
「太痛了，你打得太大力，」他佯裝抱怨似的笑道，「時間不多了，進去拿你的吉他
吧，順便把我的拿出來，別拿錯了，那個有企鵝的。」
「我知道，那個看不出耳朵的企鵝的，」從李茗律那裡遞過來的名牌，他緊緊地握在
手心當中，「不要待會出糗了的是你啊！」
他身後的李茗律大笑了幾聲。
「……季倫，」握上辦公室門把的瞬間，雷季倫聽見身後輕聲地喚，「我希望，我們
就像這個樣子，普通的聊著天，然後……」
雷季倫頓了頓，卻沒有回過臉龐，但仍是笑出了聲。
「我明白的，我已經不記得了。」他柔聲回應。
* * *
沒想到是這樣的感受，儘管周遭再怎麼的人聲沸騰，在他耳裡卻如同僅有畫面的萬籟
俱寂。
倒數第二場演唱結束了，壓軸，輪到了他。
雷季倫捉著吉他，一步一步地踏上通往舞台的階梯，台下的呼喊與尖叫、主持人的鼓
譟聲他都聽不見，剎那之間，整個世界彷彿只有他與他正緊握著的吉他是真實的，繃緊的
琴弦幾乎就要劃破他的指尖，而擱置在制服口袋前頭的撥片，也無法靜止的躁動著。
他在手心上頭畫了幾個人字，然後讓自己吞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這樣的做法竟讓雷季倫覺得消除了些許的緊張，雙腳也不抖
得這麼厲害了，他佯裝從容不迫的向前走去，但僵硬的肢體卻出賣了自己，還沒完全走到
舞台的中心，便被台下給大喊住了。
「喂，季倫，搞什麼啊！」是自己班上的那些傢伙，一個一個揚著自己熟悉的笑臉，
站在最前頭的胖子，那個一直待他為兄弟的哥們開口，「別緊張啦！靠，平時在那邊囂張
的雷季倫咧？」
……我哪有囂張啊，他不禁笑出了聲。
「……等一下啦！」雷季倫回嘴，也因如此，台下的一票觀眾全笑了，連帶著他那些
可惡的要命的同班同學們也是。
待他走到麥克風架的椅子前時，拜他那些好朋友們所賜，整個人已經輕鬆了不少，雷
季倫坐上預先準備好的高腳椅，此時卻發現眼前的麥克風比他高出了許多，他有些不好意
思地調低架子的角度，此時又惹笑了下頭的人們。
「嗨，大家好，我…我是吉他社的副社長雷季倫，」一手握著吉他，另一手則靦腆地
搔著頭，在舞台上該說什麼雖已經演練了千萬遍，但仍是比不上實際上場的衝擊感，「那
個，自我介紹一下，我……有點笨又沒女人緣，而且還有點矮…剛剛大家就發現了，哈哈
。」
他環視了一圈台下，班上的同學們、吉他社的學弟妹、李茗律、以及眾多的學校同學
以及路人們，一雙雙的眼睛直瞧著他。
「雖然我是壓軸啦，但我的歌聲並沒有特別好聽，大家不要太期待…但這麼說也不對
，還是期待一下好了！」他從前口袋中掏出了撥片，「今天要演唱的曲子是一首慢歌，是
一首合作曲，由我填詞、而另一個人作曲。」
還是……沒有來啊。
「這首歌呢，我自己很喜歡，所以希望大家也會喜歡，這是獻給……」
雷季倫微微地笑了起來，無數的片段畫面，在他的腦海中閃爍而過。
──已經，三年了啊。
「……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一個人。」
按著琴弦，他刷出第一個音。
今夜的月亮這麼亮，照得我整夜都不能睡──
永遠不會遺忘，自己曾彈奏過無數遍的曲子，就因為，是他所做的。然而，填詞的那
一晚，也是自己以為再也不可能有所改變，也許將會這麼終結的那一日。
在你的心裡面，是不是還有我的存在
永遠都在等，有時候也會不甘願
……三年來。
我不管多少時間多少眼淚多少失望來忍耐
我不管你何時會回來
其實我也不明白 為什麼為什麼傻傻地等待
你是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彈完了最後一個音，停下彈奏的手許久許久之後，雷季倫
才意識到台下一片歡騰，全是給他的鼓舞掌聲。
* * *
校慶期間的教室走廊是空蕩的，大樓與大樓之間連結的空橋，恰巧能傾斜地瞧見舞台
的一舉一動，以及清晰地聽見，任何的傳達聲響。
徐亦桓半倚在牆柱上頭，一直以來，他都不喜歡擁擠的人群，而是選擇享受單獨欣賞
的寧靜，這裡什麼都能聽見，不遠處走廊上頭傳來的奔跑聲、洗手臺水龍頭未關緊的滴答
拍擊、路人的低聲耳語以及喧鬧的吼叫。
連帶著過分溫柔的嗓音。
他的校慶已經結束了。徐亦桓雙手插著口袋，緩步向外走去，一路上，他都輕哼著那
首從前無以名狀的曲調，如今，它有了屬於它的內容與名字。
「……傻瓜。」垂低眉眼，最終，他只道出了這句話。
……是我唯一的愛。
* * *
這裡借用了蘇打綠「無眠」的歌詞。
其實很久之前就已經想好了這篇故事內容，而聽到無眠則是後來的事
在聽到無眠之後，覺得這首歌的內容簡直近乎貼近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
而後便成了這篇篇名的由來
「無眠」有分為台語版與國語版
在我的心裡是台語版的內容比較適合這個故事，所以就直接將台語的部分翻譯過來了
但實際上還是得聽到歌曲才有那種韻味存在
有機會的話可以去找這首歌來聽聽看，便會更加明白其中的意思。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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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快就被猜出來了，真是慚愧啊XD
感謝提供台語版～
※ 編輯: ktakara 來自: 59.115.48.245 (04/27 1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