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東來西落(5)
我又想起了這乏人問津又進度緩慢的一篇(遠目)
－－－－－以下正文－－－－－
五、
東來工作的這間餐廳，是所謂靠人們口耳相傳打下口碑的名店。
店小，菜單固定，客人也幾乎固定，再加上地點實在隱密，使這裡幾乎成了
一些重隱私高人們的聚會必定地，東來就有好幾次見到攝影師在他們店外小
巷子裡蹲點，還碰過幾次想突圍取消息的記者。
他們無論男女總有一張年輕的臉，且都為穿著廚師白服又顏色淺淡的他驚訝，
往往在發現無法從東來口裡得知任何消息後，便順道問起他的個人私事。
「你是混血兒嗎？還是天生的？」
「曬太陽會痛嗎？」
「你以前怎麼上體育課的啊？」
雖然他早已習慣旁人對自己淺色身體的所有提問，但當這些問題一再重複，
甚至給他引來一些其他麻煩時，那就不怎麼好了。例如，有位跑社會線有車
有房有個幸福家庭的男記者，在見了他幾面後就天天往餐廳跑。
東來十分擔心，畢竟那位記者的性格十分強烈，很容易受到他吸引，這樣下
去即使沒新聞也會變得有新聞起來，果然，還來不及等他去和老師傅說這件
事，某天晚上收店時，一個據說是某家報社女記者介紹來的攝影師才遞名片
給他，馬上就遭到了襲擊。
兩個人影糾纏在一塊的時候，東來被一陣龐大的黑影給掃到了牆上，胸腔痛
得幾乎無法言語。
當時是阿虎師兄幫了他，才沒讓社會記者與攝影師的打鬥鬧出人命，不過卻
也因為如此，阿虎師兄身上莫名的開關也被打了開來，開始對東來產生敵意。
也許是受了暴力氣息的影響吧，東來自己也不清楚，但他身邊的危險事件的
確曾出不窮，彷彿只要他在一個地方待久了，那個地方的人就會陷入瘋狂，
他身後像是跟著片會腐蝕人心與和平的黑影。
東來因為那件事，久違的上了當地報紙的社會版，佔了小小一格空間，而這
也是後來老師傅無視新來弟子一定要在外場待兩年的規定，破例把他調進廚
房的原因。
雖然所有人都不明白師傅之所以這麼做的理由，畢竟廚房是個太過重要的地
方，萬一他是個競爭對手派來的間諜，不就都毀了嗎？不過冬姨說，老師傅
為人最厲害的地方就是眼光，不管青菜蘿蔔還是人，他都知道什麼最好。
東來自己也知道，活了這麼大半輩子，只有老師傅一人看穿他擅長招惹麻煩
的體質，還給他選了最適當的解決方法－減少和人接觸的機會。
「東來，你的人生不能太彩色。」這話，是老師傅叫他進駐廚房時說的唯一
一句話，誰也不明白為什麼。
老師傅雖然出身知名餐廳，但事實上他真正站在那廚房裡主掌大局前後也不過
五年而已，而他最為人知的一項技能，便是用旁人無法理解的第六感挑選食材。
據頭頂光光阿圓師兄某日的酒後真言，他看過最扯的一次，是師傅光憑眼睛就
認出一塊牛肉裡有讓瘦肉變多的藥劑，讓送肉來的肉商當場綠了臉。
「檢驗機可以驗出藥劑沒錯，但是師傅竟然能夠用看的看出來耶！」當時阿圓
師兄用講怪談的口氣這麼說。
後來餐廳外場領班阿泰，還說了自己吃尿酸藥給老師傅看出來的神奇事，
而阿虎師兄則提到了老師傅總是充滿顏色的判斷語，比如說：你太藍了，
那把菜有點灰，車子排出的氣看起來有點綠。
「所以師傅眼裡的世界究竟是甚麼樣子呢？」阿圓師兄拍拍圓滾滾的光頭，
眼神遙遠。
「不知道耶，」領班阿泰也跟他一起看著空中謎樣的一點「不過至少不是我
們看到的這樣吧？」
東來可以想像師傅眼裡的世界。
根據他說過的那些話，他可以想像一個被色彩支配的世界，在那裡，內部腐
壞的蘋果可能在紅皮上透著灰黑，心懷不軌的人可能在臉上泛著青綠，憂鬱
的人們皮膚湛藍，而怒火中燒的時候則燃起熊熊大火。
他在意著上回在東方美包廂裡老師傅眼神落下的那塊地，每次推餐車路過時
都要看一眼，但不論東來怎麼努力睜大眼睛，大理石花紋還是大理石花紋，
白裡透金的裂紋怎麼看都是一副冷冰的臉。
那天，在西先生的包廂裡，師傅說：「既然都讓你來了，以後你只好一直負
責下去。」那話，好像在說給他聽，也像在說給老師傅自己聽，彷彿東來會
因為這麼一句話踏上沒有回頭路的冒險一樣。
東來還記得，自己在臨去關門因為整理餐車耽擱了一點時間，正好聽見老
師傅和西先生的對談，沒頭沒尾的神祕，卻像在談論他自己。
「東安尼，他太髒了。」
「我有什麼辦法？這世界太繽紛了嘛！」
似乎是受到西先生的黑眼威脅，他又加了句：「別拿那種眼神看我，我可是
什麼也沒做。」
接下來的話東來來不及聽，眼角餘光只來得及再裝進一次給雙胞胎守著的西
先生，倒是負責帶位的蘭小姐告訴他，說老師傅像是和西先生大吵了一架。
「東來，他們一直在講你很髒。」隔天的休息時間，談起這件事的蘭小姐
皺起眉頭，看著他一臉困惑。
「蛤？什麼？」東來忍不住低下頭，把拿著碗的雙手舉高，看了看自己。
「我哪裡髒啦？難道是哪裡沾了菜渣……」
「不是耶！他們講的好像不是外表上的髒。」指間夾菸的蘭小姐咳了咳，揮
手趕去一個煙圈。
「那是我的內在？」他更愕然。
「也不是，我有點忘了他們講的是什麼，你知道西先生這人看著有點恐怖…
…」掩起嘴，蘭小姐打了個呵欠，「不過那個『髒』聽起來是健康類的。」
「『髒』這個字也能拿來講健康？」領班阿泰誇張的開了大嘴，一口嚼到一
半的飯菜看得清清楚楚。
「阿來，你不是不愛乾淨吧？」
「少來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天要擦三次地板。」他家的地板光可鑑人咧！
領班阿泰因為說他髒的關係被報復性挾走一塊滷肉，憤恨不平了一整下午，弄
得冬姨插腰罵他小鼻子小眼睛心眼小得跟芝麻有得比拼。
當晚，蘭小姐接到了西先生的又一次訂位。
「阿來。」她特地打內線叫他「師傅說要你負責一整桌喔！」
接到電話的東來沒說些什麼，倒是阿虎師兄在阿圓師兄讚許的拍拍背同時，
一頭龐克的髮型在蒸籠旁邊看來就像著了火般，臉上的表情之猙獰，讓最凶
惡的殺人犯也要懼退三步。
「恭喜你啊！」阿虎師兄露出一個僵硬的假笑，換來阿圓師兄滿意的拍拍光
頭動作。
「很好很好，有長進，有長進。」又友好的捏捏東來肩膀，阿圓師兄真心為
他慶賀，臉上露出慈父的表情來。
透過阿圓師兄的光頭，東來覺得自己是時候把各人私物從置物櫃裡移出來，藏
進餐廳外草叢裡了，他可不想要在下班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鞋子錢包全躺在焚
化爐裡尖叫哭泣。
那天晚上下班後，東來被老師傅留了下來，美其名是要給他點震撼教育，但
所有人都知道將要負責一整桌菜的東來，是留下來接受特訓的。
暗了燈的餐廳裡，廚房亮著的兩盞燈下站著東來與他那神秘老師傅，一張年
輕而過於白皙的臉龐，對著年邁而黝黑的一雙眼。
「戴上這個。」老師傅什麼也沒說，先拋給了東來一副作工陽春的眼鏡。
「啊？」東來接過眼鏡定睛一看，不過是一根黏了綠色玻璃紙的彎曲鐵絲。
「為什麼要帶這個？」
「還囉哩吧唆的幹什麼？別問那麼多，給我戴就是了。」不耐煩的揮揮手，
老師傅拿給他一本厚得不可思議的筆記本。
東來翻開一看，裡頭記載著一大筆食譜，從中式西式到異國料裡都有，分類
目錄細得不能再細，而且步驟詳盡得不可思議，更奇怪的是，裡頭無論哪一
份食譜，份量都只是一人份，彷彿是為了某個人量身打造的一樣。
是西先生嗎？東來揣測著。
但是那樣的年齡差距，師傅究竟哪來的機會給他設計這麼套足夠用一輩子的菜
單呢？若是根據他目測的西先生年齡，老師傅為他作菜單的時候，西先生不過
五歲吧？而這菜單卻像歷時十年的成果。
他記得，曾聽人說西先生提到他與師傅有至少十年的交情。
「師傅，帶上這副怪眼鏡後，什麼都綠了。」東來苦著臉，手持一把變得
青綠的菜刀和同樣青綠的菠菜，看著鐵青的砧板發愁。
「綠了就好，明天要換藍的。」沒想到老師傅只是摸著下巴，用認真嚴肅
的表情這麼對他說。
如果今天不是尋常日子，而蘭小姐沒打電話通知他，告訴他必須獨自負責
整桌的菜色，東來鐵定會覺得老師傅在玩「天天都是愚人節」的把戲，可
能等會就會開心的唱起歌來，告訴他被整的事實。
「東來，你要好好習慣。」老師傅搭著他的肩，語重心長的說。
「因為你要去的地方是沒有顏色的。」
什麼啊？東來表面上不動聲色，倒是在內心大聲吶喊著。
「師傅，你這樣好像在咒我死。」他不禁想到著名的廣告，肝可以決定人生
的彩度。
東來再度驚愕的看著師傅陷入認真的沉吟裡去，看他緩慢的嗯了兩聲，還慎
重其事的閉了閉眼，才又開口說話。
「差不多、差不多。」他說。
「到時候，你大概就和死掉差不多吧！」
什麼差不多啊師傅？東來捏著過綠波菜的手不禁用力起來。
他的人生已經夠悲慘，夠多麻煩了，才不想要被捲進什麼靈異事件裡去，而
且，這難道是種變相的威脅嗎？也許他那天剖鮭魚剖得不對，又或許是隨便
和客人接觸捅了簍子，但無論如何，一頓結實的責罵都比帶著怪眼鏡在這剁
菜好。
一邊動作著，東來一邊止不住的在心裡碎唸，外貌上的平和與波濤洶湧的內
心呈現驚人的落差，事實上，他正是那種在轉角被嚇一跳還能保持不動聲色
的人，卻也總在旁人見不到的時候默默震驚著。
切菜刀落在砧板上的聲音組起一首規律的曲子，東來想起那日東方美包廂裡
西先生的眼睛。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那雙黑得過份的眼要反過來，應該要是濃黑杏形裡裝著
一圓透白，白得讓人心底發毛。
首日菜單，是波菜煎餅。
看著簡單得不行的食譜，透過玻璃紙把什麼都看綠的東來，怨起了老師傅莫
名其妙的惡作劇。
－－－－－待續－－－－－
看來寫偵探和軍醫的空檔，這篇很適合怡情養性兼練文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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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bridget540 來自: 218.163.134.3 (03/17 2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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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01:58, ,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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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18 19:44, , 2F
03/18 19:44, 2F
這兩則回應真是太勵志，我竟然現在才看到(含淚)
※ 編輯: bridget540 來自: 218.163.129.193 (04/04 20: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