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鳳下空by白萱 46~55

看板BB-Love作者 (....)時間12年前 (2012/01/04 00:00), 編輯推噓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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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傲帶我離開蕭松岳,我從沒這麼感激過他。 雖然走得挺狼狽和奇怪,好歹……我不用在蕭松岳面前現出一副崩潰或者乞求似的樣子。 那是我自己無法容忍的。我可以求一個愛人,但我沒法求一個仇人。或者……其實我們現 在的關係也就是路人罷了。 心事繚亂,雙手震抖個不住,我竟然險些摔下馬。左傲見狀,和我共乘一騎,讓他的馬兒 自己在後面跟著。 略有顛簸,他自然而然攬住了我,我大致掙了一下,見他意思堅決,我也沒心思反對了, 幾乎是被他抱在懷中。 馬兒跑得很快,他的懷抱很緊,而我心裡亂七八糟。風刮在臉上,活像一把小刀子,反倒 讓我覺得痛快。其實也幸好如此,我是沒什麼力氣控馬了。 良久,我鎮定一下道:「我沒事了,你可以放開我。」 左傲悄沒聲地笑了,近乎發誓似的說:「大哥,你說,我還有理由放手嗎?」 我忽然發現,他的口氣愉快得驚人。顯然蕭松岳即將娶妻的消息令他十分快活。 我沉著臉道:「你全然誤會了——蕭松岳娶妻和我有什麼干係。」 他很是乖順地答:「是啊是啊,一點干係都沒有。大哥,你只要和我有干係就好了。我還 不夠好麼?」 這混小子,又在不失時機地自吹自擂。 可這一次,我認真看了看他的臉。 他雙眸如星,殷切地瞧著我。甚至微微張開嘴唇,這讓他顯得有點傻兮兮的。 我真該試試看,拋開蕭松岳,過不一樣的人生。之前那些囚禁魔咒一般的痛苦記憶,就讓 它隨著蕭公子和謝小姐的婚事一起往事隨風吧! 我不能,為了一段不應該、不可能、不道德、不現實的過去,把自己埋葬掉。我為什麼不 自己過得好好的呢? 眼前這左傲,我喜歡他嗎?我是喜歡我的可愛小白狗一樣喜歡他嗎?我能不能像喜歡一個 妻子一樣喜歡他? 我真不知道,可他願意試試看,為什麼我不願意? 他這麼鮮潤美麗,活潑可愛,為什麼我不試試看呢? 略一沉吟,我痛下決心似的說:「既然你覺得好,那就是好吧。我們試試。」 「啊?」他愣了愣,忽然用力揉揉耳朵,困惑遲疑地看著我。 我忽然覺得他傻兮兮的樣子蠻有趣的,微笑著側過頭,親了親他愕然張開的雙唇。 他嘴唇的顏色真美麗,我試著碰了碰,認為滋味也不錯。 混小子愣了好久,忽然反應過來,「啊」地一聲大叫。 我倒是被他嚇一跳,冷不防他一把抱住我,哆嗦了半天,嚎啕大哭起來。 我連忙摟住他安慰,左傲漲得滿臉通紅,語無倫次的說:「你你你……這可是你說的…… 你不許後悔……後悔也沒得退貨……」 我趕緊指天誓日道:「不後悔,不退貨——呃——我們這不是試試看麼?」 他淚盈盈看著我,聽到這一句,又傻樂起來。 混小子猛然一躍而起,在空中連翻三個空心觔斗,穩穩落到另一匹馬上。他一打馬,馬兒 狂奔而出,他一邊猛衝一邊仰天咆哮:「大哥答應了,大哥是我的了!啊啊啊啊哦呵呵呵 !」隨即是他狀若癲狂的大笑聲。 我聽得心驚肉跳,就差冒冷汗了,這小子至於這麼高興麼?我……我只是說試試看啊…… 我忽然很想買後悔藥。 雖然我一度想買後悔藥,但我慢慢覺得,自己做了個正確的決定。 我一直覺得左傲活潑可愛兼有趣,說肉緊一點,簡直就是粉嫩可喜,像個孩子。但我其實 錯了,世上哪有這麼高大健壯的孩子呢?當我試著用情人來看待他,覺得一切都有些不一 樣。 必須承認,他有些地方極像蕭松岳,比如容貌,以及對我近乎走火入魔的感情;但也有些 地方不像,比如他開朗愛笑的樣子。而這種微妙的像與不像之間,讓我對他更有一番不同 的感受。我想,我正在慢慢習慣他的存在,甚至覺得這是一種美妙的物事。 左傲對我,依然是近乎小心逢迎的溫柔謹慎態度。 我知道,他害怕我後悔,所以總是格外仔細地觀察我的每一個反應,格外小心地討我歡喜 。這種小心和細膩,之前曾經令我頭痛不已,現在卻只覺得深深憐惜。 他真是長得好,尤其是一雙碧眸光華流轉,笑起來認真是美不勝收。看著他的時候,我不 免有看到春天的錯覺。眼若春波綠,面如梨花白,多麼美麗啊。可春天又哪裡有他的溫暖 壯盛呢? 原來,一旦放下心結,我能擁有這麼美妙的人和感覺…… 我告訴自己,我的小傲,可一點不比蕭松岳差。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古人是這麼說 的吧? 這一次,我是存了心的,我要重新開始,和左傲好好過日子。他既然肯和我在一起,我還 有什麼不足? 所以我對他格外溫柔,打疊了十二分的仔細,認認真真對付。 左傲大約沒想到我一旦鬆口,竟然回應地如此爽快且毫無保留,驚喜交集之餘,簡直有些 誠惶誠恐。我又是賭咒發誓又是甜言蜜語,好歹令他相信,我是真心的。左傲鬆口氣之餘 ,還是有些惴惴的,有時候歡笑,有時候卻忍不住偷看我私底下的神色。 我心裡有數,對他越發加意溫存,左傲也慢慢習慣了些,不再露出那種又委屈又勉強忍耐 的表情,笑容更多了。 我甚至想,等他再長大一點,懂得歡好情愛之事,我們便一起稟過左家父母,認真在一起 ,認真過一輩子。雖然這不是我的時空,可有人這麼喜歡我,還有什麼不好呢? 就這樣一輩子,也深可滿足了。 可我沒想到,那一夜,我還是夢見了他。 他並非最後看過的白骨形狀,而是決戰前穿著紅衣,喜氣洋洋的樣子。 我看著他梳理得整整齊齊、流泉般披瀉的頭髮,發間晶瑩發亮的明珠,以及比明珠更光芒 流轉的眼睛,眼中絕望而喜歡的神色,忽然覺得很悲傷。 我說:「蕭松岳,你死了呀,你為什麼還要來我夢裡。再說現在我有左傲,你有謝小姐, 我們兩清了,你別找我。」 他慘淡地微笑:「大哥,你錯了,我什麼也沒有。我什麼也不要。我只要你就夠了。」 我聽著這聲「大哥」忽然覺得既熟悉又不舒服,掙扎著說:「不,我不是你大哥了。不要 這麼叫我。這是左傲叫的。」 他似乎是絕望了,大聲獰笑:「那我就殺了左傲。」可他的凶狠也那麼悲傷,說著殺氣騰 騰的話,整個人卻碎成了萬千飛灰,每一片飛灰都是傷心的顏色。 我慘叫著醒來,出了一身的冷汗。 星河燦爛,原來,我和左傲露宿郊野,我只不過是做了個夢。 蹲在一邊生火的左傲連忙過來,大聲道:「大哥,你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我聽著這聲「大哥」,猛然機伶伶打了個哆嗦,近乎恍惚地看著他酷肖蕭松岳的美麗臉孔 。 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焦急和溫柔。定定神,我鬆口氣,這不是蕭松岳,這是左傲,我的 可愛的情人,我的小白狗。 吃力地擦去冷汗,我示意左傲彎下腰,仔仔細細親吻他的面孔。額頭光潔,雙眉濃長,鼻 峰挺秀,雙唇豐潤,面頰不胖不瘦。他長得真好啊……比蕭松岳明朗美麗多了,春風一樣 的美好少年…… 他被我親得有些臉紅,不好意思道:「大哥?」 我一用力,他就跪倒在我身邊,我抱緊了他腰身,低低道:「左傲,我做噩夢的時候,你 不要離開我……我需要……」 他深深看我一眼,堅定地說:「我永遠不走。」 我覺得這話近乎發誓,倒是笑了。這混小子果然孩子氣,誓言哪裡能輕易就這麼許下呢。 永遠?誰知道什麼是永遠?我是不知道的。 可我真愛他這點少年輕狂、少年摯情。 左傲仔細打量我半天,沉吟著試探道:「大哥是不是又夢見了蕭松岳?」 我吃了一驚,見他神情端靜,居然看不出喜怒,一時深感不好應付。左傲這麼面無表情的 時候,我要想隨意打發,那是不能了。 還在猶豫,他倒是笑了笑:「其實你經常做噩夢呢,我老是聽見你叫表哥的名字。不過可 能有時候你醒了自己也不記得。」 我大吃一驚,沒想到自己還如此失態。 他的平靜終於變得透出傷心,低低說:「這麼久了,你臉上高興,心裡還是忘不了他,是 吧?」 他的每句話都讓我心驚肉跳,很想辯駁,可心裡發痛,竟然很難開口…… 剎那間,我忽然意識到,就算是自來熟的左傲,也沒法禁得起反覆的消磨。如果一直這樣 下去,總有一天我會失去他。 左傲慢慢轉過頭,可他的手掌在哆嗦。我心裡亂得很,愣了半天,才曉得一把抓緊了他。 「不……我……我……真的想和你好好過……你聽我解釋。」 他靜靜看著我,嘴唇哆嗦了半天,總算成功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不用……大哥…… 我只是一時失態……沒事了。」 我真怕他這樣子,他傷心的眼神太像蕭松岳,讓我心裡都絞起來了,我受不了他這樣看我 。 情急之下,我把他抱入懷中,腦袋按在我心口,總算不用看著他的眼睛,這才求懇似的說 :「可我想解釋,你聽我說完吧。你不是一直奇怪我的來歷,卻又不好開口詢問麼?」 他悶悶道:「大哥想說,那就說吧。」 我橫下心來,說:「其實,我來自幾十年之後。在那個時代,蕭松岳、他是我殺母殺友的 大仇人。其實還不止,我……我被他……」 這些事情很難啟齒,太痛苦,太羞辱,但我必須說……我害怕他那個近乎傷心的表情。 我渾身又冷又熱,不住發抖,可終於把往事說了出來,那些太隱秘、太不堪的心情,我羞 於提及,但大致事件還是給他坦白道出。 不知何時,我們之間的姿勢變了,成了左傲緊緊抱住了我。 我臉上濕漉漉的,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淚水,可他一點不嫌粘得慌,死命抱著我,不住說, 大哥,大哥,現在你可是我的大哥了,不要再想那個害你受苦的蕭松岳。 我也用力抱緊他,低聲道:我真沒想他了,你說得沒錯,我只是你一個人的大哥。小傲, 我有了你,還有什麼不足,你要相信我。 我們拚命給彼此保證,摟得鐵緊,活像一對相互取暖的雪中鳥。 可他還是一直一直發抖。 最後,是我摟著他,不住柔聲細語地安慰,左傲終於睡熟了。我看著漫天的星星,又甜蜜 又悲傷。 一切,我都坦白了,雖然小傲很不安,可我再沒什麼不能告人的事情,再沒有隱瞞。既然 他不曾嫌棄我,那就還是一切照舊吧。我們還是好好過。 他閉著眼睛,睡著了也眉心微皺,有種孩子氣的不安。 我小心翼翼撫平他的眉頭,嘴唇輕輕在他緊抿著的雙唇上碰了碰。 次日,左傲總算平靜下來,他很容易就相信了我來自幾十年後的說法,而並不感到驚世駭 俗,這不免讓我有些感動。這小子對我真有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對我過去的事情,他開始仔仔細細地問。但我就不大樂意再說了。 有些往事,總讓我覺得可恥,就算面對親密如左傲,我也不想再提。談及太要緊的事情, 我不免含糊其辭。 但僅僅是我提過的一鱗半爪,左傲已經聽得坐立不安。我明顯感覺到,他在嫉妒蕭松岳。 儘管我從不承認愛過蕭松岳沒有,但他還是顯得嫉妒。 「所以,大哥之前就來到過這個年代,不過上一次你遇到的是蕭松岳,而且和他……和他 相親相愛,後來你不知道怎麼甩了他,他就瘋魔了,對吧?」 「呃……這是我看到蕭松岳草廬的畫猜測的。」我有點勉強地回答。 「你和他在草廬隱居,你叫他乖寶,他叫你大哥,你還說『願為乖寶門下狗』——」他不 知道怎麼的,對這事兒特別耿耿於懷,很是糾結地咕隆著,眼巴巴看著我。 我歎氣,深感自己像個出軌被捉到的丈夫,竟然很是頭疼地解釋說:「那也是推測。何況 ……就算發生過,我自己也不知道,現在也不算數了。」 左傲撇撇嘴,鬱悶道:「明明你只是我一個人的大哥,這名字怎麼可以讓蕭松岳叫。」 我被他逗得笑了笑,攬過他腰身,抱在懷裡柔聲地哄:「沒錯啊,那是我都不知道的過去 。而且不會再發生了。這次我過來,他有了謝小姐,我有了你,兩不搭界。」 說這話時,我想著師祖傲慢又固執的臉,心裡亂了一下,隨即堅決地把蕭松岳的容貌排斥 出去。 左傲倒也想得開,他眼珠子轉了轉,說:「倒也是。你都和我在一起了,可見歷史是可以 改變的。以後啊,你都別管我表哥那傢伙了——大哥你就安心在這個朝代和我一起過日子 吧,你不理睬蕭松岳,他也就不會愛你成魔,幾十年後就沒那些慘劇了,大家都過得快快 活活的,豈不是好?」 我被他描述的「美妙前程」逗得微微一笑,見他眼神明亮,嘴角微彎,心下一動,摟住他 吻了吻,兩人都有些氣喘心跳,我忍住痛下摧花手把他生吞活剝的衝動,微微放開他,輕 聲道:「是啊,都快快活活的。」 他卻有些不肯放手了,糖人似的膩著,面若桃花,眼含春水,曖昧地低低道:「大哥,我 聽人說,兩個男人也可以那個,不如我們試試——」 我乾咳一聲:「你還小。」他歲數歲小,我竟然被他說得臉一熱,連身上都有些發燙。 可我真的喜歡他,還是等稟明他父母,和他一發過了明路才算數吧。兩個男人就算不能三 媒六聘,當眾義結金蘭指天誓日總得有的。這可得忍忍。 左傲被拒,揪然不樂,有些怨恨地道:「蕭松岳關了你一年,是不是都在……那個……哼 哼,還乖寶,他哪裡像個乖寶了?」 我有些下不來,左傲見我神情忽然冷淡,大悔道:「是我不該胡說。大哥莫怒。」 我疲倦地道:「今後休提蕭松岳。」 他勉強答應,我覺得氣氛尷尬,便伸手摸他頭髮。左傲乖乖伸過頭來,任由我蹂躪。我見 他如此認低服小的樣子,心裡也軟了,想了想道:「叫聲乖寶,又有甚麼了不得的,也值 得你這樣計較。小傲,你若不嫌棄,我便叫你乖寶如何?」 左傲裝作沒聽到,卻又忍不住笑逐顏開,看來他對佔據了蕭松岳專有的稱呼頗為滿意。我 只求能哄他開心,也無所謂肉麻當有趣了。 願為乖寶門下狗……我想著,不禁笑了。這麼肉麻的話,竟然是我說的麼? 可若是對左傲這麼說,好像也無所謂。他多麼可愛啊……在他面前,就算低聲下氣一些, 就算要疼著哄著,我也是甘心樂意的。 我便掰過他身子,也不管他裝模作樣扮淡定的可愛樣子,湊著他耳朵拖長聲音輕輕道:「 乖寶。」 他哼哼唧唧,裝作聽不到,我就一聲一聲在他耳邊慢慢地說。可以清楚看到,左傲白皙的 耳朵慢慢燒紅了。 這小子,真是典型的外表淡定,內心激盪……我有些好笑,忽然低頭在他耳朵上輕輕一咬 。 他「嗚」地悶哼一聲,不知道被我驚到了還是心裡暗爽。我心裡好奇,想掰過他的臉仔細 看他表情,左傲就縮頭不給我看。我非要看他,他賴著縮成一團,我們 兩人纏在一起。本來是嘻嘻哈哈,到後面竟然有些臉熱心跳。 左傲呻吟:「大哥,你再折騰我,我……我可要忍不住了。」 他捉住我的手,示意我摸他下面。我一碰到,就有些愣怔——原來這小子果然是個大人了 。 甜蜜又惶恐,我們兩人面面對望。 可是作怪,之前我和武行雲胡天胡地時,也不過十五歲,並不覺得什麼。可現在要我對著 這生嫩可愛的小白狗下手,卻不免有點心虛,總覺得在弄小孩似的很是罪過。 稍微鎮定心神,我乾咳一聲,嚴肅道:「還是等你十八歲之後吧。」 捫心自問,問題也許不是出在他歲數小,我心裡無數,離開蕭松岳之後,我面對其他人還 能不能正常地……但這話我羞於提及。 他不是很高興,我多叫幾聲乖寶,左傲倒是自動乖了不少。這名字,對他似乎有種奇妙的 寬慰…… 我想,終有一天,我得鼓足勇氣,和他試試看…… 一旦決定要和左傲長相廝守,我心裡倒像是放下了什麼重重的心事一般,晚上不 再噩夢糾纏,連平時說話做事也精神了不少。有時候我自己不覺得,左傲卻說我老是笑微 微的,如此多幾次,我也就認了。 我便說是啊我一直在笑,誰要你這麼美這麼美,要我一看就犯花癡呢。 真肉麻,可他愛聽,那麼我就愛說。 真是奇了,明明他長了一張和蕭松岳差不多的臉,帶給我的感覺卻全然不同。左傲年齡尚 小,不論臉上輪廓還是身材都尚未完全長成,雖然勝在青澀粉嫩,要說英俊瀟灑,那還是 比不得當年的觀瀾祖師。可在我看來,左傲略帶稚氣的容貌,稍嫌纖細的身形,都那麼漂 亮動人,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可以撩撥我的心情。而觀瀾祖師就算生得再好看,也只是個令 人無法忽略的可怕存在。 日子甜得蜜裡調油,連我自己都有些恍惚迷離,只怕這不是真實的,只怕這是一場夢,夢 醒來我還在那個風雪漫天的觀瀾樓,赤身裸體尊嚴全無,面對一個強橫如不敗不滅不破魔 神的蕭松岳。 左傲知道我的不安,但他很有信心地說:「等大哥和我在一起習慣了,你絕對不會再擔心 這擔心那的。」 我好笑,問他:「為什麼?」 他鼓一鼓肌肉,賣弄道:「天大事情,小弟一力承當。」 說笑歸說笑,左傲作為關外左家的大公子,他不可能一直逃離世情。我見識過幾次他處置 家務的手段,倒是佩服得很,深感這小子不愧是要執掌豪門巨閥的人,殺伐決斷毫不含糊 。左傲那些稚氣癡纏的樣子,只對著我一人。英風凜冽的樣子,卻是對著天下人的。 我後面頗有些私心不安。從沒有這麼強烈地感覺到,被我拐帶著的這個少年,是江湖上最 有權勢的左家少主,也是武林中最有希望的明日之星。 就算是在我原來的那個時代,左傲死去多年,他的威望仍然足以和蕭松岳並駕齊驅。一代 刀客的光芒,照亮生前死後數十年的江湖。 他就這麼跟了我去,那些英雄偉業、遠大前程,豈不是都沒有了麼?我……會不會害了他 ? 不止他沒了前途,沒了家業和後代,甚至連左寧緗也不再有機會出生…… 我越想越糾結,深感對不住他,甚至琢磨著是不是離開他更好些。左傲見我心事重重,變 著法兒問了多次,總算弄明白我的心思,大模大樣一揮手笑了:「大哥,你這真叫杞人憂 天。」 我困擾道:「我不想你的前途受影響。你本該長成個威震天下的絕頂高手……」 左傲懶洋洋道:「高手怎麼了?高手又不能當飯吃。再說天天和大哥切磋,說不準我武功 練得更高呢。」 我說:「可兩個男人要好,會影響你的江湖威望。」 他照樣說:「威望怎麼了?威望又不能當飯吃。」 我說:「你會無兒無女,絕後是不孝之大事。我怕挨你父母痛罵。」 左傲咬了根青草,叼在嘴裡玩了一會,笑笑說:「這倒是個問題。沒有小娃娃玩了。我老 媽一定念得我滿頭都是包。」 我聽得心裡一絞,本來是自己提出的問題,被他一承認,我倒是難受了。 可他隨即笑瞇瞇道:「不過我爹那麼多兒子,也不缺我一個人傳宗接代。要我媽從中保養 一個孫兒好了。」 我說:「可我曾經認識你的孫女,她叫左寧緗,十分美麗出色。如果你一生不成親,左寧 緗豈不是……沒有了……」 他笑笑道:「怎麼會沒有,她這麼美麗聰明,不知道換個爹媽投胎呀?頂多改名不叫左寧 緗,變成趙寧緗、錢寧緗、李寧緗,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再過幾十年,你就又看到她了。 」 說著,這傢伙居然開玩笑似的對前面一拱手:「寧緗你好,我是你無緣的爺爺左傲,請叫 我左爺爺!叫了我給你糖糖吃!」 我被他一說,倒是難以辯駁。不知道是我心事太重,還是他太瀟灑,天大的事情到他嘴裡 完全不成問題似的。 左傲掀起一根眉毛,懷疑似的看著我,似笑非笑威脅道:「大哥,你再這麼嘰嘰歪歪,我 真疑心你是不是在賣後悔藥了。我可說過,你沒得退貨——」 說著,他抱著我開始啃呀啃的。我知道他被我說得有點鬱悶,也不大好推拒,由得他鬧去 。 左傲折騰一會,喘氣道:「我們做吧?」 我有點為難,很有心答應,可總覺得遲疑。我也憎恨自己這拖拖拉拉的樣子,可還是尷尬 地說:「這……」 他被我拒絕不是一次兩次了,也不大生氣,只笑笑道:「覺得我還不夠大?我真的很大、 很大了……不信你試試看……」 我有點臉紅,這傢伙的話似乎語帶雙關,忒曖昧了。 他拿身子磨蹭我,眼色帶著春風,輕輕吐氣:「好哥哥,我們到底什麼時候……」 我痛下決心似的說:「那我們先去見過你爹娘。然後——」 左傲歡呼,就差打滾撒歡。我看得捏把汗,真不知道下一次是誰想把誰拆吃下肚了。 他最後說:「三個月後是我爹壽辰,你和我一起去關外天龍山莊見他吧。」 我頗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感覺,硬著頭皮答應。 他抱緊了我,眼眸亮晶晶的,柔聲怡氣道:「大哥,我好喜歡。」 「我……我也是……」雖然有點莫名惆悵,我這話發自肺腑。 他卻看著我,含情脈脈道:「不,你不知道。我對你一見鍾情呢。我雖然叫你大哥,卻總 覺得你帶著愁,又溫柔又清冷,樣子深可憐惜。可惜你卻不大肯領情。我真是從沒這麼失 意蹉跎過……天可憐見,你總算肯——就算你是因為我長得像蕭松岳,我也沒什麼不足了 。」到後面,聲音竟然有些哽住。 我歎口氣,很難得老老實實把心窩子話透了出來。 「乖寶,其實我對你也是一見就格外不同。你覺得我溫柔,其實我性格冷硬乖張歹毒,殺 人不眨眼,就算當年對那蕭松岳……我……我也沒手軟過。蕭松岳固然對我很壞,我對蕭 松岳可也一點都不好。也就是你,才能把我消磨得如此無可奈何,天天只頭疼著怎麼哄你 開心——」 他眨眨眼睛,茫然看著我。 我說:「所以……我想,就算你長得一點不像蕭松岳,我也會愛上你罷。就算時間早一點 晚一點,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時候最是開心。」 終於說出這句話,我看著他帶著熱情和迷茫的眼睛,心想蕭松岳這個人,我總算是徹底揭 過了。對武行雲的那些隱痛和愧疚,也停在了腦海深處。 從今以後,我心裡只留一個人,左傲。 我們一起回關外左家,路上陸陸續續遇到不少武林豪客,也是去給左大爺賀壽的,這陣仗 比起當年我見過的蕭松岳大壽也不遜色。看來天龍山莊在武林中的威望實在非同小可。 我是第一次見未來岳父,準備的禮物說什麼也要弄妥帖一些。於是和左傲商量:「你爹到 底喜歡什麼啊?」 他眼珠子轉了轉,笑笑道:「美女啊。他這輩子就壞在好色上頭,否則以他的英明神武, 指不定幹出啥呢。」 我說「這個我可送不出。除了美女還喜歡什麼?」 左傲撓頭:「別的可沒啥特別喜歡的了。我左家富甲天下,我爹其實什麼都有。也就在女 色上頭有點心思,其他根本不當回事。」 我意志堅決道:「不行,我一定得想出一件他喜歡的東西送過去。你爹養大一個兒子多不 容易啊,就這麼被我拐了,好歹我得意思意思。」 左傲被我逗得直樂,笑了半天說:「真想不出了,要不你隨便送個啥壽桃啊水果之類。反 正也拿不出啥金貴東西,不如索性瀟灑點算了。一般莊戶人家拜壽也就送這點玩意,我看 也不算失禮。」 我嘖嘖道:「你爹養這麼大一個漂亮小子,我拿個壽桃就直接拐走,會不會太黑了點?」 他拋個媚眼道:「這漂亮小子,就算你不拐他,他也會自動過來拐你的。兩不虧,一隻壽 桃很可以打發啦。」 我憋笑道:「這可是你說的,以後別嫌棄我給的聘禮不像樣啊。」 左傲眼睛一亮道:「啊哈?聘禮?大哥果然是求親去的。」隨即故意小聲道:「明明是送 嫁妝,你非要說聘禮——」 我說:「是嫁妝還是聘禮,等我們做過你就明白了。」 這倒不是胡說,要論奇技淫巧,他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雖然這技術的來歷實在 可恥,如今回報在左傲身上也總算沒虧到家。 左傲星星眼大亮,立刻一副自動獻身狀:「大哥,我現在求明白好不好?」見我裝聾,他 只好很遺憾地做出矜持樣子,嚴肅道:「我們還是先說說壽桃吧。這壽桃寫什麼好呢?是 真的弄個麵粉桃子,還是找個玉工雕個白玉桃之類的?」 我琢磨這也真是個問題,沉吟道:「遮莫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他搖頭呵呵笑:「我爹還沒那麼老啊,你這樣寫,活生生把他老掉幾十歲似的。」 我撓頭困惑:「我家岳父大人到底高壽幾何?」說來慚愧,和左傲鬼混了一年多,我竟然 沒怎麼關心過他家裡事情。 左傲說:「他今年三十一歲。」 「啊?」這下我認真大吃一驚,原來岳父還真是年輕得很。 怪不得左傲自稱「夠大了」。看來我岳父十六歲就博覽群花,還生了左傲,那麼十五歲的 左傲的確是夠大了。不過三十一歲並非大壽,怎麼還有這麼多江湖人巴巴趕去道賀呢? 左傲解釋道:「左家家規與眾不同,不做整壽的。這也是我娘家族帶過來的習慣。我爹自 從娶了我娘,很多規矩也照著她來興了。」 我說:「能讓堂堂的天龍莊主改變家規,看來你的母親恐怕也來頭不小。」 左傲哈哈大笑:「那倒不是。我說過了,我爹好色。我娘又是個絕色佳人,她剛嫁過來的 時候尤其驚艷,所以我爹那陣子的確是百依百順,連家規都肯改。」笑到後面臉色卻有些 沉重,輕輕歎息一聲。 我記得左傲提過他家很多妻妾爭寵的複雜情形,看來他母親從出嫁到後面爭寵,恐怕日子 過得並不開心。就算是絕色紅顏,一旦被厭棄,滋味想必難堪得很。於是試探道:「如果 你娘現在不怎麼開心,不如這次見過你爹後,我們把你娘接走,和我們一起住好了。」 左傲沉吟道:「大哥,你肯如此為我著想,我自然喜歡得很。」 我見他神色為難,料想還有隱情,便說:「是我唐突了。你家的家事我原不該多問。」 左傲苦笑搖頭:「唉……也不是甚麼不可告人之事……不過,我娘大概早就做慣了天龍山 莊的女主人,沒有爹,她不知道要怎麼活。縱然要和眾人爭寵奪愛,縱然天下再大江湖再 遠,也沒有別的去處了。」 我聽他說得惆悵,很後悔不該提這個,本想岔開話題,左傲卻自己笑了笑:「其實也沒什 麼。我娘有姨媽時時寬慰著,姐妹倆感情好得很,她也不算日子難過。」 姨媽?我隨即明白,他指的應該是蕭松岳的母親。 這麼說,蕭母和左母竟然住在附近了?我本該對蕭松岳毫無感覺的,這時候卻對他的身世 有了點隱約的好奇。 既然蕭母和左母比鄰而居,蕭父又到了哪裡去呢? 我這才發現,左傲從沒提及過他的姨父是何等人物。於是裝作不經意道:「你姨媽和你媽 媽住一塊兒?她不和你姨父在一起嗎?」 左傲說:「姨父死得早。姨媽寄居我家很多年了。我表哥是個遺腹子呢。說來我姨媽也是 苦命人,還好表哥爭氣,姨媽也算有了盼頭。」 我們頭幾天還在議論蕭松岳,沒多久卻真的遇到了他。 他也是帶著未婚妻謝明月去賀壽的。正好路途相逢,左傲打了個招呼,四個人就一塊兒回 天龍山莊去。 說也奇怪,本來我很擔心看到蕭松岳會失態,想不到和他一起走了幾天,居然沒什麼異樣 的感覺。這甚至讓我又高興又失望——現在蕭松岳對我而言,完全形同陌路了。我甚至覺 得,自從經過時間倒退之事,蕭松岳似乎完全變了個人,我甚至無法從這張相似的臉上找 到任何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個少年,穩重,冷峻,銳利,有種一往無前的凌厲劍氣,以及超出年齡的沉穩老練,卻 並沒有當年觀瀾祖師那種神魔一般睥睨眾生的霸氣,以及骨子裡的淒涼和癲狂。 我甚至覺得,以他的冷靜氣質,大概一生也不會再瘋魔癲狂了。這小子一看就很靠譜,而 且會永遠靠譜下去。 這樣也好,我和他總算徹底撇清了……我惆悵又喜悅,靜靜地想著。 蕭松岳是個很敏銳的人,他很快發現我在觀察他。他很直接問我:「我們認識嗎?」 我愕然道:「為何這麼問?」 蕭松岳道:「你看我的眼神,好像我們很有些恩怨瓜葛。」 左傲明顯感到了威脅似的,緊緊看著我二人聊天。 我連忙握緊了左傲的手,對蕭松岳抱歉地笑了笑:「我看誰都這樣。其實我眼睛不太好, 看不清楚東西,容易盯著看。」 他困惑道:「是麼?」很細緻地打量了我一會,我衝著他憨厚地笑。 蕭松岳終於釋然一笑:「以前不認識也沒什麼,如今認識閣下,也是蕭某一樁快 事。」 左傲終於忍無可忍了,插口說:「表哥你有謝明月了,這是胡說什麼呢?大哥是我的人! 」 我大窘,趕緊叫他住嘴。蕭松岳愣了愣,好像這才明白我們的關係,笑笑說:「原來你是 我表弟的心上人。」 我覺得尷尬,左傲卻很歡喜,一發伸出手臂抱著我的腰,頗有些炫耀地說:「是啊,我們 私定終身了,這次去拜壽打算乘機過了明路。」 蕭松岳愕然,說:「你還真敢。以姨父那脾氣——你仔細你這一身皮子。」 左傲大笑:「如果爹要追殺我,表哥你可要幫我絆住他。」 蕭松岳正色道:「我幫你絆住他有什麼用。你要仔細你那幫兄弟們乘機搶奪世子位置是真 的。」他說著看了看我,倒有些規勸的意思。 我其實也知道左傲跟了我胡混,只怕對他在家族地位大有妨礙,聽得頗有些糾結。左傲卻 連忙說:「我既然要和大哥在一起,什麼世子之位,那都不放在心上了。誰愛做世子誰做 去。」 蕭松岳道:「你還真是,一點不顧惜姨媽的一片心。她為你受了多少委屈。你撒手容易, 她撒手實在是難。你喜歡這位兄台,和姨父慢慢商量就是了,何必隨口就說這麼狠絕的話 。好讓姨媽聽見,不知道多麼的傷心。」 左傲歎道:「表哥,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比我還孝順我媽。」 蕭松岳道:「既然知道,你還不慚愧慚愧,趕緊對你媽好些——」 我聽著這兩兄弟談話,很是尷尬,一點一點後退,覺得自己真是個多出來的人。 不料被左傲一把抓住了手,緊緊不放。 桃花似的美麗少年看著他的表哥,低低說:「表哥你錯了,我娘心裡未必把我很當回事。 我經常覺得,我只是她維持正室夫人身份的工具罷了。至於我爹,你也曉得,他除了漂亮 女人,什麼也不愛的。哪個兒子在他眼裡不是一個樣呢?」 我從沒聽左傲說過這麼長一段話,也沒見過他如此正經的表情,一時間怔怔不語。 蕭松岳也聽得呆住了,半響道:「小傲,我從小沒爹,不知道多羨慕你。姨父是天神般的 人物,你有這樣的父親還不知足?」 左傲輕輕道:「我爹他倒真是個天神,除了對著新進美人,他真沒什麼人味呢。我從小拚 命練武,人人誇我是個天才,可在我爹看到,也不過淡淡一點頭,轉身又去哄他的各色美 人去了。我娘呢,除了衝著我哭,詛咒那些妖精不得好死,她會管我什麼?我做得再出色 ,也不過是一個世子的身份使然,誰會記掛我呢?表哥——你明白麼?我在左家只是個世 子,可在大哥面前,我才真是個活人。如果我爹真的吃不消我,那也是嫌丟臉,可不是他 心疼我了。不信你到時候再看吧。」 蕭松岳愣了良久,苦笑道:「可你畢竟有爹啊。小傲,如果你試過從小無父的滋味,從小 被人當做野孩子的滋味,你就不會嫌這嫌那了。我小時候被姨父抱在膝蓋上聊了一小會, 都羨慕了你好多天,你不知道罷了。這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左傲截口,冷冷道:「表哥這麼喜歡我爹,倒不如你做他兒子算了。我真是受夠他們了。 」 蕭松岳一拂袖道:「你真胡鬧!」 謝明月和我一樣,在一邊聽得目瞪口呆。明明是我的事情,結果居然是蕭、左兄弟爭執起 來了。我聽得很是頭疼,覺得自己像個禍害。謝明月眼看不是路數,輕咳一聲,插口笑道 :「看你們兩個,跟小孩子似的。既然沒見過左叔叔,你們不要隨意猜測他的反應。說不 定他看到左兄弟回來拜壽,喜歡得很呢……至於這位大哥的事情,左兄弟可以趁著他清閒 高興的時候慢慢提起,總之一家人要和和氣氣才是……」 謝明月既然開口,大家都不好說什麼了。左傲抱歉道:「表哥,是我言重。」蕭松岳一拍 他肩膀:「這筆且記下。你多孝順姨媽一些,就當賠罪我了。」 左傲駭笑:「看吧看吧,這價錢要的,還是你更像我爹媽的兒子呢。」 我趕緊攔住他的臭嘴,示意他乖一點:「乖寶,你這可是又不乖了。」 我衝口而出一句乖寶,立刻後悔。但蕭松岳和謝明月還是露出了怪異的表情。我心下大悔 ,這真是肉麻成了習慣,徒然讓人笑話了。 左傲卻不管不顧,還很喜歡似的,立刻乖乖應承:「大哥,我都聽你的。」 謝明月開玩笑地抱怨道:「阿松,你聽聽人家都怎麼稱呼的。就你最無趣。」 我頓時臉紅,左傲卻笑了起來。蕭松岳也尷尬一笑。一場小小爭執,頓時化解無形。 但我心裡難免不安。 見過左莊主,事情只怕沒那麼容易解決。 但我沒有想到,我首先要應付的還不是左莊主,而是他的忠實粉絲蕭松岳。 蕭松岳對姨父的崇拜程度很出乎我意料,他更做了一件讓我極錯愕的事,背著左傲,直接 把我約到僻靜處。 「我不希望姨父因表弟與閣下之事傷心失望。」蕭大公子開門見山地說。 我看著這張熟悉無比的俊美面孔說出完全貨不對板的話,心裡的錯愕堆得比山還高。剎那 間我甚至覺得有點荒謬。 但我看得出,他是認真的。蕭松岳甚至漫不經意地摸了摸他的劍柄。 看著他隱含殺氣、冰寒和倨傲的樣子,我忽然不無惡意地想起了那個狂暴一般的決鬥之日 ,以及我插入他體內的劍鞘…… 結果我居然詭秘地笑了笑。太傲慢的人,是要被懲罰的。 我隨即意識到這個笑的挑釁意思太重了,但還沒等我表現得正經一點,蕭松岳長眉一挑, 森森道:「看來閣下沒當回事。」 我必須承認,他這副傲慢的樣子引發了我某種惡毒的天性,也讓我回憶起往昔某些不欲回 憶的東西…… 於是我微笑說:「是啊,可你怎麼辦呢?怎麼才能讓我當回事?你要動手嗎?」 大概我表現得太躍躍欲試了,蕭松岳明顯愣了愣,隨即薄唇一抿:「早就覺得閣下武功不 弱,不過……我絕不容你破壞左家。」 ——現在我有點明白後面蕭松岳和左傲纏鬥幾十年的原因了。就算他們是感情很好的表兄 弟,以兩人的性格,鬧翻是早晚的。 不過要我親手掂量掂量少年蕭松岳的武功高低,實在是個有趣的事情。記得他後面有一門 武功是催雪劍法,玄奇奧妙不可一世。不知道是不是這時候就已經有了呢? 於是我爽快道:「那好,請賜教。輸了我就離開左傲,贏了你再不能干預我和他的事。」 蕭松岳長眉一剔,殺氣陡增。 他說:「請!」劍鋒一抖而出。我凝神看他劍法,果然橫絕凌厲,給人漫天風雪之感。可 奇怪得很,這並不是催雪劍法,甚至也不是我見過的蕭松岳用過的任何武功。看來他後來 那些招數都是自創的,眼下的劍法才是來自崑崙劍聖的武功。 我一邊仔細對付他的攻勢,一邊看他一招一式,心裡慢慢泛起困惑。 蕭松岳的西崑崙絕學,簡直和他後面自創的觀瀾派沒什麼瓜葛似的。他武功雖然很不錯, 卻遠不到後面那樣近鬼通神的可怕程度。 這次逆轉時空,似乎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包括蕭松岳在內。他不再殘忍狂暴,可也失去 了當初橫絕天下的凜冽霸氣。他不但人正常了,連武功也變得正常了許多……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點淡淡的失望。 劍氣縱橫,猶如漫天雪花飛舞,寒氣瀟瀟。這樣的劍,果然讓人想起西崑崙的連天風雪, 氣象森嚴,卻毫無暖意…… 當年的觀瀾祖師卻不是這樣,他狂暴的時候可以摧毀一切,溫柔起來卻令人心腸寸斷,劍 法再凌厲無前,也隱約透出一點生機。 他們竟不像一個人。 我從未如此深切地認識到,眼前的蕭松岳,和我曾經愛恨交織、無法共存於世的那個人, 完全不是一回事了。我恨過的、愛過的……都消失了。 他,全然是個面容酷肖觀瀾祖師的陌生人。 意興闌珊,我乘著蕭松岳攻勢越來越急,衣袖捲起,直接把他的劍拖飛。 蕭大公子「啊」地一聲,張口結舌看著我。大概在他縱橫江湖的生涯中,還從沒遇到過這 麼慘烈難堪的輕易敗北。 我歎口氣,見這臉實在熟悉無比,竟是很有心地勸慰他:「無妨,你再過幾十年也會輸給 我的,所以現在輸了也不算丟人。」說著把劍遞給他。 一說完我有點後悔,雖然我說了實話,聽起來很有火上澆油的意思。 果然蕭松岳面色慘變,接過長劍凝視良久,忽然一揮手。 我心知不好,一記小擒拿術去扣他脈門,幾乎把他半個人圈在懷中,堪堪阻止他橫劍自刎 ,厲聲道:「你胡鬧什麼?」 蕭松岳嘴唇微微發抖,正要開口,忽然一人冷冷道:「你們又在胡鬧什麼呢?」 我一轉頭,左傲不知何時站在身後,旁邊是一臉慘白的謝明月。 我猛然意識到,現在我正緊緊抱著蕭松岳,還死抓著他一隻胳膊,這姿勢,簡直活像我在 強要他似的…… 看著左傲陡然間凜冽如刀鋒的眼神,我心下一毛,尷尬解釋道:「這……你誤會了。」 他定定看著我,只是搖頭。 蕭松岳雙目一轉,竟然說:「事已至此,你還要瞞著我表弟麼?」他本來神色凜冽,這時 候卻忽然帶上了幾分風流模樣,竟是似笑非笑的光景。 我被他搞得一愣,這人一向姿態貴重端整,忽然做出這樣不羈的樣子,倒是很驚悚似的。 蕭松岳輕輕歎息,對左傲道:「表弟,你這情人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他在西崑崙的草原上 就見了我一次,對吧?我本覺得奇怪,他表情像癡迷著什麼似的,可我又不認識他。沒想 到這次下山為姨父祝壽,又遇到此君,他的執迷症可是越來越重啦。表弟,你看這怎麼好 ?」 好傢伙,竟然賴上我了。 我一直覺得蕭大公子端莊穩重,被他這一無賴招兒用出來,很是無語。這小子為了他敬仰 的姨父,不惜給自己潑髒水搞離間,犧牲也太大了。難不成他還是非要拆散我和左傲不可 ? 可左傲竟然聽得臉色慘白,一言不發地看著我。他眼睛深黑得可怕,一向光彩流轉,但這 樣一聲不吭直愣愣看著人的時候,竟然有些可憐的意思。 我只好硬著頭皮掰開蕭公子的手,磕磕巴巴道:「小傲,我和他真的沒什麼。你別信他胡 說,他是怕你爹生氣,想拆散我們。」 左傲看了我半天,又看看蕭松岳,居然笑了笑:「我不會相信的。你別擔心。」 可他眼神黑黝黝的,竟然透不出光似的,樣子平靜,手指卻在輕微地哆嗦著。我心裡一緊 ,知道我的小傲畢竟是相信了。他本來就恐懼著我對蕭松岳餘情未了…… 心下愁煩之極,我鬆開蕭松岳,冷冷道:「蕭大公子,你玩夠了麼?」 大概我表情太嚇人,蕭松岳愣了愣,隨即一挺身道:「怎麼,還要打?」 我低聲說:「你說過,我沒心沒肺,無情無義……其實你沒說錯。我不會再和你動手,但 你要再阻撓我和小傲的事情,我便……」 其實本想說「我便殺了你」,可一想到那具山崖下的慘淡白骨,這句狠話到底沒能說出口 。 蕭松岳眼中泛過一絲困惑,大概被我一句「你說過」得有點莫名。 我沒再和他計較,一劍劈斷了身邊大樹。轟的一聲,聲勢驚人。我在滾滾煙塵中說:「就 這樣子,你看好了。你是有前程有聲名的人,就算為了你高貴的姨父大人,也犯不著和我 一個江湖浪子較真,你說是麼,蕭公子?」 他盯著我看了一陣,一言不發讓開路。謝明月遲疑一會,還是站到了蕭松岳身邊。 我吸了口長氣,對左傲伸出手:「過來。」 他果然應聲過來,一臉輕鬆的笑容:「大哥不愧是大哥,武功果然好厲害啊。比我還厲害 。真的。」 可他還是氣色慘白,手指微微發抖,猶如忽然害過一場大病。就算我做到這樣,他心裡的 不安並沒有減輕…… 我一聲長歎,猛然狠狠抱住他腰身,吻住他不住哆嗦的嘴唇。就算蕭松岳和謝明月就在身 邊,我也顧不得了,我害怕,再不抓緊,我的小傲會…… 左傲閉了閉眼睛,很是乖順地由著我挑逗他,可我嘗到了淡淡的鹹味。 手一緊,我說:「乖寶,你是要我挖出心來看看麼?」 他猛然睜大眼睛,面色瞬間變了變,隨即很是乖順討好地笑:「大哥,我……我真的什麼 也沒想,你可別生氣。」 經過這一次,蕭松岳和我們不再同行,也算他知趣。 但小傲還是很不安。有時候他半夜做噩夢,忽然驚醒,冷汗涔涔地看著我,月光下他那麼 美麗,可是目光悲傷又迷離,讓我忍不住想起遙遠的另一個時代,另一個人…… 那個人,在不瘋魔不發狂的時候,便是如此,帶著刻意隱忍似的溫柔、悲傷和討好。 午夜夢迴的時候,他們竟然越來越像了……這讓我不寒而慄。 本來以為愛上小傲就意味著命運從此改變,但沒想到,每次我愛上的人,其實還是隱約有 著相似的性格。我甚至懷疑,我就是因為這樣才愛上他了。 幸好小傲還是開心的時候多一些,我們趕路走得並不快,他總是嘻嘻哈哈逗我開心。我擔 心他不快活,便更是刻意湊趣,不管他說什麼,我一律捧場,哈哈大笑。 不止如此,我肉麻成了習慣,竟是阿諛奉承之詞滔滔不絕,不管左傲做了什麼,我一定習 慣性地大肆稱許一番。 他弄刀,我便誇他刀法無雙;他舞劍,我便誇他劍氣縱橫;他吟詩,我索性奉他才子無雙 ;他作畫,我也一定大吹大擂,只當他是吳道子再世。他有時候在路上扶危濟困仗義出手 ,我便大吹法螺,就差弄個評彈來擺攤誇說他的英雄事跡。 現在想想,當年狗頭兄對乖寶弟的種種肉麻行徑還真是一點不奇怪,我為了討心上人喜歡 ,原本是什麼話都敢講的。 只要博他一笑,言語無恥一些,又有什麼呢? 當年在觀瀾山無法彌補的缺憾,我但願能在小傲身上一一補回來。 那些消磨了的,辜負了的,無法忍受的,痛苦折磨、深心蜜意,我只求能和他補回來。 左傲起初還只是笑笑,後來有些受不了了,難得一次正經道:「大哥,俗話說,巧言令色 近乎賊。你不心虛,又何必做得心虛?」 我尷尬得只好訕笑。 他也看著我笑,悠悠道:「莫非你真的心虛麼?」 我很是委屈道:「我不過是想討好你,不得其法。小傲,我要做什麼,天底下誰攔得住我 ,我又怕誰?如此哄你,不過是喜歡你罷了。你這孩子胡思亂想什麼。」 左傲愣了愣,見我神色不豫,連忙賠不是,嘴角卻不知不覺有了淡淡笑意。 我甚至覺得,他這樣子堪稱幸福。 如此多過一陣子,蕭松岳那番話的影響似乎淡了遠了,左傲的臉上漸漸又有了輕鬆的笑容 ,我見他心情轉好,也是大大地鬆了口氣。 而不管我們如何消磨,關外左家莊終是越來越近了。明日,我們就該到達。後天就是左莊 主的大壽之日。 左傲和我來到左家莊,這裡比我想像中更加氣勢恢弘,我甚至覺得,左莊主的架勢和割據 一方的國君也差不了多少了。 左傲竟然要為我放棄這麼大一片家業,親眼見到左家莊之後,我更覺得感動和不安。 沿途仍然是各色家將和門客對左傲一一施禮,紛紛道:「拜見大公子!」他們行的全都是 參見家主的大禮,神情畢恭畢敬,看得出左家禮法森嚴,家規極是厲害。 因為和左傲同行的緣故,我一路上也享受到了非同一般的恭謹對待。其實這些花樣,後來 左寧緗在騰龍殿也弄過,身為殿主,我倒是習慣了眾人的跪拜。不過今天看到左家莊才曉 得騰龍殿那些禮儀規矩的來歷。左寧緗其實是重建了一個左家莊。 但她最後還是放棄騰龍殿,和沈立一起歸隱度日了。而我,縱然戰勝了不可一世的觀瀾祖 師,也並沒把殿主之位當回事。再厲害的高位和虛名,比起人心的滿足安寧,其實也不算 什麼。 路上還遇到了幾個英俊少年,卻是左傲的兄弟們,見到左傲仍然是大禮拜見。他們雖然是 骨肉之親,言行舉止倒是恭謹多些,不太看得出親熱。少年們一個個容貌俊秀,氣質尊貴 不凡,舉止溫文爾雅,但行動間十分利落,明顯武功不弱。他們長得和左傲都掛著像,但 沒一個人像左傲這樣舉止熱情爽朗,一團春風似的。看著他們,我覺得這是一群貴族,冷 冰優雅的貴族,和左傲不太像,和蕭松岳的氣度倒是一掛出來的。 左傲這傢伙,還真是左家的另類啊……他之前在無意中透露出的落寞寂寥,大概也真是很 壓抑了…… 他混在這群少年裡面,簡直像仙鶴群裡飛進來一頭雄鷹,十分突兀尷尬。 想到這裡,我對他更生憐惜。 結果還沒進去,蕭松岳也趕到了。我盯了他一眼,警告他不得橫生枝節。 他有些敵意地衝我點點頭。我看得心裡奇怪,當年我為何會與這個人糾纏不清呢,現在竟 是形同路人了…… 他不再不同戴天,也不再令我心醉心碎,竟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之前我也推測過,我的體質應該就是會跨越時空的,之前就來過這個世界。但那一次,我 愛上了蕭松岳,又不知如何離開,結果造成了彼此一生痛苦的孽緣。幸好這一回我雖然再 度來到這個時代,心愛的人卻變成了左傲。 茫茫人海中,竟然是左傲與我相遇,還不偏不倚接住了墜崖的我,這難道不是上天給我的 機緣嗎?我終於、快要幸福了…… 緊緊握住了左傲的手,也不管一眾家將古怪的眼光,公子們驚訝嘲諷的表情,我和左傲肩 並肩走向左家莊的內莊。 一個美麗嬌小的緋衣侍女迎上前道:「參見大公子,參見蕭少爺……莊主聽說公子們回來 了,很是喜歡,特意命奴婢來迎。請公子們隨我去清漪閣。」 左傲神色微微一動道:「侍月,父親已經知道我回來了?」 侍月笑吟吟道:「是啊,主母和蕭家姨奶奶也在清漪閣呢。公子們快去吧。」 我心下一動,左傲的父母和姨媽都在清漪閣,這動靜可不小,怎麼聽著有點像三堂會審的 意思。看來我和左傲一路上招搖過市,定有人把消息傳給左莊主了。這番恐怕不能輕易善 了。 清漪閣修得十分雅致,看得出主人胸中丘壑,池塘裡面結了冰,覆蓋著厚厚的雪,正好是 白雪紅梅的景象,閣中傳來隱隱的琴聲。我覺得這情形艷麗又眼熟,便多看了幾眼。 左傲低聲解釋:「這是母親剛嫁過來的時候,父親為她修建的。她名字叫莊碧漪,所以這 裡取名清漪閣。我小時候倒是很喜歡在這裡玩。那時候父親對母親還真不錯,母親也經常 很開心的樣子,沒事兒就一起逗我玩兒,日子很是快活。」 他口氣有些懷念,也有淡淡惆悵。我心裡有數,這種溫情脈脈的場景,大概隨著他母親紅 顏褪色,就已經不可復得了。左家後來妻妾爭寵不休,不管是左夫人還是左傲,心裡只怕 都不開心的。 我忽然想起了為何眼熟了,後面蕭松岳囚禁我的觀瀾樓,依稀恍惚也是這格局。他和左家 的瓜葛可不淺啊…… 來不及細想,侍月進去稟報左莊主,裡面傳來一個低沉威嚴的男子聲音:「要大公子和表 少爺都進來吧。」 我聽得一愣,左莊主竟然叫兒子「大公子」而不是直呼其名,父子之間的確有些冷淡…… 他只要左傲和蕭松岳進去,卻沒有招呼我,這擺明了是不歡迎的意思。 左傲和我交換一個眼神,我看出他其實有點激動,便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對他一笑。 左傲一反手,牢牢抓緊了我,兩人一起緩步入內。蕭松岳略一沉吟,不動聲色跟隨而入。 一個身材修長挺拔的男子正閒閒坐在窗前,身邊坐了個碧衣女郎低頭撫琴,更不遠處是一 個白衣女子閉目凝神傾聽。 我一見這男子的形容,心下微驚。 神人一般的威嚴俊美,顯得冷峻和傲慢,可又眼角微勾,冷酷中帶著點桃花意味。他看上 去三十上下,出乎預料的年青俊美,讓我想起了當年的觀瀾祖師。這個人,應該就是左傲 的父親,天龍山莊的主人,關外巨豪左崑崙。 旁邊兩個女子清麗絕倫,瞧著很是年青,大約是左傲的母親和姨媽了。只是沒想到她們長 得這麼像,看起來是一對孿生姐妹,怪不得左傲和蕭松岳也容貌相差無幾。 那男子看到我,仔細盯一眼,我覺得活像兩把小刀子在臉上剜過,對他坦然一笑。他不動 聲色移開目光,卻又看著我和左傲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 我心裡有數,左崑崙有些動怒了。 左傲乾咳一聲,越前一步道:「孩兒見過爹爹。」 左崑崙道:「你還知道回來。」他倒也口氣不重,但氣勢太強,簡單一句話都透著雷霆千 鈞似的。 左傲略一沉吟,倔強地抬起頭,對他父親道:「孩兒此番回來,還帶來了一個朋友,他叫 做蕭九天。文才武功極高明,性情也極好,是孩兒的至交好友。」 最後一句「至交好友」,說得有些羞澀緩慢,卻透著堅決。 我心下一蕩,輕輕捏了捏他的手。不出意料地看到他的臉微微透紅了。 左崑崙刀鋒似的眼神掃了我一眼,隨即淡淡道:「此事松岳已經修書告訴我。少年人性情 不定,又貪戀美色,你愛弄個狐媚男子廝混,也不足為奇。但你不該帶他進左家的門,不 該和他搞得江湖上流言蜚語,更不該為他逃避莊中事務。我左家雄踞關外不下百年,從無 家主因美色惑亂心思,自毀聲譽,甚至連家業都無心打理。」 我一聽,好傢伙,左崑崙這是把我當做外面以色事人的相公狡童打整了。言下之意,高高 在上的左莊主倒是不反對他家大公子玩玩男人,但不許玩進感情,更不許影響左家的聲望 和地位。 左傲聞言,長眉一皺,就待發作。那碧衣女子見狀趕緊打圓場道:「崑崙,兒子才回家, 你就這麼責怪他……你看孩子風塵僕僕都回來給你賀壽,可見一片孝心呢。爺兒倆就該好 好話話天倫之樂,其他事情慢慢再說。」 此女說話溫和懇切,看來就是左夫人莊碧漪了。 左崑崙重重一哼道:「要不是你只顧爭風吃醋對兒子疏於管教,這小子不至於這麼混帳! 」 左夫人聞言面色一白,默默後退一步,竟是隱忍無言。 左崑崙對左傲嚴厲道:「大丈夫三妻四妾又有何妨,縱然弄幾個狡童美婢,也不過是尋常 樂事。這一點為父倒是不怪你。這姓蕭的是生的好,也難怪你一時迷戀進去,但你為他不 顧體面尊貴,不管家族事務,那就是你的不是!身為左家世子,你身上帶著責任,不容你 一直胡鬧下去。你既然回來了,也不必出門,閉關思過一年再說。至於這位姓蕭的,為父 代你打發!」 左傲面色微變,還未開口,我輕笑一聲:「莊主要怎麼打發我?」 其實左崑崙如此發作也不止出於左家面子,天下的父親大抵都不願意兒子和男人胡混一生 了局,我本來沒生氣,見他對我一臉輕鄙,忽然激起心裡潛藏的可怕回憶…… 他看不上我。他那眼神,當我是腳底泥土,淫賤下流又無恥。 而我,還真讓他看準了。當年被囚禁、強 奸那些日子……那些身不由己、痛不欲生的日 子,我該多淫賤、多下流、多無恥呢? 這麼輕鄙嫌惡的眼神,偏偏還是一張像蕭松岳的臉。真是——讓人憎恨—— 我的眼前有些發花,耳朵不知如何癢了癢,隨即連手心也癢了起來。 我知道,只有在我心緒不定、太憎恨、想殺人的時候,會變得這樣…… 可他是小傲的爹,我不能動手,不能傷了他。小傲會傷心——忍一忍,再忍一忍。 左傲大聲道:「爹,我不會離開九天的。」 我悶得幾乎窒息的胸腔猛然透出一口氣,下意識抓緊了他的手。左傲看出我不對勁,和我 緊緊相依。 左崑崙正要發作,左夫人見勢不對,硬著頭皮又上來打團場道:「這些事情,等用過晚膳 再說吧。崑崙,孩子這麼遠趕回來一定餓了。」 左崑崙這次給了他老婆面子,沉著臉同意了。 這一頓晚飯吃得絕對不算愉快,左崑崙自然不屑於我同桌,而左傲又堅決不肯放開我。於 是蕭松岳陪著姨父姨母、自家母親小宴團聚,我和左傲則別處吃飯。 外面飄著雪,我們點著油燈,一邊吃一邊慢慢聊著。左傲說:「你這氣色不大好,多吃點 。」 我心想,那也是讓你爹給氣的。不過我不想讓他知道我其實很介意……那過去的一切,太 可恥了,我真不想再提。 正在出神,冷不防嘴裡多了一塊脂香流溢的炒肉,左傲收回筷子,看著我,似笑非笑道: 「老出神不吃東西,這可不好。」 我有點尷尬,胡亂答應一聲,把那肉塊嚥了下去。他笑瞇瞇看著我,不等我開口,又餵了 一夾菜過來。 我被塞得差點噎住,狼狽地吞了下去,乾咳一聲正要說話,左傲癡迷似的看著我的嘴唇, 說:「你嘴上有油呢,亮亮的真好看,比女人上了胭脂還好看。」 我吃了一驚,料想這混小子不知道想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的動作卻比我想事兒來得快多了 ,直接一側頭,吻到我嘴上。 我嘴裡還有東西,嗚嗚啊啊地說:「你讓我吃完。」 他很肉麻地道:「我幫你吃。」果然伸舌輕輕一舔。我耳邊嗡地一聲,有些氣喘,用力抓 緊了他肩膀,掰開一點,嘶啞道:「有話說話,不許色誘。」 可他眼中帶著春風,柔聲道:「明明是你色誘我。」 我罵:「妖精變的。看你說什麼混賬話。」可我真被他迷住了。 他笑了,露出小小的虎牙,很可愛地說:「好吧,算我們互相色誘。公平吧?」 我抱緊了他,歎氣:「好好地吃飯,你鬧這一出。」 左傲只是笑:「我是看你吃不下似的,給你上點開胃菜。」 我苦笑不得,他卻眉目生輝,玉面流霞,忒煞生動美麗,猶如期待著發生什麼似的。 我略一沉吟,忽然覺得他這摸樣太美麗了,很想畫下來。 不知如何,總有種不祥的預感。今日已經差點和左崑崙談崩,明天不知道又會怎麼樣。我 和左傲現在如膠似漆,到底能不能長久呢? 還不如,把他此時的美麗模樣放入畫中…… 我輕輕說:「乖寶,給我備筆墨,我想作畫呢。」 他雙目一亮,喜滋滋道:「幫我畫像嗎?好啊好啊。」 我猛然想起來,其實按照之前的記憶,上一輪我來到這個世界,是為蕭松岳留過畫像的。 想不到,這一次我要畫的人卻是左傲。 我不禁微笑了。願為乖寶門下狗麼?是的。 左傲,乖寶,你定不知道,我有多愛你。否則,今天我不會容左崑崙如此…… 不一會果然筆墨到了,我信手展開宣紙,微笑看著他。 燈下看美人,古人果然誠不我欺。他是這麼動人…… 我心下一動,想著和他古古怪怪的初相逢,嘴角泛起笑意。 「乖寶,等此間事情了結,不如你我回到觀瀾山隱居吧。」 他愣了愣,隨即喜道:「好啊。」 我想了想,說:「我小時候村口有一條小河,水綠綠的,冬天也不冷。水裡有蘆葦,水面 上還經常有白鵝啊,野鳥啊,游來游去的可漂亮了……上輩子,我看蕭松岳在觀瀾山崖下 挖了個池塘,養著白鵝,還有茅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主意?我想一定是的。」 他鬱悶道:「大哥,你怎麼又想起他了?」 我微微笑:「不,我只是在慶幸,這次遇到的人——是你。」我把額頭湊近他,和他臉貼 著臉,膩聲道:「願為乖寶門下狗,你記住了,這是我說給你聽的。」 左傲的臉紅紅的,傻愣愣看著我,猛然一梗脖子,啪地在我臉上狠狠一親。 我笑道:「你別鬧,再鬧今晚定畫不成。」 左傲趕緊裝乖道:「我馬上坐好!」 我笑道:「你這傢伙老實下來的樣子也不像,不如竟實實在在練一路武功,我畫下來還像 你平時一些。」 他果然跳起來,得意洋洋在雪地裡耍了一回戰刀十八絕,隨即小狗似的期盼地看著我,殷 殷道:「大哥畫好了麼?」 我忍笑道:「你這戰刀十八絕雖然厲害,揮灑起來也太狂放不羈了,只見雪花不見人,要 我如何畫呢?」 他有點鬱悶,隨即看了看我腰間,笑道:「那就借大哥的軟劍一用吧。其實我也可以用劍 法的。」 用劍?我心裡莫名一動…… 忽然記起當日見過的畫,畫上少年也是用劍的。想不到,我遇到一個使刀的混小子,卻還 是要畫下他一副舞劍少年的模樣。命運的變化如此相似,可畢竟又還是不同了。 還不等我感慨萬千,左傲已經迫不及待地攜劍而出,在雪地中一招一式展開。 他這次為了讓我好好畫出來,每一招出得奇慢,竟是存心耍帥的。不過這小子倒是沒吹牛 ,他的刀法固然已成當世一絕,用劍的功力其實也大大地不弱。一套江湖上普普通通的開 平劍,竟然被他使得氣勢如虹,隱含無窮奧妙。 左傲竟是個天生的武學奇才,看來不管什麼兵器什麼武功,在他手上總能化腐朽為神奇。 月下舞劍的身影矯健如龍,雪花飛揚,他卻好像御著風雪的天神,隨時乘風而去。 我心下佩服,略一凝思,果然把他舞劍的英姿揮灑入畫。再細細添上一段詩句,最後把那 句肉麻又好笑的「願為乖寶門下狗」也寫了上去,再落上我的狗頭寶號。 左傲一路昇平劍用完,跑過來看我的戰績,一見那畫,頓時臉一紅,吶吶道:「你還真敢 寫?」 我順手拿毛筆在他鼻頭一點,笑嘻嘻道:「為何不敢寫?」 他嗷地一聲撲在我身上,磨牙道:「你再欺負我,我……」 「你就怎麼?」我逗他。他鼻頭帶著墨點的樣子太可愛了,比小白狗還可愛。 左傲氣勢洶洶道:「我就做了你!」 我轟地笑了起來,一本正經道:「左大公子,等明天和你爹說清楚了,日後我就天天做了 你,看你還敢不敢這麼——挑逗不休!」 左傲直磨牙,居然很期待似的說:「一定奉陪,大哥你可別只說不練。否則我就練你。」 我被他又逗得大笑。 只要他肯逗我,我總是很捧場的,總是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第二天,本來是左崑崙的壽辰,但一大早還沒來得及開門迎接拜壽的賓客,左家父子又為 我爭執起來了。 起因是左崑崙來找我攤牌:「我不希望我兒子帶著你出現在壽筵。」左大莊主傲慢而不屑 地說。他讓左夫人把左傲拖到一邊聊家常去了,乘機和我大對決。 我聽得笑了笑,莊主大人這果然是打發我來了。他是不是覺得我長得就像個男寵? 其實……以前還真是個……男寵。所謂怕什麼來什麼,我越不想提及的過去,終會翻出來 刺傷我。 我平靜道:「所以……莊主大人的意思是?」 左崑崙道:「我左家歷代行善積德,我左崑崙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你只要肯離開我兒子 ,我會給你留足夠的銀錢,日後你也不用以色事人,好好尋個小生意做做,也算個正經活 法。一萬兩銀子,夠了吧?」 一萬兩?還真是……出手大方,想必他當初在風月場中很受姐兒們歡迎。 他這口氣真是恩賜啊真居高臨下啊,正經活法……原來,他眼裡我就這麼……不正經? 我又笑了,輕輕說:「可我不愛錢啊。左莊主,別說一萬兩,你給我十萬兩,百萬兩銀子 ,那也不成。」 左崑崙皺了皺眉,淡淡道:「不愛錢?也罷,姐兒愛俏不愛鈔。你一個相公,遮莫也不愛 錢只愛美色?那我送你十名美妾如何?」 我其實是怒了,怒極倒顯得哭笑不得,連姐兒愛俏都出來了,左崑崙他當我是幹什麼的? 但看在左傲的份上,我還是忍了,只淡淡道:「不用。我不需要女人。」 左崑崙皺眉不耐煩道:「不愛女人?那給你十名……呃……美貌男奴如何?」 我聽得真是牙酸了,又好氣又好笑道:「我也用不著。莊主大人,我對左傲之心,惟天可 表,天下再有好顏色,也不入我的眼——」 自認這番話說得夠誠懇,左崑崙看了看我,感覺很難打發似的,來回踱了兩步,沉吟道: 「錢也不要女人男人都不要,我兒子可定不能給你的。也罷——我看在左傲份上,再忍你 一手。你可作為我左家家臣,我給你一個好前程。但有條件, 你須得遠離左傲,一生不要再見他。」 我說:「我為什麼不能見左傲,我喜歡他,願意對他好。他也願意和我在一起。莊主,我 敬重你是左傲之父,願意懇請……」 他惱怒打斷我,冷冷道:「甚麼喜歡不喜歡,你一個低三下四的相公,也敢厚顏說這些! 賤人,你明明想訛大戶,覺得我加碼沒開夠麼?你到底要甚麼?」 他看我的樣子,比看一灘污泥還不屑。我心裡屈辱之極,甚至恍惚覺得又回到了那漫無止 境的絕望監禁之中。 想殺人,好想殺人。讓我殺人吧—— 情不自禁,我的臉慢慢漲紅了,胸口堵得厲害,手心又開始發癢,好半天才忍住,吃力地 對他長長一躬道:「我什麼也不需要,但我要帶走你的兒子。我只要他。求你成全……」 左崑崙長眉豎起,森然道:「那我只好取你性命!」 崩! 我耳邊好像有一聲斷弦。我知道,那是我心裡發出的聲音,我忍耐不住了…… 左傲你快來,我不想、和你爹動手。 我要忍不住了,你快來救我。快來救我們,我不能殺他。 你快來。 可左崑崙緩緩拔出了腰間長刀,道:「我這刀,已經十年不沾人血。想不到今日 用來殺一個相公。你若知趣,就求饒逃走。」 晚了,晚了。左崑崙。 我有些迷糊地抖出腰間軟劍,神情恍惚地笑了笑:「那就手上過。」 --------------- 我劍勢一起,左崑崙就愣了愣,皺眉道:「你是什麼人?」 我的來歷和他可說不清,但我有個隱約的感覺,不打敗左崑崙,這個眼高於頂的左大莊主 永遠不可能承認我和左傲之事。 隨從左右的左家家臣見我竟然真的有膽和左大莊主動手,紛紛亮起兵器,就待合圍而上。 我看起了其中一人的長刀,身形一掠而過,不輕不重拂向他脈門。他手腕頓時拿不住,被 我一把奪過刀來。 兔起鶻落之間,仍然變成了我熟悉的左劍右刀格局。眾人見了我這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 ,都是大驚,合圍更緊。 我斜睨左崑崙一眼,似笑非笑道:「左大莊主打算以多為勝嗎?」 左崑崙重重哼了一聲,眼中冒出火花,沉聲喝令手下們都退後,緩緩道:「倒是有兩手, 好小子,咱們比劃比劃。」 我說:「你要輸了,得把兒子交代給我。」 左崑崙冷笑道:「癡心妄想!你輸了可如何?」 我略一沉吟,坦然道:「那我就自刎當場!」 左崑崙笑道:「倒是光棍。可惜,無論如何你今日走不出左家莊。敢玩我兒子,我就是玩 了你的命又如何?」 他說話時候談笑風生,看來取個把人命對他其實無所謂。 左傲和左夫人這時已聞風趕來,左傲大驚道:「爹,手下留情!」 左夫人也道:「崑崙,今日是你壽辰,何必多造殺業!」 左崑崙一笑:「壽辰麼,正好取奸佞狐媚之輩性命添壽,更是人間快事。」 我吸口長氣,胸膽開張,輕輕說:「不必廢話,手上過。」 這幾年走遍江湖,昔日的催雪劍和戰刀十八絕已經被我化入無形,如今雖然我還 是習慣地使用左劍右刀,那只不過是對觀瀾山之戰的一種奇怪懷念。真要動手,刀劍、招 數於我都無所謂了。天下讓我放在眼裡的高手可不多,今日對上左崑崙,卻有大敵當前之 感。 他一劍抖出,竟然能分挑八朵劍花,招數詭異肅殺之極,猶如天外冰河,流光璀璨,卻又 像漫天飛雪,絕域無情! 我喝道:「好劍法!可惜劍法雖好,卻欠了春風!」 左崑崙劍勢一出,我就看出來,他的武功正是催雪劍和戰刀十八絕的最初發源,但更繁複 靈動,不像後面蕭松岳已經化繁華為質樸,化靈氣為霸氣,大約這也與他們性格不同有關 。我雖然熟悉觀瀾派和騰龍殿武功,要應付左崑崙這千變萬化、辛辣迅疾的劍法,卻也不 容易。 看來,這左崑崙的武功,比起當年的觀瀾祖師也相差不多。但他才三十多歲,正當壯盛, 我可不能像當初對付蕭松岳那樣純粹打體力消耗戰。何況這幾年我病勢纏綿,真要耗體力 還未必是他對手。 但我必須贏! 和左崑崙再對數招,我面頰、胳膊、胸腹都掛了彩。他出招實在太快,當真是防不勝防。 到這時我也明白左傲為何自創戰刀十八絕了,左崑崙的速度大概是天生的,後人很難學到 他劍法精髓,必須調整。左傲速度不如父親,但氣勢更強,用刀自然比用劍更突出優勢。 左崑崙一劍快過一劍,幾乎不給我反應的時間。 不行,再這樣下去我真會送命! 速度……我必須想辦法克制他的速度! 略一走神,左崑崙驚神動鬼般的劍法又到了鼻尖!我一急之下,猛然一張嘴,狠狠咬住了 他的劍! 他一用力想抽回劍,可我咬得死緊,乘機刀劍齊出,襲擊左崑崙! 左崑崙大驚之下,棄劍翻掌拍擊我的刀背,更藉著刀勢擋開軟劍,藉機一個打滾翻了出去 ,逃過我的突襲。 可經此一招,威風不可一世的左大莊主已有些灰頭土臉,他一言不發奪過身邊一個家臣的 佩劍,臉色鐵青道:「無恥!」 我呸地吐出佩劍,微微一笑道:「見笑了。」既然他惱怒,我就一定不能生氣, 越發讓他更生氣,心浮氣盛才好。 左傲在一邊低聲哀求:「爹,別打了好不好?」 左崑崙喝道:「少廢話,今日我定取這小賊性命!」 我輕哼一聲:「老傢伙,你還是留神自己性命吧。」故意揮了揮他的佩劍,果然左崑崙的 臉色更加難看。 我忽然覺得他這樣子真像當年的觀瀾祖師,不禁恍惚了一下…… 可左崑崙追魂奪命的劍光已經刷地逼了上來! 快!巧!戰刀十八絕! 我忽然領悟過來,以力打巧,以拙打巧! 我大喝一聲,猛然棄劍,長刀揮舞,和左崑崙硬砍硬磕,每一刀都用足十二分的力氣。這 已不是刀,這是和左崑崙的奪子之戰! 完全棄劍改用戰刀之後,左崑崙果然抵擋不住,他速度再快,力氣卻不如我,更沒有我的 乖張殺氣。養尊處優的左大莊主,一輩子也領會不到什麼是戰志、什麼 是大悲大苦! 力大招沉,我每出一刀,他必退一步,靈動不可一世的劍法已經完全被我壓制。 刀劍相交,火星四射,連擊聲卻一聲比一聲更慢,一聲比一聲更沉重。 我心裡有數,再戰十招,左崑崙必定徹底潰敗! 好左傲,好一個戰刀十八絕! 原來,左傲早就給出了回答,他在自創戰刀十八絕的時候已經想好如何超越其父的武功! 怪不得左傲之後,世代為劍道宗師的左家竟然以刀法傳世,他才是承前啟後的一代大宗師 ! 我大吼不絕,一招更重過一招,最後一式,正是戰刀十八絕的絕殺「六軍辟易」!刀一出 ,風雲咆哮之聲大作! 左崑崙面色慘變,踉蹌後退一步,勉強舉劍,才一及刀鋒,長劍竟然彎折成圓弧,眼看就 要被我壓斷! 「蕭九天,不可傷我姨父!」一聲驚呼,卻是蕭松岳搶步而上。 我殺得性起,看也不看,趁著他驚慌之下立腳不穩,一腳將他踢飛!蕭松岳一言不發提劍 又上! 幾乎與此同時,左傲驚叫道:「大哥,住手!」 我心下一亂,心想:「你這麼這節骨眼出來了?難道你後悔了?」 左傲聲到刀到,我耳側風生,卻是他一刀搶來! 三面來敵,我料想左傲只是做做樣子,還是速戰速決打敗左崑崙再說,當下長刀奮力下壓 ,決計一擊把左崑崙擊潰當場! 當! 左崑崙的劍終於擋不住我的壓力,就此斷絕。我長刀一揮而下。這大莊主眼高於頂,總是 瞧不起我,我便要斷了他的髮髻再說! 忽然身上一涼,卻是左傲勁急一刀,堪堪砍到我肩膀!他大概最後收了點力,並未砍斷我 肩膀,可我這一刀自然揮不下去! 血流如注,我直直看著他,心神竟然有些恍惚。 左傲慘白著臉,張口結舌地看著我。 左崑崙鐵青著臉站了起來,蕭松岳趕緊過去扶著他。左崑崙忽然笑了笑:「不愧是我的兒 子,事到臨頭,總算知道選個是非曲直。」 我耳邊嗡嗡作響,一切都有些瞧不清楚了。 怎麼都沒想到,最後關頭,竟然是左傲給我一刀。 他,是後悔了吧? 後悔了吧? 萬念如焚,我竟然說不出話。我想看清楚左傲,但視線有些發花,這個毛病已經落下幾年 了,情緒一旦大喜大悲,眼睛越發看不清楚。 左傲,左傲,我……是否一直沒看清過你? 他顫聲說:「大哥,我不是——」 我真有些怕聽他說話,我知道他要解釋,可我……呵……我…… 心裡一亂,忽然咳出一口血。 我笑了,左傲,你真有你的,這個時候,這麼無辜的樣子…… 肩膀的血止不住似的一直流一直流,讓我覺得所有的情緒和感覺都跟著一起流出去了。我 茫然看著左傲。 他的嘴一張一合的,大概還在解釋,可我耳朵嗡嗡地聽不清,我也不想聽。 我竟然對左崑崙笑了笑:「恭喜莊主,您的寶貝兒子,我……不要了。」 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他這麼美,這麼可愛,可還是假的。最後他還是後悔了,所以,我也不要了…… 左崑崙冷哼揮手,示意眾家臣把我拿下。這次大概真的要我的命。 來吧,來吧,都無所謂了。我還有力氣,我還可以多殺幾個,都來吧。 左傲忽然跳了起來,直奔到我身邊。我迷惑地看著他,他卻用力把我拉了一把,將我護在 身後,大聲道:「誰敢動他,先過我這一關。」 我晃晃悠悠駐刀而立,茫然無語。左崑崙森然道:「小傲,你竟然要為了這小子,和你爹 唱反調?」 左傲猛然跪下,對左崑崙連磕三個響頭,大聲道:「對不起,爹!可是……孩兒不能沒有 他——孩兒我,寧可,寧可和他一起歸隱,不丟爹的臉,也請爹成全我們!」 蕭松岳大驚道:「小傲,你胡說什麼!」 左夫人也是臉色大變,對左崑崙磕磕巴巴道:「崑崙別生氣,小傲一定只是一時糊塗…… 我會勸解他——」 左崑崙的臉色更難看了,推開蕭松岳的攙扶巍然而立,又一把推開左夫人,冷冷道:「我 若不成全呢?」 左傲含淚道:「那……孩兒也得隨了他去。天涯海角,我定和他在一起的。」 我茫然看著他濕漉漉的眼睛,居然笑了笑,這話說得真動人啊,可我……該怎麼相信他? 左崑崙臉色大變,紅了又青、青了又白,終於道:「我左家沒有這樣羞辱門庭的東西!兩 個一起殺!」 猛然一揮手:「結七十二地煞連環陣!」眾家臣略一遲疑,見家主神色凌厲,一言不發開 始結陣。 我瞇著眼睛看出去,陣法隱含奇門八卦,相生相剋奧妙無窮,看來,今日不能善了。 要死在這裡嗎? 我對左傲笑笑:「此陣為我而設,左公子請回吧。」 左傲癡癡看著我,只是搖頭。 左崑崙見他固執,鐵青著臉道:「從今日起,我和左傲斷絕父子關係。眾家臣,把這兩人 一起殺無赦!」 左傲面色微變,可還是護著我,挺刀倔強地面對著自己的父親。 我忽然覺得這場景實在荒唐,我蕭九天堂堂男兒,縱橫天地,竟然為這個心意不定的小子 在這裡搞得生死兩難,太可笑了! 左夫人忽然插口道:「老爺,不如……請您當真放他們一馬。」 左崑崙大概從沒遇到過自家老婆跳出來作對,愕然一會,怒道:「婦道人家,我處理莊務 也有你插嘴餘地?」 左夫人搖搖晃晃跪下,顫聲道:「老爺息怒,我原不該插口。可這孩子……既然你不認他 是兒子了,就讓他走吧。養了這麼多年,就是養隻狗也該有感情了,何況是兒子啊……」 左崑崙怒道:「他就算不是我兒子,也是我左某人血脈,要殺要剮都是我的意思!」 左夫人哆嗦了半天,忽然大聲道:「可他……不是你兒子啊,蕭松岳才是,求你放過左傲 吧,老爺!我不能讓他死啊,老爺!」 我耳朵嗡地一下,血直往腦門沖,幾乎站立不定。 她在說什麼? 左傲不是左崑崙的兒子,蕭松岳才是?這……這是怎麼了? 左崑崙大怒道:「你胡說什麼?」 左夫人跪地大哭道:「是我錯了,老爺,你別怪罪他們。左傲……其實是我妹妹的孩兒, 我的親生孩兒,就是他——」 她猛然指向蕭松岳,大哭道:「這孩子從小就特別粘著你,特別體貼你,這是父子天性啊 !當年我不該嫌棄孩子體弱,左傲又健康漂亮,出生沒幾天就求著妹妹把孩子掉了包。我 只是想有個世子保住我的正室夫人之位。老爺,您有個這麼孝順體貼的孩子,就放過左傲 吧。妹妹從小和我換了兒子,已經很可憐了,我不能再害得她中年喪子,求求您了,老爺 !」 這下不止左傲和左崑崙,連蕭松岳也楞在當場! 可心裡有個可怕的直覺告訴我,這是真的。左傲的性格一點不像左崑崙,蕭松岳才像。左 傲的一舉一動,隱隱約約與那多年後的觀瀾祖師相似。難道他……難道 他……才是…… 觀瀾山、蕭松岳! 那個殺死我母親,殺死武行雲,強 奸、囚禁我整整一年,讓我生不如死,讓我心碎腸斷 的人! 我我恨得不同戴天、愛過但不能承認的人! 被我當眾羞辱、拋擲在懸崖之下的人! 那具無人收拾的白骨! 心下一堵,頓時天旋地轉,眼前一陣陣發黑,怎麼也忍不住,我猛然按住了嘴。 可血水還是從指縫不斷流出。 左傲倉皇地抱緊了搖搖晃晃的我,顫聲道:「大哥!大哥!」 大哥!他叫我大哥! 呵呵,多麼熟悉的叫法,我……我怎麼這時候才明白。 天啊,願為乖寶門下狗! 狗頭兄與乖寶弟,畫裡春風,夢裡情鍾!俠骨柔情,琴心劍膽! 我這一輩子、原是、這麼過來的—— 天上不知何時又開始飛雪, 太冷了,令人厭惡。周圍都白糊糊的一片,所有人傻著,而 我呢? 我該、怎麼辦? 這雪沾在額頭,似火,也似冰。 可它不知道,我的五臟六腑,都在燃燒著。 原來,我以為脫序的命運,改變的命運,正在不折不扣地一一上演著。 我那些驚喜、快樂,都……成了笑話吧。 風越來越近,遠處傳來喜氣洋洋的禮樂聲。是了,左大莊主的壽筵快要開場,他該出去了 。 而我,也該走了。 我知道,這一次,沒有人會留難我。 一切,都不重要了。 我呲牙咧嘴地對左傲笑了笑:「原來……你……才是蕭松岳。那麼……我們還是……不要 再見了。」 猛力一揮,把他的手摔開,我就這麼搖搖擺擺地走了。 走過門檻,我腳軟絆倒了一下,左傲衝上來扶我,我對他搖頭。「不……觀瀾祖師,你該 知道……我有多恨——你也是……還是恨我吧……」 明明是要他多恨我一些,我竟然情不自禁說得溫柔款款。他眼中燃起一點希望,可我毫不 猶豫甩開他。 雪越來越大,肩膀上斷斷續續還是流著血,但我無所謂了。 今天就算要死,也不死在這個高貴無比的左家。 不要死在左傲……不,蕭松岳面前。 我和他,這才是,徹底兩清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3.11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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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89 P103 P111 那幾段接續有點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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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menandmice 來自: 114.43.115.132 (01/04 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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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提醒,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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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意外的回到原點了.....有點無言 但還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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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menandmice的排版轉載 辛苦您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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