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薄蔭 章之五 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昏迷幾天，道英總算醒來。睜開眼睛，就看見宵的側臉。
線條優美的側臉，正專心看書，偶爾打開筆蓋，用螢光筆在課本上畫重點；
幾縷瀏海散落在眼前，睫毛長長，覆蓋了清澈的黑眼珠。
窗簾整齊地束著，陽光透進，落在宵光滑的手背上，顯得肌膚更白。
道英看得呆了，忘了自己全身都在痛。他第一次這麼仔細端詳宵的臉。
薄唇像是用鋼筆刻畫似的。
道英曾經吻過的，宵的唇......如此美麗。
室內很靜。醫院總是安靜的。
警察進來和宵小聲交談了一會，確認筆錄內容。道英連忙閉上眼裝睡。
他聽見失蹤很久的冬曼，終於被家人接回去了。在警局看見父母時，
冬曼彷彿要斷氣似地站著，媽媽衝上前緊緊擁抱孩子，哭得很傷心很傷心，
爸爸則激動地握住冬曼的手......「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斷重複低語。
雖然空白了幾年，但冬曼有完成國中學業。讀高中應該沒有問題。
未滿十八歲的景淮，進了少年觀護所。一進去就跟看守人員起了糾紛，
原因是對方想沒收他的圖釘盒。他被視為極具攻擊性的少年犯，與其他人隔離。
會不會進監獄，還要等精神鑑定的評估出爐，看少年法庭怎麼判。
關起來是一定的。
「太好了。」宵輕輕說話：「兇手能抓到－－－真是太好了。」
「你們很勇敢。」員警戴上帽子：「但下次別再這麼亂來了。家人會擔心。」
宵抬起頭，陷入沉默。
他目送員警離開，然而有什麼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母親，母親的身影出現在病房門口，映在宵的瞳孔裏。
「媽......」宵覺得喉嚨乾乾的，好似進了沙。他想，或許他在作夢也說不定。
母親走進來，摸了摸宵的頭髮。
然後，又摸了摸孩子的臉：「你這樣瘦。」
「是不是吃了很多苦頭？」
那張與宵相似的美麗臉蛋，慢慢變得蒼白：「是不是恨媽媽了......？」
「沒有恨。」宵的聲音有些發顫：「祇是太想念妳了。」
宵的母親，慢慢環著孩子的頭，將他摟入懷裏。宵的書，落到一旁。
他放開書本，削瘦而結實的手臂，無聲地，緊緊地回抱母親，像害怕被拋棄。
母子倆依靠在一起，形成溫柔的剪影。
雖然為宵感到高興，道英卻更不好意思打擾他們了。祇好繼續裝睡下去。
他覺得宵好像都沒有變。從小到大，總是那副乖乖牌的德性。
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同學欽佩的對象。年紀還小，就有一雙早熟的眼神。
唸小學的時候，男孩女孩總是分成兩國，甚至用筆在木頭桌子上畫線，
分出地盤－－－「我們才不想跟臭男生玩呢！」女孩子嘟著嘴呢喃。
道英記得同班女生氣鼓鼓的叉腰，臉上染著玫瑰色的紅暈。
女孩子總是可愛的，女孩子總是香香的，和臭男生是不一樣的生物。
他可以理解為什麼女孩子不想跟他們在一起。
男生總是玩球，打架，在草地上翻滾，弄得制服髒兮兮的，到了夏天，
他們都會散發一股難以言喻的汗酸味。
但宵不一樣。
宵身上有一股聞起來很清爽的味道，也很受女孩子歡迎。
宵不會對女生惡作劇。不會做一些蠢事來吸引別人的注意力。
他總是打直背脊，慢條斯理地幫老師影印東西、收作業，服裝儀容整整齊齊。
宵不常笑，老是盯著課本沉思，彷彿有什麼看不見的煩惱......但他很可靠。
替老師交代事情的時候，祇要敲一敲桌面，同學們都會安靜。
道英很羨慕。羨慕的同時，又有一點點嫉妒。
要怎麼樣才能讓同學們刮目相看呢？怎麼勝過這傢伙呢？他絞盡腦汁。
功課上不行的話，體力總可以吧？我能跑得比他快嗎？能跳得比他高？或許......
拳頭比他硬？
道英開始找宵單挑。從國小挑到國中，無論晴雨。
宵沒有拒絕道英的挑戰，一次也沒有。
或許他心裏也有一些事情，需要靠打架來獲得緩解。
宵會脫掉制服外套，妥善折好。
和平常悠閒的步調不同，一旦開打，宵的拳頭就快得難以相信－－－
等道英在地上回過神來時，宵已經整理好書包準備回家。
道英躺成大字型，注視頭頂流過去的浮雲，注視那接近無限透明的美麗天空，
心底覺得好輕鬆。那傢伙果然厲害－－－他用拳頭，用身體好好地確認過了。
道英頭髮往後四散，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宵手裏提著書包，站在旁邊。
「你露出額頭還蠻好看的。」宵留了一句話給他。
不知道為什麼，道英一直想著這句話。他想著，睡不著覺。
他起來，到浴室踮著腳去拿爸爸的髮膠，然後模仿電視上的外國藝人，
抓了一個刺蝟頭。看著鏡子裏刺耙耙的髮型，道英滿意地笑了。
頂著刺蝟頭，隔天與宵四目相對時，道英說了一聲早安。
宵神情古怪地盯著道英的髮型，忽然就笑了，唇角上揚，露出一點點虎牙。
看著那樣的笑容，道英忽然覺得心臟砰砰地加速跳動，呼吸困難。
道英好快樂。
整天，他都在哼王菲的歌－－－
你眉頭開了，所以我笑了；你眼睛紅了，我的天灰了......
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發神經噢，道英！」後面的同學拿書本打他頭：「思春期啊！吵死了！」
「幹，」道英連忙拿出小鏡子與髮膠，開始調整：「頭髮會亂掉啦！」
他抓了抓髮尾，仔細調整角度，透過鏡子，瞄向宵。宵正望著這裏。
抿著唇，似笑非笑看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別過臉去唸書了。
道英覺得自己有點發燒，因為臉頰熱熱的。
國中道英加入的是棒球社，他這個人沒什麼特長，就是臂力好，而且腿快。
在球場上表現得很不錯，自然而然吸引了一些學妹的目光。
第一次，道英收到學妹送的情人節巧克力，以及一封字體娟秀的情書。
那時，班上已經有些人開始在談戀愛了，其實道英也想嘗試看看。
緊張得有些結巴的學妹，有著蘋果紅的臉頰，纖細的手腳，長頭髮。
「雖然大家都叫你沙包......」
學妹低喃：「但越挫越勇的道英學長，最帥了！」
道英聽得不好意思，一手接過巧克力，一手搔著後腦勺。
他想，他該答應。不曉得為什麼，腦海卻閃過宵的面容，揮之不去。
終究還是拒絕了。
道英手裏拿著巧克力，越拿越是沉重，坐在盪鞦韆上悶悶不樂。
「道英！原來你在這裏。」宵跟一個三年級的學長說了再見，才走過來。
他坐上道英身邊的鞦韆，輕輕晃著。
「聽說有個漂亮學妹向你告白。」
「嗯。」道英拆開巧克力盒，拿出一個巧克力吃了。
他將盒子遞給宵，讓宵也選一塊。宵探頭瞄了一眼......選了白巧克力。
「開始談戀愛，就不會到處打架了吧。」宵凝視著手中愛心形狀的巧克力。
「我沒答應。」道英悶悶地回答。
「什麼？」
宵驚訝地睜大了眼：「我以為你肯定會答應的。你打算當和尚嗎？」
「難道我就沒其他選擇？」道英從鼻孔哼了一聲：「說說你吧......
情書快從抽屜裏滿出來了，都沒有中意的對象嗎？」
宵露出為難的表情，慢慢晃著鞦韆，沒說話。
現在想想，大概那時候，宵已經和謙學長在一起了吧。
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呢？我們都認識那麼久了，為什麼要隱瞞？
道英有些不是滋味。不過事情都過去了。
能與宵唸同一所學校，
能在他傷心的時候，挺身而出，就夠了。
宵的母親離開病房。
道英呼地一下掀開被單，還哈哈了好幾聲，把宵嚇一大跳！
「壞小子！」宵好不容易才從驚嚇狀態恢復過來：「什麼時候醒的！」
「沒多久。」道英嘻皮笑臉地開口：「再幫我要顆止痛藥吧......我快痛死了。」
宵流露出擔憂的神情。
他出去向護理站要了一顆止痛藥，還裝了一杯溫水：「能動嗎？」
「能。可是會很痛。」
「我餵你。」
道英打開嘴巴，心情像小孩子似地雀躍著。
「你全身是傷，」宵將止痛藥塞進道英嘴裏，餵他喝水：「幸好骨頭沒斷。」
「我骨頭硬。」道英一口氣喝光了溫水：「從小吃你拳頭長大，很習慣了。
耐打，這就是沙包的特性。到最後，就我一個站著，自己都服了自己。」
宵聽得嘆氣：「胡言亂語什麼呢。」
「宵。」道英忽然板起臉，定定望著宵：「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那時，我擔心得要命......拼了命從那些人口中，逼出大變態的地址來，
趕去的路上，覺得連手都在發抖了。我他媽差點怕得尿褲子，不騙你。」
「怕那壞蛋啊？」宵抽了紙巾，幫道英抹嘴：「幸好沒尿，不然豈不臭死我。」
「是怕你有個什麼閃失。」道英羞赧地垂下頭：「小虎牙，你要是出事......
我會很難過的。光是想像，就非常非常難過。難過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宵沉默。
彷彿在整理當時的畫面似的，過了好一會，才開口。
「......我也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裏。那傢伙，真的很恐怖。」
「覺得自己快不行的時候，一直想著，不知道你怎麼樣了。有沒有成功逃走、
有沒有傷得很重？搞砸了我的高中考試，到最後還讓我這麼煩惱－－－
道英真是可惡的傢伙！一邊覺得很火大，一邊又很慶幸看見你。
能獲救，真是奇蹟。如果你沒有趕來，如果冬曼沒有戰勝恐懼出手......
我們大概沒辦法坐在這裏說話了吧。」
「能順利為學長報仇，真的很感謝你。道英。」
宵慢慢，露出一個憂傷而美麗的笑容：「再也沒有什麼事，讓我遺憾。」
「別用那種口氣說話。」道英皺著眉頭，一把揪住宵的手臂：
「不要露出那種，人生已經無可留戀的表情！遺憾的事情還有很多！
比如去餐廳點了餐卻沒有吃到很好吃的飯，沒有談一場甜甜蜜蜜的戀愛，
沒有過上快樂到不行的高中生活......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完成！你給我振作！」
「道英，」宵垂下眼睫：「最近發生那麼多事，我祇是有些累。」
「我，我幫你打氣。」道英覺得自己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呼吸困難的感覺又出現了。
他一把抓住宵的肩膀，滿頭大汗，想說什麼。
又覺得腦袋一直在空轉。
道英本來就不擅長說漂亮話，他大聲唱歌：
「你眉頭開了，所以我笑了；你眼睛紅了，我的天灰了......」
「啊？」宵一下子傻眼，整個人狀況外。
－－－你快樂，於是我快樂。
道英對準宵的唇，既快又猛地吻了下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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