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畫骨情
食用注意:應該算是恐怖小說(?)
都是那如星子般的眼眸,不需回眸一笑就令他跌入星空,便是瞅著盯著也讓人面紅。
於是他曾說陪在你身旁就如遨遊蒼穹,擁有了全宇宙的風光。
謊言如蜜。
*
「影子,我的影子呢?」
他慌慌張張在風裡前行。沒有月光、充滿茫茫白霧的暗夜,令他什麼也瞧不清,只知
道極遠處好像有火光,好像有尖哮,好像有將人吞噬的鬼魅到處盤旋,被恐懼吞噬的感覺
異常清晰並且生疼,他揉著額、捂著胸口踉蹌而尋,尋什麼並也沒個主意,只是胡亂地跌
撞,隱約向西。
這到底是何處?又是誰在尖嚎大笑?
舉目所見皆朦朧,他累他渴,他聽見水聲,於是循聲而去,是一條沒有那麼多霧籠罩
的小溪,他遠遠見一襲紅衣臨溪而立,那人又笑又哮,滿目淚痕。那人倏地轉過臉來對著
他,令他唐突一叫:「你、你是誰?」
好一張熟悉的面龐,卻令他感到三分親切,兩分陌生,剩下的五分,是顫顫寒意。
「你竟不認得我了?」
那是一個男子,著一襲絳紅單衣,在暗夜裡顯得悚魅,但語氣卻是如此溫和,似清風
拂頰,令他惑而不懼。紅衣男子拂袖掩嘴而笑,瞳裡閃著一絲令人摸不清的光亮。紅衣男
子又道:「那你怎麼不問你又是誰?」
他正摸不著頭緒,經那人一問,更加混亂,如何想得起他自己是誰。正在糊塗恍惚之
間,卻見紅衣男子伸出手來,執起他的,欲攜他前行。「要去哪?」他問,對方沒有答,
只好跟從並趁機打量一番:貌美生俏,聲如低吟,一襲長髮披散,一件寬袖紅衣裹身。不
令人意外的親切樣貌,卻又十二萬分陌生。
「要怎麼稱你呢?」
「再幫我取個名字吧。」紅衣男子又笑。
「你這一身紅衣,就先喚你丹裳吧。」
「好啊。那你又要如何稱呼?」
「我……」他忘了自己的名姓,思索半晌,那被起名為丹裳的紅衣男子才收起笑終於
回答這麼一次:「你叫綴煜。」
「是了!我叫綴煜。姓什麼呢……」
「姓什麼不重要的,反正在這裡都是一樣的。」
綴煜對於丹裳的話並不加以理會,只憑著名字似要想起些端倪。在暗夜霧裡他跟著丹
裳走,好似上了山,好似過了橋,他們這般走了許久,綴煜於是滿腹疑惑,不情不願,甩
開丹裳的手停下。丹裳見他停步,便回頭向他微笑,只說:「還沒想起怎麼在這裡嗎?」
「我如何想的起?究竟要走去哪裡?除了我的名字我一概不知情,你又是誰,這又是
哪裡,你卻一律不說,再走也是只徒勞而已。」
「不是曾說好,不離不棄,莫失莫忘嗎?」丹裳輕答,這話又盪起了綴煜心中更多漣
漪。「你一定是累了,這樣吧,喝些水,睡一會兒吧。」
丹裳指向某一方向,說是再前行幾步便有溪河可解渴,綴煜自己前去,在黑壓壓的夜
裡不見星與月,亦不見河裡水中影,他掬起水吞飲而下,覺得入口冰涼不已,至咽喉卻又
暖燙難堪,好不容易嚥下,卻聞得有人遠喚,一聲一叫皆是「綴煜!」,他正要凝神細聽
,卻見河水裡忽然映出一張臉孔,令他又吃了一大驚,便昏了過去。
*
那張臉非常的好看,斯斯文文,像是春雪化去一樣的柔。那雙眼眸也非常動人,總像
是星子般沉穩閃爍。
點絳唇,施朱砂,提筆將眉細描畫。
攏雲鬢,簪明珠,挽髻對鏡慢端詳。
再取了件繡了月牙邊的紅绡袍,合身裹好襯上暖鵝黃的汗巾。雖然是他的生日,但並
不為自己打扮。他憶及與綴煜相伴的這幾年時光,漾笑在心,面貌更顯柔美。
他自幼善畫,便以此為營生,勉強扛起了自己落魄萬般的家計,每天替人畫像、或繪
些山水圖樣賺個幾錢,繪畫不僅成了謀生能,更成嗜好。每畫一幅人像他都先聚精會神打
良對方好半天,之後再描畫幾個時辰,神貌樣態便活躍與紙上。
十四歲那一年,一個熟客帶來一位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公子,命他繪像好哄這位公子開
心,起初這公子百般不願,在繪苑門前抗拒再三,誰知一入了苑被安在繪像的椅上,他便
漸漸地靜下來了。
他沒有特別理會,按照自己繪畫的習慣凝起精神細細打量眼前的公子。這公子貌美生
俏,相當好看,他慢慢地在心中琢磨著他的額眼鼻唇,卻發現這位公子在他長久注視下,
暈紅了臉。
之後這位名喚綴煜的公子重金萬兩的買下了他,命他專為他日夜作畫。他想只要能畫
,能讓家境好轉又有何不可?於是他日夜跟著綴煜,同起同坐,同寢同臥,只為應綴煜所
求,替他畫上千張萬張各種風情,竟也過了好幾年。
漸漸地,在他每每凝望著綴煜的臉孔之時,他便發現,他也離不開眼再視其他了。誰
叫綴煜總是這麼專注地看著他,直視雙目,像是要望盡他的眼裡心底,赤條條地。正是繪
一張畫,四目相望,他眸中蓄你,你瞳中有他,紙上躍然的不是畫也不是像,而是千千款
款真情難相忘。
「還是紅的襯你。」綴煜的聲音打斷他回想,隔著窗花透了進來。綴煜開了門扉,坐
在畫椅上對著畫架,嘗試提筆將眼前尚整裝的美人入畫,那美人卻見他動了他的畫具而蹙
起眉頭,綴煜趕忙立起身拋下畫筆離開畫椅,伸出指尖在他髮鬢輕摩,另一手為他攏了攏
衣服。上好紅綃罩上身,映得他面紅似桃帶三分羞。
「別生氣,來瞧瞧我送你的禮。」
「今年又是什麼?我已什麼都不缺了。」
「哪,這個。有名的師傅刻的。」
那是一把玉笛。白玉製的笛身晶瑩,笛首雕刻鳳凰花樣,笛尾綴上大紅流蘇,看起來
十分名貴。他試吹了幾個音,優柔淒厲,高亢之鳴。
「喜歡嗎?我說過你要的我什麼都給,也給得起。」綴煜語帶自喜,一手將仍輕撫笛
身的他摟入懷裡道:「再來還想要些什麼,只管說。」
他頓了頓,維持淡淡的笑,瞇著眼兒細細端詳那把玉笛,然後說:「我想要的怕說了
僭越。若你是真心,說了可不許生氣。」
「你說。」
「求君不妻不妾,不離不棄,莫失莫忘。」
綴煜頓了頓才應:「我說過今天是你生日,你要什麼都應你意。好,不離不棄,莫失
莫忘。」
「那不妻不妾呢?」他推開綴煜等著回答,綴煜卻只是將那把精緻名貴的玉笛收進盒
裡交到他手中,湊近他嘴邊兒說:「我有你還不夠嗎?」
*
也許是不夠吧。綴煜終是沒允諾不妻不妾之約。
自從綴煜年少時花下重金買回他,實際上的關係便是買回來的奴才,但對外的名義上
是在外投了緣才認的乾弟弟,情感上卻是誓言相守的情伴兒。以往是視如己出同進退、親
密無間如親兄弟、曖昧繾綣同新連理,同桌共食又同床共寢,一塊兒說話一塊兒嬉鬧,曾
經將山盟海誓說得令人臉紅,好似當真堅韌不破。可是過了幾年後,綴煜婚娶了,府上人
口無不大驚。
新婦過門時綴煜不請他入席,將他冷落在那一處小小的畫苑裡,說是忘了通知他;與
新婦洞房時綴煜命人將他關在房裡,任憑他怒摔房中所有擺設,亦無視他滴水不進;後來
綴煜又納了幾房妾,對他憤而自殘割得血賤四處漠不關心;又過了幾年歲月,綴煜徹底將
他忘在那一偏遠的廂房裡再不曾去。某日在查對府內財帳時點到這一筆飲食費用,才讓下
人提醒了還有這個偽少爺真奴才住在偏遠的畫苑裡半死不活,他卻皺眉說那誰呢,以後不
必再伺候關注,得空就打發人賣了吧或隨你們怎麼尋開心。下人們聽了歡喜,對這失寵但
仍標緻秀美的少爺百般刁難,甚至蹂躪褻玩,鞭打奴役。
有時夜裡總能聽到那偏苑傳出幽怨之聲,似笛鳴又似哭嚎;有時候是瘋狂崩潰的大喊
,直直地叫上整晚,令人總不忍聽。他們說那個嗜畫的奴才病了,再也畫不出什麼來,只
是盯著畫布亂笑亂哭,甚至亂砍亂摔,作畫的顏料也亂塗了一地,他又愛赤色一類,染得
是血是顏色甚難分辨。好端端一張如春雪柔美的臉孔也憔悴蠟黃,滿頭髮絲散亂糾結也不
梳理,身板子更加消瘦彷彿沒了重量。以前是個脾氣極好的,現在竟對人不言語也不應答
。若有人不忍心來寬勸幾句,他也只會無神囈語:「為何他不讓我死了罷?」
再半個月後,他趁人不注意時,尋死了。就著紅綃,屍旁是敲碎了的那把綴煜贈他的
玉笛。奴僕不以為意,也無向綴煜通報,焚屍之後隨意棄置,將灰骨丟入河裡,碎玉拿去
市面上賣了換幾個錢,便完了這事。然而綴煜卻開始作夢,夢裡屢有一看不清臉孔的紅衣
人,時而與之溫存,時而要他索命,綴煜漸食不下嚥,害怕入眠。後來每有妻妾要求共枕
便認為不懷好意,懼而拒之,深怕沾床便夢到紅衣人,遂而精神不濟、體弱消瘦。
一晚,綴煜又夢到那紅衣人,他先是輕步而來,向他微笑,微微撩開鬢髮笑得柔卻又
令人不寒而慄。他愁視著他,他便覺得愛憐無比;他怒瞪他,他卻又覺得驚恐無限,正兩
相糾結,紅衣人倏地湊近瞠目咬牙道:「求你別忘了我罷!」他便嚇了好大一驚。
*
這一大驚讓綴煜登時清醒,發現河水裡映出的竟是那夢裡紅衣人的臉龐,令他急忙要
離開河邊,定睛一看,卻又發現河裡什麼也沒有,就連自己的倒影亦不曾見。正是渾身冷
汗,又遠方聞尖聲咆哮,如歌如泣,仍似喊著「綴煜!墜獄!」心中更是驚魂未定,此時
突然肩上被人一拍,不禁大叫出聲,卻又被那人摀住了嘴,回頭一看,卻是丹裳。
「你有沒有瞧見我的笛子?」
「什、什麼笛子?」
「那是我所鍾愛的一把笛子,看起來晶瑩剔透的。」
「沒看見。你也有一把笛子?」
「也?誰又有一把笛子了?」
「方才在河裡的那張臉……是了是了,一定是他要來向我索命!」
「他是誰?又怎麼會向你索命?」丹裳笑吟吟地問。
「他是……」綴煜啞口,不知如何述說他剛剛昏去夢裡的情景,亦不知如何描述那個
向他索命的紅衣人。
丹裳見他張口難答,也不追問,只是拉著他又要前行。
「這又要去哪?這裡到底是哪裡?你又到底是誰?為何面龐如此熟悉?又怎麼認識我
的?」
丹裳微哂:「……瞧你忙問了一大串,你會慢慢知道的。就先陪我找笛子吧。」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重製一根啊。」
丹裳的手冰冰涼涼,摸起來像剛下的雪。他提起衣襬拉著綴煜加快往前走去,繼續在
暗夜的霧裡疾行,綴煜雖然口渴也不敢再喝那河裡的水,只得急急忙忙跟著丹裳前去,茫
然無比。
「你當真兒一點事情都想不起來?」丹裳回頭問。
「什麼事情?」
「就是你為何到這裡來的事。」
「為何我到這裡來?」綴煜茫然覆誦,開始想著這是哪兒,又是怎麼到了這個不見星
月充滿迷霧的暗夜之處。他越是努力去想,越覺得肺部沉痛,無法呼吸,步伐越沉,難以
言語。
丹裳見他這個樣,也好意的放慢腳步,最後停了下來打量他道:「看你這個態兒,想
必你是溺死的吧。」話及此,他見綴煜一臉不相信,更好意地點醒他:「瞧,你不是沒有
影子嗎?」
*
他又在一個夜裡醒過來,從惡夢中逃出來的感覺是慶幸也是驚懼,那似真非真的夢境
,那夢裡的一襲紅衣,都令他冷汗淌了滿床。
綴煜是一個人睡的,自從開始做惡夢後他便不敢再讓妻妾侍寢,總覺得入了夜後世間
上所有人都要害他!他漸漸想起、明白了夢裡人是誰,大概就是那個讓他棄置多時的畫匠
。
綴煜想起他年少時入那畫苑的事情。那個年紀與他相仿、有著如春雪般柔和好看臉孔
的少年畫匠,當時提著筆聚精會神地打量他,那秋波明明不含情,卻滿滿映入他,讓漾在
他瞳裡的自己看起來如同星子一般閃爍,好看至極。於是他紅了臉,欣賞著那張柔美的面
目,更愛煞了那如同辰星般的眸子將自己襯托得好看至極。於是綴煜買下他,命他時刻為
他作畫,且將他寵得無微不至,哄他開心只是要他總是凝視著自己,並無其他情意。
綴煜下床拿了一把鑰匙,披了件外衣就往書房而去。推開書櫃後藏的按鈕,步入一條
密道,將鑰匙嵌入密門,竟是一個小小的庫房,滿滿皆是畫,畫裡清一色都是他自己,各
色的衣著、角度、動作與背景。
沒有。這堆畫中竟然沒有他,那個畫匠。縱使他們曾親密無虞,他卻不曾與綴煜共同
入畫,總是專注地只畫綴煜。記得曾哄他把自己也入畫,他卻笑笑地說我不好看,畫你就
足夠。於是這一抹一線皆出自他,卻不見他。綴煜一邊看畫一邊苦思這個畫匠的顏容,卻
是萬般模糊,怎樣也記不起那位總凝望他、為他畫了千萬幅的男子的模樣。他從沒有好好
注視、記起他的臉孔,光看他眸裡的自己就已無暇,他愛他的畫、愛他的眼,卻不愛他。
他與他漸淡,並不為了什麼,只因他後來遇見心儀的女子,綴煜不再需要他,只想無
時不刻地盯著他的心上人。後來綴煜將她娶進門,便把這些畫全部鎖入密室,連這些畫的
作者也一併忘卻,擱置了再不見他。綴煜只記得他的瞳如星,面如春雪,是一個好看柔美
斯文的人,脾氣很好,做事也很認真聽話。此外卻一籌莫展,就如同夢裡的紅衣人一樣,
面目只是隱約大概,像是融去的雪糊成一片。
最近怎會總是夢見他?這蹊蹺讓綴煜決定見他,卻不知這人流落何方。叫來管家問起
這麼一個曾經得寵的畫匠,管事的人回報這人早已沒了,屍骨大概都爛在河底,再買一個
罷?綴煜聞言大驚,細問這是何時的事,又是如何發生?管家一一答了,又問主子為何忽
然問起,綴煜坦言近來的噩夢,管家說也許老爺該祭一祭他才是,好歹共度了幾年歲月。
於是綴煜來到投了屍骨的河岸,悄悄地瞞著家眷,只讓管家陪他前來,還雇了一牛車
運那上百幅畫。他們在岸邊擺了香案,點了香爐燃了紙錢,綴煜將一張紙錢搭一張畫,
燒了投入河中,喃喃唸道:「不欠你了,忘了罷。」他與管家一人一幅、半看半燒拖拉著
燒了一下午,到了傍晚總算剩下最後一幅,那便是綴煜與他初識時的那幅畫,管家點上火
後綴煜才發現它,不知怎麼的,他無法讓它焚毀,正想要叫管家收手救畫,話未出口管家
已一個俐落將燃著的畫連同紙錢漫天丟入了河裡。綴煜沒有多想便伸手要接,跟著跌入了
河裡。
畫他接到了,火也滅了,水也進了他的肺。
綴煜沉沒且隨著河浪擺盪,並使不上力,嗆一口水後他咳痛了又吃進了更多口,眼睛
被水淹得血紅犯疼,好不容易張開了眼,閉住氣想抱著畫往上游,卻已沒了力氣。空氣漸
漸消耗的痛苦令他慌亂急促,伸手胡揮亂游只是更耗體力。他想呼吸,他得吸氣,再憋不
住張口想吸入更多氣息,卻只是嗆進了更多水,又冰冷又灼熱。他不能呼吸,肺很沉,頭
也沉,身體愈重,愈是失去氣力,他知道自己要死,恐懼比河水更猛烈地漫過他,將他淹
沒在這沙黃的河水裡。他將要死了。如何尖叫呼喊也無人聽聞,也沒了力量繼續大喊掙扎
,水灌入他似要將血液逼出來,爆炸般地負荷不了。他痛苦,在這無盡的折磨下,綴煜放
棄了,伸直向上掙扎的手垂了下來,他只要解脫。他無法瞑目地望著透進河裡已是相當陌
生的微光,知曉此生他再也望不見天,將要墜入阿鼻,只願能看著光死去,但他自己救下
的那幅畫卻在混亂中飄來遮住了那最後的渴望。
那是他為綴煜畫的第一幅畫。
就在綴煜死前才看見,原來他畫的這畫裡他,眼裡正映著為他作畫、那面貌柔美的畫
匠。
*
「溺死……」綴煜怔了大概兩盞茶的時間才回過神,死前的記憶與痛苦就如同當時的
河水沖向他、溺了他。綴煜不敢置信地看向丹裳,他倆都沒有影子,總算明白被他起名為
丹裳的男子為何令他如此熟悉。
「你、你你──」綴煜跌坐在地,丹裳緩緩伸出手微笑著要拉起他。綴煜驚恐無比,
目瞪口呆著端詳著丹裳的臉,顫抖著說:「那、那不是我的臉嗎?你怎麼會──」
「哎呀,你想起來了。」丹裳冷笑,放棄將綴煜扶起而是將他推跌在地,並蹲下身瞅
著他道:「誰叫你的臉皮比較好看呢?我知道你只愛自己的臉,只好扒了你的皮去照樣畫
上。好歹生前已畫了千百遍,現在照樣描了算是半分不差,這樣,你便願意注視我,不再
移開目光了罷?」
「你、你──」綴煜嚇得不輕,抖著手總算摸上自己的臉,終於發現自己的臉血淋淋
的只餘骨與肉,皮膚早已不見,但也不覺得疼痛。他瞠目結舌看著畫匠頂著他自己的臉孔
輕笑,覺得又是熟悉又是陌生又是慌張,只能替自己辯白道:「我把畫都還給你了,兩不
相欠,你又怎能這樣待我?」
「你還欠我一把笛子呀。」丹裳頂著綴煜的臉搖頭。綴煜的面目是貌美生俏,丹裳的
姿儀是柔如春風,兩者加起來再配上那襲紅绡,是相當好看的美男子,但綴煜無心欣賞,
只覺無限恐懼願自己能昏死過去,此時又聽見丹裳說了關於笛子一語,內心更加不安驚惶
,只能呆呆地問:「哪把笛子?」
「那年生日你贈我的玉笛,我是含恨碎了它,但它是我的,你們也不該將它離了我拿
去換錢。你該賠一把的。」
「要、要怎麼賠?」
丹裳不說話了,笑得更加淒豔,綴煜那沒了面皮的額隨著血水流下汗水,毛得整個身
子冷涼涼。丹裳看他如此,提起一塊衣角為綴煜拭汗,卻反而剝下他一塊肉來,綴煜呼痛
,卻發現丹裳的衣服之所以紅豔,乃是因為淌滿了鮮血,正淋漓地滴在他額上。
「痛嗎?」丹裳臉色一變,厲聲說道:「說什麼我要的你都給的起,當年你怎麼不允
諾不妻不妾?應了我『不離不棄莫失莫忘』,竟也沒做到半點,還將我給下人踐踏!我死
後日夜無盡在這裡徘徊,入你夢裡找你,你卻也沒想起我來!我就不痛嗎?若非我等在河
裡拉你下水墜獄,又何時才能再見到你?」語畢,丹裳濕了眼眶,他仍是凝視著綴煜,儘
管他沒了面皮,血肉模糊,醜得人鬼皆不如,他還是那樣凝視著他,眼裡再無其他。
綴煜體感他的情深,想起素日丹裳那雙如星辰般的雙目,便軟了心決意仔細一盯,但
丹裳眼裡那個自己沒了皮、缺了肉,真真滿目瘡痍,自己怎樣也無法接受,便不忍地別開
頭說:「別再看我了罷。」
丹裳見他仍不悔改,聞言大怒,當場撕下自己臉上綴煜的那張面孔,盡褪整身人皮,
露出真身──正是紅衣去,俏顏失,只餘一副破碎的森冷白骨,害綴煜再次嚇得暈死過去
。丹裳便抱恨趁機解了他的衣,長指撕開了他的皮,毀了他的肌理筋脈,任血四流,挖肉
取骨。
「我要碎了你──」
他咬牙,怒極之下的淚水化成嗚咽,冰涼涼的手握上綴煜的肋骨,登時咯滋咯滋、脆
聲四起,一根復一根,皆折斷了取出。
「碎了你!」咯滋。「碎了你碎了你碎了你──!」咯滋咯滋咯滋。「就如同你贈的
那把玉笛,我要碎光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咯滋。
*
就是那映了惡鬼般的眼眸,不需張瞳一蹙就能令他墜入煉獄,便是瞅著盯著也讓人無
神恐懼。於是他總算賠了你那奏如哀鳴的笛,你用他骨制的笛將哀愁吹入天聽,配那襲浴
血紅衣。
綴煜再不能醒,終是墜獄。
丹裳拆毀了他全身的骨血,只餘一根椎脊磨了鑿孔,一恨一鑿,遂成萬孔骨笛,奏時
含冤悲鳴四起,在迷途河畔的霧裡排廻不去……
他卻仍在皮上一筆一抹描畫著綴煜的臉孔,嗚咽不盡。
(完)
靈感來自《百鬼夜行》這首歌
於是把日本鬼怪「骨女」的設定翻出來研究
但我想,難道就不能有「骨男」嗎?XD
BBS的排版真的是好難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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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23.24
(先遞面紙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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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最近重讀了紅樓夢,所以其實是再配上紅樓夢的口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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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頭是拿來吹的可能不好畫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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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一報還一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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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熊同學給我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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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能在此和黑染兒相會!(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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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xylin 來自: 140.112.223.24 (11/05 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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