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哪吒by ranana 1-5

看板BB-Love作者 (....)時間13年前 (2011/07/16 23:37),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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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平安鎮往洛城去的山間小路原先還有些人氣,自打新修的官道通行,這條取遠道且荒 僻的山路上鮮少再見行人,幾近荒廢。午時才過,卻有濛濛細雨頂著烈日在山間飄灑,這 麼不痛不癢地下了小半個時辰,也不見停。彼時唯有個乞丐模樣的人柱著條細長樹枝一瘸 一拐行在路上。這人蓬頭垢面,低垂著頭,雨水打在他肩頭,同衣衫上的污泥和血跡混雜 在一起,顯得他愈發狼狽。      他經不住乏似地走走停停,時而抬頭望一下遠處,沾染著污泥的臉上也瞧不出任何表 情。及待依稀能望到洛城那隱約的輪廓時,他才鬆了口氣,挪到道旁的樹邊歇會兒腳。他 伸手接了些雨水往臉上抹,抬起袖子擦了把臉,兀自念了句,「可別死在這裡,連個收屍 的人都沒有。」      這一抹,抹去了不少污垢,顯露出他年輕面貌,卻是少年模樣,眉清目秀,右側臉頰 上帶著新傷,結出條紅色的細痕。乍一眼看過去,猶如紅線。少年人扶著樹幹,仰頭望了 眼,伸手攀著根樹枝,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枝椏上新發的嫩葉,輕聲低語道:「原是棵桃樹 ,白家也有棵桃樹,可惜只發芽不開花。」      他看了眼樹旁一條小路,往前再走一段便有處涼亭。少年摸著腹部,輕按了按,緊皺 著眉不言語,看那模樣約是極痛。他低頭瞧自己指間染上的血跡,長歎出口氣,道:「早 知如此,當日便好好同大哥學醫,如今還能自救一把。」言罷,他露出個慘淡自嘲的笑, 抬腳往涼亭而去。      涼亭中立有一碑,是塊功德碑,刻有當時出錢出力幫忙修建山路的各家人士的名號。 少年席地而坐,用作枴杖的細長樹枝被他橫在胸口,雙腿屈著,靠在石碑上閉目養神。      他半邊臉頰貼在冰涼石碑上,連同發的夢也變得冰寒異常。夢中他如墜極寒之地,四 周白雪皚皚,狂風不止,步履維艱,至於他要前行到哪裡去,也無從知曉,心中只有個聲 音一直朝他喊,喊他繼續走,向前走,別回頭。彷彿看到路的盡頭時,忽然有人在身後喚 他,他一慌神,回了頭,便有刺骨的疼在四肢百骸擴散開來,他也就此醒來。      少年動了動脖子,此時烏雲蔽日,雨聲四起,涼亭四面如同掛上水簾。少年面露苦惱 ,心道天公不作美,今晚想是要在這裡將就一晚了。他歎了口氣,往山路上望了眼,見到 不遠處的山路上走來一人一騎。那人牽著栗色駿馬,手執油紙傘行得悠閒。他臉及肩都被 油紙傘擋住,忽然駐足,回身朝涼亭的方向看來,少年一怔,隨即朝他揮手,「這位兄台 ,可是要去洛城?」      這一喊幾乎用盡他所有力氣,話音未落便猛烈咳起來,牽扯著傷口,一陣抽痛。牽馬 執傘的男子看了他會兒,將馬匹栓好,朝他而來。男子形容俊朗,身著華服,腰間佩玉, 雕得是仙鶴踩蓮的圖案。少年望著那玉雕出神,及待男子先問他話,他才開腔。      「你受傷了?」男子直勾勾盯著他腹上血跡看,「傷口裂開了?」      少年尷尬笑笑,回道:「這位兄台,若你往洛城去,可否帶小弟一路?」      男子瞧了他眼,露出玩味笑容,對他道:「若你是被仇家追殺至此番境地,要是你仇 家追殺而來,我豈不是憑白無故受到牽連?」      少年聽他一席話,心道有理,不覺羞愧,有意避開男子眼神,輕言了句抱歉。      男子見他是這番反應,莞爾道:「不過我自有俠義心腸,豈能見死不救。」      少年仰臉望他,世上哪有人張口便說自己有俠義心腸,這人真是十分古怪,便回他: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俠這是在積功德。」      男子揚起嘴角,輕笑了下,與他四目相對,伸手到他面前,「你叫什麼?」      他手心傳來幽幽香味,清新淡雅,甚是奇妙。這和大哥倒有些相像,只是大哥手中藏 得是輕淡草藥味,苦中帶澀,與他這份幽香大相逕庭。少年搭著他手勉強站起,靠在石碑 上對男子笑道:「在下姓季,單名一個清字。」      男子頷首,說是記下了,又道:「赫連夏,稱呼我赫連便行了。」季清與他拱手,行 了個江湖禮,赫連夏擺擺手,笑道:「我可不是你們江湖中人。」      「你救了我這江湖人,從前不混江湖,如今也已經是半個腳踏進江湖了。」季清眨了 眨眼,一臉認真。赫連夏讓他別再說話,「省點力氣吧。」      赫連夏打傘,兩人擠在傘下回到山路上,那栗馬身上全都淋濕,馬鞍上也蒙著層雨珠 。赫連夏拿衣袖抹去馬鞍上的雨水,問季清道:「你身上的傷騎馬沒事吧。」      季清想了會兒,模模糊糊應了句,「想是沒大礙……」      「那好,你騎我的馬先走,洛城醉夢居,與掌櫃的報我名號便成。」赫連夏從馬上解 下個皮質水壺,揉著栗馬濕漉漉的鬃毛,對季清道。      季清由他幫著上馬,嘴裡念叨,「也不怕我偷了你的馬跑了。」      沒想這話被赫連夏聽了去,將油紙傘遞給季清,對他道:「你跑也沒事,這馬值不了 多少錢。」      說完,他拍了記馬屁股,那馬打了個響鼻,邁開步子,不多時便消失在山路 轉角。      洛城中此時也不見晴,亭台樓閣全都陷在煙雨裡。這片水汽迷濛中突兀地冒著片翠綠 ,與別人家的灰色屋簷大有不同,這便是醉夢居的屋簷了。這幾塊綠琉璃瓦平日晴天裡已 是扎人眼的漂亮,彼時承著雨露,更顯動人。      醉夢居乃是洛城中鼎鼎有名的大酒樓,善烹河鮮,尤以蓴菜鱸魚羹,春筍配鰣魚,松 鼠活鱖魚,斑肺湯最負盛名。酒樓主人姓花,人人都稱他花老闆,二十七八,一身怪脾氣 。花老闆嗜酒如命,一日中若有幸在酒樓中見他三回,有兩回他必定是醉著的。他常言, 「一醉夢生死」,據說醉夢居這名字便是這麼來的。      花老闆喜在自家酒樓宴請江湖人士,上到當朝六王爺,下到城中知府都在他這吃過閉 門羹。六王爺來時,聽聞醉夢居名號,也想來嘗個鮮。他與兩名僕從到了醉夢居居門口, 卻被跑堂攔下,大堂裡當時坐滿乞丐,腐臭之味夾雜飯菜香氣撲面而來。跑堂沒讓他們進 ,說是今日丐幫包場,明日請早。六王爺沒動氣,身側僕從拿出金燦燦的令牌給他看。那 跑堂的見是王爺,也是一嚇,匆匆跑去樓上花老闆叫了下來。      花老闆手裡提著酒壺,衣衫不整,醉醺醺地便下來了,見了六王爺三人便對他們擺手 ,「這月醉夢居只招待丐幫幫友,想要進門吃飯,得先入丐幫才成。」      六王爺那兩個僕從不服氣,這令牌一出手,哪裡遇過這樣的待遇。跑堂的也給花老闆 使眼色,花老闆二話沒說就關上了店門,仰起脖子灌了口酒,衝著門外喊,「王爺想吃飯 ,討飯的也要吃飯,王爺到哪都有飯吃,千萬別和窮討飯的計較。」      這事傳到知府耳朵裡,立馬把六王爺給請到了家裡,好吃好喝供著,生怕他動怒,牽 扯到自己頭上。六王爺卻是個好脾氣,臨走前還給醉夢居題了副字,讓僕從送到了花老闆 手上。花老闆見了那副字,當場就取來銅盆點了燒了。以至這字題得是什麼,至今不為人 知。      花老闆素來與官家不對盤,知府平日對他也有三分忌憚,這事一出,醉夢居的名聲傳 得更廣,揣測花老闆身家背景的人也更多了。有人說他是曾經名滿江湖的花自在大俠的傳 人,也有人說他是曾輔佐先帝平定天下的花雲飛將軍的遺孤。眾說紛紜,卻沒人能說個明 白透徹,這反倒給醉夢居平添幾分神秘色彩,引來更多人擠破了腦袋都想要進來吃頓飯。      醉夢居也作住店生意,只是客房不多,唯有四間,風景卻都是絕佳。窗戶一開,便能 望到洛城外那重重遠山。      季清醒轉時,已是黃昏,屋中窗戶虛掩,絲絲涼風襲來,他不由扯了扯身上薄衾。赫 連夏這時正在屋中圓桌旁飲茶,聽到他動靜,望他一眼,道:「找來大夫給你看了傷,說 是沒大礙,留下藥膏,用上三日即可癒合。還給你留下調理身體的方子,我看你一直睡著 也沒讓人去抓藥。」      季清睡得還有些迷糊,聽到說完,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遂問道:「我這是睡了多久 ?」      赫連夏穿著身淺綠薄衫,端著只褐色茶盞啜了口茶,盤算了會兒才回答道:「遇到你 那日正是驚蟄,此時過去已有三日了吧。」      「咦,那我身上的傷……」季清伸手摸到腹上傷口,又不放心地掀開被子,解開裡衣 去瞧。傷口已有癒合徵兆,幸好當時那一刀割得不深,要不然他早死在來洛城的路上。      「多謝赫連兄,你今日救我這一命,他日我當湧泉相報。」季清一本正經說了句客套 話,赫連夏不以為意,叫他換上床頭矮櫃上身衣衫,看他穿戴齊整,對他道:「湧泉想報 自不必了,我向你打聽個事,你告訴我知道還是不知道就行了。」      季清走到赫連夏面前,自顧自坐下,他氣色還沒完全恢復,臉色慘白地拍著胸`脯道 :「這你算找對人了,季清自問行走江湖有些時日,別得不說,消息還算靈通。」      赫連夏看他白著臉自誇地架勢,覺得好笑,耐著性子聽他自吹自擂一番後,放下茶盞 ,問他道:「你知不知道後背上有蓮花印記之人?」      季清起先愣住,旋即笑了,對赫連夏道:「赫連公子算是找對了人,背後有蓮花印記 之人,別人我不知道,我家大哥天生下來後背便有狀如蓮花的印記。」      赫連夏眼前一亮,引季清坐下,給他倒上杯茶,問他大哥現在何處,姓甚名誰。      季清思忖片刻道:「正好我也要回去白家,你跟我一道便能見到大哥了。」      「白家?」      季清看他神情疑惑,便解釋道:「我與大哥同父異母,我隨母姓,大哥乃白家當家, 醫術高明,別人都稱他是少年神醫。」      赫連夏似是來了興趣,調笑道:「你大哥是神醫,你卻差點因為刀傷死在洛城外的山 上,真有意思。」      季清也不介意他番調侃,自道:「我不比大哥聰明,學不來救人性命的本事,自小就 被送去學武。」      「看來你學武也沒學來多少真本事,要不是遇到我,大概連個全屍都不剩。」      季清順水推舟,說赫連夏是菩薩心腸,佛陀在世,將他誇上了天。赫連夏也沒再搭理 他,無端端又吹來一陣晚風,涼氣在屋中四散開。天邊青藍交織,夜已近。 2、第二章 ...   赫連夏拂袖起身,說是餓了,問季清要不要與他下樓食飯。季清摸著肚子立馬答應了 ,他嫌屋裡太涼,走去閂上窗戶,才跟在赫連夏後頭出了客房。      醉夢居的四間客房建在三樓,二樓六個雅間,一樓大堂擺得桌數也不多,這會兒店裡 冷靜,一桌生意都沒有,跑堂的影子也沒見半個,大堂裡只聽到啪啪啪啪地算珠聲。季清 走在樓梯上和赫連夏套起近乎,噓寒問暖,連連喊他赫連大哥。赫連夏由他這麼喊著,下 至大堂,瞥見櫃檯裡單手托腮打著算盤的青年男子,喚了聲:「花老闆。」      季清循聲望去,花老闆這時不打算盤了,與他眼神對上,奉上個懶散的笑,動了動眼 皮,算是和他打過招呼。赫連夏說要吃飯,花老闆指著身後牆上掛著的菜牌,問他,「吃 些什麼?」      他嗓音不比他艷麗相貌,沙啞無力,說上半句話就能啞了嗓子似的。季清瞧他提起櫃 上酒壺,灌下一口,心覺惋惜,赫連夏看穿了他心思,看著花老闆對季清道:「酒喝多了 嗓子便成這樣,季賢弟你可不要學花老闆。」      花老闆清了清嗓子,瞅著季清道:「這位小兄弟那日摔在我店門口,要不是我給他灌 了口酒,給他吊了會兒命,怎麼能撐到大夫來?」      季清說他講得有理,說要多謝花老闆當日賜他仙酒。赫連夏找了個位子坐下,道:「 花老闆你隨便給配個四菜一湯吧。」      花老闆應下,他被季清哄得開心,提著酒壺哼著小曲搖頭晃腦朝樓道下的珠簾走去。 季清坐到赫連夏邊上,仰著脖子研究起牆上菜牌,正和赫連夏說到手剝嫩筍時,卻被一陣 急促地敲門聲打斷。門上映出個人影,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那人只敲門不喊話 ,敲了好一陣子,花老闆才慢悠悠從珠簾裡頭走出來。他問來者何人,那人發出乾啞笑聲 ,道:「來給花老闆送鯽魚的。」      花老闆聞言,走去撥開門閂,靠在門邊瞧著外面道:「我當是誰,正好等著鯽魚落湯 ,你進來吧。」      季清伸張脖子張望,看個滿頭銀髮的老人由遠及近而來,老人手裡提著個竹簍,花老 闆拿了那竹簍對赫連夏說道:「鯽魚落湯,吃不吃?」      赫連夏笑著答應,那老人也不怕生,往季清對面 一坐,一雙混沌的眼直直盯著他臉 上條細痕,與他道:「小兄弟,我見過你。」      季清哈哈笑,說自己面貌平庸,路上行人與他相似的人不在少數。老人撫著銀鬚,多 看了季清兩眼也沒再接下話茬,轉而去問赫連夏,「聽說平安鎮往洛城來的官道上死了匹 馬。」      赫連夏給他倒上杯茶,回道:「三天前的事了,是匹好馬,踏雪烏騅。」      老人瞥了靜靜聽他們講話的季清一眼,道:「說是中了染血硃砂。」      季清聽這名字耳熟,跟著念了句。老人對他笑,臉上皺紋跟著加深,季清便順著問道 :「這是千歲宮的東西?」      赫連夏側過臉打量他,「季賢弟知道得不少嘛。」      季清也揶揄他,「赫連大哥口口聲聲說自己並非江湖中人,不過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也 挺多嘛。」      赫連夏樂得與他抬槓,接道:「不過會些武功,認識幾個江湖朋友,可不敢自稱江湖 中人。」      銀髮老人看兩人鬥起嘴,忙喊停,繼續說起染血硃砂的事。那染血硃砂乃是千歲宮所 制獨門劇毒,官道上那匹烏騅乃是因為身中塗有染血硃砂的毒箭猝死而亡。再說千歲宮, 江湖中人人都知他們有個殺人如麻的宮主,門下養著群死士,專接暗殺生意,上至朝廷官 員,下到平民百姓,只要事主出得起他們開的價錢,什麼人都幫你殺。      「不過只有馬,見不著要殺的人。」銀髮老人覺得這事蹊蹺,對赫連夏道。      季清喝了一大口茶,說道:「說不定要殺的就是匹馬呢。」      他這話把老人逗笑了,摸著肚子埋怨花老闆太磨蹭。赫連夏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 道:「尹莊主與他們無冤無仇,也不怕他們明日去麗澤山莊找麻煩。」      老人卻不放心,帶著些許隱憂道:「不請自來的事他們可常幹。」      季清在旁默默喝茶,赫連夏瞥他,問他,「怎麼不說話了?」      季清嘿嘿笑,說是自己聽糊塗了。赫連夏這才與他介紹老人,道:「這位江湖人稱『 無事不知,無人不曉』乾坤老人,明日麗澤山莊尹莊主招婿入贅。」      季清聽了,忙給老人行個大禮,說什麼不知前輩真身,方纔若有冒犯還請包含。赫連 夏聽著頭疼,問他都是哪裡學來這些客套話,季清一板一眼說:「大師傅教的,作人得有 禮。」      乾坤老人便問他師從何處,季清才要講,花老闆吵吵嚷嚷從屋後出來,端著個盛慢菜 餚的托盤要給他們上菜。      赫連夏對季清努努下巴,「我這還有張喜宴請帖,你要不要一起來?」      季清愣了會兒,考慮片刻才答應下來。乾坤老人見狀,問赫連夏,「你與這小兄弟是 ?」      赫連夏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三天前在路上撿來的。」      季清還想反駁,轉念一想他說得也對,尷尬笑笑,取了筷子捧起飯碗扒了口白飯。      乾坤老人笑彎了眼,說道:「看你們挺熟,還當是你表親。」      赫連夏舀了碗湯,聽乾坤老人問起尋人的事,道:「這位季賢弟幫了我個大忙,等明 日喜宴一過,我就與他去白家。」      「白家?」乾坤老人凝眉,「世代行醫的江南白家?」      季清嘴裡塞滿飯菜,顧不上說話,衝著乾坤老人一個勁點頭。乾坤老人看他嚥下嘴裡 東西,又問他,「還沒請教小兄弟名號。」      季清咧嘴笑,說道:「在下姓季名清,才出師,還沒能在江湖上混出個名堂。」      乾坤老人和赫連夏都沒拿他當外人,還和他說起麗澤山莊尹莊主的軼聞趣事。      麗澤山莊就在這洛城裡頭,建在洛城西山腳下,山莊頗大,頭一回進去要是沒人領著 ,多半是要迷路。莊主尹方勝早年開過鏢局,後來作起錢莊生意,分號開了好幾十家,買 賣作得很大,都說他是江湖第一有錢人。如今生意上的事他也不再插手,全權交給長子尹 林,自個兒和髮妻林琴一心一意在麗澤山莊種花養草,過著閒適生活,偶與江湖朋友小聚 ,聊得話題也無非是他那調皮女兒。      尹方勝膝下一子一女,長子尹林為人端正,千金尹雲繡聰明伶俐,生得嬌俏可人,卻 是個麻煩精,人人都喊她「瘋丫頭」。人說貓有九命,乾坤老人卻道:「瘋丫頭闖過的禍 ,愣有九條命也早全賠進去了。」      尹雲繡偷過皇宮裡的寶貝,砸過蓬萊島主私藏四十年的清泉美酒,跑去華山剃過華山 掌門的鬍鬚,年過雙十,因這個性,卻還沒許上人家。上門提親的人也不少,全被尹雲繡 給捉弄了遍,兩年前便再沒人敢上麗澤山莊說親。尹方勝每每談及此事都是長吁短歎,無 可奈何。      季清覺得有趣,從來都只聽說男子頑劣,他還是頭一回聽說有如此的女子,他央著赫 連夏講講那入贅的男子,想來也應是個有膽識有魄力的人物。      赫連夏提到這人,思忖片刻才開腔,道:「我沒見過這人,名字也不熟,或許乾坤老 人知道一二。」      乾坤老人也是搖頭,道:「尹莊主與我說那人是名門之後,報上姓名卻是從未耳聞, 不過……」乾坤老人笑著放下碗筷,頓了會兒,道:「明日自能見到,再說,好歹瘋丫頭 也是找到了人家,尹方勝那老狐狸不摸清對方底細,怎麼肯擺這喜宴?」      赫連夏點頭稱是,花老闆站在櫃檯裡面合上帳本,笑著看三人,「你們三個大男人, 說了一晚上別人是非,也不嫌累。」      赫連夏笑了笑,「看來花老闆像是知道些什麼?」      花老闆翻個白眼,搖了搖飲空了的酒壺,踩著虛浮的步子走到三人面前,撐著木桌, 無神的眼將他們一一掃過,說道:「瘋丫頭的相公是她自己找的,是個窮小子,孤兒,連 家都沒有。」      季清心道:「看來是尹莊主怕臉面上過不去,才推說是名門之後。」      赫連夏望了眼屋中燈火,說是吃飽喝足,要回房休息。花老闆搖晃了兩下`身子坐下 ,說是還剩下間客房,問乾坤老人今日可要在這裡歇息。乾坤老人先謝過他,隨即道:「 花老闆有心了,我那外孫女在青山樓住下,讓我也跟去那兒住。」言罷,便起身告辭。      花老闆聞言笑了,朝著還在喝湯的季清努努下巴,「一個兩個都要走,你留不留下來 和我喝一杯?」      季清笑著看他酒壺,說自己酒量不佳,兩杯下肚便分不清東南西北。      花老闆看赫連夏和乾坤老人都離了席,衝著季清擠眉弄眼,「帶你去個好地方喝酒。 」      季清看店中只剩下他與花老闆兩人,忙說,「煙花之地我可不去。」      花老闆哈哈大笑,指著季清鼻子說他膽小。季清辯說自己是正人君子,從不踏足花酒 柳巷。花老闆瞧他便是個沒正經的模樣,卻還說得一本正經,笑著對他道:「哪裡是要帶 你那種地方,你隨我來。」      季清收起那認真表情,也跟著笑了,對花老闆道:「方纔與花老闆說笑,倘若真要帶 在下去什麼樓什麼閣的,在下也正好看看這世間百態嘛。」      花老闆伸手扯他臉皮,問他今年多大。      「七歲上山習武,已有十年。」      「年紀不大,臉皮倒挺厚。」花老闆拍拍他臉頰,起身領他往屋後走,兩人穿過灶間 去到天井。是夜月圓,群星閃爍。天井中放著石桌石凳,桌上擺著棋局,季清瞥了眼,卻 是個殘局。兩人相對坐下,花老闆走去灶間拿來兩壺酒,也不給酒杯,讓他對著壺口飲便 是。但瞧他喝下一口,眉毛都皺成一團,花老闆笑著說道:「行走江湖,不會喝幾口酒怎 麼行。」      季清平日從沒碰過這等烈酒,張開嘴巴直呼好辣,嗓子眼裡火燒似地熱,片刻過後舌 尖倒感覺出些甘甜來,不禁想要多飲幾口。      花老闆此時已是微醺,臉頰上浮現出淡淡紅暈,托腮看季清,問他道:「聽說你是被 赫連從路上撿回來的?」      季清笑了笑,花老闆又問:「仇家追殺?叛逃師門?」      季清想了會兒,說是仇家追殺。花老闆輕嘖兩聲,說他厲害,初出江湖便惹來仇家。 季清歎道自己是無知惹禍。花老闆沒再說話,默默喝著酒,望著那碩大圓月出神。季清也 不吭聲,琢磨起桌上棋局,花老闆問他是不是懂棋。季清答道:「二師傅教過點。」      「二師傅?」      季清摸著下巴盯著棋盤看,說道:「二師傅平時瘋瘋癲癲,我都叫他瘋師傅。一月裡 大抵只有五天是清醒的,清醒下來便教我寫字畫畫,他還下得一手好棋,可惜我悟性太差 ,沒能把他的本領學來。」      花老闆也沒追問他師傅姓名,只道他習武的地方有趣,談及他從前也遇過個瘋子,整 日胡言亂語,行為怪異。那時他們拜在同一個師傅門下,這人卻總來找他商量怎麼殺了師 傅,後來這瘋子當真殺了師傅,他也就再沒見過這個瘋子。      「不過也是偶爾,我醉時他便會來,說上一兩句話就走了,像是有極重要的事要去做 。」花老闆感慨一番後,趴到石桌上沒了聲響。季清探頭去看,原來是閉上眼睡了過去。 他正打算扶他進屋,又不知花老闆睡哪間屋,只好將他暫時扶上自己那屋。      花老闆在他床上睡了一宿,他在桌上趴了一宿。翌日早上,季清睜眼時赫連夏已在房 內,他換上那日遇見他時的華麗衣衫,手裡拿著張喜帖在他面前晃了又晃。季清看花老闆 還在睡著,便要與赫連夏去外面說話。兩人到了屋外走道上,赫連夏把請帖給他,說是已 經在上面添上他名字。季清問他何時出發,赫連夏道:「過會兒就走,洗漱好了去樓下找 我。」      季清看他下樓,轉身回了客房,花老闆還沉沉睡著。他將窗戶隙開條縫,靠在窗欞上 朝外望,遠山頂端雲霧繚繞,樓下小街行人寥寥,天邊的晨光還帶著份幽藍。如此望了會 兒,季清便又關緊窗戶,洗了把臉匆匆出門。到了樓下看大堂裡熱熱鬧鬧坐滿人,赫連夏 倒是好認,與個青衫男子同桌坐著。那青衫男子此時背面朝他,也看不清長相,桌上柄長 劍引人注目。劍身極長,劍鞘與劍柄均為漆黑,劍格倒是溫潤的白色,看著似玉,表面凹 凸不平,大約有雕刻花紋在上面。      季清看這寶劍眼熟,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待他走近了,看到那青衫男子正 面,打了個哆嗦,轉身就要走。青衫男子瞥他一眼,眼中含笑,吊著的眼角卻帶十分銳利 。季清沒敢再動,只好陪著笑臉坐下,喊了青衫男子一句,「沈大哥,好久不見。」      青衫男子動了動手指,勾起半邊嘴角,笑著問他,「你還認得我?」      季清道:「玉劍沈玉盤當然認得,就算不認得人了,也得認得這把玉劍啊,沈大哥還 和十年前一樣風流瀟灑。」      沈玉盤不吃他這套,指著赫連夏問季清道:「被人從路上撿回來的?」      季清敷衍著點頭,叫來跑堂的要了碗赤豆圓子。      「半年前你師傅就去了信到白家說你已下山,你倒好,一下山就沒了音信,也不回去 看看。」沈玉盤抱著胳膊,一副長輩架勢對季清訓起了話,「我上月才去了趟白家,你大 哥不知多擔心你。你也不小了,在外面玩得高興,好歹也找人捎個口信回去。」      季清乖乖聽著,沈玉盤繼續說他,「這會兒終於打算回白家了?你可 小心著點,你 不是不知道你大哥脾氣,指不定在你三餐裡下毒,到時叫你生不如死你可別悔不當初。」      季清咬著嘴唇不說話,沈玉盤見他垂頭喪氣地,就此打住。季清畏畏縮縮問他句,「 沈大哥,你還沒告訴大哥我在這兒吧。」      「我剛遇到赫連公子,聽他說撿了個姓季叫清的少年人,我還當是同名同姓,又聽他 說你講自己是白家人才知道是你。」沈玉盤頓了會兒,看眼赫連夏,「赫連公子是打算赴 完宴便去白家?」      赫連夏點了點頭,沈玉盤盤算了會兒,道:「從這兒去白家得有十天才能到。」      季清的赤豆圓子端上了桌,他舀了勺吃了口,還與沈玉盤道:「沒大哥手藝好。」      沈玉盤取笑他現在就巴巴著想拍他大哥馬屁,季清嘿嘿笑,沈玉盤問他到底是惹了哪 門哪派的人。季清干 笑兩聲,說自己也是糊里糊塗便被人追殺。沈玉盤狐疑看他,卻沒 再問下去,叮囑他乖乖回白家別再生是非。      「你與赫連公子同路,別人也害不著你什麼,回到白家便安安穩穩幫你大哥打點家裡 的事吧。」沈玉盤說著起身,「我還有事,晚上喜宴再見。」      季清起身送他,沈玉盤臨走前又不放心似地交代了兩句,無非是讓他小心安全,回去 將仇家的事和他大哥說說,看有什麼解決法子沒有。    3、第三章 ...   去麗澤山莊的路上,赫連夏和季清打聽起他大哥,季清順勢問他找背上有蓮花印記的 人幹什麼。赫連夏推說有事卻不細講,季清撇撇嘴沒有追問,他告訴赫連夏,他大哥叫做 白霜涵,他娘生下他後沒多久便過世,他爹之後也沒再續娶。赫連夏聽到此處,打斷他問 道:「那怎麼有的你?」      季清跳高,抓了片枝幹上的樹葉拿在手裡把玩,搖頭晃腦地說了句:「說來話長,他 日再和你細講。你不是要聽我大哥的事嘛,別打岔啊。」      赫連夏看他上竄下跳,對周圍事物好奇十足,與方才沈玉盤在醉夢居裡提起他大哥時 那畏縮模樣十分不同,遂問他,「你是不是特別怕你大哥?」      季清收斂起輕鬆表情,扔了手上樹葉,歪著腦袋尋思道:「其實也不是怕……我那是 尊敬他……他是我長輩我當然得聽他的。」      「那不還是怕。」      季清歎了口氣,也不辯駁了,「你說怕就是怕吧。」      他仰頭望著綿延山路,眼下連麗澤山莊的影子都沒見著,「這還得走多久啊?」      「沒多久就到了,近得很。」赫連夏遙遙一指,季清朝那遠山深處看去,埋怨了句, 「早知道便騎馬來了。」      赫連夏笑道:「這也找不到地方給你多找匹馬,我們兩人騎一匹也不方便。」      季清掐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裡晃著玩兒,問赫連夏可有兄弟姐妹,赫連夏搖頭,道 自己是獨子。季清念著他名字,說這姓不像是中原人士,問他從哪裡來。赫連夏回道:「 從蓬萊來。」      「蓬萊?聽說那小島上四季如春,風景如畫,」季清一臉嚮往,「書上都說那裡是人 間仙境。」      赫連夏笑出了聲,對他道:「你要想去,等我有日回蓬萊,帶上你就是了。」      季清聽了點頭如搗蒜,眨巴著眼又問他,「那裡這麼好,你還來中原幹什麼?」      赫連夏將雙手背到身後,嘴角慢慢翹起,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眼神也在不經意間變 得溫柔,說出口地話輕飄飄的,似乎能隨風被帶往很遠很遠的地方。他說:「我來尋人。 」      季清此時的注意已被路旁翩飛的白蝶吸引,它在花叢中打轉,他的眼神便追尋著它而 動,他伸手想去撲,卻總是晚它一步。蝴蝶被他驚擾,在空中轉了個圈,往別處飛去,他 聽到赫連夏說:「驚蟄過後,便多雨水。」      淅淅瀝瀝的雨滴從天而降,細如牛毛,蹭到人臉上有些細微地癢。赫連夏又來指給他 看麗澤山莊,興許是他們真走了不少路,方才隱而不現的山莊此時已經能看到那朱紅大門 。天邊昏黃一片,想是要落場大雨。      麗澤山莊門前的兩名家丁查看了兩人的請帖,其中一名引兩人往山莊裡走。山莊中廊 道頗多,下雨天裡倒是方便,那名領路的家丁與二人道:「戲班方才開台,這會兒估計是 演不下去了,二位先上大廳歇會兒,我這就去稟報老爺。」      季清聽有戲班,耳朵一動,好奇問演得是哪折戲。家丁回頭看他眼,笑得有些尷尬, 「小姐點名要看《哪吒鬧海》,從沒有人演過這齣戲,戲班臨時給排的。」      季清誇他們小姐與眾不同。家丁附和地應了兩聲,將二人帶至大堂,便匆匆退下。麗 澤山莊這大堂兩邊樹著兵器架,長槍短劍應有盡有,正對門前天井的牆上掛一副八仙過海 圖,圖下擺張紅木長桌,上面放著果盆和兩疊糕點。六張座椅左右排開,椅旁放置矮桌, 樣式樸素,也沒見任何喜慶裝飾。季清隨手拿了只李子,在衣服上蹭了蹭便去咬。赫連夏 擇了個靠門的位子坐下,對季清努努下巴,「昨日還和我說師傅教你為人要有禮,怎麼這 會兒不請自取倒是一點禮節都不顧了。」      季清咧嘴笑,回道:「民以食為天,飯都吃不飽,哪裡還顧得上禮儀。」說完他抬起 手背抹了把嘴,三步並作兩步朝屋外去。外頭天井裡擺著三口大缸,他也不管會 淋著雨 ,趴在大缸邊沿朝裡望。      赫連夏問他裡頭有什麼,季清別過臉對他笑得高興,還喚他一塊兒來看。      「有魚,五顏六色,好看。」他在地上撿了塊石子朝缸裡扔,魚兒膽小,迅速散開。 他咬下塊李子肉去餵魚,讒嘴的錦鯉便又快速聚攏,張著嘴搶食。赫連夏喊他進屋,季清 一路小跑進來,一屁股坐到赫連夏邊上指著那八仙過海圖問他這些人是誰,赫連夏覺得稀 奇,「八仙過海沒見過嗎?」      季清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沒出聲,赫連夏取笑他沒見過市面,季清便說,「山上原本 有好多書,可惜有次我二師傅瘋病上來,一把火燒了藏書閣,毀了許多書。」      「你上山多少年?都沒下過山?」      季清伸出手掌在他面前比劃,道:「上山整十年,我們那裡上山容易下山難,下來了 很難再上去。」      赫連夏隨口問他是哪座山,季清笑著對他道:「你要想去,我也可以帶你去。」兩人 說話間,屋外進來個中年男子,面貌剛毅,衣衫華麗,見了赫連夏,給他鞠了一躬。赫連 夏回了個禮,喊他一聲「尹莊主」。季清也忙跟著行禮,赫連夏還向尹方勝引見季清道: 「這位季公子與我頗有淵源,冒昧帶他前來赴宴,還望莊主見諒。」      尹方勝和赫連夏寒暄,對他十足恭敬,把季清看傻了眼。他和赫連夏並肩走在尹方勝 身後往中廳去。戲班因雨沒能演下去,早來的貴賓都被安頓在中廳用茶。      「我也成了貴賓?」季清指著自己,有些難以置信。麗澤山莊在江湖上可是響噹噹的 名門,能受邀出席尹家喜宴已是難得,這下又得知自己成了坐上貴賓,季清看著身側的赫 連夏,這自稱並非江湖中人的江湖客身份一定不一般。他拍了拍赫連夏肩頭,同他耳語道 :「赫連大哥,你老實告訴我,你該不會是江湖上什麼頂尖高手,名家傳人吧?」      赫連夏挑起半邊眉毛,問他,「何出此言?」      季清看著尹方勝背影,道:「莊主對你如此恭敬,以他身份地位……」      赫連夏看他欲言又止,對身前的尹方勝道:「尹莊主,我這位小兄弟想知道你為何對 我如此優待,連他都跟著沾了不少光。」      季清看尹方勝回頭,尷尬地咬了咬嘴唇,沒好氣地瞪了眼赫連夏,赫連夏倒是喜歡看 他被惹怒了的模樣,樂得高興。卻聽尹方勝放聲笑了,道:「這位季兄弟你有所不知,要 沒有赫連公子,小女今兒個也成不了親,怕是早就不在這世上嘍。」      尹方勝說話也是百無禁忌,一口一個「死」字講得響亮。原來年初時尹雲繡闖禍闖到 了關外,惹了西域紅門,被群殺人不眨眼的姑娘追殺。尹方勝人在中原鞭長莫及,這邊白 事已經準備上了,卻聽說有人救了尹雲繡,幫她解了圍,這人便是赫連夏了。赫連夏聽尹 方勝提及舊事,對季清道:「我只是正好與紅門門主有些交情。」      季清聽完,想到那日初見赫連夏還與他自稱「江湖人」,噗哧笑出了聲。赫連夏問他 笑什麼,他摸了摸鼻尖沒好意思說。      三人行至中廳,裡面沒坐多少人,男女老少談笑風生倒也熱鬧。      尹方勝讓二人隨意,他還要去忙婚宴的事,原本打算擺在露天的喜宴如今只好挪到屋 中,山莊雖大,人手也足,可一時間要重新佈置也有些麻煩。赫連夏找了個座位坐下,季 清挨著他坐,兩人還沒坐穩,就有僕從來給他們上茶。茶是新茶,香氣撲鼻。      同桌有個形容嬌俏的女子沖赫連夏甜甜一笑,喚他一聲「赫連公子」。她手中攥著塊 粉帕,瞥了眼他身旁的季清,害羞似得低下頭,卻又忍不住抬眼瞧他。這嬌羞女子輕聲問 道:「這位是?」      季清起身朝眾人拱手,自我介紹道:「在下季清,見過各位前輩。」      女子打量著季清道:「清清白白,這名字好。」      季清回以微笑,對面一個布藝長者示意他大可坐下,不必拘泥禮節。他飲了口茶,將 桌上眾人看了個遍,笑呵呵道:「今兒個尹老狐狸那瘋丫頭成婚,我們 不過都是來喝喜 酒的,哪有那麼多前輩晚輩之分。」      攥著粉帕的嬌俏女子聞言頷首,同身旁個黑衣虯髯大漢道:「聽說晚上還有五十人要 來,老狐狸可真小氣,女兒成婚也就擺個八桌,普通人家都不止這個數。」      虯髯大漢摸了把鬢角,笑道:「請得人多你又要說老狐狸什麼人都請,不分輕重。」      一桌的人聽了都笑,嬌俏女子也掩嘴笑了,她眼下生著朵桃花,一雙鳳眼本就勾人, 隨意動一下眼皮,便有萬千風情流轉而出。赫連夏夾了塊松子棗泥拉糕到碟裡,看著那名 嬌俏女子道:「桃花娘子就是愛說笑。」      季清不禁又看了眼桃花娘子眼下的桃花,正和她眼神對上,被她那染了水汽的眼看久 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默默喝了口茶。桌上眾人談及三天前那匹死馬,對這事 似乎都挺上心。千歲宮要殺得人從沒失過手,顯然他們這次目標不單是匹馬,週遭又沒發 現屍體,江湖上也沒聽有人猝死的消息,顯然,他們要殺之人極有可能逃亡在外。桃花娘 子說這事稀罕,「還從沒聽說過有人能從千歲宮手裡逃脫。」      季清覺得這事挺平常,殺了人也不一定要把屍體留給別人看啊,隨便找個地方埋起來 不就得了。      虯髯大漢搖頭看他,對他道:「這千歲宮行事張揚,凡是死在他們手上的人必定被扒 皮抽髓,末了還要將這屍體掛去他家門口嚇他家人。」      季清吞了口口水,埋頭吃起點心,別人再講千歲宮的事他也不再插嘴。赫連夏看他突 然安靜下來,靠近過去壓低聲音,安撫似地對他講,「別怕,就算要被扒皮抽髓,那也是 我們去了白家,你帶我見到你大哥之之後的事了。」      季清聞言愣住,放下筷子,轉頭小心翼翼看向赫連夏。赫連夏一臉坦蕩,同別人有說 有笑,還對他挑了挑眉毛,說這方糕好吃,芝麻作的甜餡兒一點都不膩。季清覺著渾身不 舒服,仰起脖子喝光茶碗裡的茶水,借口要去茅房,匆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4、第四章 ...   他悶頭沒走兩步,再回身卻已望不到中廳,連那些熱鬧的說話聲也聽不到了。雨並沒 停,愈下愈大,週遭靜謐,雨點打在瓦片上滴滴嗒嗒。季清站在屋簷下伸長脖子朝外望, 他面前是個小小庭院,遍植花木,置有假山。不遠處的花樹開著杏黃小花,風一吹,在此 雨勢下,幾束花簇晃悠悠從樹上墜落。季清冒雨撿了一束來玩,湊到鼻下去聞,又輕輕掐 了一下花瓣,看著那黃色花蕊念叨:「好香,也不知是什麼花。」      他很少看到鮮花,長得如此茂盛高大花樹更是從未見過,就連路旁常見的雜草都讓他 覺得新鮮。他待了十年的山上,鮮少看到這些生機盎然的植物。山上多雪,終年白茫茫一 片,一年裡只有七月時才稍有轉暖。上山的路與下山的路是同一條,自山腳下一路而上, 每隔十里便設有機關。機關更是每日一換,除了他大師傅,誰都不知道這些機關竅門。誰 要想下山便得去向他通報請示,由他親自帶人下山。季清才上山那會兒,沒待多久就覺得 悶,纏著他三個師傅要下山。二師傅清醒的時候就勸他,說山下沒什麼好的,到處都是吃 人的怪物,山下的花草要吃人,山下的人更喜歡人吃人。三師傅不善言辭,讓他乖乖待在 山上,等學成一身本領再下山也不遲。大師傅人最好,脾氣卻也最硬,拿出他娘親送他上 山時的話來壓他,問他是不是不要命,要真不想活了,大可下山。      季清膽小,聽了這話再沒敢提下山的事。他大師傅也知道他悶,便叫他給他娘親寫信 解悶。他寫到第三年時,山下有消息傳來,他娘親身染惡疾,沒能過完年便撒手歸西了。 家人給她草草辦個了喪禮,托人給季清捎來了他娘的骨灰。那一晚他睡不著,也沒哭,抱 著骨灰盒在屋裡坐了一宿。翌日清晨,大師傅把他帶去山上的飛仙崖,將骨灰撒向茫茫雪 山。大師傅說,來年七月,他娘親的骨灰會隨著白雪消融而回歸大地。      塵歸塵,土歸土,人之一生也不過如此。      不知哪來的白貓走到了季清腿邊,繞著他打轉,還直起身子扒拉他衣袖。季清看了它 眼,估摸著是只野貓,他蹲下`身子,拿花去逗它。白貓嗅著花香,抖了抖鼻子打了個噴 嚏,似乎是不高興,抬起爪子往季清臉上招呼。      「你這小東西,脾氣還挺大。」季清閃過它這一巴掌,伸手拍它腦袋,「你這笨蛋, 我這兒可沒吃的給你,得去人多的地方。」      白貓叫喚兩聲,慢慢放低身子躺到地上。季清撓它肚皮,它立馬露出享受表情,雙眼 瞇起,嘴角翹著像是在笑。      「大哥也喜歡貓,你說,我要是帶隻貓回去給他養,他會 不會就沒那麼生氣?」季 清索性坐到地上,捏了捏白貓的爪子,和它說起話。白貓不搭理他,後腿抽動了兩下,換 了個姿勢,窩到季清腳邊。      季清撓它頭頂上毛髮,又道:「我也沒想到下山便遇到那樣的事,沈玉盤讓我和大哥 商量,那事要讓他知道了,我還沒被千歲宮扒皮抽髓大概就已經被他生吞活剝了。」他言 辭苦惱,幽幽歎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望著廊外陰沉天氣,「唉,到時我一個勁認錯便是, 都說大哥性子冷,其實他這人心腸最軟。」      說著說著似是排解了不少憂悶,季清揉著白貓腦袋,看它渾身雪白,和山上白雪相差 無二,笑著誇了它句,「看上去真乾淨。」      白貓得了誇獎,拿腦袋蹭他布靴,季清被它弄得有些癢,站起身對它笑道:「我帶你 去找食,去不去?」      他話音才落,便聽身後傳來赫連夏的聲音,慢悠悠問道:「你和貓說話?」      季清轉身看到他,坐到欄杆上,開門見山問他道:「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千歲宮的人在 追殺我?」      赫連夏挑起眉毛,有些得意地告訴他,「剛才還不能肯定,你這麼和我說,我才十分 肯定。」      季清嘴角一撇,聽赫連夏對他道:「你以為那三天是誰幫你換衣擦藥?我也不是故意 去看你背上烙印。」      提起背上烙印,季清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索性與赫連夏坦白,道:「我上月自千歲 宮逃出,想取道洛城回去白家,遇到你之前那晚被他們派來逮我的刺客刺傷。」      赫連夏看他還算老實,問他怎麼進了千歲宮,季清又拿說來話長來堵他。赫連夏瞥他 一眼,對他招招手,「山莊大,你可別迷路了。」      季清回身對白貓招手,說了句相同的話,末尾還加了句,「我帶你找吃的去」。那白 貓挺有靈氣,當真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去吃喜酒的大屋。      宴席上季清見到沈玉盤和乾坤老人,兩人和赫連夏都坐主桌,他和桌陌生面孔同座, 聽他們談些江湖趣事倒也沒覺得無聊。酒過三巡,尹方勝才和大家介紹新郎官,新郎舉著 酒杯起身朝眾人敬酒,他樣貌平平,皮膚黝黑,看上去實在沒什麼過人之處。尹家小姐鬧 騰過頭,給她配個這樣的夫婿恰恰合適。季清沒心思理他們敬酒的熱鬧,光顧著埋頭吃菜 ,他身邊幾個大漢開始有些不勝酒力似地搖晃著身子。白貓吃飽喝足,窩在桌下打起盹, 十分愜意。      新郎官敬酒敬完一輪,季清離席去了茅房,解手時聽到外面有人在那兒說小姐心急, 又派了幾人去問新郎官什麼時候進洞房。季清邊聽邊笑,心道:「這尹小姐還是個急性子 。」      他出了茅房往回走,不知怎麼又迷了路,進到個名為「海棠」的院子,院中三面圍牆 ,再沒出路。他見院裡建著的六角涼亭下有個紫衫人獨自舉杯,不知在喫茶還是飲酒。他 走上前想去問路,那紫衫人起先沒回答他,伸手招呼他走近些。季清試探性地往前挪了幾 步,走到了涼亭下面。      這海棠院裡除了沿牆而植的海棠花,便只有這涼亭孤零零地立在院中。季清見紫衫人 依舊不出聲,往旁移了移,試圖去看那人正在做什麼。誰想這一看把他看得兩腳一哆嗦, 連跑的力氣都沒了,扶著亭柱顫巍巍說了句,「這時辰,光喝東西可不會飽,閣下不如移 駕喜宴如何?」      紫衫人冷笑一聲,慢慢轉身,好看的臉孔上淨是陰狠,對季清道:「還真貼心,知道 我趕來麗澤山莊,馬都跑死了一匹,還什麼都沒吃。」      季清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朝他一拜,恭敬道:「宮主你神機妙算,連我迷路走到這 兒都能算出來,方纔還當是哪個仙人菩薩坐在此處來引我找到正途,原是宮主屈尊來了麗 澤山莊……」他一套奉承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紫衫人喊住口,他揉著眉心道:「行了,行 了,別整天宮主宮主地叫,怪難聽的。」      季清抬頭瞥了眼,見紫衫人臉上露出笑意,聽他道:「這一個月遊山玩水還愜意?」      季清聞言,慌忙搖頭,回答得乾脆利落,「不愜意,一點兒都不愜意。」這話倒是出 自真心,這一月來他分明是東躲西藏,哪還顧得上遊山玩水。      「既然不愜意,那我找人要帶你回去,你出手傷人又是為何?」紫衫人雖是面帶笑意 ,眉目間卻有慍怒,此時隱而不發,讓季清越發擔心。他搓著手掌,辯道:「是他們出手 傷我在先,我才……」      「胡扯!」紫衫人雙目圓睜,震怒般抬手拍向石桌,這一掌竟混進內力,石桌應聲碎 成兩半,茶壺茶杯砸到地上,碎了一地。季清朝後退了一步,踩入雨幕中,見紫衫人拂袖 起身,氣勢洶洶邁到他面前,他心知形式不妙,更知自己絕非是他對手,索性站在原地, 一臉等死般地大無畏。紫衫人雙瞳漆黑,殺氣滿溢,連同眼下顆黑痣都帶殺氣。他對季清 道:「千歲宮門下死士,我說一就是一,我說二就是二,我讓他們不能傷你分毫他們絕對 不會傷你分毫。你與他們動手,自己撞上十三的刀,那是你活該!」他越說越氣,講到最 後幾乎咬牙切齒,捏著季清下巴惡狠狠訓他,「你要死了也就活該,我收了你屍便幫你送 去白家,你說我是不是仁至義盡?」      季清被他捏疼了,皺著眉笑得勉強,「這……我還不是沒死成嗎?」      紫衫人看他肩頭被雨點打濕,拉他進了涼亭,待他坐下,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問他 道:「你嫌千歲宮的廚子不好?」      季清揉著下巴搖頭,他又問,「那是下人不機靈,長了榆木腦袋?」      季清還是搖頭,紫衫人敲他腦袋,「那你是嫌我?」      季清把頭搖得和波浪鼓似地,紫衫人實在不解,問他,「那你跑什麼?」      季清吸了吸鼻子,怯生生瞥他一眼,隨即便將眼神移開,輕聲道:「我下山後還沒回 過白家,我想去看看我大哥。」      紫衫人聽了他這回答,伸手去擰他耳朵,看他疼得齜牙咧嘴了才解氣,揉著太陽穴抱 怨,「你想回白家和我說便是,逃什麼逃?你這一逃,毀了我多少東西,傷了我多少人, 你當現在殺人買賣好作?」      季清默默點頭,應承兩句耷拉著腦袋洩氣似地沒聲了。紫衫人看他低落,上前對他道 :「你要回白家就回,反正我也出來了,和你一道回去就是。」      季清抬頭看他,眨了兩下眼,拖著長長地尾音略帶遲疑對他說道:「這好像有些不妥 吧………」      紫衫人挑眉,「哪裡不妥?」      季清心道:「哪裡都不妥!」卻沒敢出聲,他聽外頭有人喊他,紫衫人也聽到這聲響 ,兩人俱朝院口圓形拱門看去。濛濛雨霧中,赫連夏打著傘自遠處行來,他想是也見到了 紫衫的不速之客,還沒進門便高聲問道:「不知閣下從何而來?」      紫衫人瞧見他,撇了撇嘴角,衣袖一揮,掀起微風,回道:「千歲宮江墨卿。」      赫連夏面露微笑,道:「久仰大名,真正是百聞不如一見。」      季清在旁對江墨卿道:「這人叫做赫連夏。」      江墨卿聽了這名字,用力推他腦袋,問他哪兒認識的。季清捂著半邊臉說這人救他一 命,他也正好要去白家,就與他同路了。江墨卿半信半疑,季清嘟囔著,「我騙你幹什麼 ,你要不信大可去問他。」      赫連夏看兩人似在爭論,沒再靠近過去,站在涼亭外頭看著季清,待二人沉默下來, 才對他道:「你下回要想去哪兒就來找我,你頭一次來這兒,容易迷路。」      季清乖順地點頭,江墨卿對他甩來個眼刀,「你不是要去白家,這麼想見你大哥,還 不快走?」      赫連夏這時插了句,「他也是被我拉來喝喜酒,要不早就在下江南的路上了。」      他席話雖是幫著季清說,可一說完,季清的臉色卻愈發難看,低垂著眼靠在亭柱邊玩 著手指。江墨卿聽他們反覆提喜酒,遂道:「聽聞今日麗澤山莊尹莊主招女婿,我倒也想 去敬他杯酒,去見見新郎官。」      赫連夏說好,要領他去宴席。季清扯了扯江墨卿衣袖,有些吞吐地說道:「這不太好 吧……」      江墨卿一臉囂張,掩不住地興奮,季清知道他這人最好找樂子,就喜歡看別人錯愕驚 恐的表情,尤其喜歡拿千歲宮那些離奇傳聞去嚇唬人。好不容易來趟麗澤山莊,不當著這 麼多武林人士的面找些樂子,他怎麼能答應。赫連夏也是奇妙,似乎對江墨卿的身份並不 忌憚,兩人談天所聊話題也是天馬行空,什麼都說。季清在後面默默聽著,插不上話也不 想多嘴,那兩人氣氛越融洽他就越心驚膽戰,總有不詳預感自心頭湧上。這想法在打腦子 裡打轉,才沒走出海棠院多遠便聽到山莊裡響起鑼鼓聲,更有人扯著嗓門大喊,「有人搶 親,千歲宮來人搶親啦!!」      江墨卿聽了,嘴邊勾出抹微笑,頗有些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赫連夏,「赫連公子,我可 沒帶人來搶親。」      季清猜不透他心思,琢磨著江墨卿千里迢迢趕到洛城,難不成真是來抓他回千歲宮那 麼簡單,不會真是來找尹家什麼麻煩的吧?      他雖在千歲宮待了有半年,別說江墨卿了,單是千歲宮那些事他都沒搞明白。知道他 們作得是殺人買賣,培養了武功高強的刺客,全都有死士的覺悟,殺個人開價奇高。江墨 卿這人更是行事詭秘,幹什麼都藏著掖著,似是有天大的秘密,誰都不能告訴。千歲宮裡 人都說他們這位門主多疑,誰都信不過。這多半和他出身有關,千歲宮是他父親江一雲創 立,江家從前也是名門,家底殷實,在關內和關外倒賣貨物。江墨卿是家中次子,有兄長 一名,弟弟兩個。四人母親原是西域天昭神教聖女,和他們父親屬於私定終生,逃亡到中 原,江一雲為躲避天昭神教派來的殺手追殺,索性拿了江家錢財自立門戶,培養死士貼身 保護,到後來神教不再來人,他腦筋一動,就幹起了殺人的營生。      江一雲死時千歲宮大亂,他四名兒子分立四派,他們那聖女母親最寵長子,當時長子 也是繼承呼聲最高。江墨卿那時才十五,幹起事來已經是心狠手辣,弒母殺兄,親手掐死 兩個弟弟,就此坐上了門主寶座。      這事也是季清聽來的,也不知真假,以前好奇問過江墨卿一次,他不否認也不承認, 挑起眉毛讓他別多管閒事。      季清想事的當口,三人已經到了鑼鼓聲最密集的地方,正是方才吃喜酒的屋子。屋外 家丁瞧著鑼鼓奔走相告,屋裡人倒是鎮定,到底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見過世面。尹 方勝此時不再,赫連夏便去問沈玉盤發生何事,沈玉盤說就他剛才出去那會兒,尹雲繡房 裡的丫頭又來了,起先還當是來催新郎官的,沒想到是來說小姐不見了。      「不見了?」赫連夏掃江墨卿一眼,沈玉盤順勢瞥過去,盯著江墨卿看,低低喃了聲 「眼熟」。      「嗯,洞房裡只留了張紙條,說千歲宮找尹小姐去飲茶。尹方勝和乾坤老人已經趕去 了。」沈玉盤沒將眼神從江墨卿身上移看,毫不避諱地上下打量他。      席間不少江湖人士開始竊竊私語,季清看已有人握起 兵器,定定望住江墨卿,蠢蠢 欲動。      季清扯江墨卿衣袖,湊到他邊上,挨著他脖子對他說,「要不我們先在外頭等等,別 人家事也不好插手。」      江墨卿瞪他,刻意提高嗓音,道:「都被別人欺負到面前了,還不出聲怎麼能行,」 說著,他對眾人拍著胸`脯,道:「千歲宮的人從不幹搶親這種壞人姻緣的缺德事, 要真 是我門下人做的,不勞在座各位大俠動手,我江墨卿頭一個要了他性命。」      「千歲宮的那個江墨卿!」      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句,這下可好,丁零匡啷一陣亂響,寶劍大刀,銀槍鐵錘,鐵拐 長鞭一股腦兒全都冒了出來。季清眨巴眨巴眼,十八般武器裡頭十六樣估計是全了。 5、第五章 ...   江墨卿見這架勢笑出了聲,「各位英雄好漢有這功夫逮我,還不如去把尹家小姐找回 來。」      那些個亮出武器的也不敢輕舉妄動,季清清清嗓子問沈玉盤,「新郎官也跟著去找了 ?」      沈玉盤對他使個眼色,季清走到他身旁,沈玉盤先是點了點頭,隨即壓低聲音問他, 「那個江什麼的你認識?」      季清支支吾吾,撓著腦袋打哈哈,沈玉盤剜他一眼,「剛才還看到你和他說話,別想 敷衍了事。」      季清頓了會兒,看江墨卿還在那兒摞狠話,小小點了點頭,輕聲回句,「不熟,見過 幾次。」      沈玉盤歎了口氣,按著額頭坐下,感慨道:「你說你這小半年都在外頭認識了些什麼 人?」      季清嘿嘿笑,沈玉盤讓他自求多福,「在我這兒裝傻充愣就算了,等你見了你哥,看 你怎麼和他交代。」季清話鋒一轉,問沈玉盤眼下如何是好,沈玉盤轉了轉眼珠,竟還有 閒情逸致飲酒。只見他舉起酒杯晃了晃,笑道:「八成是那瘋丫頭自個兒搞出來的事,我 可不想摻合。」      他話音未落,便有家丁氣喘吁吁前來告知眾人,莊主發話,各位大俠可先行一步。      他雖這麼說,在座地卻沒幾人起身,都盯著江墨卿讓他交人。季清下午時見過的虯髯 黑衣大漢跳出來對著江墨卿喊話,質問他若非來搶親鬧事,他來麗澤山莊幹什麼?      江墨卿冷哼一聲,回道:「我一個大活人,就不能有遊山玩水的雅興?」      赫連夏看兩方僵持,出來打圓場,「諸位稍安勿躁 ,時候也不早了,不如先行回到 落腳處,明日麗澤山莊若有什麼消息,尹莊主必定會找人通傳。」      江墨卿笑了笑,說這屋裡就他一人還算明理。旁人卻不答應,一個清瘦持劍男子對江 墨卿挑釁似地揮了個劍花,說道:「還要通傳什麼,誰不知道尹雲繡成親,尹方勝把祁門 七圖之一給她當了嫁妝,千歲宮的人愛錢如命,聽了這個還不動心??」      江墨卿反駁道:「奇了怪了,祁門七圖裡那一片一直都在麗澤山莊放著,我要想要早 就到手了,還得等尹老頭女兒成親?」      季清聽糊塗了,拱了拱在旁看好戲的沈玉盤,問他祁門七圖是個什麼玩意兒。沈玉盤 比出個噤聲的手勢,季清還要再問,卻看尹方勝從外頭進來。他臉上不悅,神色凝重,他 還沒進屋便有人指著江墨卿對他道:「這人就是千歲宮那個姓江的。」      赫連夏沒等江墨卿又說出什麼沖人的話,上前詢問尹方勝可有尹雲繡下落。尹方勝面 露難色,搖頭長吁短歎一番,對眾江湖客行了個禮,道:「事已至此,也不瞞諸位了,小 女這回成親,對方就是個窮小子,根本不是什麼名門之後,人還有點傻。本來我一直不同 意,那日我去見他,想要給點銀錢打發他,沒想到這窮小子還挺有骨氣,偏是不要。他當 時塞給我一件東西說就當這是給尹家下的聘禮,我展開一看,竟是祁門七圖裡頭的一張, 他只給我一半,說他手上還有另一半。」尹方勝說到這裡,環視眾人一圈,眾人面上皆是 驚愕,他繼續道:「說我不貪心那定是假的,那窮小子說得等成婚當日親自交到小女手上 。」      江墨卿聽了就哼哼,「說他傻,他還挺精的。」      方纔還想伸張正義的各路江湖人士這下也說不出話了,還是赫連夏最先開口問尹方勝 ,「莊主手上祁門七圖可還在?」      尹方勝低下頭,半晌才遲遲搖了搖頭,「這兩張今日都放在了洞房裡頭,藏在暗閣中 ,這會兒都沒影了。」      季清雖然不知道這祁門七圖到底是個什麼厲害東西,看屋中大家的表情,聽尹方勝口 氣,也覺得事態嚴重。沈玉盤摸著下巴,思量片刻向尹方勝道:「事已至此,今日這宴席 不如就此散了吧。」      尹方勝也是這意思,不少人收起兵器,匆忙出去,沈玉盤雖是發起人,倒是留到了最 後。季清弄不清狀況,江墨卿將他盯得死死的,他雖想走,也邁不開步子。轉眼這偌大的 屋中只剩下赫連夏,江墨卿,沈玉盤還有季清陪在尹方勝身旁。      江墨卿對著尹方勝就是通冷嘲熱諷,說他這麼大個麗澤山莊,輕易就能有人將他寶貝 閨女劫走云云。沈玉盤聽不下去,打斷他道:「那幫江湖客,聽說祁門七圖丟了兩張,心 裡肯定是樂瘋了,都想著要找這兩張呢。」      赫連夏轉了個身,面朝沈玉盤,道:「必定又是場腥風血雨。」      尹方勝這才看向江墨卿,「這位想必是千歲宮的江宮主了吧。」      江墨卿一臉囂張,答應得乾脆,「就是我,莊主你放心,我可沒派人來劫你女兒,千 歲宮還不差祁門七圖能找出來的那點錢。」      沈玉盤輕笑一聲,「口氣還挺大。」      這話被江墨卿聽到了,斜眼看他,道:「千歲宮最不缺得就是錢,改明兒等我死了, 也搞張什麼江門十八圖分散到江湖裡去,看他們不搶破腦袋。」      沒人接他話茬,他便對季清勾勾手指,「別人都走了,還賴在這裡幹什麼?」      季清看主桌上的點心盤子裡還剩了個糯米糰子,拿起來塞進嘴裡對沈玉盤拱手道別。 赫連夏也跟著走出去,屋外雨已停,有家丁送來盞紅燈籠。赫連夏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面, 江墨卿在後頭和季清說起了祁門七圖。      祁門七圖這事說起來有點玄幻,江湖傳聞總是將這張藏寶圖妖魔化。江湖上從前有戶 姓祁的人家,富可敵國。祁家主人死後,因膝下無子,便將自己的所有財富藏於深山之中 ,繪製藏寶圖一副,圖畫玄妙,非一般人能參透。這份藏寶圖起先保存在少林寺的藏經閣 中,後被有心人竊取,搶奪藏寶圖的人無數,江湖上一時腥風血雨。但凡搶到這張藏寶圖 的人,不出三天必七竅流血而死,都說那是祁家死去的主人亡靈作怪,只有他所認可的人 才能握有藏寶圖尋到傳說中的寶藏。到最後也沒人能找到寶藏,當時的武林盟主出面主持 正義,將藏寶圖一分為七,分別交給當時江湖中頗有名望的七大門派保存。時至今日,當 年的七大門派早已不復本來模樣,祁門七圖也在這麼多年的江湖紛爭中零散於大江南北, 甚至還有傳言說七圖現在皇宮之中保存。      尹方勝手上這張祁門七圖還是從個瘸腿乞丐手上買來的,那乞丐也不知是從哪個墳頭 裡挖出來,換了三兩銀錢就高興得要命。      季清聽完,看了眼赫連夏手上那忽明忽暗的光,沒什麼興趣似地對江墨卿道:「大半 夜的別說這事了,你不是說還沒吃東西嗎,要不找家客棧問問還有沒有東西吃?」      江墨卿問他是不是住在醉夢居,季清怕他要來和自己擠一間,忙說,「是啊,那兒還 空了間客房,你要住下也行。」      赫連夏轉過身,手上的燈籠跟著晃了半圈,暗紅的光掃過路旁的矮樹叢,原先聚在空 中的兩三點 螢光倏地閃到了別處。他問季清明日起程可好。季清點頭稱好,江墨卿在旁 冷冷拋來句,「還真心急。」      季清被他這陰陽怪氣的態度惹惱了,脫口而出,「我來吃喜酒你又說我怎麼不趕快回 白家,我要趕緊回白家,你又說心急。」江墨卿看他是真生氣了,反倒是閉上嘴,沉默無 言。赫連夏偏過頭笑季清,「這麼點事就生氣,又不是三歲小孩兒。」      季清撩起袖子,沒好奇地跨著大步走到赫連夏邊上,「我要是三歲小孩我立馬就張嘴 咬他了。」      江墨卿聽了直哼哼,小聲嘟囔著,「又不是沒咬過。」      赫連夏看他倒不像是什麼臭名昭著的掌門人,稚氣未脫,行事說話和季清這年紀的少 年人沒兩樣。三人回到醉夢居,見店裡頭還有燈火,赫連夏前去叩門。花老闆又是醉醺醺 來開門,瞧見多了個江墨卿還打趣說:「怎麼大變活人變出了個千歲宮宮主?」      季清一愣,才想問他怎麼認識江墨卿,花老闆打個酒嗝,道:「我認識得人可多啦, 你大哥我也認識,人如其名,冰山似地能凍死個人。」      赫連夏 把他扶到桌坐下,問他灶間可還有廚子。花老闆趴在桌上玩著酒瓶,問他們 要吃些什麼。季清摸著腦袋想不明白,怎麼連花老闆都知道他是白家人了。江墨卿看赫連 夏往灶間去,戳了戳花老闆,「花老闆你上回說要找我殺個人,你到底準不準備把訂金給 我?」      花老闆轉過個身,長髮蓋在臉上,猶如厲鬼。季清幫他撥弄好頭髮,看他雙眼閉著, 又已睡下,撲哧笑了出來。赫連夏拿了幾隻饅頭和盤醃蘿蔔乾出來,看花老闆這副模樣, 搖頭無奈道:「又睡著了……」      江墨卿確實有些餓了,拿了個饅頭咬了一大口。季清才抓個饅頭,卻看江墨卿眼神一 黯,起手摀住他嘴,拽著他手便蹲到桌下,屋中燭火晃動,驟然熄滅。只聽些唏唆怪響, 下一刻屋中便又亮起火光。花老闆還是那個趴在桌上睡得死沉得花老闆,醉夢居還是那個 醉夢居,連桌上的饅頭都沒少一隻。赫連夏不知何時到了櫃前,看到江墨卿和季清從桌下 鑽出,對二人使個眼色,只見個麻布袋子平白無故被人懸到了醉夢居的樑柱上。江墨卿抽 了筷桶裡雙筷子,朝懸住麻袋的草繩飛去,麻布袋應聲落地, 驚醒了花老闆。他揉著眼 睛伸個懶腰問是誰從樓上摔下來,季清朝他指指那個落到大堂裡的麻布袋子。      花老闆揚眉,撐著桌子站起,走三步晃兩步地去到麻袋邊上,先是踹了兩腳,後便蹲 下要去解綁住麻袋的草繩。赫連夏施展輕功,飛身到了樑柱上,待他下來,花老闆也已解 開了麻袋,季清幫忙去褪那麻袋,褪到一半他看傻了眼。麻袋裡赫然是個妙齡女子,女子 一身紅妝,腰間插了枚血紅玉簪,樣式別緻。江墨卿抽了玉簪來看,無趣地撇嘴,道:「 染血硃砂。」      花老闆打個哈欠,一屁股坐到地上,抬手懶懶指了指江墨卿,「這不是你們那兒的特 產嗎?」      江墨卿翻個白眼,聽門外傳來陣陣腳步聲,對花老闆道:「花老闆,估計過會兒得有 人來大鬧。」      花老闆像是突然清醒了,打量著地上女子道:「新娘突然跑到醉夢居來,確實值得大 鬧一場。」      赫連夏凝眉,問江墨卿這染血硃砂是怎麼回事。江墨卿便道:「玉簪上塗了染血硃砂 的毒,我百毒不侵無所謂,你要不要摸摸看看。」說著面無表情地把玉簪遞到赫連夏面前 ,季清扯他袖子,朝門口努努下巴。花老闆起身甩了甩衣袖,道:「都這麼晚了在人客棧 門口大吵大鬧,一點規矩都不懂。」      他言辭雖是埋怨,倒還是去開了門。一下湧進許多人,季清這麼匆匆看了眼,有好幾 個都是下午宴席上見過的人。其中有個眼尖的,看到地上躺著的新娘子,拉開嗓門高喊, 「尹家小姐被千歲宮的人給滅口啦!」      赫連夏瞥了那人一眼,蹲下去查看尹雲繡狀況,鼻息尚存,人還活著。江墨卿哪管她 是死是活,兩根手指夾著那玉簪便朝方才胡亂喊叫的人面門擲去,他出手太快,周圍又擁 擠,那人躲閃不及,玉簪正中眉心,不消片刻,他便四肢抽搐,七竅流血,頹然倒地。此 舉一出,一眾好漢皆是無言,握緊手上兵器,目不轉睛盯準了江墨卿,似有大戰在即,不 敢懈怠半分。      江墨卿斜睨他們一眼,拂袖坐下,倒上杯茶,冷聲道:「尹莊主想必也是來了,何不 出來說話?」      尹方勝此時從眾人讓出的小道中邁進醉夢居,花老闆席地坐著對他動了動下巴,尹方 勝拱手與他道:「深夜造訪,壞了花老闆飲酒的雅興,尹某有愧。」      花老闆掏掏耳朵,回道:「沒事,您座,店裡砸壞了您就賠,我不在意。」他又對尹 方勝指了指尹雲繡,「瘋丫頭沒死,包準過會兒就活蹦亂跳了。」尹方勝快步上前查看, 看她吐息如常,疑道:「中了迷藥?」      扶著尹雲繡的赫連夏點了點頭,從腰間摸出個小瓶,倒了粒褐色藥丸,掰開尹雲繡的 嘴將藥丸拍入。季清看尹雲繡仍未醒轉,有些心急,赫連夏倒是鎮靜,讓他上旁邊坐著, 「一時半會兒醒不了,你也別急,出不了事。」尹方勝也是心焦,握著尹雲繡的手低低喚 她名字。他側過臉看著一臉不屑地江墨卿,說是方才有人往他面前飛來一支綁著紙條的飛 鏢,上面說他家千金被千歲宮的人帶來了醉夢居。江墨卿莞爾,「來討人帶這麼多英雄好 漢是做什麼?怕我不肯交人?要是人在我手裡,我早弄死了她,你呼朋喚友,找了這麼多 幫手也無濟於事。」      尹方勝沒支聲,江墨卿笑得更樂了,「看來眾位真是俠義心腸, 不過到底是路見不 平必要拔刀相助,還是想來搶祁門七圖……」他還沒說完,便有人反駁道:「我們都是來 幫尹莊主忙的,要是你傷了尹小姐分毫,定將你碎屍萬段!」      這呼喊得來不少附和,江墨卿懶得搭理他們,眼看尹雲繡那邊似是有了動靜,他起身 去看,眾人也逼近過來。尹方勝見尹雲繡猛咳幾下,終是醒轉,大喜道:「繡繡,爹爹在 這兒,爹爹在這兒。」      尹雲繡醒來第一句話卻問起她娘所在,尹方勝撫著她背將她攙起,對他道:「你又望 了,你娘前幾日忙婚宴的事病倒了,正在家中修養。」      尹雲繡坐到桌邊,說要喝水,她見身邊圍了這麼多人,按著腦門便問道:「我這是在 哪?」      「醉夢居。」花老闆晃悠悠站起身,問她,「今日大婚,尹小姐可還記得?」      尹雲繡喝了口茶,道:「當然記得,我剛才還在洞房裡等著呢,這不突然就到了這兒 。」她清清嗓子,又挺了挺背,說是背疼。      赫連夏指著醉夢居的樑柱,道:「從頂上摔下來當然會疼。」      「劫你的人是誰看清了嗎?」尹方勝拍了拍她手掌,關切道。      「沒,頂著紅蓋頭,誰能看得清?」尹雲繡撇了撇嘴,抬眼看到江墨卿,眼神定在他 身上許久才移開,季清挨得她近,聽到她低聲喃喃了句,「好像在哪兒見過……」      尹雲繡沒事,尹方勝也算是放了心,散了一眾號稱來幫忙的江湖客,帶著還昏昏沉沉 地尹雲繡便要離開。江墨卿把那具死在玉簪下的屍體拖到了醉夢居外頭,花老闆對他道: 「就放那兒吧,明日我找人把他拖到亂葬崗埋了。」      折騰了這麼半宿,季清有些睏倦,趁著江墨卿拖屍體的空當,沒和他支會一聲,偷偷 摸摸回到自己那屋。赫連夏看他行為鬼祟,跟在他後頭見他進了屋就去敲門。季清問他是 誰,他頓了好久才說,「是我,明天早晨我們便出發。」      季清走來開門,看沒人跟上來,便應下。赫連夏還故意問他在看什麼,季清聽有腳步 聲近了,也沒回答他,忙關上門,插上門閂,吹滅了蠟燭。      赫連夏轉頭去看走上來的人,見是江墨卿,與他頷首,便回了自己房間。江墨卿在季 清屋前站了會兒,推不開門也沒再折騰。第二天他起身最早,店裡廚子還沒露面他便坐在 大堂裡頭喝起了茶。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3.119.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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