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月光愛人 10-尾聲 (限)

看板BB-Love作者 (失控的獨角獸)時間13年前 (2011/07/04 02:51), 編輯推噓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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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爆頁。   第十章      教授那年沒有參與新進教師的選拔試講,系上的傳統已經改成應聘候選者集中報告, 而後演講廳裡的教師成員和研究生都有投票權,最後依據這樣的結果,決定人選。   范頌銘剛好這年卸下理學院院長的職務,錯過了應聘的公文處理。   但是,系上的網站,早就放上了公告。        系務會議那天早上,蕭藺特地早起,刮完鬍子,換上自己很喜歡的一件條紋襯衫。他 印象中男教師多半穿襯衫。   停下了嶄新的機車,在要到達會議室的路旁,蕭藺停下了腳步。   草綠色的轎車,幾個數字組合起來的號碼。   現在離與會時間明明還有五分鐘。   蕭藺加快腳步,穿過那因為歷史悠久而維持古貌的迴廊,一旁的玻璃溫室還是記憶中 那樣在晨露中霧濛濛一片。打開會議室的紗門,跨進去的時候,蕭藺頓了一下。   「……教授,早。」蕭藺這麼說。   這樣子的對話,讓蕭藺想起很多年前的早晨,那兩年,還是碩士班研究生的日子。   范頌銘揚揚眉,手中是那個一成不變的保溫鋼杯,眼光晃過對方紮進褲裡的襯衫下擺 ,「早安,蕭老師。」   面對著站在自己面前,卻遲遲沒有坐下的人,范頌銘提醒道:「蕭老師,找個位子, 都可以坐。準時的人就先選……」他淺淺一笑,「……看來準時的也只有我們兩個。」   蕭藺猶豫了一會兒,似乎無法決定。   這時候有位女老師進來了,正是當年為蕭藺口試的校內評審,「唉呀,范老師果然名 師出高徒,學生和自己一樣準時。」   蕭藺微窘的,「蔡老師,你也是當年為我碩士論文簽名的人啊。」   蔡老師轉過身,向著范頌銘:「范老師,謝謝你也讓我當了名師。」   范頌銘即答:「蔡老師,系上老師都是響叮噹的人物,蕭老師也是整個系,這麼多用 心的老師培育出來的……看看,我們除了那幾張紙以外,終於有點貢獻了。」   談笑間,蕭藺自然而然的坐了下來,接下來陸續幾位老師又到場,系主任簡單的介紹 了新人——當然對於在場的大部分的老師而言並不陌生,而後宣布了本學期的新規定,有 關教職員的最低授課時數和學期扣考的標準等等,而後是系上的教學評鑑日,最後是重點 科目的課綱方向。   兩三個小時過去,蕭藺出了門,接續了未完的話題,跟著蔡老師邊走邊聊,順便踱步 到自己的實驗室去。   門牌這麼寫著,「Lin-Hsiao, Ph.D.」,下面則是中文,「蕭藺助理教授」(註1) 。   所有的努力,就是為了成為這間實驗室的主持人。蕭藺拿著系辦公室剛剛才給自己的 鑰匙,開了鎖。   退休老師留下來的簡單儀器有幾臺,陳放在黑色成列的實驗桌面上,是那麼……熟悉 。   打開抽屜,有些沒用完的耗材還都能夠使用。想了會兒配置,蕭藺走向更裡面的辦公 室。   書桌、座椅、電話機、幾個書架,而後是一片空曠。就算是口渴了,也沒有杯子可裝 水喝,雖然他知道幾步之遙就有飲水機,若是想去便利超商該怎麼使用最短路線騎車過去 都還沒忘記。   過去的他,就在這間實驗室的對面,完成過人生第一本燙金的論文。   蕭藺揉揉眼睛,拎起鑰匙,走到實驗室外,正上鎖時,對面的門開了。      「蕭老師。」剛好打開門口的學生看見新老師,想起好像要自我介紹,「我是范老師 的研究生。」   學生向自己點頭示意,蕭藺還真有點不習慣,「……碩士生?」   女學生點點頭,「博士班學姐也在。」接著她指指裡面。   這時皮鞋聲有些急促的響起來,「是蕭老師?」范頌銘出現在蕭藺眼前。   「……剛剛書商來過,說敲實驗室門,似乎沒有人在。」范頌銘遞過兩三本原文書, 「幫你留了幾本普通生物學,你可以考慮一下用哪本教學。」   蕭藺接過書,卻是嘆了口氣,「……我剛剛在辦公室裡坐了會,可能是沒把門打開, 所以才讓人誤以為沒人在裡面。」   研究生除了幫老闆燒錢和訓練心血管強度之外,還具有看門的作用,自己以前怎麼沒 領悟到呢?蕭藺在內心筆記。   看著手裡幾本厚而沉重的原文書,這個時候蕭藺卻笑了,在范頌銘眼裡看起來,反常 的有點倦意。   范頌銘開口問道:「……怎麼過來的?」   蕭藺閤起書本,「……騎車來的。」   范頌銘轉向研究生,口吻在蕭藺耳裡聽起來,跟當年一模一樣,「……嗯,老師要出 去吃飯,你們也是,該吃飯的時間就去吃。」   等到研究生個個點頭如搗蒜,范頌銘拍了蕭藺的肩膀,「蕭老師,邊走邊講?」   蕭藺很自然的跟范頌銘一起走到科學大樓的大門出口去。   「一起吃飯?」蕭藺這麼提議。   范頌銘停在自己的汽車旁,「便當已經打過電話訂了,學生餐廳裡那間『合計便當』 ,你應該不陌生。兩個清蒸鱈魚,你騎機車好停車,就麻煩你了。」   范頌銘打開車門,「就你家見了。」   「……什……我家在……」   「不就在我校內宿舍的對面嗎?」范頌銘坐在駕駛座上的時候這麼說著,臉上帶幾分 笑。      @      范頌銘隨著提著便當的蕭藺到達門前,蕭藺快速的掏了鑰匙,讓看起來等了一會兒的 范頌銘進去。   「請進,還是有點亂……你先坐吧。」蕭藺把椅子上的東西挪到地板,又把桌上幾隻 茶杯推攏,空出了地方。   范頌銘把帶過來的咖啡茶壺套組拿出來,還附贈未開封的原料。這個時候蕭藺極其自 然的把襯衫下擺給拉了出來,隨即伸手接過看了看。   「啊,這是……真的要給我嗎?」   范頌銘的眼光停留在蕭藺的腰部……他現在覺得老師們紮衣服的古板作風是對的,不 然像這樣,豈不是很容易就能伸手……看到蕭藺轉頭過來,他馬上回答:「我其實極少喝 咖啡,放在我那兒沒有用處……你應該會用得上。」   范頌銘在蕭藺再次檢視手上的茶杯具組時,把兩個人的便當都打開,「……你今天一 直想偷打呵欠吧,系務會議的時候。」   蕭藺尷尬了一下,「其實……回來快滿一週,雖然整理環境有勞動,但是總是睡不好 ……」   「反正這幾日不過是註冊,你真正有課是下禮拜,先好好休息個幾天,提早下班也無 妨。先吃吧。」   兩個人吃飯的時候幾乎沒有聊天,這讓蕭藺想到從前類似的情景。到後來,更是幾乎 沒有一起吃飯了。   而現在,一起吃著買來的外食,蕭藺心裡微微的漾起不安。   吃了便當,蕭藺在收拾的時候,用笑容當了開場:「你既然知道……我住在這裡,又 怎麼……怎麼……」   自己的心意自己明白,但是一年的無消無息,卻不知從何問起,又該用什麼樣的立場 去詢問?   ……當年蕭藺離開前常常問自己,自己與教授的關係到底是什麼?相互照顧,親吻與 欲望交流,這樣算得上……是在交往嗎?   那個塵封許多年的問題,蕭藺忽然間沒有了確定的答案。   看著那眉間隱約露出寂寞,范頌銘站到蕭藺身後,「……我以為你會需要一點私人時 間。」   「嗯。」蕭藺在思緒中隨便的想了個臺階下,只是整理著手邊的垃圾,「……我這裡 的確還是很亂,許多要用的東西卻都還在箱子裡。」   一向平穩的男中音忽然低沉,「不是這樣。」   范頌銘扳過那個人的肩頭,「小藺,看我。」   蕭藺在驚訝裡,注視著范頌銘,熟悉的稱謂脫口而出:「……教授?」   「蕭老師,你一定得這麼叫嗎?還是說,你想要我叫你蕭助理教授?」   「……」蕭藺還在熟悉這個太長的稱謂。   年長的人在對方的注意裡,難得的有一絲強硬,「小藺,叫我頌銘。」   蕭藺哽了半天,「……范老師。」   一旦真的用了那個稱呼,蕭藺害怕,有一天,自己真的會沒有辦法承受失去。   「……」范頌銘看著神情似乎有點痛苦的蕭藺,嘆了氣,轉身想離開,卻在那瞬間聽 到蕭藺有點急促,破碎著從嘴裡慌張擠出來的聲音:「……頌銘!不要……」   那個「走」字,淹沒在范頌銘的吻裡。   范頌銘單手托住蕭藺的下顎,緊攬對方的腰,俯首就是不顧一切的親吻。   蕭藺記憶中,范頌銘從沒有這樣吻過自己。   淺吻、熱吻、舌吻、安撫的、輕柔的、情欲的,哪一種都不陌生。但沒有一種像是現 在一樣怒氣勃勃,就算是當年那個年會裡的激情,把自己壓在牆上的擁吻,也未曾帶有過 侵略的氣息。   突然中斷的親吻,讓蕭藺停下思緒。   「……應該讓你去睡覺的。」   蕭藺抬頭看著范頌銘,而那個人現在臉上又只剩下了溫柔,「……去睡吧,小藺。我 晚上再來叫你吃飯。」      @      蕭藺是在一陣奇癢無比的感覺中醒來的。睜開眼睛就看到一隻肚脹而滿足不已的蚊子 停在枕頭旁,用力一掐,濺得指頭上都是血。   始作俑者是死了,但是蕭藺對於牠怎麼停在背上,竟然能巧妙的選擇在自己抓不到的 地方下針感到非常好奇,而且火大。   他試過各種方法,扭腰,左側不行換右邊,故意把手彎成奇怪的姿勢,但全都搔不到 癢處,宣告戰敗。   這時候蕭藺聽見大門打開而後鎖上的聲響,窸窸窣窣的像是放下塑膠袋,而後范頌銘 過來看見的就是在扭動中拼命伸爪,露出大半背部的蕭藺。   「……很癢?」范頌銘過去,拉高蕭藺背部的衣服,看見紅腫的包,隨即取過剛剛路 過時在雜物堆裡看見的軟膏,在患處上面推抹起來。   「……可以……用力點嗎?」蕭藺抱住立在床前的兩隻褲管,「很癢……」   范頌銘用指腹按摩,「……這樣呢?」   見到那張臉表情還是不自然,年長的人於是又用指甲刮了幾下,蕭藺終於露出了一絲 舒坦。   「嗯……」小小的一聲滿足,卻是牽起更多的逾越。   范頌銘順著癢處又推抹幾回,趁著熱度未消,從背部挪到肩膀,而後緩緩的滑到腰際 。   蕭藺明顯一抖的身體,讓范頌銘體會到自己過於暗示性的舉動,順手把衣服蓋好,俯 過身去,在蕭藺的頰邊一吻,「吃飯吧,冷了會不好吃的。」   蕭藺也很乾脆的收起心猿意馬,享受起范頌銘的外送服務。   而當天晚上吃過飯,蕭藺發覺教授似乎有意停留,還在屋裡看起了電視,他便先繼續 打理屋內,拆箱掃除,沒一會兒就出了滿身的汗。   蕭藺向著小客廳裡的人,「……我先去洗澡了。」   而後,他聽見一句慢吞吞的回應,「我等你洗完。」   這一句話裡,可能的涵義太多,蕭藺不知道怎麼接口,只能加快動作。      @      後來范頌銘非常自然的也在蕭藺家洗了澡,而私人用品和換洗衣物不用說,是去過對 面自己宿舍拿過來的。   范頌銘出了浴室,暗下來的燈光顯示蕭藺已經預備要就寢了,他趿著拖鞋到床邊,掀 開棉被躺下去的時候,又看見蕭藺在抓癢。   這次范頌銘隔著衣服,抓上記憶中背上那個位置,「……還是癢?」   蕭藺背對范頌銘,聲音聽得出來有點難為情,「……嗯,臺灣蚊子好像特別厲害。」   范頌銘翻身,拿起矮櫃上的藥,「既然如此,還是擦擦吧。」   指尖在背上描繪著、按壓著、摩娑著……   這次范頌銘撫上蕭藺腰際的時候,得到的是他緊繃起來,微微向後的仰躺,湊近自己 唇邊的地方,是那抹月光。   他一直,都帶著他的月光。   范頌銘托起對方的臉,而後交換氣息,他令身側的人喘息。   蕭藺忍不住翻身過去,把范頌銘壓在底下。   范頌銘看著蕭藺,往事忽然歷歷在目。   他記憶中的蕭藺,最初是研究生時怯生生的模樣,學生們都叫他老師,只有他見外的 叫他教授;後來住在一起,印象最深的是睡迷糊就會在胸膛磨蹭的年輕容顏,還有說想好 好看看自己的那雙眼睛。   對范頌銘而言,現在再用「年輕」這個詞來形容對方,已經不甚正確,從前的那些片 段層層相疊,轉化出眼前的這一個人。   現在的蕭藺穩穩騎在范頌銘身上這麼說:「我想要你。」。   那些羞澀和困窘幾乎很淡,取而代之的是主動解開范頌銘衣釦時,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是成熟男人才有的性感。   而范頌銘把這一切細細看在眼裡。   這回年長者扮演完全的被動。   蕭藺親吻范頌銘,舔舐那唇角,輾轉的汲取直到殷紅,而後熱情的勾弄起范頌銘口中 的溫熱。   銀絲在兩人之間牽連,在一屋的幽暗裡,閃過幾絲光澤,說不出的迷亂。   蕭藺騎在范頌銘腰際,下身摩擦的時候,手也情色的參與著,感覺到那已經明顯變化 的形狀,蕭藺亢奮的顫抖裡,忍不住呻吟出來。   范頌銘此時激動的吻上去。   性的愉悅,男女雲雨,因為彼此渴望而伴隨在接觸裡的歡愉,相互滿足的快樂,他早 年時候早已體會過。也許是因為地位,或是年紀,或是更多教授不明白的東西,教授只知 道那時候的青年在自己面前總是不太開心,或是說,放不開心。   現在范頌銘身上的那個人,年輕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的想討好,不然就是帶著犧牲 的意味。   但范頌銘覺得那是種過渡期,身體需要時間成長,心靈也是,而且急不得,否則只是 打亂週期。每個人的時程表都不太一樣。他耐心等待蕭藺年紀漸長,在國外那夜,是太匆 忙,也是太激昂,又帶有幾分害怕,總是無法去好好分辨其中的轉變。   而范頌銘真正想見到的,是享受。就如同他從前對他說過的,這該是多麼美好的事。   那才是情人之間的情感。   隨著范頌銘的撫摸,蕭藺頭髮已完全散亂,騎乘而持續的摩擦裡,那輕柔的髮絲沾上 汗水,在躍動中飛起,貼附在眼睫旁,明明深陷欲望裡,眼睛卻雪亮得驚人,每一口喘息 都變成是更大的引誘。   當稚嫩隱忍退去,真實的傳達,才是最直接的證明。   全心全意的彼此需要。   兩人情欲已經完全瀰漫之際,蕭藺摸上范頌銘嘗試動作,這時范頌銘開口:「小藺, 你有沒有……?」   「沒有……」蕭藺試著讓身體習慣,一邊斷續的回答:「……在國外……又用不上… …沒有買。」   真的坐了下去,那種私密的感覺讓蕭藺呼吸一滯,沒幾下蕭藺就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過 度緊繃,「我……我不行……動不了……」   「看來,你真的在國外沒有運動。」范頌銘取笑,但是實際上卻沒有把握能再控制多 久。   「誰像你天天打、打網球……」蕭藺扭了一下,動也不動了。   「那麼……」范頌銘易位為主,挺起腰,把蕭藺抵在床上,「我想我必須要提醒你, 我們教師組,今年剛好又拿了第一名……」   蕭藺沒有辦法回答,抱緊那個背脊的時候,他可以感覺到范頌銘一凜中掩藏不住的叫 囂和張力。   只能用體液潤滑,所以范頌銘動作溫柔,在對方適應之前,並不躁進。   這也是享受的一環——享受對方因為自己沉溺,享受對方與自己一起沉溺。   「……小藺。」范頌銘在結合裡喚他的名字,「……小藺。」   蕭藺在情欲裡微張著嘴,輕輕的喘息,「……頌銘?」   范頌銘在注視裡律動起來,「……你明天怕是……需要靜養了,沒關係,我會……照 顧你。」      蕭藺這晚幾乎做到昏厥過去,范頌銘的索求讓他吃驚,從前的那個教授從沒有在他面 前,如此強烈的表示出佔有的意味。他從前甚至一度以為范頌銘本性並不熱衷此事,就連 在旅館的意外,也以為是一時衝動而為。   看著折騰他幾乎整晚的人,手還穩穩的勾住自己腰際,蕭藺在想,這樣子是代表著什 麼呢?   而那個同樣沒有睡著的人開口了:「聽說……這樣不處理,會拉肚子?」   蕭藺一時臉上沸騰,「這……我也沒有過……我不知道。」沒幾秒,他還是沉不住氣 的問了:「……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笑聲,蕭藺望向那個嘴邊揚起弧度的人,「Ph.D.(哲學博士)不是什麼都要知道一 點,不然空有那個博字,很危險的。這是敬業。」   蕭藺反嘴:「亂講,當年你還不是不知道潤滑劑怎麼用,做到一半還在讀說明……」   范頌銘揚眉,「做實驗都可以看流程,做愛的時候……」   「你不要講啦。我不習慣……」   范頌銘抱住因為害臊悶在自己胸膛的青年,「……會習慣的。」      蕭藺醒來的時候,天才矇矇亮。   范頌銘低下頭,在床邊親吻那張明顯疲倦的容顏,「吵醒你了?」而後他拉好被角, 「……你繼續睡,別起來。」   「唔……」   要走的時候,范頌銘才發現又睡過去的男人,手指揪住了自己睡衣的衣角,他慢慢一 點一點的把那隻手鬆開,藏進被裡,拖鞋聲才又慢慢的走遠。   當陽光從窗簾的縫投射進來的時候,蕭藺還是從床上爬了起來。      昨日……正確來說是今天凌晨,已經在范頌銘的堅持下洗過澡,所以蕭藺沒有再多花 時間打理自己,只是像過去一樣梳頭,刮鬍子,整裝,而後提起包包,拿鑰匙準備出門。   而他在拿起那自己慣用的鑰匙圈時,意外的在上面發現多了隻鑰匙。他仔細摸索著那 隻鑰匙,應該是他當年出國臨走時,請管理員轉交給范頌銘的那隻。鑰匙上熟悉的刮痕都 還在。   那是回憶中,第二個,他以為是家的地方。   因為緬懷起過去的關係,蕭藺特地到了范頌銘的宿舍外圍逛了一下。   整排的藺草依舊,而後有幾盆養起來的蘭花,或是些蕭藺也叫不出名字的盆栽。   但是蕭藺看來看去,也沒有見到個鳥影。蕭藺發現自己意料之外的失望。   騎著機車到辦公室的時候,蕭藺瞄了瞄范頌銘辦公室窗外的樹,還是什麼都沒見到。      @      辦公室內分機響起,盯著電腦螢幕的人反射性接起,「喂,我是范頌銘。」   「……嗯,其實我討厭吃鱈魚。」   掀了百葉窗,視線所及,是那臺停在角落的機車,低緩沉穩的男中音帶點嘆息,「… …叫你多睡一下的。」   「……有『一下』了啊。」   面對這種賴皮式的發言,范頌銘倒是覺得新鮮,「……你以前明明就吃過鱈魚。」   「我可以吃。但是不喜歡。」   「所以說以前你都用吞的囉?」   「……所以要吃鍋燒麵。」   范頌銘斟酌著回答:「這樣聽起來好像自己煮才能吃飽。」   蕭藺打了個噴嚏,「……好啊,晚上去你家煮好了。」      就這樣一句話,蕭藺當晚坐上了范頌銘的車,兩個人去了間超市,簡單的買了些食材 。   正依序等待結帳,范頌銘像是想到什麼,「……我去拿個東西,你等我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長長的人龍卻沒前進多少。這時候范頌銘把手中的東西放進小推車裡 ,蕭藺盯了好幾秒都移不開目光。   ……這、這種成人用品,能夠如此面不改色的在自己面前買,蕭藺也真是服了他。這 就是身為教授的氣度嗎?那他還真的只是個「助理教授」無誤。   「怎麼了?牌子不對嗎?」范頌銘出聲這麼問。   「不是……沒什麼。」老實說那個牌子……公認的好用。   「我剛剛看見有不少牌子,這我大概知道……」范頌銘指著盒裝的家庭號包裝,接著 手指移向一個罐裝物,「……主要還是不知道這種該如何選。所以我買了當初小包裝的牌 子。」   蕭藺感謝旁邊的媽媽太太全都在算錢和罵小孩,至少沒有人對這樣的對話側目,「… …嗯,我下次也可以自己買沒關係的。」   范頌銘卻正經八百,「我這邊也要放啊。上次那樣,確實對你的健康不好。」   蕭藺沒有在這話題上再多話。      「小金呢?」蕭藺在不陌生的車裡,等紅綠燈指示的空檔裡問。   范頌銘直視著前方,「在家裡。」   蕭藺疑惑的,「牠不是很愛亂飛嗎?」   這回范頌銘沒有答腔。   到了門口,范頌銘掏出了鑰匙,那麼熟悉的動作,那麼熟悉的住址。   蕭藺打開從前放進拖鞋的抽屜,那雙微微覆蓋著灰塵的金黃絨毛,還是躺在那裡。   范頌銘放下手裡的塑膠袋,靜靜的領著蕭藺到客廳。   角落裡,一聲響亮的鳴叫讓蕭藺快步過去。   「小金!」   蕭藺此時檢視那隻印象中賭性堅強的熱情鸚鵡,卻發現牠的毛已經微微的叉開,顏色 也變得有些黯淡。   范頌銘把手指伸入籠中,鸚鵡聽話的站上去。   而那乘載鸚鵡的手指移動到蕭藺肩上,印象中牠應該會馬上跳躍,甚至是在出籠子的 時候就要滿場飛,吵得不得安寧,然而現在卻是慢慢的才走到肩膀上。   范頌銘道:「牠年紀也大了,有次在家裡飛的時候撞到玻璃,好像就不太愛飛了,所 以現在比較常待在籠子裡爬上爬下的。」蕭藺有注意到籠裡的鳥玩具變得很豐富,「有時 候也不太愛玩或是討摸摸了。」   蕭藺把鸚鵡捧在了手裡,偷偷的摸了幾下羽毛,「……」   范頌銘伸手,摸上戀人雪白的臉頰。   這時候蕭藺裝了幾聲牠從前愛學的噓聲,小金看著發出聲音的人,歪了歪頭,就在蕭 藺打算罵牠還是一樣笨的時候,鸚鵡忽然開口:   「小藺!小藺!小藺!」   鸚鵡一連叫了很多很多次,直到像是累了,才停下來。   蕭藺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溫柔的撫摸著掌中暖烘烘的生命,「……抱歉,讓你等了那 麼久。」   而范頌銘從背後抱住了那個還是一樣愛哭的人。      趁著范頌銘料理晚餐的時間,蕭藺環顧了屋內。   相較於鸚鵡老了,蕭藺發現國科會變大了。   「你還在啊。」蕭藺對著魚這麼說。   一隻金魚小的時候很可人,而當牠漸漸長大時,則是會讓主人覺得傲人,畢竟自己養 大成魚是一種栽培的樂趣,而當長得很大的時候,蕭藺想到的形容詞是,很驚人。   國科會體型幾乎已有拳頭一般大,小魚一隻三十元就算是貴,而這麼大的金魚,則已 經具有幾千塊起跳的身價。   國科會身旁,還有另外一隻金魚,不過塊頭只有牠的一半。   原本貼在魚缸的標籤,也已經被改成「國科會和農委會的家」。被加上去的「農委會 」三個字擠在國科會字跡旁小小的空間裡。   知道有人向自己走過來,蕭藺指指另外一隻金橘色的金魚,「……你買的嗎?」   范頌銘笑笑,「……盈盈買的。先吃東西吧,等等就冷了。」      看著蕭藺一邊呼嚕著吃麵,一邊還想要發問,范頌銘忍不住擔心的唸了:「你吃慢點 啊。」   把動物造型的魚板慢慢的從尾巴吃到頭,蕭藺開口了:「盈盈她……大學了吧?」   范頌銘神情一如當年的溫柔,「是啊,長大了。」   「不過還是滿孩子氣的吧,」蕭藺笑道,「像是往爸爸魚缸裡放小魚,讓小魚取名和 大魚配成一對這件事,倒是挺可愛的。」   就像是當年那副成對杯子的舉動,雖然蕭藺現在想起來胸口仍有點微微的酸,卻也明 白那確實是個孩子該會有的舉動。   「嗯……」范頌銘遲疑了一會兒,「魚的……名字……是我取的。」   蕭藺手捏著的蚌殻掉到桌上,從中間一分為二,一下子變成一正一反,彷彿連神明也 在取笑似的。   「盈盈她說我的魚缸……我是說……你交給我的魚缸……」教授忽然為魚缸的所有者 認真辯護,讓蕭藺覺得更好笑了,「……反正,她覺得只有一隻魚實在是太孤單了,所以 去年我的生日她就帶了一隻過來。」   蕭藺笑意全在臉上,「這樣啊……我也算是霸佔小金容量有限的記憶很多年,這反倒 還是有點對不起她了。」   范頌銘把湯喝下去,「唉……小金也是我教的。」   蕭藺沒再接口,把碗收下去的時候,親了像是在發呆的范頌銘。   而范頌銘摸著臉頰,又難得的開始發呆。   蕭藺借了書房,范頌銘原本打算回到臥室去用桌上型電腦,但開機之後過了一會兒, 他發現今晚竟然無法定下心來做事,隨即放棄處理私人電子郵件的想法,掩飾性的跑去客 廳放出鸚鵡,讓牠站在大腿上跟自己一起看不知道在演些什麼的電視。      相對於在客廳看電視的人,書房裡聚精會神的那一位,倒是十分認真的翻著教科書, 一邊使用筆記型電腦,嘴裡不時有些喃喃。   晚上過了十點多,范頌銘踱步進入的時候,蕭藺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終於累了?」年長的人放了杯溫水在座位前,「……你還是早點休息,身體重要。 」   蕭藺閤上精裝書硬皮的封面,「我身體還算健康啦。」   范頌銘接得自然:「體力太差了。」   這牽涉到昨晚的回憶,蕭藺一時間還是反駁:「身體重要,不要第一堂課開天窗也很 重要啊。」   「萬一禮拜五前備不出第一章的投影片,你怎麼辦?」范頌銘斜靠上桌面,屁股自然 的坐了上去。這個姿勢,跟當年他說出「無論如何,我不會丟下你不管」那天一模一樣。 不過蕭藺知道范頌銘沒有印象了。   這個姿勢意味著,他有事要跟他商量,不過同時也代表,現在講的這件事,其實根本 沒得商量。   雖然這次只是要自己趕快睡覺這種小事。   蕭藺思緒很快的轉過來,「嗯……那先點個名吧,一個一個叫起來,自我介紹,問為 什麼來這裡唸這個系,以後想做什麼,最後激勵一下人心,放出預習作業,提醒考試點名 扣分標準,再塞幾個冷笑話,結束。」   還以為范頌銘要好好訓斥一下不長進的後輩孽徒,沒想到得到的是對方的肯定,「標 準答案。你可以睡了。快去洗澡。」      當晚蕭藺很自然的躺到范頌銘身邊。黑暗裡,互相依偎的感覺十分鮮明,溫暖在兩人 之間傳遞。   蕭藺在范頌銘頸側說話了,那個男人轉過頭來,幽暗裡,很仔細的在聽,「書房怎麼 多了把小提琴?你會拉小提琴嗎?」   「嗯。是去年盈盈一起帶過來給我的,我上次拉它,是在結婚的時候了……那時候, 還應設計婚禮的經理要求,買了一套深棕色的西裝,結果也就只穿過那一次……衣服是帶 過來了,結果琴忘在孩子媽媽娘家那裡,一直沒有拿回來。」   蕭藺神往的想了一下,年輕時候的教授,在盛裝的宴會上,優雅的拉動弓弦,「…… 好想聽聽看喔。」   蕭藺又躺了一會兒,忽然這麼說:「我想暫時帶著小金。」   年輕的聲音在室內迴響,「我知道附屬在辦公室外的實驗室對嗅覺靈敏的鳥而言是個 毒氣森林,不過現在至少這一陣子我用不上有機溶劑,揮發性的藥品也不會那麼快進…… 我想把牠放在辦公室窗口的陽臺……外出時帶牠的籠子或是讓牠休息時的用站架……嗯, 網購應該就能買到……」   網購?范頌銘聽過那玩意兒,但不甚了解,不過他知道這東西應該不難問——這種年 輕人的事問問研究生,教學相長也。   范頌銘在思緒跑了一圈之後終於開口:「小金今天晚上難得的又在我剛看電視的時候 學舌。我想牠看到你其實很開心。」   「我沒想到牠還記得我。」   男人的手摸索過來,在蕭藺腰上摟住,「……當然會記得。」   那日的隔天,蕭藺安心的睡到中午才醒。      註冊的日子之後就是開學,大一菜鳥煩惱選課與迎新,大二學生忙著聯誼,大三想念 研究所的人開始找實驗室,志不在此的同學開始為了學分奮力掙扎,大四則是分成兩派: 研究所組以甄試為目標的為了專題報告而苦惱,筆試生則日日夜夜的啃書;就業、當兵組 則煩惱全無用,畢業門檻算準了,就先著手規劃該去哪畢業旅行,非常一般的大眾模式。   系辦前面剛貼出來的新進教師資料,讓各年級的學生開始紛紛議論了。   「嗯?是我們學校的學長耶?博士學位是美國的……這樣我們學校研究所好像還不錯 。」大四學生這樣說。   「啊!他收不收大學專題生啊!實驗室設好了嗎?主題是什麼?」大三學生還吃著早 餐馬上就插嘴。   「……長得挺俊又還年輕,第一的寶座非他莫屬啊。」大二妹妹對著那張大頭照,伸 出粉紅指甲油的手指。   「會不會是個大刀?誰選過他的課……啊,他今年第一次開課,怎麼會有人選過…… 怎麼辦啊?我已經剩下他的可以修了啊!」小大一雙眼惶恐的應道。   「各位早。」有人從旁邊過去,多瞄了幾眼眾所矚目的布告。   大學生們異口同聲:「范老師早。」   「其實范老師好像也是那所大學的博士。」大四生搔搔頭,但不是很肯定,不過管他 的,在場也沒有人可以糾正他。   「范老師的專題生……現在不容易了啊!」大三的同學把早餐吞下去,一時氣噎。   「……其實范老師一直是系上的明星臉,修他的課,就是為了可以光明正大的觀賞。 」依舊是粉紅色的大二生努嘴。   「……可是,學姐,那個老了點的明星臉去年當了我三個學長的必修耶。」小大一又 抖起來。   「啊!早安啊。」蕭藺匆忙的橫越草皮,乍然見到布告欄後面這麼多人,出了聲問候 。   「蕭老師早安。」年輕族群正在比較照片與本人的差別。      蕭藺進到系辦公室,和系辦小姐打過招呼,轉頭就看見了范頌銘,「早。」   范頌銘在檢查自己的信箱時也回過頭,「早。」   而後在蕭藺還在檢查自己信箱的時候,范頌銘對著他這麼說:「這裡有一封是你的信 。」而後范頌銘又把手裡的信件抬頭看過一回,「可能是放錯了。」   系辦小姐這時抬頭,「啊,那可能是那封剛好放錯了,不好意思。」   范頌銘揚揚手,「沒關係,我跟蕭老師……」說著說著,范頌銘還拍了拍另一個肩膀 ,「……感情很好。不會偷偷收他的信不給他。」   蕭藺對於這個寓意頗深的雙重笑話有點害羞,不過也接了口:「對啊,沒關係的。」   女孩子唉唷唉唷了一會兒,做出一個完美的結論:「希望系上老師感情都能這麼好。 」   范頌銘和蕭藺相視而笑。      要架設一個實驗室並不是一項容易的工程,儀器該買的下手狠買,就要花上不少錢。 想要省錢,就得花時間比價。真的找到比較便宜的,卻又會懷疑這個廠牌是不是真的耐操 合用,而不是劣質品。   蕭藺現在沒有研究生,凡事都要親力親為,在備課之餘,也花頗長的時間在實驗室裡 打轉。   之前范頌銘曾經暗示過自己的研究生:「蕭老師從前也幫忙很多,如果有什麼需要, 我們也盡力。」   而盡力是指什麼,被交代的研究生一知半解裡想得到的,大概就是指幫蕭藺做點事, 雖然真不知道是要幫些什麼。   蕭藺也收到了暗示,所以他在儀器詢價方面的問題,就請那位綽號叫做小星星的研究 生遇到Sales(業務)時提點一下對方目前的購買意願,最好還能有張名片方便聯絡。   蕭藺心裡為了幾項大的儀器預算而天人交戰,順手就按了分機號碼撥打出去,一聽到 有人接起,直覺的問:「小星星,你上次跟我說T牌細胞培養箱,是多少錢?氣密式的? 」   「喔,原來我的研究生有人叫小星星……我會叫小星星回電給你。」   「……范老師?」蕭藺疑惑裡用了最安全的稱呼,「我撥的分機是實驗室沒錯吧?」   「沒錯,小藺。」   蕭藺遲疑了一下,「……因為實驗室沒有人,所以你從辦公室出來接嗎?真不好意思 。」   「實驗室沒人倒也不假,他們去上課了。」   自己當過對方兩年的研究生,從沒有看他接過一次實驗室的電話,蕭藺心裡的疑惑越 來越深,決定過去一探究竟,「那……我過去一下,方便嗎?」   「喔,沒問題。」      蕭藺推開那扇實驗室的門,看見教授坐在實驗桌前,身上穿著實驗衣,手上的手套顯 然太緊,簡直繃得像是要爆開一樣。   蕭藺看到范頌銘右手拿著微量分注器,左手正在單手彈開微量離心管的管蓋時,他的 眼睛差點掉下來。   「教授……你你你!」一時間連從前的稱呼都跑了出來。   范頌銘揚眉,「……蕭助理教授,什麼事讓你這麼驚訝?」   蕭藺指指那件看起來頗有歷史的實驗衣,「……你在做實驗?」   天知道,通常一個人升等升到副教授甚至是教授後,通常就不再上實驗桌了,除非是 個人意願,否則只需要指導學生去做就行。而Paper(原文期刊)的初稿投稿交給博士生 ,自己只需要去負責設計檢視和評估實驗主題的大方向,還是可以掛名作為通訊作者不愁 沒有發表。   另一個層面來說,成為通訊作者的人,通常非該實驗室的主持人莫屬。   自己的老闆忽然和自己一起做實驗……蕭藺想現在范頌銘的研究生一定每天都戰戰兢 兢,如履薄冰。   「我是很久沒做了,久到連手套都沒有我的尺寸……這幾天開始回來的。」   范頌銘右手一用力,退掉微量分注器的吸管尖端(Tip),喀啦一聲俐落的掉在同樣 歷史悠久的渣桶裡。   當然,蕭藺想范頌銘並不知道,那個專門放垃圾的桌上小桶,上面那個「好渣桶」的 標籤就是當年自己貼上去的。   「……不過,我也沒接理學院院長的職位了,現在回來跟你一起做基礎實驗,也不用 這麼訝異吧?」   ……跟自己一起做實驗?蕭藺怔了一下,看著座位上的人用微量分注器插上新的吸管 尖端,隨即回到剛剛的話裡,「我……我那邊有L號的手套,我現在去……」   范頌銘接口:「不用,我這樣還可以,你叫小星星過去跟你拿就好了,這種事你不用 多跑一趟。」   而後范頌銘走過去使用已經五年以上未曾親臨的離心機,調了一會兒轉速,按下「開 始」鍵,「……它為什麼沒動?」   蕭藺走過去,又按了「開始」鍵兩下,「……它年紀大,我之前要按三下才會有反應 。」   說著說著,離心機那種微微尖銳的轉軸磨擦聲急促起來,而後又因為內容物已平衡, 轉變成一種低階雜音。   「我聽說你的細胞要過來了?」   蕭藺知道大概是在范頌銘暗示下,研究生說了一些相關的事,「是啊,當初跟K大吳 教授實驗室要,研究生跟我聯絡,說是今天已經復甦,五天之後就要寄過來了。」   「我的無菌操作臺你可以一起用,腳踏式真空吸引幫浦也是……你能用的都可以用, 嗯?你Medium(註2)是先買Commercial(註3)的?」   「對,暫時是。」   范頌銘勉強脫下手套,結果一下子啪的破了洞,於是重回實驗桌的主持人,很乾脆的 把無用的手套丟進旁邊的垃圾桶,抬起頭,「……現在的手套真不耐用,你選的渣桶倒是 歷久不衰。」   「你怎麼會知道……」   范頌銘手指著桌上垃圾小桶上大大的「好渣桶」幾個字,而後道:「魚缸上『國科會 的家』,字跡和渣桶上的如出一轍啊。」   蕭藺現在再次體會,他的枕邊人觀察力有多麼敏銳。   身為范頌銘的歷代的研究生之一,現在想起來,蕭藺自己都覺得教授真是深不可測。      -----------      註1:基本上「Lin-Hsiao, Ph.D.」的直譯應該是翻成「蕭藺博士」,但是學術機關 通常會轉成職稱。      註2:Medium,這裡指的是細胞的培養液。通常細胞養在實驗用容器裡時,必須要用 培養液維持生活環境和營養條件。      註3:Commercial,字面上解釋為商業化的,意指已經完全由廠商處理好的。細胞培 養液可以向廠商買配方粉末在實驗室自行調配,或是直接向廠商購買已經調配好,只要拆 封即可使用的液態培養液。文中所指就是後者,當然相對而言比較昂貴。         ------------      第十一章      蕭藺原本以為范頌銘研究生幫忙的事,大概是詢價跑腿,或是課程時間敲定等等的雜 事。   某天下午,蕭藺剛好經過系辦順便收信,卻在信箱裡看見某分期刊初稿,上面竟然還 有著自己的名字,他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蕭藺拿在手裡的,是范頌銘最新一篇即將要投出去的Paper(原文期刊),第一作者 理所當然的是范家的博士生,而自己卻是掛成與第一作者等貢獻(註1)!   他強迫自己先回到辦公室裡冷靜一下。   走學術界的人都知道,Paper(原文期刊)的掛名是一門極其深奧的學問。   理論上而言,一篇號稱學術研究的Paper最重要的乃是它的想法上的創新與突破,是 以出點子的人應該是第一作者;也有人認為以原文撰寫該篇的人掛第一不為過,因為複審 時所有的應對也都是由第一作者負責,這件事火候不足被退稿只是一瞬間的事。負責把想 法轉成實際數據的實驗者也可能跟前述出點子與撰寫的人根本是同一位——博士生通常就 是這樣,如果是不同人,做出實驗數據的人則可能位居與第一作者等貢獻,或是列於第二 作者,之後的排序再往下便依照對該實驗有所貢獻的程度遞減羅列,例如說沿用了別人的 構築細胞株,或是幫助完成部分實驗的助理與學生。排在最後的稱為通訊作者,是指主持 或指導此項研究工作,並且為整個研究品質而背書的人,通常指的就是該實驗室的主持人 。   但理論,你知道的,在現實裡總是備受挑戰。   在檯面下,第一作者有時候不是那麼「第一」,最後真正擺上去的名字,有可能是基 於各式各樣理由而「需要排第一」的人,之後掛的第二作者也可能做人情給共同指導教授 ,或是有特殊要求因而掛名,為了日後申請醫院校際計畫順利些,自動掛上去的一些醫師 。真正做出實驗數據的作者,有時便因此往後順延,而掛到五、六、七、八順位去了;研 究助理更因為是領薪水做事的,所以要不要給掛,那怕是掛九掛十,還得看老闆心情與實 驗室風氣。   掛名這件事之所以備受矚目,是因為它和每位研究人員的總積分相關。而年度總積分 對研究人員來說,是一種考核指標——雖然這也讓人詬病它是否真的足夠客觀——甚至可 能影響後續計畫申請的成功機率。   總積分通常是由該領域期刊的影響係數(註2),以及該期刊的影響係數是排在該領 域的前百分之幾,最後就是該人員是位於第幾作者等等加總起來的。   依照掛名排列順序上的不同,會有不同的加總算式,繼而影響到每位研究人員的個人 總積分。   通常,第一作者的加總完的點數會最高,通訊作者其次,最後是其他雜魚。   范頌銘很明顯的排在通訊作者的地方,而蕭藺什麼事都沒做,連主題都是今天才看到 ,但是卻被排成與第一作者等貢獻?   這是為什麼?   辦公室窗邊的鸚鵡站架上,小金偶爾「小藺!小藺!」的叫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   蕭藺硬著頭皮坐在辦公室裡,花三十幾分鐘飆完整分稿子,而後還是一時衝動,連分 機也不打了,手上拿著那份資料,抓起鑰匙,一下子就快步走到對面的實驗室去。   殺氣騰騰的蕭藺到了實驗室,他壓下滿腔的不愉快,只是那個表情已經使范頌銘的研 究生需要收驚,「……范老師在嗎?」   研究生趕快指指目前敞開門的辦公室,蕭藺也沒有等對方回答,直接的走到門邊,敲 了幾聲。   「請進。」男中音傳過來的瞬間,蕭藺把門順便帶了上。   門外研究生面面相覷,沒一個敢說話。      「……怎麼了?」范頌銘放下手邊正改到一半,研究生寫出來讓他訓練心臟的摘要。   「這份初稿……掛名是怎麼回事?」   范頌銘把背脊靠向椅背,「我徵求過她的同意,把你掛成等貢獻,所以你也順便幫我 看看她的實驗設計和數據解釋是否合乎邏輯。」   「我……為什麼我要掛名?那不是我做的啊!」   「小藺,你不知道新進人員在三年內要以第一作者發一定數目的Paper(原文期刊) ,才會被繼續聘用吧?那個時候才能真正的成為專任教師。我們學校接受等貢獻同第一作 者。」   范頌銘眼睛直視著蕭藺,「……你希望留在這裡,才回來的,不是嗎?」   無從妥協的語氣沒有間斷,可以說是相當強勢,「你做神經細胞和幹細胞相關領域, 出Paper(原文期刊)本來就有難度,現在你剛開始要習慣備課已經很忙,雖然你以後收 研究生可以分擔,但你也要花時間指導,其實也沒輕鬆多少。三年根本說長不長,說短太 短。」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什麼要出國!我的努力都是為了什麼!」蕭藺忍不住大聲起來, 也顧不得這裡是辦公室,隔一個牆還坐著好幾個研究生,「我就是不想……如果真的有人 要惹事,你也只需要全盤否認,就可以乾乾淨淨,不需要和我有什麼關係!」   氣急的人停不下來,「我不想要有一天人家說你徇私!萬一有……有那一天,也不會 有人說你別有所圖才收過我這個碩士生,因為一個人騙得了碩士,不可能還取得了博士! 不可能發得了國際期刊的Nature(註3)!」   「我都知道,小藺。」范頌銘握住那雙激動裡緊揪住衣角的手,「……我知道的。」   「你不……」蕭藺抽回被握住的手。   然而這樣的動作似乎觸怒了范頌銘,「我怎麼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當年你 明明是絕佳的人選,我卻沒有勸你直升博士班?那個時候我自然有我的考慮……」   「我……」   「我還得感謝學校最近進行的什麼透明化改革,不然儘管像你Paper(原文期刊)如 此明顯的技壓群雄,但初出茅蘆,又根本沒有背景人士撐腰,能夠留下來,得到教職的機 會其實幾乎是微乎其微……」   「但是,」   范頌銘馬上又出聲打斷:「沒有但是!你好不容易才又回這裡,連一個人都保不下來 ,我這個檯面上的前指導教授有什麼用處?從前你連推薦函都沒找我寫了,現在就算真的 出手幫你又有什麼不對?」教授語氣越發嚴厲,「你要知道,掛名這件事,原本就是學術 界的黑暗面,別人可以幫你,我自然也可以幫你……」   范頌銘與蕭藺在極近的距離裡說話,「這是系上不成文的傳統了,霍教授也是這麼做 ,他掛江助理教授大家都知道,就算我不掛你,系上其他資深老師,像是胡教授也會推你 一把的,你知道嗎?當年也有人幫過我。」   蕭藺皺眉,「可是,我根本不想……又讓你……」   「想要讓我們像是沒有關係?」范頌銘明顯不悅,「我們怎麼可能沒有關係?你以為 我們是什麼關係?」   蕭藺記憶中,范頌銘從未這麼用力的握住他的手,「你要還別人人情,你儘管去還, 時間還久著,但是我跟你說過的,很早很早以前就說過了,我沒有要你還……」   眼鏡後面的目光由銳利轉成深沉的溫柔,「只有我這一分,你永遠……不許還。」   微微自嘲的,范頌銘口吻鎮定下來,語氣清晰,「是哪種關係?你聽清楚,哪一種… …都不許少。」像是要對方牢牢記住,那聲音又重複了一次,「我要你永遠都不許還…… 聽見了嗎?」   這是……這是什麼意思?   所以說,他要他,永遠欠他的情嗎?   蕭藺還是忍不住抱緊那個男人。   過了一會兒,情緒終於算是冷靜下來,蕭藺開口:「你說,我要怎麼出去?」   范頌銘手指滑過懷裡的額頭,將剛剛激動裡亂掉的髮絲撥好,「我的研究生有一個不 成文優良傳統,只有我下班,他們才敢下班。」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啊……」蕭藺苦笑,「那,我是不是要先出去了。不然你走不了 ,你的研究生更加走不了。」   「你現在眼睛紅紅的,如果馬上出去,小朋友會以為我們吵架,結果蕭老師哭了,會 很沒形象喔。」   蕭藺嘆息:「……唉。」   范頌銘起身,卻示意蕭藺留在椅上,而後范頌銘正經八百的端起鋼杯,打開門走出去 ,接著是范頌銘的聲音從實驗室裡傳過來。   「嗯……老師和蕭老師討論實驗的事,竟然忘了時間……你們吃晚飯了嗎?該吃飯的 時間就要去吃,不然會連熬夜都沒體力。」   當范頌銘慢吞吞又拿著裝水的鋼杯踱步進來的時候,提醒椅上的人,「她們去吃飯了 。喝一點溫水,你聲音都啞了。」   現在這間實驗室的研究生不曉得是不是因為都是女生,對於九彎十八拐的說話方式天 分很足,識趣得很,把教授的原意還原得很徹底,一下子通通散場,果然當初蕭藺的學弟 妹,現在研究生的學長姐教得不錯。   蕭藺啜了幾口,突然發現這是自己印象中那與雷射筆一樣「神聖」的鋼杯,覺得還是 不要破壞它崇高的地位,放下之後,就準備走了。   而後蕭藺聽到范頌銘那麼貼近的耳語:「……晚上到我家,小藺。」      蕭藺晚上騎了車過去,手上拿著他之前幫小金布置好的外出鳥籠,開鎖進門的時候, 才發現有人在屋裡。   當初稚氣的臉現在變得出眾,淡妝裡氣質不凡,蕭藺一眼就認出那是教授的女兒。   「嗨。」   相對於女孩的輕鬆,蕭藺念頭在腦裡快速轉過,立即生出相應的話來:「嗨,好久不 見。我是拿鸚鵡來還給教授的,因為今天我特地跟他商借小金,普通生物學正好在教鳥類 。」   看見蕭藺把外出籠放在門邊,不顧忽然又叫嚷「小藺」起來的鸚鵡,像是轉身想要走 ,盈盈趕緊拉住那衣袖,「噯,你等等啊,爸爸在等你的。進來啊。」一邊說,女孩子一 邊把人揪進來,「快進來吧。」   蕭藺不敢對女生使力,更怕有肢體上的誤會,一時間被乖乖的弄進了門,僵硬裡連動 也不敢動。   女孩子這時卻很自在的打開了小金的籠門,鸚鵡鑽出來,在地上走來走去,「妹妹! 妹妹!」的叫了幾聲,之後又「小藺!小藺!」的反覆多嘴著。   范頌銘聞聲過來,「啊,小藺你來了。」   女孩子挽起包包,笑嘻嘻的道:「那爸爸我走了。衣服特地幫你送洗熨過的,要好好 表現喔!小金也要好好表現!」   「什……」蕭藺在不知所措裡,硬著頭皮跟笑容甜美的女孩揮手,而後看著大門被關 上。   「頌銘,她……」   范頌銘沒有回應,「先過來吧,外面夜風冷,先在客廳坐坐,我馬上就好。」   是……是在準備什麼?蕭藺一頭霧水,先抱起小金,依言在客廳坐了下來。      范頌銘從廚房裡出來的時候,卻是從褲裡掏出了手帕,蒙上了蕭藺的雙眼,「你坐在 這裡等著,不許偷看。」   這種玩笑讓蕭藺啼笑皆非,「你什麼時候玩起五歲小孩的家家酒了?」   而後他只聽見范頌銘急促的腳步聲,移動桌椅的聲音。   終於又安靜下來的時候,蕭藺忍不住問,「……好了嗎?我要抓鬼了喔?」   溫潤的手指在肌膚上摩擦,在一只方帕卸下之後,蕭藺見到的是西裝筆挺的范頌銘, 深棕色襯著暗紅領帶。   蕭藺暗自疑惑裡,發現那個明顯用髮油打理過的頭髮,在微微夾住小提琴軟墊的角度 裡,掉在了額頭上。   在樂曲開始的時候,蕭藺慢慢走過去,像他以往為他做的那樣,安放好那咎參雜了灰 白色的漆黑。   當弓在琴弦上來回著,蕭藺的視線漸漸模糊,淚水一滴一滴的掉在地板上,但音樂聲 沒有停止,在范頌銘那麼專注的堅持裡,從頭到尾,蕭藺沒有聽出任何一個錯誤的音。   范頌銘放下樂器,用指腹抹去水痕,馬上又出現新的淚跡,「……那麼多年前的時候 ,你也是那麼愛哭。」   那雙手臂,把垂淚的人放在胸膛,「……現在也一樣。」   「不準……」而後是吸著鼻子的聲音,「……說我愛哭。」   范頌銘失笑,「……是我把你弄哭的。」   熟悉的力道與頻率,范頌銘輕輕拍著那背脊,緩了一會兒,慢悠悠的開口,「……知 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嗎?」   蕭藺取過有人遞過來的衛生紙,「那麼有名的歌,誰會不知道。」   「我倒是挺怕像是『月亮代表我的心』這種歌,你這個年代的孩子,已經不流行了。 」   「……老歌翻唱都翻到爛掉了。」   身為教授的他,給了淚裡帶笑的眼睛一個親吻,「……你得到答案了嗎?」   范頌銘想起,幾個年頭之前,有一個男孩在電話裡大聲說過,那個蕭藺沒有辦法向人 回答的問題。   淚水又洶湧起來的人哽咽:「……我明明就沒有問……而且……不要以為穿上婚禮的 西裝就可以騙人……」蕭藺淚眼裡撇過頭看向窗外,「今天晚上沒有月亮。」   范頌銘輕輕拉過那下顎,俯唇一吻,「……有的,我的月亮,就在這裡。」   蕭藺在分開雙唇的瞬間,話語流出:「你說不定會後悔的,畢竟,人都是眷戀太陽的 ……但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後退了……」   抓住那只領帶,把男人一把扯過,蕭藺對著那張唇,再次熱情的親吻上去。   那穿著西裝的男人被另一個男人拉倒在沙發上,仍然交疊的雙唇找不出縫隙,而在這 樣的親密裡,蕭藺脫口而出:「頌銘,你……我不知道……我還可以擁有多久……」   「小藺……如果我說很久呢?」范頌銘在蕭藺亂無章法的親吻裡,一個字一個字,清 晰的說:「……很久,但是到底有多久,我卻也沒辦法告訴你,我想,你可以做個實驗… …」   蕭藺看著那雙眼睛,而溫柔的聲音還在繼續:「……我們都做過實驗,對吧?有的時 候,我們想要使細胞持續的表達那個目標基因,但說起來,與做起來,不一樣容易。」   范頌銘撫摸那張容顏,「小藺……你可以和我一起試試看,很久,到底有多久嗎?」   蕭藺這樣回答,「吻我,范頌銘,吻我……那是唯一的代價。」   范頌銘和蕭藺再度親吻的時候,感覺到那份激昂,不是那種壓抑過後的瘋狂,或是悲 傷裡的孤注一擲……   蕭藺閉上眼睛舔著范頌銘的唇,那讓范頌銘想起自己當初那麼單純的戀愛,學生時代 ,和前妻手牽手走在校園裡的那種安心與和諧。   而現在范頌銘的手心,緊緊的貼在那個人的手心裡。   兩個大男人閉著眼睛接吻的時候,之前被范頌銘事先關進客廳籠子裡的鸚鵡聒噪起來 :「噓!噓!」   蕭藺和范頌銘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看小金,年長的人這麼推論:「……剛剛有音樂, 又有人的對話聲……牠以為是有人開了電視吧?」   蕭藺應和,「嗯,是成人頻道。」   范頌銘指腹從頸上逐漸逾越,「……沒關係,牠成年了。」      @      成人頻道持續的在上映。   這裡不是蕭藺的住所,所以那個喘息的聲音就更加不顧忌了。   蕭藺不是沒有與人在床上之外的地方發生過關係,不過,穿著這麼正式,卻在客廳裡 糊塗的場面,讓蕭藺在反差裡更興奮了。   范頌銘習慣性的吻住因為後仰,而誘惑般滑動著的喉結,「……嗯……你今天……反 應好強烈……」   回答聲是一連串吸氣,還有幾聲更強烈的喘息。   「很像……我們在國外那一次?」范頌銘手扶上那繃緊的腰際,不意外的看見蕭藺在 斜睨自己。   「……你……你還敢說……大家……後來都問我領帶……啊……」蕭藺深呼吸了幾回 ,「……領帶哪裡來的,還好、還好班他粗神經……」   范頌銘佯裝不悅,加重了力道,「……這種時候提其他人真是煞風景啊,小藺。」   「你、你你……」蕭藺伸手在范頌銘背上抓了幾把,「……你自己說,那、那時我離 開之後,你後來……怎麼……滅的火……」   范頌銘低笑,「你倒是看得很仔細嘛……怎麼,這種事你很在乎?」   「不可以嗎?我還沒問你……」隨著對方的動作起伏,蕭藺開始再度語氣斷續:「… …這、這幾年相親……嗯……」   後面的話語全都變成狀聲詞與氣音,連鸚鵡又開始聒噪的聲音都變得模糊,高潮的快 感刺激著兩人,這樣相契合的性愛,讓兩人癱軟在一起。   范頌銘沒有像從前那樣隨即起身整理,反而在戀人耳邊絮叨:「……用手就好了吧, 不然我該用什麼?還是你有更新奇的要教我?」   「什、什麼?你是說我教壞你嗎?」   「……嗯,對啊,都是你,所以讓我這幾年都沒心情去相親了。」   蕭藺忍不住睜大眼睛,范頌銘則是難得露出半輕浮的神情,「……你有沒有偷偷和人 眉來眼去,我可是都有眼線呢。」   蕭藺直嚷起來:「不可能,是誰?有人想套我的話,也不可能套得出什麼的!」   「……傻瓜,眼線不需要套話,只需要看……桃李滿天下,跨國培植,總是有可以收 成的時候。」   蕭藺跨上去,把人反制在下,「不行,你今天一定要給我說,是哪一號人物!」   「……不說的話,你要怎麼樣嗎?」范頌銘反問。   蕭藺惡狠狠的,「不然就不讓你睡!」   范頌銘腰一轉,一下子坐起身,連帶的把懷裡的人都抱了起來,踢開浴室的門,「… …我現在的確還不是很想睡。對了,我知道你很在意某些環節,今天就由我幫你洗,你說 怎麼樣?」   「不!」   「我後來也有試過一次喔,的確是像你說的,暖暖的。」   「你試那個做什麼?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行讓你試!」   「我那個時候原本就是為了體驗你的感覺才試的,歸根究柢自然與你相關,不然你要 現在親自動手也可以……」   「……」   「但是啊,我後來察看新聞報導和相關文獻,那算是侵入性治療行為,就算自行動手 時水壓磅數也許不到醫療級標準,但其實還是有些風險的……」   「……所以呢?」   「……不然我看以後你還是少洗吧?」   「不洗我的,那就洗你的囉?」   「嗯,如果是小藺,可以喔。」   「……」   鸚鵡那天難得的一直跟著吵鬧到大半夜,才埋頭睡去。      @      一夜情事,腰酸背痛好幾日。蕭藺雖然覺得身為一個男人被嫌棄體力太差很不光榮, 但也無可反駁。   後來試著定期去慢跑,沒想到跑著跑著變成了系上研究生運動的召集人,據說系主任 聽到,還大讚這是個不錯的開始,可以當成個傳統。      某一日終於授課完,蕭藺開啟電子信箱,隨手撥了辦公室電話分機出去。   沒等那個人發出千篇一律的問候語,蕭藺已經開口:「……你看到那封郵件了沒有? 」   「有喔。現在正在看,你就打來了。」而後有鋼杯放下的背景音。   「什麼校慶……根本就是折磨老師啊!」   「記得之前我們一起在電視上看到那個新聞?S大教授因為操勞過度在實驗室裡昏厥 ,送醫不治……後來系主任就幫我們系上老師全部報名了,說是要加強教師體適能。」   「……報名短跑長跑可以啊,但是為什麼要報兩人三腳這種遊戲?」   「他說趣味競賽有助於提升教職員間的感情。」   「……」   蕭藺聽到范頌銘的笑聲,「……那隻姓霍的老狐狸。」      而此刻站在操場上的蕭藺撥撥頭髮,「也就是說,系主任的美意,就是希望我們兩個 多多培養情趣就對了?」   范頌銘綁好兩人同腳的繫帶,知道這樣的組合自然是有暗地裡的涵義,姓霍的有夠跟 他過不去,雖然現在看來,反而是個美妙的意外,「怎麼,跟我同組你覺得沒趣嗎?」   「嗯……」蕭藺挺起身,眨眨眼,「……要選,當然要選網球組三連霸年度冠軍啊, 你說是不是?」   教職員之間長時間的相處,看似一來一往的討論,攤在陽光下,外人看起來可以說是 研究的領域裡互有熱忱,那是件美談。但這情形套上所謂公事公辦,亦不少見。   現在這樣的氣氛,看似教師私底下的互動,放在蕭藺與范頌銘身上,則是讓人遠遠看 來覺得師徒情誼深厚。   「萬一我沒有回來,沒有選擇回來……你有想過這個問題嗎?」蕭藺忽然這麼問。   范頌銘頗有餘裕的,「……你總是要回來的。學生簽證五、六年是極限。你就算要留 在國外,再怎麼樣還是得回來一趟。」   「我回來也不一定要找你啊。」   「是不一定要找我……不過你想一想,機票這麼貴,難道你回來只換簽證?基本上大 家都會想找些朋友,例如說……熙唯?」教授自動跳過另外一個叫做吳立人的傢伙,「我 有跟他說過,如果你回國的話,就通知我一聲,大家好一起吃個飯。你知道他的個性,有 些話只要講一遍,他就會很認真記著的。」   「……」蕭藺無言,忽然覺得學長被教授摸透了個性,也是一件苦差事。   「更何況……我也有機會到國外去啊,真的去找你,並非很難。」   「那萬一我要一直待在國外呢?」   「那我只好每年排休假,在暑假前把事情都交代好,反正也沒有理學院的行政職,請 一個月也沒問題。順便早點去申請觀光美簽,讓他為難幾回之後剛好在我正式休假日放行 。」   大太陽底下蕭藺曬到有點熱了,動手揪了揪衣領,「你被為難過喔?我還以為你是歷 年出入,記錄優良,品質有保證的那種。」   「你過幾年就知道了……近年來『生物』這個領域的學者都有被額外關注,而主修或 研究曾與『病毒』相關的,就更容易出問題了。哪像你當年,學生簽證一次就過,要是你 多去幾次臺北,說不定就會被我提前發現了。」   「說來說去你還是挺在意某個點的嘛。」   范頌銘迅速回應:「我可沒有刻意隱瞞過。」   「你都不會好奇,最後沒有去年會的那一年,我人在哪裡嗎?」   「你在哪裡這很難查?」范頌銘微笑的弧度十分微妙,「你有沒有畢業,實驗室的網 頁看一下就知道了。至於你畢業之後又到哪裡去,期刊發表的時候只要你不小心被掛個名 ,掛在第幾無所謂,服務機構(註4)不就寫得一清二楚嗎?」   「那萬一那一年裡,我根本沒被掛到呢?」   范頌銘單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喔,那就寫封信問候一下你的博士班指導教授,跟 他說我對他的研究有興趣,跟他稍微有了認識,更細節一點的部分還想請教,當然想找第 一作者交流一下也不奇怪。」   「……你的功力還真不是普通的深厚。」   「這是個不錯的稱讚。」范頌銘笑答。   蕭藺斜斜的瞪了范某教授一眼,「說實在話,你幹嘛不寫封電子郵件來?我想你應該 也能查出我的信箱一直都沒有改。」   「寫封情書,不用多肉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這八個字而後配上我慣用的,有 附注服務學校,職稱以及實驗室、辦公室電話分機的簽名檔,萬一寄錯了人,或是信箱中 毒轉寄給所有聯絡人,那事態不是一般的嚴重。」   「還真是設想周全……不過那情書怎麼這麼老派啊……」蕭藺佩服。   蕭藺跟范頌銘並肩站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心裡頭微微的波動。   站在范頌銘身邊,自然的聊天,看似平常的生活,卻是蕭藺自己拼命換來的。   為了能在白天的時候光明正大在他旁邊,他必須要有和他極近——不需要到互相匹敵 ,但是也要有一席之地。   那麼多的功夫,換來心裡的願望。   蕭藺覺得很值得。      發槍起跑,剛開始兩人腳步還一致,但是離終點越來越近,跨步的差距,卻是越來越 明顯。   蕭藺腳下一個踉蹌,眼看要拖累范頌銘。范頌銘出聲說小心,卻已經沒辦法阻止下墜 的身軀。   一陣沙塵,兩個人都沒辦法分辨周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蕭藺直覺的去抱緊另外那個人,希望不要讓他被磕傷。   范頌銘發現蕭藺緊閉雙眼的抱著自己,但這次他反應比好幾年前——還真的是好幾年 前了,那個燒杯意外時,反應更快些。   這次他終於保護到了那個想要保護的人。   「小藺……有沒有怎樣?」   蕭藺聽見呼喚,睜開眼,看見范頌銘鬆開了自己緊急裡過度用力的手,真正在地上磨 擦的人也是范頌銘。蕭藺擔心寫在臉上,檢視起每一個有著沙塵的小角落,范頌銘隨即接 口:「我沒事……比你想像中強壯的。沒事。」   蕭藺與范頌銘在相互扶助裡自然的起身,蕭藺幫著范頌銘拍去背上的灰塵,抬頭漾出 笑容,「糟糕,現在我們變成最後一名了耶。」   場外系上的大學生剛剛熱烈的加油聲因為跌倒而寂然,此刻又再次在看似堅定的情誼 中沸然起來,加油聲更勝最初。   范頌銘聞言,卻是橫過手臂,搭在那只肩膀上,「同心協力,沒有到不了的終點。輸 贏留給別人,我與你……早就跌也跌在一起了。」   鏡片後面的眼神,是那樣認真,蕭藺仔細的捕捉,深怕有一絲遺漏,「……誰也…… 離不開的。」   蕭藺準備好,在目光相觸的笑容裡,一起跟那個人跨了出去。   後來蕭藺才知道,那天他落地前抱緊范頌銘的瞬間,謀殺了很多張底片——大學生什 麼不行,相機長鏡頭倒是一應俱全,拍得張張分明,連起身後的那相視一笑,都角度絕佳 。   那年謠傳范頌銘與蕭藺私底下吵架不合的謠言不攻自破。   後來在生科系學生當屆的畢業冊裡,最為人津津樂道,教師感情融洽,兼之選角恰當 ,入戲夠深,莫過於這幾張相片。      -------------      註1:普遍而論,期刊掛名時,排在最前面的是第一作者,在第一作者之後,若是認 為有貢獻度相等於第一作者時,將可以在其後加列為「等貢獻」作者。等貢獻通常有兩種 情況:加註標記之作者均同第一作者之貢獻度(Those authors contribute equally); 或貢獻度與第一作者相當(Contribute equally as the 1st author)。      註2:Impact Factor,簡稱IF,在此譯為影響係數,由名為ISI的機構計算,來自於 每年度該期刊的論文被引用的次數。計算方法:某期刊於前兩年中出版之論文於今年被引 用之總數除以某期刊於前兩年中出版之論文總數。同一學科領堿內,影響係數值越大,表 示該期刊的重要性越高。在臺灣的學術研究升等與博士班畢業資格中,目前IF是相當重要 的參考標準。      註3:《Nature》在生物學領域中的Impact Factor很高,是非常知名的科學期刊,如 果能夠在上刊登其研究成果,通常在學術界被視為是一項極高的榮譽。      註4:基本上,在學術期刊的發表中,除了各研究人員的掛名之外,各人員所屬的國 家、城市、服務機構的名稱,都會同時標記出來。         --------      喔,本章是附註最多的一章(字有夠多......)     剛好遇到新聞,大家可以參考~  http://tw.nextmedia.com/applenews/article/art_id/33483589/IssueID/20110625 --------   尾聲      范頌銘晨起運動完回到家,沖過澡,換上乾淨的衣服,順手接起家裡響了幾聲的電話 :「喂?」   「……不是蕭藺啊?」   「請問是哪一位?」   「你跟他說,吳立人找他。他手機沒電了。」接著范頌銘聽到對方喃喃,「呿,早知 道就不打什麼備用電話了……」   范頌銘糾正他:「這是他家中電話。」   吳立人在電話那頭白眼還沒翻完,又聽到對方這麼說,「……還有什麼事嗎?」   這麼不客氣啊?他正打算要亂辯幾句,秀才最怕遇到兵,此項正是他的專長,這個時 候范頌銘又說話了:「他早上睡很晚,你會吵到他。還有……」   還有?吳立人耳朵都豎起來聽了。   「……國科會現在是農委會的人了。再見。」   范頌銘很乾脆的掛上話筒。   吳立人馬上在冷汗涔涔中傳簡訊到那隻沒有開機的電話。      結束通話之後,范頌銘踱步到床邊,摸摸那張睡顏。   「……小藺。」   床上俯身而睡的人,偏了個頭。   而叫喚的聲音又再一次騷擾睡意,「……小藺。」   迷糊之際,蕭藺睜開眼,帶著一種天真的憨笑,「……教授。」   蕭藺一邊說著,一邊向前挪動,牢牢抱住站在床邊的兩只褲管。   范頌銘沒有在意這個時間點上蕭藺對他的稱呼,因為這個時候的人兒基本上並不具有 什麼思考力,只剩下一些莫名的動物習性。   在床邊靜靜站著,大約過了快一分鐘,范頌銘彎下腰,再次撫摸抱著自己褲管又直接 睡著的人。   果然……只要在叫他起床的時候,靜止超過三十秒,就等於宣告無效。   范頌銘把白淨的手緩慢的鬆開,順便把剛剛爬行裡,戀人從棉被裡露出的小白腿肚也 塞回棉被裡去,而後又想一想,自己也換上了睡衣,躺了回去。   他想要一直在他身邊。就像是那本他書架上一直放著的碩士論文,那個燙金的名字, 排列在他的名字下面;就像是畢業冊裡的照片,那樣幾乎看不見的距離……   就像是在兩個人的同意下,教職員資料卡中的緊急聯絡人,已經換成對方的名字……   ……就像是他們後來一起發的所有Paper(原文期刊),在看得見他的地方,他的名 字,一直都和他在一起。   很久……很久。            ---------      是的,正文至此已經結局了!\(^▽^)/   接下來會是番外的部分,   各個番外是依照時間演進而依序連接,   所以在閱讀時剛好可以很順的接續其中的細節與劇情。      但是主線是〈月華之夜〉,如有觀看本文的人建議閱讀,   會使各方面的呈現更趨完整。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1.74.251.91

07/04 03:20, , 1F
恭喜完結!!作者對研究生的描寫真是太貼切了(菸酒生淚推QQ)
07/04 03:20, 1F
所以跟作者一樣晚睡嗎XD

07/04 03:22, , 2F
很喜歡修改後的版本,覺得溫暖。
07/04 03:22, 2F
>///< ※ 編輯: tincta 來自: 211.74.251.91 (07/04 03:43)

07/04 10:02, , 3F
看了兩遍新版本,教授的想法和個性更鮮明了...我喜歡~
07/04 10:02, 3F

07/04 12:19, , 4F
超好看!!!!!!(大心)
07/04 12:19, 4F

07/04 15:07, , 5F
教授和小藺好棒!!!!>////<
07/04 15:07, 5F
文章代碼(AID): #1E4BeOZO (BB-Lo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