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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板B97310XXX作者 (xBenjaminx)時間15年前 (2009/01/10 19:39), 編輯推噓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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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野火,從哪裡開始?──寫給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 龍應台 2008-04-18   網上「維基百科」是個驚人的創舉:任何人可以上網去把自己的見解和知識寫成辭條 定義,任何人也可以去修訂前面那個傢伙所下的定義,然後等待被後面的人──如果他有 更準確的訊息、更精闢的見解,將你推翻。也可能後面那一位是個罕見的「大說謊家」, 篡奪解釋、顛覆是非,可是總有人起而反對。洛杉磯時報夠大膽,將自己的社論拿出來, 歡迎讀者用「維基加注」的方式,對社論進行改寫。   「野火」二十年了。當年充滿理想,立志要改變社會的二十歲的人,今年四十歲,今 天的你在哪裡?浪漫的理想主義仍舊是生命的動力?或者,它早已被平凡生活磨損和冷卻 ?或者,完全被懷疑和無所謂取代?   在二十年的漫遊途中,我曾經和幾個人偶遇:那深入部落為原住民孩子爭取權益的, 那回到烏丘孤島去為窮鄉僻壤努力的,那起而行組織了全國環保運動的。。。台灣的文化 底醞,很大一部份是在這些人的堅持和努力中累積了厚度。但是,是不是也有很多人,疲 累不堪,被打敗了?被什麼打敗?   我們的上一代,受戰亂和貧窮之苦,期望我們這一代溫飽安定。我們這一代溫飽安定 了,但是受威權統治之苦,期望下一代在沒有恐懼、沒有控制的自由環境中成長。   今天二十歲的人,當年才出生,也真的就在我們所努力、所祈求的環境中長大了,今 天和我們站在一樣的高度上,眼睛與我們平視。我好奇,當年的「幼稚園大學」,現在是 什麼?當年的大學生,在威權政體長期的控制和操弄下,往往遇事「淚眼汪汪」、「沒有 意見」、「不知道」; 今天,在民主政治中成長的大學生,是不是多了很多「能思考」 、「能判斷」、「有勇氣良知」呢? 或者說,二十年裡,價值翻轉到一個程度,所謂思 考、判斷,所謂勇氣良知,都不再是一種值得追求的價值?   倒是我自己,在寫過「野火」二十年之後,世界看得愈多,困惑愈多,答案愈少。如 果下面的文本攤開來請今天的大學生來「維基加注」,你會怎麼加呢?   今天的新瓶裝昨天的餿酒   譬如說,我承認民主讓我困惑。(是否觀察過、比較過,印度的民主、俄羅斯的民主 、拉丁美洲的民主,跟台灣的民主比起來,如何?我們是更糟呢,還是不錯?)   民主以後,台北每年有跨年晚會,市政府廣場和總統府廣場,在一條街的兩頭,同時 舉行。但是總統府和市政府分屬不同政黨主政,所以是一個較勁的局面。通常總統府錢多 ,場面也比較豪華。兩邊請的都是偶像流行歌手,而不是交響樂團或民族音樂或地方戲曲 ,因為,主政者鎖定吸引的「顧客」,是年輕人。   在威權時代,統治者有一套籠絡年輕人的方法。當年救國團每個寒暑假舉辦青年戰鬥 營,設計種種「育樂」活動讓年輕人參加,同時將政治意識型態,像把糖置入咖啡一樣, 溶入歌舞昇平、歡樂光明的活動裡,很輕易地就贏得青年人對執政者的好感、信賴和忠誠 。在對統治者的「愛戴」裡,有很大一部份是真誠的。   威權被我們「打敗」了,民主了。成千上萬的年輕人在廣場上搖晃手裡的金光閃閃, 在青春洋溢的歌聲理,露出熱切而幸福的表情。當他們情緒裡的快樂和感恩激素漲到最高 度時,政治人物上場了:他打扮成「超人」或「蝙蝠俠」,他穿著和年輕人一樣輕鬆而「 酷」的服裝,講著和年輕人一樣俏皮的語言,做出年輕人熟悉做的手勢。當他湊進麥克風 大聲說,「好不好──」,廣場上的群眾,一如他所期待的,響雷一樣地歡呼回應,「好 ──」。(你在場嗎?)   不管是燈節、耶誕節,不管是掛著什麼名目的文藝季,不管是北中南城市或鄉下,到 處都是這樣的歌舞昇平、歡樂光明,而在舞台和燈光的後面,基本上是這樣的操作:該不 該有藝文活動,不是看文化發展的內在需要,而是看政治人物的政治需要。他需要的是高 曝光率,需要的是選民的好感、信賴和忠誠。於是從預算的編列到預算的使用,從晚會的 時機地點到宣傳的文字調性,從圖騰的挑選到節目的設計,絲絲入扣,扣住的是如何行銷 這個政治人物,累積選票。在太多的場合裡,所謂文化,所謂藝術,其實包裹在選舉的規 劃裡,花的是公家的錢。   講得更白一點,如果專業告訴你,最迫切需要預算的是山區小學建立圖書館,或者中 學藝術教育的深化,但是這些措施只能靠默默的投資、長期的耕耘,政治人物是不會去做 的;一場一場聲光絢爛的晚會,一砸幾千萬,卻可以為他塑造形像,贏得選票。錢,就往 那個方向流去。再加上民意代表懶惰,人民又不加思索,大家都成了政治人物的快樂消費 者。   我看不出這種公器的私用、這種權力對人的操弄,和從前的威權政治有什麼本質的差 別。反而,威權的統治者因為不需要選票考慮,他可能做長程投資和規劃,即使不討好; 那需要靠四年一輪的選舉的執政者,卻往往選擇犧牲長期的利益來換取眼前的權宜。而每 一任執政者都以最短距離的眼前的利益為利益,社會發展永遠像夜市裡的流動攤販、窪地 裡的違章建築,急就章,而且品質拙劣。   (你是否思考過這種矛盾?就是說,好不容易得到了民主,但是我們所創出來的民主 ,是第幾流的品質?沒有人願意往回走的,可是,這往前走的路你看見嗎?)   在威權時代,所有的媒體都被統治者壟斷,報紙上從頭版到尾巴都是領袖的照片和言 行,都是政府的英明作為。今天民主了,是的,聲音多元了,批判的言論激烈了,奇怪的 是,為什麼仍然有整版整版的政府宣傳? 原來,從前靠的是行政命令,媒體配合報導,政令宣傳都以新聞的面貌出現。現在靠的是 市場:媒體需要賺錢,政府就用納稅人的錢去買報紙版面或電視時段,於是政令宣傳再度 以新聞的面貌出現。這就叫「置入性行銷」。民主是競爭的,但是誰執政,誰就花得起錢 ,購買媒體,購買知名度,購買政治資本。在野的反對者沒這個優勢,是活該。而在野反 對者一旦得權,馬上佔盡資源。累積政治資本的錢,全是納稅公民的,而媒體,與他共謀 。   我看不出這種公器的私用、這種權力對人的操弄,和從前的威權政治有什麼本質的差 別。   知識份子、新聞記者、進步的大學生,在威權時代,對政府的壟斷和操縱曾經前仆後 繼地批判、反抗,在今天,知識份子和記者卻成為政治人物的事業合夥人,進步大學生成 為競選團隊。還不提財團與政權之間,綿密的曖昧互利。   這些都沒錯,因為在民主結構裡,知識份子、新聞記者、大學生,財團,都有自由的 公民權利。可是,問題是,今天的新瓶裝了昨天的餿酒,那麼誰是新時代的反對者呢?   從威權到民主,不是從奴役到自由嗎?或者認為「奴役的反面是自由」,根本就是一 個錯誤的認知?(不要告訴我,你八歲就知道了這個道理)   文學、知識和語言的敵人   著名的捷克作家克里瑪在十歲那一年就跟著父母住進了集中營, 在死亡的陰影、恐 怖的環境裡成長。解放的那一天,監獄的柵欄被拆除,蘇聯紅軍和史達林的巨幅相片在他 眼前出現,對劫後倖存的他,這代表了「善的力量」,即使在同一瞬間,他看見一個德國 平民被槍殺,看見一個囚犯撲向一包地上的香菸而被坦克車碾過。被幸福感所充滿,他告 訴自己,「我自由了」。(你又怎麼理解「自由」呢?沒有經過不自由的人,能不能理解 自由?你認為自己自由嗎?你怎麼理解以薩克。柏林所說的消極和積極自由之間的差別? 這個問題和你的個人生活有沒有關連?抽象觀念和你的具體生命,有沒有關連?)   一九四五年,納粹崩潰、蘇聯「解放」了捷克,他以為是自由的來臨,自由卻再度變 成奴役,捷克陷入蘇聯的集權控制。一九九零年,蘇聯崩潰,自由似乎像無辜的鴿子一樣 突然飛進窗戶,他卻已經不再天真。克里瑪回首煙塵歲月,試圖理解「自由」的含意,結 論是,「很長時間後我才完全明白,常常不是善與惡之間的力量在戰鬥,而僅僅是兩個不 同的惡,在為了控制世界而互相爭鬥。」自由,和權力的行使有關,而權力,克里瑪說, 「權力是沒有靈魂的。它來源於沒有靈魂。它建立在沒有靈魂之上並從中吸取力量。」   他好像在講禿鷹如何依靠動物的屍體讓自己強壯。自由之於權力,是否猶如屍體之於 禿鷹呢?(可以嗎?可以這樣比喻嗎?)   但是一九九零年代以後,腐蝕自由的「禿鷹」有一種流動的面貌,不容易辨認它的輪 廓。 美國作家菲力普。羅斯逼問克里瑪,言詞鋒利:   。。。我要說的話或許會給你留下傲慢自大的印象──自由的富人在對自由的窮人告 誡致富的危險。你為了某個東西奮鬥了許多年,某個你需要它就像需要空氣一樣的東西, 而我要說的是,你為之奮鬥的空氣也有一點敗壞了。。。隨著捷克成為一個自由、民主的 消費世界,你們作家會發現自己正被一些新的敵手所困擾,說來也奇怪,令人壓抑的、毫 無生氣的集權主義曾保護過你們免受這些敵手的傷害。尤其使人不安的將是這樣一個敵手 ,它是文學、知識和語言的無所不能的首要敵人。。。這個敵手實際上使整個人類的語言 都變得愚昧。我談的是商業廣告電視,它的一切都是庸俗淺薄的──不是由於一個愚蠢的 國家檢察官所控制。。。而是由於其娛樂性幾乎所有人都愛看的大量陳腐乏味的電視節目 。   你和你的作家同行們好容易才衝破共產集權主義的知識囚籠。歡迎來到「絕對娛樂世 界」。你們不知道你們在在失去什麼,還是你們已經知道?   (你在台灣的現實裡是否看得見那「文學、知識和語言的無所不能的敵人」?或者, 你能為這個「敵人」辯護?你拿羅斯的問題怎麼辦?)   讀到這裡,我把書闔上,暫且不看克里瑪怎麼對付這個問題,倒是先自問:二十年前 寫「野火」時,我知不知道「我們在失去什麼」?我知不知道,我所追求的自由,會邀來 另一種敵人,一種以庸俗淺薄為時尚、以「絕對娛樂」為目的,以行銷消費為最高指導原 則的生活哲學?我是否知道,政治人物可能變成沒有靈魂而機關算盡的豪賭客,政治可能 變成純粹的商品推銷術,政治理念可能被抽空,轉為權力鬥爭技巧學,知識份子,可能爭 相以虛無為高尚,而群眾,可能比從前更。不。寬。容。我是否知道,新聞學的種種崇高 理想可能變成一種令人難堪的諷刺,擺脫了威權之後,電視由虛假和童騃式的愚蠢統治? 寫「野火」時,我是否知道,二十年後的大學生可能不再有「幼稚園大學」的天真幼稚, 反倒是理直氣壯地嘲笑深刻、拒絕思想?(七十年代的大學生會把羅素、尼采的書夾在腋 下走路,假裝「深刻」。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假裝」什麼?人們又是否誇大了新一代 的「虛無」和「草莓」傾向?在這裡,我們可以討論所謂「後現代」和所謂「現代」的語 意錯綜嗎?)   我得誠實地說,不,我沒有料到。事實上,不能呼吸、渴望空氣的人,你不能跟他說 ,「那空氣充滿雜質,是敗壞的,所以留在屋裡吧。」你就是不能這麼說。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4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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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VE(請幫我用無蝦米輸入法打出我要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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