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 我們的。影展-〈愛情萬歲〉裡的臉
拜中影公司修復國片計畫之賜,影迷們有機會在大銀幕重溫〈愛情萬歲〉等經典國片,
〈愛情萬歲〉距今已有十七年之久,在台灣電影史上有其無可取代的地位,它承襲楊德
昌對都會之冷漠的探索,又更盡一步指直了人在如是環境的生存狀態,打開了一種全新
的敘述觀點,給予觀者最直接的衝擊,發展出他個人獨特的電影美學。
同樣涉及都會,〈恐怖份子〉以極為精密的手法,鋪陳了一段複雜的故事,電影裡巨大
的瓦斯球象徵了現代社會穩定寧靜下,那股隨時引爆的壓力,楊德昌的電影揭示的是某
種社會關係,人逃不開這個關係之網,被囚困於此,總想重新開始,卻往往陷入同樣的
困境,現實的荒謬轉化成一種真實的無力感。
蔡明亮也擅長刻劃現代生活的疏離與冷漠,不過他更著迷於人的存在狀態,「關係」在
他的電影是如此徹底被抽離,他從人最基本的生物性本能去應對現實的荒謬:食欲、性
欲、溝通的欲望、佔有的欲望……蔡明亮習於把生活裡被精心粉飾的人性逼到最不堪的
角落,人與人不再交談,生活像是一場獨幕劇,主角們百無聊賴的動作著,隨著每日每
日的流失,生命卑微的失溫,只剩下欲望蠢動的空寂軀殼。
〈恐怖份子〉以人為中心,向外對應,編織出一張社會關係的地圖,人是失足掉落其間
的昆蟲,等待被現實吞噬。〈愛情萬歲〉也是以人為中心,不過卻向內探詢人的本質,
直接問道:剝離掉那些虛假的社會/倫常關係,人到底還剩下什麼?人還可能是些什麼?
於是人就像被抓到放大鏡下的昆蟲,一舉一動都被微觀注目,動物性的本能被放大到極
致,演員們反覆的吃喝拉撒睡,剩下最根本的孤獨迴盪在空屋之間。
〈愛情萬歲〉是部很厲害的電影,第一個鏡頭就道盡影片要說的故事:一把插在門孔上
的鑰匙,鑰匙後還串著另一根狀似鑰匙或哨子的條狀物,這是一個何其情色的隱喻呀,
單刀直入點出整部電影的主軸,男/女v.s.男/男的情欲關係。
重新在大銀幕觀賞這部十七年前的電影別有興味,特別是那一張張熟悉的臉孔,便足以
勾起無限想像。彼時李康生與陳昭榮皆未滿三十,陳昭榮當時臉形削瘦,五官堪稱俊美
,留著郭富城的髮型,有種痞痞壞壞的味道,和台灣鄉土劇一哥的模樣相差甚多,現今
明顯多了點陽剛穩重的熟男味,他當年俊俏帶點痞氣的模樣,非常符合電影裡的角色,
一個在兩性/社會裡迎刃有餘的小痞子。
李康生的臉最為奇特,介乎一種男人與孩童之間的模糊,他的臉有種既不屬於男孩,也
不屬於女孩的稚嫩,像還沒成長的孩童會流露出的性別曖昧,但卻突梯的配上了一組十
足男性的身體,小康的身體當時尚有些單薄,但已可看出鍛練的痕跡,他的五官不算俊
俏但獨特,符合電影裡總是邊緣的角色,是性別的弱勢,也是社會關係裡的流亡者。
楊貴媚當時芳齡三十五上下,套句時下用語,正屬「熟女」階段。她的臉在銀幕上看來
飽滿豐潤,打扮與妝容都相當真實,沒有女明星精心設計出的人工美感,有人覺得她俗
氣,其實王彩樺那種才叫俗氣,做著不合年齡的裝扮取巧討好,或者像部分東區女性,
化著千篇一律的妝,以當假名媛為榮,其實都還比楊貴媚接近俗不可耐。
楊貴媚的美是世俗的,是那種由真實裡淬煉出來的氣味,是公車或捷運上很容易找到的
輪廓,和老天爺賞飯吃的完美五官不同。楊貴媚的美沒有距離感,是直接與生活相連的
,於是她扮演著電影裡那位飢渴喝水、飢渴飲食、飢渴性愛的女性,她有種肉欲的特質
,演技能收放表達出孤寂的悲傷。
就是這幾張臉,相互映照著彼此的欲望,以及人類作為生物最根本的孤獨狀態,片尾宛
如廢墟的大安森林公園則是近十年來台北的臉:殘破、荒蕪、無止盡的施工、沒有修復
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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