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蠻夷(下)〉◎廖啟余
※ [本文轉錄自 Kaohsiung 看板]
作者: monarch918 (只好為你哭) 看板: Kaohsiung
標題: 〈吾乃蠻夷(下)〉◎廖啟余
時間: Thu Oct 16 02:32:48 2008
〈吾乃蠻夷(下)〉
廖啟余
明道文藝2008年十月號
那對情侶，一定也逛百貨公司，喝星巴克。這兩者來了打狗，也算茍活了下來。在台
北，現實依舊是現實，卻像隱疾一樣。打狗的雷雨則是又雷又雨，鮮明、強橫，不一樣。
於是我見過菜市場的勞力士贗品，「一斤兩百」這樣地賣，或用閩南語促銷真的Daks西服
，在專櫃裡。我注視的台北，幻見之城，到底哪兒是它的疆域，其實有很多秘密去把它增
減。是阿多諾吧，說：「沒什麼『比成功更失敗。』」那麼，恐怕也沒什麼「比台北更台
」，全台灣的否定者之夢，而少女們穿小可愛，騎小綿羊，就像尼采領著鷹與蛇下山。有
微妙的樂趣在打狗，蠢蠢欲動，又熱，「若非你不允許我說謊，我不會知道說謊是什麼」
這一類五四三，兩個城市，現代與前現代。打扮得像台北，穿西方人的西裝，像的卻是什
麼？當我才小學，常見到一個怪老頭兼酸臭流浪漢，兼精神病患，總之那男人走來圍牆，
便掏出老二，對著新畫好的小兔寶寶撒尿。也以及，比自己也小不到多小的小一，在操場
邊玩成一團，輸了，不知羞恥地大哭。這兩者都使我恐懼、悲哀與快樂，該就是一個土著
的心情。不知所以而自信，知其所以而自卑，晴空、殖民地、我的打狗。
打狗，猶今之旗後，初民之打狗社在焉，沿以為名。打狗規模，嘉靖間而有村，漁汛
為業，道光間則以台江郾塞，漕運南移而興。打狗港狹，昔多病之，適國運頹唐，戰勢危
傾，通商求和，端賴水路，列強乃假以為海山屏障，遂成大港，英領事亦建於斯年。甲午
盡墨，日人來轄，始名高雄。二戰以來，高雄乃南台重鎮，迨至播遷，已為東亞樞紐。若
是者，豈其無順民，輕王化之地？吾鄉有耆宿，家貧，塾業將畢，父為典祖業，絕重山而
夜歸者，置革履而已。唯不適履者一，左獨缺而右以重者二。吾思其先父，愚而不頑，以
譬打狗之史當矣。
家鄉有位長輩，家境貧窮，小學畢業前他父親賣了田地，走兩座山去為他買皮鞋，當
夜再走回來。但買得太大了，還買了兩隻右腳，「反正都可以穿！」他自有他的傻眼與驕
傲，他父親有汗濕的透明白吊嘎﹝他父親該只剩驕傲﹞。我的鄉人們小小聲嘟囔、扯謊，
好像從來就有小小的快樂。生活便該容許缺憾，但絕不能為了缺憾而生活。
這樣的人還很多。
在深冬的凌晨抵達高雄，經過車站後頭的小巷，建國大飯店、瑞城別館，友校的不少
朋友都在此揮別童貞。果然，馬上就有個歐吉桑騎著豪邁一二五來喊我：「少年耶，要不
要爽一下？便宜算啦。」街燈昏黃，而且安靜，這兒是完美的夜色。那兒機車在騎樓下並
排著，還有些潮意，是我沒來得及體會的豪雨。冬天了，當昔日的交遊已散在四方，我有
些遺憾，卻旋即溫暖、堅定了起來，看清楚傳單塞在機車置物籃，灰塵堆積在舊窗板，深
深淺淺。
「不用了，謝謝。」搖搖手，我才低聲說：「你還可以更好，晚安。」
07/3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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