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菊 灣] 香羅夢(二)
(二)
人潮逐漸散去。
夜色已深,空氣裡還飄著炭火味與食物的香氣,為祭典聚集的
人群已然三三兩兩說笑著離去。
一身與週遭人們充滿悠閒感的姿態格格不入的筆挺軍裝,本田
菊避開了嘻笑著互相追逐的孩子們,俊秀的臉上露出了與周圍人們
相仿的笑容。
啊啊,這正是他所想要守護的事物。
環著父親脖頸撒嬌的幼女,佝僂老邁的小販,和朋友互相拍打
著肩膀走入巷道的少年,牽著孩子的中年夫妻……攤舖上懸掛著的
紙燈籠灑落的暖黃光芒照亮了他們的臉龐,不分老幼及男女,他們
的臉上洋溢著單純的幸福微笑。
遠方隱隱傳來祭典的鼓聲,溫暖的夏季祭典之夜,美好得如同
夢境般的時光。
這正是他所想要守護的事物,為此,他要使自己變得更強,強
得足以抵抗西方的侵略,強得足以使這樣宛如夢幻的單純幸福時光,
永恆地延續下去──
即使這是以他人的毀滅為代價。
腦海中閃過了許多悲泣的臉,熟悉的面容扭曲著,交疊在眼前
無數歡笑的臉孔上。
本田菊墨黑的眼中滲入了一絲冰冷的苦澀。
──他並不認為自己最初的決定有錯。
昔日總是溫和優雅地微笑著,讓自己追趕著他堅實背影的王耀,
如今終日煩惱著他人的侵略,悠然自得的神情早已消失無蹤。自己
若不是早已下定決心學習西方的長處,使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如今
大概已經失去了眼前的一切,只能遍體鱗傷地落下悔恨的淚水。
但是,為了守護自己重視的事物,使人們得到幸福,因此使另
一群人遭遇不幸,那樣是正確的嗎?
遠處神社裡的儀式仍在進行,神樂奏鳴,太鼓聲沉鬱地震蕩著
大氣,一線龍笛纖細悠長的音色,緩緩自深沉夜色中滲了出來。
神明也是那樣的存在──絕對的兩面性的力量,一面是滋養萬
物,賜給人們恩惠與安詳;另一面卻是帶來災厄,將一切事物毀滅
絕盡的力量。
掠奪和毀滅是福澤與恩惠無可迴避的代價。
但是,那是正確的嗎──?
正如神明不是人類所能評判的對象,本田菊也無法輕易做出斷
言。
或者,這只是在逃避繼續想下去而已。他搖了搖頭,甩開腦海
中的質問,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踏過不久前還是熙熙攘攘的街道,晚風吹拂著還未熄滅的燈籠,
石板路上的人影也隨之輕柔地晃盪。
在路的盡頭是本田家的大宅,因為較為僻遠,在夜裡罕有人跡。
然而,本田菊卻看見空曠的道路前方有個女子散步般走著,背影似
乎有些眼熟。
「請問妳……?」他趕了幾步上前問道。
聽見聲響,那個女子回過頭來,臉上帶著點訝異的神情。
本田菊也為之一愕。
從王耀家接來時還是個小女孩的她,稚嫩的容貌正在由孩子轉
變為大人的微妙階段。平時披散的頭髮挽成一個鬆軟的髻,介於女
孩與少女之間的臉龐上了一點淡妝,宛然已是早春之花翩然綻放般
的華豔。
但是覆蓋著新柳般抽長的身軀的,並不是女孩素來愛穿的衫裙,
而是輕便的浴衣──繫著水色露芝紋的腰帶,染做深藍的棉衣上有
碎花與白色蝴蝶飛舞。
明明是本田菊無比熟悉的樣式,但是穿在她身上,卻不知為何
顯得陌生而奇異。
「……阿菊?」她清脆的聲音敲碎了夢境一般的靜謐,「你回
來啦?出去了好長時間呢。」
看來她今天心情很好。本田菊一邊想著,一邊下意識地責備,
「不是說過這樣叫很失禮的嗎?」
女孩不高興的時候會直接叫他本田菊,高興的時候就叫他阿菊。
他一開始對這個稱呼感到難以理解,女孩則回以「那不是你家的傳
統嘛~」,等他想通這個稱呼到底出自哪個鬼故事的『傳統』後,
這樣的對話也就成了慣例了。
女孩聳了聳肩,當作沒聽到。
看著她一身簇新的浴衣,本田菊忍不住問道:「妳怎麼會這樣
穿?」
「嗯?」她摸了摸衣領,「這個啊──你家長輩說,我要是肯
穿這衣服,今天就給我零用錢去逛廟會。」
「那不叫廟會,是神社祭典……」真、真是老奸巨猾…不是,
薑是老的辣呀!本田菊打從心底佩服。
雖然乍看令他大感吃驚,但是仔細端詳,這樣的打扮的確相當
合適──或許是為了調和穿著者強烈的性格,因此以沉穩的深藍配
上柔和淺淡的水色,同色系的搭配顯得格外清雅;寬幅腰帶束成纖
細挺拔的身型,微敞的衣領勾勒出頸子優美的線條,換上浴衣的她,
不再像是王耀家的倔強小姑娘,看起來就像是個參加祭典的青春少
女。
他不禁由衷讚美,「這樣穿的確很好看。」
不同於一般少女聽見讚美時羞怯謙遜的反應,女孩落落大方地
點頭,「那是當然的囉,我穿什麼衣服都是很好看的!」
「……」本田菊無言以對。
但是,看著這樣的她,不由得有種奇妙的感覺浮現。
過去曾經有人稱讚眼前這個小少女有著難以言喻的美麗,不過
考慮到當時她根本還是個幼童,而且說這話的人無論面對著五歲還
是五十歲的女性都可能會誇張地大喊「美女」,因此可信度實在令
人存疑。不過如今看來,她已經無可質疑地會成為一位綺麗的女子
了。
事實上,在向王耀提出收養要求的當時,本田菊本來的主要目
標並不是她,而是王耀上司的掌上明珠,只是受到了伊凡等人的阻
撓未能成功。而女孩剛到他家時的頑強抗拒,更讓他萌生過將她送
給他人收養的念頭。
但是,那樣的念頭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王耀上司的愛女無疑是美麗的,養在深閨重重保護教養的
她有著矜貴高華的凜然,與理想而不知世事的天真。以甜蜜的誘騙、
冷酷的摧折,本田菊終於還是得到了她,看著曾經那樣目無下塵的
尊貴少女柔媚地伏在自己身下,放浪形骸地笑著,曾經純然的眼瞳
中閃動著深沉絕望與熾熱夢想錯雜的豔麗光芒,總令他有種扭曲的
快意。
王耀倔強的妹妹卻與她迥然相異,她的天真帶著山野密林般的
自然氣息,暴戾一如荒魂,同時又有著聰穎開朗、充滿創造力的一
面。她一邊抗拒著,一邊無比快速地學習吸收著身邊的一切,這樣
的她總令本田菊吃驚不已。
就像看著雛鳥換上繽紛的新羽,看著早春的嫩枝結出花苞,看
她逐漸蛻變成長,實在是非常奇妙的感受。
「這次離開了很久,去哪裡了呢?」女孩與他並肩而行,「殺
人放火?綁架勒索?」
「那是沒有的事,只是為了處理一些紛爭,和阿爾弗雷德他們
開了個會而已。」本田菊輕描淡寫地說著。
王耀也是與會者之一,那些客氣有禮的言談下沒有硝煙的激烈
交鋒,她沒有必要知道。
「哦~?」女孩像是不大相信似的,側過頭注視著他的臉,耳
畔有微光閃動。
「嗯,妳戴了什麼嗎?」本田菊撫向她的髮際,不著痕跡地轉
移了話題。
「別動手動腳的啊!」她背轉過身,讓他看看自己的髮簪。
老銀鑄成攲斜的梅枝,潔白與玫紅的雙色珊瑚雕成五六朵姿態
各異、或盛放、或側偃、或初綻、或將殘的紅白梅花與花蕾數點,
枝下以幾串細銀鍊墜著珊瑚米珠,有如雪夜飄然散落的花瓣。「大
哥從前給我的。」
擁有一座秀麗景致、種植著諸多名花的花園,王耀對於梅花的
鍾愛更顯特出。在池亭之上,他悠然地注視著遙遠的彼方,嘴角帶
著微醺的淺笑,寒風浮動著氤氳的香氣,連初春的月光都顯得朦朧。
於是那時的自己也移植了幾株梅花到家裡,學著他吟詠「花容雖不
見,自有暗香來」……
「和衣服不搭。為什麼不戴我給妳的髮簪呢?」像是要打斷瞬
間如潮水般湧上的回憶,本田菊近乎急躁地說道。
朱塗的漆面上以金粉蒔繪繽紛落櫻,簪在她因南方的烈日而略
呈茶褐的髮間,必定會顯得格外華麗。
「那跟這衣服更不搭調吧?」女孩白了他一眼,「那簪子是該
配正裝的吧,有人穿著家居服戴鳳冠的嗎?」
……說得沒錯。本田菊微微苦笑了。
不過,看到女孩已經能夠自然地判斷器物的使用時機和搭配,
卻莫名地安撫了他因回憶而躁動不安的情緒。
──啊啊,一定是因為這樣。
因為這正是正確的作法。
曾經溫暖地照拂著眾人的王耀已經衰弱了,那麼,就由我來做
吧。
器物、思想、文化……就像王耀教導自己一樣,現在改由我來
領導他們──
本田菊露出了和煦的微笑,決定由引導入手,「說起來…今天
的祭典好玩嗎?」
「嗯?」女孩疑惑地歪了歪頭,事實上,她一向很容易被人轉
移焦點,「不錯啊,棉花糖很好吃,烤魷魚也不錯──不過我覺得
我做的烤地瓜和烤香腸更好吃啦。」
「還玩了什麼呢?有去神社參拜嗎?」
她聳肩,「我跟那些神又不熟。對了,有玩撈金魚,不過沒有
撈到。」
「那我下次帶妳去吧!」說起撈金魚,本田菊深感自豪,「撈
金魚是我們祭典中的傳統,不謙虛地說,我自認相當擅長──過去,
我曾用一張紙網撈到十條金魚呢。」
「哇!」女孩難得露出了敬佩的表情,「我撈小魚還可以,金
魚就不行了。」
「下次教妳訣竅吧。」
「好啊~咦?」她驚喜地笑了起來,這時看起來完全還像個孩
子。「火金姑耶~」
本田菊疑惑地轉頭,幽綠光點在夏夜蓊鬱的草木間隱現,「是
螢呀……」
「難耐相思苦,夢魂離身風前舞。」他低聲吟詠。
群螢交飛,最是夏夜情懷。
「嗯……」清脆的聲音接了上來,「漆炬迎新婦,幽煌擾擾華
山麓。」
看著本田菊緩慢地、僵硬地轉頭看向自己,女孩想了想,遲疑
地問,「呃,韻腳不對是吧……那麼…南山墓?」
本田菊嘴角抽了兩下,「……我想前面那個比較……不,我想
……」
他頹下肩膀,聲音帶著沉重的疲憊,「請妳忘了這事吧。」
── To Be Continue
註:本田菊詠的詩是轉化和泉式部的作品(因為字碼限制,我貼不上來,
該詩語譯為「心中思念著人,看見澤上的螢火,竟以為是從我身上
飛離出去的靈魂」)
灣娘的是同時用了華山畿和李賀「南山何其悲,鬼雨灑空草。……
漆炬迎新人,幽壙螢擾擾」兩個典故──雖然說民風剽悍,不過臺.
灣的學風也是一直很盛的唷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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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為日.據.時.代.內.地.延.長.主.義.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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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寫了出乎意料的長時間,本來的構思很簡單,就主要是服
裝討論和那兩首偽詩歌而已,原本也是要角之一的白蟻(?)也因
為最近終於不鬧得那麼凶而被我捨棄了。
可是,一旦想著時代背景,就忍不住下筆千言,離題萬里啊(嘆)
其中『王耀上司的掌上明珠』是指遼東(清代認為東珠是珍珠
中的極品),馬.關.條.約中本來要將遼東半島和臺.澎一起割讓給
日.本,但俄.德.法.三.國.干.涉.還.遼使得日本當時無法順利取得。
但隨著日.俄.戰.爭勝利和日.韓.併.合,日.本在遼東地區的勢力
日益擴張。在1922年的華.盛.頓.會.議(也就是文中日.本去開的會)
中,日.本代表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確立日.本在滿.蒙地區的權益
……= =
那位滿.洲.國美人的形象主要是取自川島芳子(愛新覺羅顯玗,
字東珍),雖然這篇的設定是在內.地.延.長.主.義前期(1922年),
不過滿.洲.國也是這個時期成立的(1932年),細緻的年代就請不
要太追究了bbb
另外,日.本自豪並堅持的那個傳統文化如今在國際上也很受
爭議,那就是──撈鯨魚XD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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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含著甜蜜微笑的雙唇、漾著粼粼波光的眸子,
她的美貌令人目眩神馳,
那是一種魅惑的姿態,是誘惑著世人投身到她懷抱中的,
死亡之美──
── 莎樂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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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38.32.10
※ 編輯: Ishtar 來自: 59.38.32.10 (06/01 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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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捕鯨業算是在國際上很有(惡)名的吧,雖然我對於
『把鯨魚作為傳統食物』這點沒啥意見,但是一年捕個千來條鯨魚
放在冰庫裡凍著,不管是不是保育類鯨魚通通都抓這就實在頗糟糕
的……
當考慮夜市必備遊樂活動,想起我小時候很愛的撈魚時,就覺
得不用這個點來吐槽日.本實在太可惜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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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體來說,內.地.延.長.主.義.時.期應該算是臺.灣和日.本
相處得比較好的時候吧(不算霧社事件的話…),武力抗爭和鎮壓
大致沒有,代之以社會和文化運動(所以最後是那樣的文化抗爭XD)
而且在殖民地政策上,日.本對於臺.灣也較其他殖民地更為重
視,『把經營臺.灣的成就視做帝國主義宣傳品與教化成同類的心
態來經營』,所以在這篇中關係特別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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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你們得到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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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雖然盡量用隱晦的方法虛寫過去,但是我寫的時候自己覺得
很不舒服,深感『我的精神控制實在太強了bb』
其實滿.州.國也好,川島芳子也好,看資料時都覺得相當的悲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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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軍事外交都是殘酷的事情啊,雖然我也很努力把它快樂化啦
……
※ 編輯: Ishtar 來自: 125.33.188.28 (06/01 2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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